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格•亨利同他的两个儿子、杰妮丝和卡塔尔·埃斯特一起站在总督府大草坪上游园会的欢迎行列里。
那位贵宾处在棕榈树、鲜艳的热带灌木丛和那一大群闹嚷嚷的时髦人士中间,显得很突出。
虽然埃里斯特•塔茨伯利乘着一艘没有甲板的小船在公海上受了苦,他却并没消瘦;要不然,即使消瘦过的话,他已经把自己喂得不但恢复了老样子,而且更胖了。
他穿着一套黄绸衣服,系着一条色彩鲜明的黄领带,脖子上戴着一个黄花环;他用一根黄棕榈杖支撑着身子,在将近黄昏的夏威夷的黄色阳光里,从头到脚活像个奶油人。
他左眼上戴着一个黑眼罩。
帕格走上前去的时候,塔茨伯利像熊似的把他一把紧紧抱住。
啊—哈!帕格•亨利,我的上帝!刚从柏林、伦敦和莫斯科转了一圈回来啊!我的上帝,帕格,你好啊!他走上前来拥抱帕格,露出站在背后的他的女儿,她穿着一身灰色紧身连衫裙。
直到那时候,帕格一直拿不准她有没有来参加游园会。
虽然报纸上说她已经同塔茨伯利一起来到夏威夷。
那个通讯员由于不好意思或者恶作剧,在电话上没有提到她。
维克多·亨利被塔茨伯利拥抱着,眼前尽是香喷喷的黄花,看不见她了,心里想她的个子多么小,她裸露出的苗条的胳膊多么白;她在热带呆了好几个月,难道一直没晒到过阳光吗?她的淡棕色头发同以往一样高高地堆在头上,一点也不时髦。
好啊,美国佬,塔茨伯利凑着他耳朵说,声音响得像打雷,嘴里喷出一股潮湿的热气,你们现在跟我们一起陷在战争中啦!陷得齐脖子深啦!不见个你死我活不罢休啦!他放开帕格。
啊—哈—哈!这一天总算盼到啦,总算盼到啦,我的上帝。
唔!你总记得帕姆吧,是不?还是你已经把她给忘啦?你好。
低低的声音,干巴巴和简短的握手。
她的苍白的脸显出平静、冷淡和不认识的神情,就像他们在不来梅号上初次会面时那样。
但是由于她父亲庞大的身躯遮住了她,他才产生她个子矮小这个错觉。
帕米拉的灰绿眼睛同帕格的眼睛差不多一样高低;她的胸脯在灰色的连衫裙下比他记忆中更丰满了。
塔茨伯利说:总督,这位是‘诺思安普敦号’的维克多·亨利上校。
我告诉过您,是许多总统和首相的亲密朋友。
他这样吹捧的介绍,对总督来说,是白白浪费;他是个满脸皱纹、神情疲劳的人,穿着一身泡泡纱,向帕格淡淡地微笑一下,这是一种适合巡洋舰舰长身份的待遇。
塔茨伯利大叫着说,压倒了游园会上的闹声:好啊,帕格,三个结实的儿子 ,嗯?我想我记得是两个。
你好,参议员的漂亮的女儿来了。
帕格介绍埃斯特少校的时候,总督厌烦的眼神活泼起来。
啊,‘乌贼号’艇长?说真的!唔,好啊,我听到过你。
让日本人也尝尝他们让我们尝的滋味嘛,是吗,艇长?干得好!谢谢您,总督。
埃斯特谦虚地点点头。
塔茨伯利那只好眼睛机灵地闪闪发光。
潜艇英雄,嗯?咱们以后谈谈。
埃斯特冷淡地咧开嘴笑笑,算是回答。
在花园深处一棵棕榈树下,斯普鲁恩斯站在海军上将尼米兹身旁,尼米兹双手交叉在胸前。
斯普鲁恩斯的双手却放在自己的屁股上,好像他不知道还有别的地方可以放手似的。
两位海军将领都用苦恼的眼光在斜视。
斯普鲁恩斯向帕格招招手。
他走近太平洋舰队总司令,心里有点慌张,因为他从来没见过尼米兹。
长官,这是亨利上校。
唔!我们今天夜晚在制订计划的会议上将见到你,上校。
尼米兹的胸袋上佩着海豚奖章和一排排色彩鲜艳的作战勋表。
剪得很短的白头发、红润的皮肤、安详的蓝眼睛、方下巴、平坦的肚子;是一个饱经风霜、身强力壮、神情温和的老潜艇人员,然而充分具有最高统帅的气派。
尼米兹把脑袋向欢迎的行列斜了一下。
我听说,你是那个新闻记者的朋友。
我在欧洲服役的时候,司令,我们就认识了。
有人劝我在这儿露露脸,因为陆军大规模出动了。
尼米兹指指挤在军事总督理查逊将军周围的那些穿卡其军服的人,接着他向密密匝匝地拥在草坪上那帮欢乐的夏威夷上流社会人士挥挥手。
值得用这样的场面来欢迎这个人吗?全世界都听他广播,长官。
新闻处也要我明天同他谈谈。
蓝眼睛里流露出探询的神情。
他这句话实际上是提出一个问题。
尼米兹已经感到即将来到的战斗的份量了,帕格心里想。
这个要求使他想到《综艺》上那篇吹捧梅德琳的短文。
司令,您要是有时间接待记者,那他倒是挺好的人选。
尼米兹扮了个鬼脸。
时间可是个问题啊。
不过他们老是对我说,我们得鼓舞国内的人心。
有一个鼓舞人心的好办法,司令,就是用胜利。
尼米兹眼睛一亮,点点头,就让他走开了。
几分钟以后,帕格看到两个海军将领一前一后穿过人群,溜出花园。
塔茨伯利这个穿着黄衣眼的庞然大物现在站在帐篷酒吧前理查逊将军身旁,一圈服装鲜艳、只想往前挤的女人围着他。
帕格独自个儿站着,没去喝酒。
为了免得被熙来攘往的客人挤着,他退到那棵棕榈树前,不知不觉地像斯普鲁恩斯那样把他的手指关节贴在屁股上,用几乎同样的苦恼的斜视看着周围。
帕米拉·塔茨伯利同杰妮丝、他的两个儿子和埃斯特在一起喝酒,她在讲故事;那是一件新加坡的轶事,帕格根据那些人聚精会神的模样这么猜想。
他看到拜伦过得很快活,感到高兴,因为他今天下午看上去一直垂头丧气,闷闷不乐,这种心情是两天内他同国务院里一个言语支吾的小人物进行了第二次不解决问题的谈话后造成的,那个人既不肯证实,又不肯否认,娜塔丽是否已经启程回国。
至于帕米拉,尽管帕格急于想同她谈谈,他不愿去打扰那群年轻人。
自从他们在莫斯科分手以来,已经有半年了。
再等几分钟也没什么关系。
归根结蒂,她看上去是多么年轻啊!她三十一岁了,比他那两个儿子年纪大。
但是大得不多,大得不多。
帕格的心上沉甸甸地压着一个念头:日本舰队正在公海上乘风破浪地逼近中途岛。
同这个念头相比,另一个是一件可笑的微不足道的事,但是在他心头却有同样的份量,那就是帕米拉·塔茨伯利对他冷淡的招呼。
他并不指望得到热情奔放的对待,但是哪怕在欢迎行列里一个女人也能用嘴唇一扭、手紧紧一按、眼睛一瞟来暗暗表达感情啊。
什么也没有!第一眼看到的帕姆没他料想那样吸引人;有点差劲,甚至单调乏味,而且相当憔悴。
但是现在,隔开了几码,她生气勃勃地在同年轻人谈话,正在恢复他在回忆和幻想中赋予她的彩虹似的光芒;他白天在海上想念她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沮丧起来,他眼下又感到同样的心情,虽然她站在那里有血有肉,生气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