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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娜塔丽在哪里?”第十七章(4)

2025-03-30 08:16:58

新加坡没有沦陷——哦,那是日子问题,贝克插嘴道。

或者是钟点问题也未可知。

英国人在亚洲可完蛋了。

咱们正视一下这问题,杰斯特罗说,日本人是亚洲的本地人,欧洲人可是外人。

俄国的战线相持不下。

大西洋战线又是相持不下。

讲和无论对世界,还是对美国,当然还有对犹太人,都是最好的事情。

总比进行一场报复性的消灭穷国的五年圣战 更加顺天应人吧。

我想如果我们调动我们所有的工业潜力,是打得垮他们的,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他们已经显示他们的能耐了。

霸权可以分享的嘛。

英法经过几世纪的流血争夺,懂得了这样做。

到头来可就不得不同俄国人分享天下。

战争拖得越长,纳粹后方犹太人的处境就越惨,亲爱的,如果我们当真打垮了德国,结果只会打出一个苏维埃欧洲来。

难道这一点如此顺天应人吗?为什么我们不应当希望这场血腥的狂暴行动趁早结束呢?如果一旦真的结束了,那么我白白把自己整个一生的老窝连根拔掉岂不荒唐可笑?可话又说回来,没有我跟着你,你是不肯走的,那么我就走吧。

我从来没二话。

不过我不是一个自己拿不定主意、只考虑留下来的老糊涂,我不容许你再用这口吻跟我说话,娜塔丽。

她没答理他。

亨利太太,我看你叔叔对战争的高见真是透彻,发人深省,他赋予了这场荒谬的大屠杀一个主题、一个目标和一个希望。

维尔纳•贝克激动地说。

真的吗?同希特勒媾和?希特勒说的话,谁信得过?希特勒签的文件,谁信得过?这问题并非解决不了的。

贝克不动声色地答道。

对极了。

还有其他的德国人哪。

甚至还有其他的纳粹分子,杰斯特罗说。

暴君的皮可不是钢板做的。

历史这样告诉我们。

教授,我除了跟自己兄弟之外,有好长时间没这样推心置腹地谈话了。

维尔纳•贝克的眼睛对着杰斯特罗异样地闪闪发光,声音也颤抖了。

我将装作从来没听到过这种话。

不过,你是我衷心信赖的好老师,我要告诉你,我跟自己兄弟不止一次地讨论诛戮暴君的道德问题,一直谈到天亮。

我这该去喂孩子了。

娜塔丽站起身,维尔纳·贝克也一跃而起。

亨利太太,容我感谢你请我吃这么丰盛的饭菜,我有好几个月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

啊呀,我们保住性命恐怕还多亏你呢。

这点我可不是不知道。

所以如果我——她对她叔叔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径自打断话头,匆匆离开房间。

杰斯特罗站在敞开的窗子前,一头稀发随风飘拂,脸上给月光照得阴影重重。

教授,你对战争的论述使我大为震动,你这番话像修西狄底斯 一样精辟。

贝克博士说。

唉,维尔纳,这只是气头上说的话罢了。

可怜的娜塔丽。

哪怕做母亲的动物也为自己的娃担心呢。

这些天来跟她真不大好相处。

杰斯特罗博士,等你回了国,我倒要劝你写本篇幅短小的书,发挥这些见解。

写一本像《最后一场赛马》这样的书,就是你哀悼签订了凡尔赛和约的欧洲那篇短小精悍的绝妙挽歌。

哦,原来你看过这篇东西,听上去杰斯特罗有点受宠若惊。

耍弄笔杆子的小玩意儿罢了!不过你对战争的那番远见真绝!像你这样一个人,一个人道主义者,一个犹太人,竟这样通情达理地谈到日本问题,谈到德国革命问题,多了不起啊!甚至提出‘分享霸权’这种才华洋溢的说法,认为这样做可能比五年相互流血残杀更加可取!这话真激动人心。

这话叫人对人类之间可能存在兄弟情谊这点恢复了信心。

这对犹太人的精神是多么意味深长的颂扬啊!你过奖了,可我对这场该死的战争什么东西都不写。

我要赶写马丁·路德。

得了!咱们临睡前喝一杯吧!好。

让我打个电话叫我的车子来接。

贝克打了电话,杰斯特罗呢,在矮脚酒杯里斟了两杯,比平时斟得更满。

他们站在敞开的窗子前喝着,闲扯着窗外的景色和锡耶纳这种幽静的美。

我理解你为什么不愿离开此地,你在此地有一个小小的私人乐园。

贝克说。

是啊,我在此地过得很愉快。

杰斯特罗的情绪大为好转了。

白兰地帮我捕捉了不少难以捉摸的主题和思想。

教授,你愿意考虑上罗马去,同中立国家的新闻记者谈谈吗?光同中立国家的。

戈培尔的宣传人员也好,盖达的雇佣文人也好,一个都不要。

有什么用处呢?你对战争的看法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这些看法别出心裁,大气磅礴,英明睿知。

这些话能造成极大的影响。

老实对你说——这个外交官的声音低下去了——德国那些善良的人士听了会深受鼓舞。

杰斯特罗捋捋胡子,笑得脸上都深深打起皱来。

未必吧。

我只是个起码作家。

哪儿的话。

你有新闻价值。

除了你之外,只有贝伦森和桑塔雅纳在意大利独裁政权下生活得这么久。

这点我劝你好好想想。

这怎么成?我一回国,就要被人拿来示众啦。

一辆汽车辘辘地开进车行道,就是外交官来时坐的那辆银行公用的大轿车。

唉,你这就要走吗?杰斯特罗说。

真可惜,我倒想让你参观一下我的书房呢。

贝克从窗口探出身子,跟司机简短地说了句话。

杰斯特罗就带他上楼到书房去,他们手里拿着酒杯,在书房里绕了一圈。

贝克说:哎哟,天哪,你私人收藏的基督教书籍那样齐全,哪儿也比不上吧?唉,哪里谈得上呀!马马虎虎,可怜得很。

可是——杰斯特罗的眼光顺着书架一一看去,他的脸色看来深为悲哀,不瞒你说,维尔纳,我一向没有家庭生活。

没有子女。

如果我的爱有所钟,那就是这些藏书了。

当然,桑塔雅纳说得对,公共图书馆最好。

然而呆在这间房里,对我来说,多少有点亲切的——听上去未免有点自作多情的味道——活着的感觉。

这些书本跟我说话。

书本的作者全是我的朋友和同事,尽管有些作者早在一千五百年以前就化为灰烬了。

我离开这个别墅原不足惜,伤心的是扔下这些书,心里明白兴许是这些书本的末日到了。

杰斯特罗博士,等你走了,我能不能替你把书装起箱来,捎到瑞士或瑞典去?战争总要结束的。

那时你可以重新拿到手了。

这双忧伤的老眼露出喜悦的光辉。

我的好伙伴,你办得到吗?能行吗?我回到罗马去打听仔细了,再打电话告诉你。

哎呀,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实在我已经欠了你不少情啦。

请别客气!你提拔我取得了博士学位。

造就了我的一生前程。

眼下我向你告辞了,多谢你今晚盛宴款待。

杰斯特罗博士,我还要再来劝说你,把你那番先知先觉的见解发表出来,让受苦受难的世人共享吧。

我是好言相劝。

我不是先知,也不是先知的儿子,维尔纳,杰斯特罗调皮地说,祝你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