谢普在地图上指出哪些地方早就应该有坚固的防御工事。
多比将军当初打过报告,要求在和平时期就把它们建筑起来——可是什么也没有做——真是大错特错——不过还来得及。
所需要的物资,库房里有的是。
一支两百万中国人和马来人(他们对日本人都又恨又怕)组成的劳动大军,随时可以召集。
他们能在一星期或是十天之内,把工事筑起来。
需要筑两条十分坚固的防线,紧贴着城市:一条在海峡对面的柔佛州,另一条就沿着新加坡岛本身的北岸,包括水下障碍物、输油管、探照灯、碉堡、带刺的铁丝网、机枪掩体——可是那儿的工事已经筑好了啊,塔茨伯利打断他的话说。
北岸早就固若金汤了。
你错了,谢普回答道,他那奇特的姑娘般的细嗓子因为喝了白兰地而变粗了。
这个岛的北岸除了沼泽地之外,再没别的什么了。
埃里斯特•塔茨伯利瞪大了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亲眼看见那儿有很结实的防御工事。
你看到的是这基地的外墙,这道墙可以挡住那些爱管闲事的人。
这不是一个可以防守的基地。
你这话是不是说英国广播公司听信了谎言,受了新加坡最高当局的蒙骗?啊,我的好朋友,英国广播公司是一个宣传渠道。
人家利用你。
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个。
我希望你有什么办法叫马来亚司令部动起来。
谢普似笑非笑地把手杖在手掌上轻叩着。
菲尔说你是个刚强勇敢的人,还说了这一类夸奖的话。
帝国在摇摇欲坠,塔茨伯利。
那不是报纸上的宣传。
那是军事上的事实。
塔茨伯利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沉静的、具有强烈说服力而身上湿淋淋的军官。
好吧。
早上九点钟左右,你能再到这儿来一次吗?他激动地在室内一瘸一拐地走着。
我准备通宵把这篇报道赶出来。
然后我要你把稿子核实一下。
当真吗?九点钟?太好啦!我乐于帮忙。
可是你必须掩护丹顿,鲁尔插进来说。
哪怕人家用烧红的夹钳来拉出你的鸟丸。
谢普走了。
鲁尔问是否可以让他留下来在扶手椅里打个盹。
他准备天一亮就上医院。
听着,把湿衣服脱掉,挂起来。
你去洗个澡,塔茨伯利说。
我屋子里有一张空床,洗过澡就去睡吧。
那太感谢啦。
我浑身都发臭啦。
在日得拉我们步行着从泥水塘里穿过去。
我得从自己身上拉掉四十条水蛭。
这些小小的怕人的脏东西!你手上怎么啦?帕米拉问。
看来很怕人。
唉,那是在日得拉被一个白痴般的军医用柳叶刀弄成这样的。
鲁尔可怜巴巴地、担心地往自己的手望了一眼。
但愿别叫我丢了这只手才好。
也许已经有点儿血液中毒了,帕姆。
我全身都在发抖呢。
帕米拉笑了一笑。
尽管鲁尔天不怕、地不怕,这个人却一向是疑神疑鬼的,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病。
塔茨伯利问道:你的飞机呢,菲尔?在马六甲飞机场。
我们在那儿搭上一辆军用卡车。
他们不肯给我的飞机添汽油。
丹顿和我是从槟榔屿飞到那儿的。
在槟榔屿,我们还得守住飞机,赶开那些人,韬基,我是指白种人。
事实上,是陆军部队的军官!帕米拉在浴盆里放了水,给他放上干净毛巾,可是一看,他已经和衣睡熟了。
她脱下了他的靴子和他外面的制服(制服散发出沼泽地的臭气),替他把蚊帐在四边塞好。
她翻动他的身子的时候,他还说着梦话呢。
她突然想起了往事。
直到目前为止,在新加坡,他一直是她过去的情人:上了些年纪,喜欢油腔滑调地调情,叫人讨厌。
可是眼前这个精疲力竭、头发蓬乱的白皮肤大个子,穿着温漉漉的汗衫小裤,一无遮掩,睡在那儿,却更像是当年在巴黎时候的菲尔•鲁尔。
娶了个俄国老婆,还有其他一切,都说明他至少是不同寻常的!在巴黎的时候,他(不修边幅,真叫人感到寒碜)总是使人觉得很有趣。
在闹什么呀,帕米拉?塔茨伯利叫道。
坐到打字机边来,咱们干活吧。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踱来踱去,挥动着双臂,口述了一篇广播稿——《和一个失败主义者的对话》。
他这样报道:在高尔夫球俱乐部里,他曾经跟一个已退役的陆军上校谈过一次话,他是一个危言耸听的老顽固。
丹顿•谢普的看法结果由这一个吹毛求疵的老头儿的嘴里讲出来了。
塔茨伯利指出,失败主义往往会唤起这一类恶梦;而这篇报道也显示了新加坡防守者具有人性的一面。
作者本人表示,他深信固定防线是存在的,边战边退的行动完全是按照计划执行的,新加坡岛的北岸已经布置好了圈套,刀枪林立,将是来犯者的葬身之地。
以上这一段小插曲无非证明在新加坡要塞仍然享有言论自由,民主在马来亚仍保持着自信云云。
他口述完毕之后,帕米拉拉开灯火管制用的窗帘。
东方已经露出了鱼白色。
雨仍然下得很猛。
很策略,是不是?她的爸爸看到她并不对这篇文章表示意见,就这样问道。
把情况捅出去了,可是叫他们没法找我的岔。
她揉揉眼睛,说道:这篇东西一拿出去,你永远也脱身不了啦。
我们走着瞧吧。
这会儿我得抓紧时间,睡一个小时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