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松了他的胳膊,打开花园门,朝外面张望一下。
再见。
笔直走到公园那边,在威廉·退尔咖啡馆外面就有个出租汽车站。
你不再帮助我了吗?斯鲁特先生,我已经请求过我教区的大主教把我从伯尔尼调走。
神父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你千万不能再来找我了。
你们美国人的确不了解欧洲。
看在上帝份上,别再把阿谢尔父女牵扯进去。
过了几天,奥古斯特•范•怀南格把头探进斯鲁特的办公室。
嗨,我刚才跟你一位朋友进行了一次热烈的长谈。
他想问候你。
好呀。
是哪一位?雅各布•阿谢尔博士。
阿谢尔博士戴了一顶黑色的窄边帽,身上一套黑衣服宽松地披在两个塌陷的肩膀上,看样子就像个碰到紧急情况被迫从病床上爬起来的病人。
不过他握手的劲倒出人意外地有力。
好吧,我就让你们这一对相思鸟呆在一起,管保你们有一大堆话要谈呢。
范。
怀南格兴高采烈地使了个眼色。
我只来一会儿工夫,我请求你也参加我们一起谈。
阿谢尔说。
范•怀南格朝他摇摇一个手指,声音单调地回答说。
啊—啊。
两个是伴,三、三——三个嘛成群,呔—呔。
他嬉皮笑脸,眨眨眼睛,跳着舞步走了。
阿谢尔博士颓然坐在斯鲁特请他坐的一张椅子里。
谢谢你。
我们就要到美国去了,比预期的日子早。
其实就在下星期四。
这件事牵涉到匆匆履行几项复杂的国际合同。
所以我才来找范·怀南格先生。
奥吉帮了你忙?哦,对。
阿谢尔博士两道灰白的浓眉下射出的眼光看不清是什么含意。
帮了不少忙。
好吧!阿谢尔两眼深陷,显出两个可怕的黑窟窿,严峻地盯着斯鲁特。
我难得向任何人求情。
虽然我跟你不大认识,先生,可是我还是来向你求这么个情了。
请说吧!斯鲁特应道。
从现在起,我们还有八天就要走了。
如果在这期间,我女儿塞尔玛打电话给你,我求你不要见她。
斯鲁特在这个脸色铁板似的犹太老头面前,不由心虚胆怯。
这个请求难办吗?阿谢尔博士,我凑巧工作忙得很,反正没法子跟她见面。
阿谢尔博士痛苦地伸出手来。
祝你们在美国生活愉快。
斯鲁特说。
阿谢尔摇摇头。
我在伯尔尼呆了十六年才感到安逸。
如今我要上巴尔的摩了,这个地方我根本不熟悉,而我今年有七十三岁了。
不过还是塞尔玛要紧。
虽然姑娘家有时都很难弄,可她倒是个有才华的好姑娘。
因为我儿子是个老光棍,所以她的终身大事也是我惟一的终身大事了。
再见,先生。
斯鲁特回过头来继续工作。
他在公使馆里承担着跟法国维希政府打交道的任务。
尽管正在打仗,瑞士、美国和法国沦陷区为继续进行三方贸易,正在谈判签订一项条约。
德国人出于实用的理由,对此也听之任之。
不过这件事实在难办,文件已经堆积如山。
斯鲁特正快写完当天下午一个会议的发言稿,电话铃响了。
莱斯里•斯鲁特先生吗?对方的声音苍老而高亢,十足英国腔。
我是托莱佛•布里顿。
咱们在阿谢尔府上见过面。
对,对。
你好吗?好极了。
那天晚上咱们不是谈得很投机吗?啊,你知道吗,温斯顿•丘吉尔今晚要广播,啊,我女儿南希和我想请你来我们家吃饭——不过是些家常素菜,可是南希做得还不坏。
咱们可以一起收听丘吉尔讲话。
讨论讨论事态的新发展。
那可太荣幸啦,斯鲁特说,心想没比这种邀请更乏味了。
可惜我得赶个通宵,差不多要一整夜呢。
对方不再哼哼哈哈了。
斯鲁特先生,你不来可不成。
斯鲁特听出这个苍老的声音里出现了一种职业上的强硬口吻,这是个暗示啊。
此人毕竟是英国外交部门的工作人员。
蒙你再三邀请,实在过意不去。
泰伦大街十九号,加芬公寓,三号甲。
七点钟左右。
当天晚上,斯鲁特在伯尔尼一个破落地区的一座满目凄凉的公寓大楼前面,看到停着一辆汽车,不由暗自寻思,伯尔尼也许还有一辆像塞尔玛·阿谢尔那种灰色的菲亚特跑车。
问题来了:他已对塞尔玛父亲下了保证,现在他是不是不能上楼去看一看了?他用诡辩术在心里倏地盘算了一下,就一步跨两级地上了楼。
反正塞尔玛不曾打电话给他。
他也摸不准她是不是在布里顿屋里。
人家真心诚意请他吃饭,他接受了。
一句话,让那个忧心忡忡的做父亲的犹太老头见鬼去吧!尽管斯鲁特打算由着性子干,但塞尔玛·阿谢尔离开伯尔尼时准还会是没破过身的处女 。
她穿了件不大洁净的蓝上衣,跟家常便服差不多,头发上用发夹随随便便地别住。
她神情慵倦,闷闷不乐,跟他打招呼时一点也不轻佻;态度着实简慢,隐隐有些怨气。
她跟那英国姑娘在厨房里忙着,这工夫,布里顿在一间塞满旧书旧杂志、充满霉味的小书房里,斟着烈性威士忌。
幸亏酒是用植物酿造的,怎么样?如果是用什么动物尸体蒸馏出来的,那我奉行的素食原则就得全部抛弃了。
嘻嘻。
斯鲁特觉得布里顿说的这番笑话至少说过千百回了,这么傻笑少说也笑过千百回了。
老头巴不得谈谈新加坡的事。
他说,一旦日本人在马来亚登陆,明摆着的战略就是且战且退,诱敌深入,一直朝南退到新加坡猛烈的炮火射程之内。
这期间的新闻虽然早已令人沮丧,不过转机必将到来,而且就在眼前了。
今晚温尼显然有什么有关新加坡的惊人消息要发表。
偏偏不肯相信。
斯鲁特心想,现摆着一个多么触目惊心的例子啊!甚至英国广播公司都公开透露新加坡正沦入敌手。
可是布里顿粗哑的嗓音里流露出乐观精神却是完全真诚的。
这顿饭吃得很紧张,非常寒酸。
四个人挤着一张小桌子。
做女儿的端上来的少见的素香肠和炖菜,都是淡而无味的东西。
塞尔玛吃得很少,眼睛也不往上抬,脸蛋绷得紧紧、拉得长长的。
他们正动手吃一道点心,那是非常辛辣的炖大黄茎 ,这时短波电台里开始传出丘吉尔那抑扬顿挫的声调。
他那篇阴沉的谈话里有好长时间没提到新加坡。
布里顿不断使眼色,做手势,叫人放心,向斯鲁特表示一切都不出他之所料。
好消息就要透露出来啦。
丘吉尔顿住了,听得出在换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