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潜!下潜,下潜。
拜伦睡得迷迷糊糊的,隐隐约约听到扩音器里的话音,还有压舱水槽进水的哗哗声。
他顿时光着身子跳下铺位。
他的同舱萨姆托正坐在一张小小的书桌边写报告,打着哈欠说:别着急。
天快亮了,所以‘夫人’正在放掉空气。
天亮了?真的?我怎会一睡就是五个小时?能耐大嘛。
出了什么事?咱们离马尼拉才五十英里。
艇长怎么啦?萨姆托耸耸肩膀。
连他的影子也没看到。
拜伦穿上衣服,喝了咖啡,就到艇首艇尾的鱼雷舱去检查工作。
潜艇里一股臭味。
到处都有人没精打采地在清扫和修理,可是失败的情绪就像机件失灵损坏的臭味一样弥漫全艇。
大多数水兵都沉默寡言,但是他们的感情都一清二楚——就是情绪高涨的乌贼号官兵们初次出巡竟然就挨日本人痛打,好容易才保住性命,落得两手空空,偷偷溜回去,真是丢尽脸面,叫人大吃一惊。
后来声纳兵报告收到推进器微弱的噗噗声。
标图组都来值班了。
从推进器每分钟的转速推算起来,得出这艘船的大致速度。
同潜艇相比,这艘船的行动非常缓慢,约莫离此四十英里左右。
这个距离是惊人的,不过根据海上情况的变化,声纳有时也能接收到远程的螺旋桨声音。
有好几回接触中断了又恢复,仍旧以同样的速度,在同样的航线上朝此进迫。
各个舱房一下子传遍了一个谣言,说是埃斯特上尉正在追踪这艘船;于是,就像刮来一股压缩空气似的,艇上那股病恹恹的气氛竟一扫而光。
鱼雷兵恢复了活力,兴奋地检查着武器。
轮机组都起劲地埋头修理堵塞的阀门、失灵的抽水机、破裂的输油管和水管。
水兵们开始紧张地大扫除。
一股诱人的炸鸡香味一下子驱走了渗漏的排水管和肮脏的人体那股臭味。
将近晌午,拜伦好奇心不禁油然而生。
他走进埃斯特的舱房,撩开门帘一看,只见副艇长赤身裸体坐着,正在校对打好的航海日志。
‘夫人’,有什么内幕消息?什么消息?咱们要攻击这个目标吗?哦,你需要一份特别情况简报吗?请原谅我的冒昧。
得了,既然你问起,我就告诉你,艇长批准我靠拢那艘船,观察一下。
埃斯特态度冷淡无礼。
推进器的声音渐渐响起来,一个钟点比一个钟点响。
德林格的标图表明,像这样在水下进迫,乌贼号要将近傍晚才能看见这艘船,不过大白天在这一带海面上航行又委实太冒险了。
拜伦下午值班。
五点钟的时候,埃斯特来到司令塔,他穿着干净的卡其军服,刚刮过脸,一边抽着一支长长的哈瓦那雪茄,一边哼着《华盛顿哨所进行曲》,碰上他兴高采烈时他就喜欢这样。
呃,好啊,诸位,咱们就来瞧瞧现在看得见这混蛋了吗?按标图看应当看得见了。
升上潜望镜!——好,好,好!我的天呐,咱们的朋友来啦。
注意,方位!二幺零。
注意,距离!一万四千码。
降下潜望镜!他对着传话管大声喊道:军士长,押宝得彩了!这艘船就在那边地平线上,只见桅杆不见船身。
操纵室里响起愉快的笑声。
埃斯特回过头来对着拜伦,满面春风的。
勃拉尼,咱们进入战备状态吧。
一声警报令下,顿时照例一片忙乱:喧闹的匆匆奔跑声,吆喝声,不透水的舱门克啷克啷的开关声,电话传令兵哇啦哇啦的汇报声。
塔凯尔到了,脖子上吊着方位表,这是一个复杂的塑料仪器,一旦鱼雷发射数据计算机失灵,就可以给鱼雷发射提供方位。
拜伦紧张不安地坐在计算机旁。
他在潜艇学校念书时,还有在岸上实习模拟设备时,曾经摆弄过这个黑盘面的仪器和指针不停跳动的度盘,可是从来没在海上操作过这玩意儿。
这玩意儿就是把攻击问题中的三个活动的因素——鱼雷、潜艇、活靶子凑合在一起,将所有这些在演变中的数据归纳为一个关键性的数字:给发射鱼雷作依据的最终方位。
得出的数据资料可靠性因事而异。
乌贼号的航向和速度是精确的;可是靶舰的数据,包括声纳读数和潜望镜的观察往往不精确,而且瞬息万变。
鱼雷发射数据计算机的操作军官在将新数字不断输入机器时,必需考虑哪些读数是变化无常的,哪些读数多少有点正确。
威尔逊•塔凯尔对这一点倒有独到之功。
压在拜伦肩上这副担子使他心情沉重,可也使他心情激动。
在标图上也好,在计算机上也好,潜艇和靶舰都继续在靠拢。
埃斯特踱来踱去,抽着雪茄,等待日落,以便再升上潜望镜。
他对塔凯尔说:我可不想把上面咱们这个胖墩墩的小朋友吓跑。
他那张经常苍白的脸涨得绯红,他这样轻捷灵活、紧张不安地踱步,手指头还不断打着榧子,更引起攻击组人员的心理紧张,这点拜伦从水兵们的脸色上就看得出来。
埃斯特蹲在潜望镜套筒边,终于说了句:行了,升上潜望镜!他抓住柄儿,啪的拉下。
就像胡班过去那样手脚干净利落,他身子随着潜望镜一起上升,趁着镜杆上升,凑在接目镜前看着。
距离。
注意!六千码。
方位。
注意!二二四。
潜望镜刚刚升上,他就下令重新降下。
好。
艇首角度,左舷二十度。
这是艘中型油船,‘呼呼’。
大约有五千吨。
日本船的轮廓?见鬼,油船的轮廓!还有哪国船只在南中国海突突突地开来开去的?那点咱们可就不知道了,‘夫人’。
一个忧郁的嗓音说道。
布朗奇•胡班那张胡子拉茬的脸像鬼脸似的,浮现在舱口。
他爬上司令塔,两眼像见鬼似的亮得近乎病态,头部血糊糊的扎着绷带,瘦削的骨架弯腰屈背的,披着一件虎斑旧浴衣,浴衣拖在甲板上。
也许是哪条混账鬼船不知道在打仗。
也许是咱们自己的一艘船开出来同一支舰队会合。
咱们不知道罢了。
长官,绝对可以肯定这不像美国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