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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娜塔丽在哪里?”第十三章(4)

2025-03-30 08:16:58

宴会就此散了。

斯鲁特和神父一起走进寒风料峭、星光灿烂的夜空下。

斯鲁特翻起衣领,说他要走回自己的寓所。

神父提出陪他走走,练练筋骨。

斯鲁特心里原来寻思跟这个小胖子神父一起走兴许走不快,不过他们两人在枝干光秃秃的树下迈开大步走过干涸的喷泉时,倒是他得加快步伐。

在静寂的深夜里,斯鲁特听得见神父平匀的深呼吸。

大鼻子里像小小的蒸汽机似的冒出热气。

他们走了约莫一英里,大家都一言不发。

好了,我到家了,斯鲁特在自己公寓门口停步说,谢谢你作陪。

神父直盯着他的脸。

还有一些有关犹太人遭遇的档案材料,你感兴趣吗?这句话是突然用干脆的德国话说的。

什么?啊——我刚才在宴会上说过了,鄙国政府当然关心减轻犹太人苦难的问题。

神父朝马路对面一个暗沉沉的儿童小公园挥挥手,公园里空荡荡的一排排长凳间有秋千,有跷跷板。

他们过了马路,默默无声地在公园里走了一圈。

真可怕,真可怕,真可怕。

神父骤然一迭连声地说,声调那么异样、那么忧伤、那么紧张,斯鲁特听了不由停住脚步,大为震惊。

神父抬头看着他,在远处一盏路灯的暗淡光线下,那张脸变了相。

斯鲁特先生,我原是巴伐利亚人。

一九二三年在慕尼黑,我亲眼看着阿道夫•希特勒这个狗屎堆在街头对着二十来个人演讲。

暴动失败以后,一九二四年,我看见他在受审时大放厥词。

一九三六年,在纳粹党代会上,我又看见他对一百万人演说。

他始终是那么一个狗屎堆。

他从来没改变过。

直到今天也没改变。

同样一只手撑在屁股上,同样一只拳头挥舞不休,同样一个粗俗的嗓音,下流的语言,愚蠢而原始的念头。

然而他是德国的主宰。

他是我国人民的凶神恶煞。

他是上帝降下的大祸星。

忽然间神父又开步走了。

斯鲁特只得奔上几步跟随在他身边。

你必须了解德国,斯鲁特先生。

声调冷静些了。

这是另一个世界,我们是一个政治上缺乏经验的民族,我们只知道服从上面的命令。

那是我们历史的产物,是一种持久的封建制度。

我们一个半世纪以来,一直犹豫不决,是要崇尚空想的社会主义的乐观主义者呢,还是要偏重浪漫的实利主义的悲观主义者呢?是要乌托邦的美妙幻想,还是要专制蛮横的强权理论?到今天,我们基本上还不知所从,是要西方民主国家的放纵享乐主义呢,还是要东方布尔什维克的激进的无神论!神父嘴里熟极而流地说出这些抽象的词句,一边张开两臂做着手势打比。

而这两者之间,有多大的鸿沟,多大的真空,多大的空白啊!这两种现代思潮的人文主义都提出不信上帝。

我们德国人心里都明白,这两种论点都同样过分简单化和虚伪。

在这一点上,我们算对了。

在这一点上,我们没有上当受骗。

我们一直摸索着在现代生活中恢复爱和信仰,哦,还有基督。

可是我们天真幼稚,我们受蒙蔽啦。

一个反基督的恶魔欺骗了我们,他利用他那种野蛮的、伪宗教的民族主义,把我们引到通向地狱之路。

何其不幸的是,我们的宗教狂热和不动脑筋的一味盲从竟如此严重,简直没有个底。

德国人真心渴望着获得信仰、希望和一种站得住脚的现代形而上学,希特勒和国家社会主义是对这种渴望的极大歪曲。

我们正在饮鸩止渴。

假如不斩断他的魔爪,结果将是个无法估量的大灾难。

一半因为神父这双有力的手越握越紧,一半因为他这番热情奔放的谈话,斯鲁特竟深深感动了,他说:这番话我全信,你说得好。

神父那圆溜溜的小脑袋点了点。

他傻笑了一下,忽然滑稽地换成一副随随便便的口吻说:你喜欢看电影吗?我本人可是非常偏爱电影。

我承认,这有点无谓浪费时间。

喜欢。

我就爱看电影。

好极了。

改天我们一起去看。

外交官是经常有人找上门来送情报的,而电影院就是个通常的接头地点。

斯鲁特倒从没碰到过这等事。

他弄得左右为难,只好闪烁其词说:再请教一下大名。

我很抱歉,可惜我先前没听清楚。

我是马丁神父。

过几天我们约好一起去看场电影吧。

让我给你打个电话。

隔了半晌,斯鲁特才点点头。

为什么点头呢?此后莱斯里•斯鲁特心里时常在琢磨,因为这件事决定了他下半辈子的命运。

说起来,一是他有种代表美国的概念;二是他感到不管表面上有逆流、有偏见,美国骨子里是同情犹太人的;三是他一直耿耿于怀,认为自己竟会拒绝一个绝色犹太姑娘,真是目光短浅的傻瓜;四是他巴不得克服自己的胆怯怕事,他已经开始觉得这种胆怯的可恶了;五是他意识到尽管上回他向美联社泄露明斯克文件这事害他丢了官,可是仍然不失为产生一种反常的自豪感的因素;最后一点,也同其他几点一样起作用,那就是好奇心;这几点把他推进了一种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