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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1)

2025-03-30 08:22:04

庭院很静,清风穿堂而过,院子里浓郁的花香便随风飘了近来。

林晚词静默地站在窗前,忽然说了一句跟这件事完全不相干的话。

她说:疏狂,我真羡慕你。

我不解。

她又说了一句:小时候,我很嫉妒你!嫉妒我什么?你的一切,即便是你受到惩罚。

你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可以做任何事。

你冰雪聪明,何尝不令人嫉妒……我倒宁愿蠢笨一些,凡事自有别的聪明人去烦恼……她笑起来,笑容里有一死嘲讽的意味。

你看这窗前的花……我走过去和她并肩站着。

廊下开满粉红浅白的花卉,花色艳丽,粉嘟嘟的向着地面,分明是将要萎谢了。

她轻轻道:女人的青春,就像这园子里的花儿,蔷薇也好,牡丹也好,随你是什么品种,随你怎么名贵,都绝无可能开不败,你摘了也就摘了,你不摘过两天它自己也就谢了。

所以古人说‘花开堪折直须折’,实在是很有道理。

她的语气里隐约有一丝惋惜的意味。

我静默不语,适才对她的戒心荡然无存。

她的整个形象忽然之间全部颠覆了,眼前站着的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柔弱女孩。

你何以认为我会去做这个庄主?我不知道。

疏狂,我没得选择。

她看着我苦笑。

现在,御驰山庄地命运就掌握在你的手上了。

我再次静默。

她不希望御驰山庄参与谋反,我不希望艳少谋反——这点殊途同归的巧合令我踌躇。

这件事,我需要认真考虑。

我等你的消息。

林晚词走了好一会,空气里仍旧有她留下的香味,一种很特别的香气,淡而弥久。

说不出的清绝脱俗。

廊下有一株不知名的花树,那花色在黄昏暗淡地天光里有一种陈旧的味道,是被春天洗褪过的颜色,有点像林晚词离开时的眼神。

暮色弥漫整座庭院的时候,艳少仍然没有回来。

小丫鬟燃起檐下的琉璃灯,我便做在灯光下发呆。

后院的鸽房不时传来扑簌之声,那是鸽子煽动翅膀的声音。

我不由得佩服起老方来,他就等于是艳少的耳和目,他让这些鸽子飞往天南海北四面八方。

把消息发出去。

或是带回来……这真是一项特殊才能,不晓得艳少付多少月薪给他?我想着,不由自主就走了过去。

他看见我,低哑地叫了一声:夫人。

我吃了一惊,原来他不是哑巴。

我看了看那群鸽子,道:我想请你地鸽子帮我问一件事……我还没说完,他便摇头道:不,夫人,不行。

我挑起眉头。

看着他。

他面无表情,道:它们只听主人的话。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深情的注视着那群鸽子,没有看我。

我忽然之间感觉很泄气,我不明白林晚词的结论从何而来?你看看,他们的眼里只有艳少,何曾有我?我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夫人。

我回房认真思索一会,决定出门去找林少辞。

我从后院进去,他见到我时毫不惊讶,仿佛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叫他感到惊讶。

我道:借一步说话。

他一言不发,推开窗户跳出来,我们避过闲人,一路到湖心亭方才站定。

我开门见山道:林晚词要我重回御驰山庄,这件事你知道吗?他不动声色道:知道。

你怎么想?我能有什么想法?你是御驰山庄的少主……我不管御驰山庄的事。

他打断我。

为什么?我不懂。

他不答,只注目于澄碧的湖水地一弯新月,神色极淡漠。

当日在无锡,你得到碧玉锋有难的消息,立刻兼程赶回,你明明是很关心……那是过去的事了。

他冷冷打断我。

现在有什么不同?我更加不解,御驰山庄现在的处境更加困难,你难道就撒手不管?他紧闭双唇,面色苍白,目光平静而淡然。

我继续道:你怎么能把这件事完全扔给自己的妹妹,你这是在逃避责任,你忍心……他忽然笑了,那你去做这个庄主啊,你来找我干吗?我冷笑道:我来找你,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他淡淡道:哦?有什么蹊跷?我没好气道:我要是知道,还来找你干什么?反正这件事让我感到奇怪。

他依然不动声色,真抱歉,没能帮上你的忙。

我笑了笑。

彼此静默一会儿。

我叹了一口气,道:不晓得风姑娘最近怎么样了?他侧头,凝眸看我,目光锋锐如刀。

怎么忽然提起她?我耸耸肩,笑道:随便问问,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就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语气尽量轻松,心底再次感叹,林少辞实在是一个很敏锐的人。

他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道:你若没事,我就回去了。

我点点头,好!他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背对着我上:疏狂,容我提醒你。

在这个江湖上,有时候连自己最亲近的人也是不能相信地,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牺牲掉。

我一愣,尚未明白过来。

他已经走远了,青衫飘拂的走过小桥,一直走进彼岸的淡薄水雾里,慢慢不见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林少辞。

此后,他便从江湖上消失了,再没有人见过他。

在后来的后来,我在镆铘山的流云城中,听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说起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即七海连环岛遭南海的海盗寻仇,南宫俊卿失手被擒,幸亏一个和尚乘舟而来,出手相助,方才击退强敌。

有人说,这个和尚就是御驰山庄的林少主。

又有人说,南宫俊卿最后娶了那个海盗,一统南海。

这是后话。

这一刻,我被他这几话搞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嘀咕一句神经病。

直到不久的将来,我才深深体会到他这番话里的悲凉况味。

那是一种被最亲近的人所背叛的痛苦,无法言说,无处发泄,只能埋在心里,直到死。

(2)我始终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苦于一时想不通其中的关节,便顺着湖边慢慢往回走。

皇帝病危,汉王谋反,藏宝地图,庄主之位……这些事情一股脑儿的赶到了一起,来的这么快,这么急,像是有预谋的,故意不给人仔细思量的机会。

林晚词未必说谎,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她自知不敌艳少,遂主动献图以退为进。

但是,她这一着棋赌的却是我。

按照她的说法,她是看准了艳少对我的情意,所以才走这着棋。

可是倘若她输了呢?她会输吗?我又会让她输嘛?陡然,这个念头像闪电一般劈过我的脑海。

及至这一瞬间,我才认识到林晚词的厉害。

她深谙人性,尤其懂得女人的微妙心理。

这世间的任何一场爱情,不论是否完美,女人内心深处总是隐隐怀着一种不安,不完美的固然没有安全感,而太完美则引发另一种不安,叫人不由得要怀疑是不是真的。

就像在这件事上,即便我明确知道艳少爱我,但我仍旧好奇他最终的选择如何。

我想通了这一点,忽然之间,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一盆清水洗过。

头上星辉朗朗,地下月光皎洁。

我若想知道艳少的选择,大可以直接去问他,何必要去做这个庄主?这场赌博于我来说,可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啊,背负整个下午的思想包袱总算都扔掉了。

我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脚步也不由得轻快起来。

路过御驰山状的别院时,大门前正好停着一辆豪华马车,车旁站着两名秀丽少女。

我下意识的往树阴里移了移,方便偷窥。

没办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也是被逼的。

等一会儿,大门里走出四五个人,当前二人正是林晚词和南宫俊卿,后面跟着落绯柳暗等人。

看那样子,像是南宫同学要谢幕了。

果然,南宫俊卿在石阶下停步,望着林晚词说道:你身子不好,快进去吧。

林晚词弱柳般站在阶上,但笑不语,她的笑容很美,估计由南宫俊卿的眼睛看过去,足以令名月失色。

她站着不动,南宫俊卿便也没有走,两人相互看着,好象当周围的人是透明的。

终于,林晚词的笑容暗淡下去,忽然道:我林晚词这一生,若是欠什么人恩情的话,那么,就是欠你南宫俊卿。

她说完这一句话,就不再看他,迅速转身走进门里。

南宫俊卿兀自痴痴站在那石阶上,一向毫无表情的脸上恍惚有一丝笑影,扑簌迷离,叫人看不真切。

落绯一直在他身后站着,一直在深深的凝视着他,但是他没有回头。

世上总有这样一部分人,他们的背后默默地站着一个人,可是他们不是 看不见,就是选择视而不见,就像林志炫有一首歌里唱的那样:你总留给我失恋的泪水,却把你的感情付给别人去摧毁。

人往往经由别人的不幸福,才会认识到自己的幸福。

我想起艳少,便不再管他们,撒腿就往回奔,刚进门,抬头就见着了凤鸣,连忙问道:艳少回来了?他摇头。

主人在汉王府。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主人没说。

他说请夫人将平日钟爱的东西收拾一下,这两日可能远行。

我脱口道:汉王是不是准备……?他飞快打断我,属下不知。

我沉声道:我要去见他。

现在不方便。

为什么?主人正和汉王议事,而且夫人根本进不了汉王府。

汉王府难道是铜墙铁壁?我不理他,径直去备马。

他拦住我,极为无奈的说道:主人说今晚必定回来,你就听话吧。

我站定道:他说今晚一定回来?是。

我想了想,只得继续等他。

我坐着青灯晚风里等一个人,这才体会到古诗词里那些怨妇们的心情。

寂寞春庭空欲晓,梨花满地不开门。

我等一会儿功夫已经大大不耐烦,她们每天都在等啊等不得疯掉啊。

艳少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换了三支红烛,外面的天空泛起青白色,将要亮了。

他没有立刻进门,站在门口微微偏着头看我,一路风尘的笑容里隐有一丝疲惫。

24 (3)我见到他的一刹那,所有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莫名只觉得心疼。

在这一瞬间,他不过是一介落寞的普通刀客,在世事命运的洪流里混一个微薄的名。

我是那个等在残阳古道边的女子,向着茫茫尘世倥忽岁月远远眺望,年华似袖口边的一袭凉风,轻轻一个翻腕,红颜便白了头。

不过转念之间,我竟有相濡以沫之感。

我拥抱他,将脸贴着他的肩膀,如刺在喉般说不出话来。

他亦不语,低头吻我的发,声音沙哑说着抱歉。

我抬起头,自他清澈如水的瞳仁看见自己的脸,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地说道:艳少,我们不管这事了,好吗?他微笑看着我,眉梢眼角有细细的笑纹,仿佛藏了无数秘密,低低问道:林晚词来过了?我微一点头,哀恳道:我不去做这个庄主,你也不要再帮汉王。

我们去镆铘山,再也不回中原。

他收敛笑意,皱眉道:恩,这件事我要好好考虑一下。

我的心也跟着他的笑意一起收敛起来。

他伸手摸摸我的脸,柔声道:天都快亮了,快去休息。

下次可不许这样熬夜了。

我被他拥着往里屋里走,身子仿佛不是我自己的,脑海有无数声音轰然炸开,争先恐后挤近来要提醒我什么,因为太嘈杂,只使人感到绝望。

他脱下长袍,回过头来看我,眸光褶褶,满头银丝披拂在雪白的单衣上,宛如谪仙。

他看了我片刻,忽然长叹一声,道:疏狂,我一定是着了魔了。

我怔怔地,抬头望着他。

他直视我的眼睛,斟字酌句道:我今日一整天都不得安宁,汉王喋喋不休说了很多话,我现在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我更加不解:恩?他道:我满脑子都在想你,林晚词的要求令你不安了,是吗?我张口欲言。

他微笑道:今天早上你的神情很不安。

你虽然不是很笨,有些事却爱钻牛角尖。

我忍不住抗议,哪有?他笑起来,没有?你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我被他搞得湖里糊涂,道:没想什么?他摸摸我的头,柔声道:傻瓜,本来想等明天再告诉你,但是——他偏着头,很苦恼的样子,我又实在不忍心看你难过,所以——我决定回镆铘山,不管这件事了。

我顿时傻眼,直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皱眉瞪我,用无限委屈的口吻道:心想事成了,好歹也该笑一笑嘛,我的牺牲可是很大的。

我回过神来,兀自有些怀疑,追着他连身问是不是真的?事情顺利的太不像话,简直不敢相信。

他沉下脸,佯怒道:敢质疑我的话,你是第一人。

我尖叫一声,猛地将他扑倒在床上狂吻一番。

过了一会,才放开他站起来。

他拉住我的手,笑吟吟道:干什么去?我道:收拾东西啊,明天不是要走嘛……老天。

他挫败的闭起双眼,叫道:你一定是老天派来折磨我的。

他说着重新将我拉回床上,热吻铺天盖地而来。

我顿时大脑空白思维不清,这其中的步骤详情实在无法叙述,有兴趣的各位不妨尽想象之能事,或描绘活色春宫,或自补千字万言,廖慰春情亦未尝不可。

24 (4)熹微天光自窗棂透进来,屋内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仿佛不太真切。

我的感觉也朦朦胧胧的,仿佛是在梦里似的,身体是极累的,但大脑兴奋着,又不敢略动动,怕惊扰了艳少。

正想翻身,便被一只大手按住。

他目光炯炯看我,唇角勾起一抹暧昧笑意:睡不着,是想再来一次吗?我笑起来,看着他不说话。

彼此傻看一会,我轻轻道:你不帮汉王,他会为难你吗?他嗤笑一声,反问道:我帮他,他就不为难我了吗?我蹙眉,示意不解。

他笑道:你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嘛,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我低呼一声:啊,原来你想得这么远……他没好气的瞪了我一眼,道:要不怎么说我牺牲大了,全盘计划尽数瓦解……哼!跟你说这些等于对牛弹琴。

我笑,你只管弹你的,牛自有牛的解读方式。

你又不是牛,焉知牛没有听懂呢?他笑出声来。

你的歪理真多。

我想了想,又问道:那张藏宝图,你给汉王了吗?他抚额叹一声,佯怒道:笨!他前天才怀疑我私藏了地图,我忽然跑去献图给他,他岂非更加……啊!我惊叫了一声,打断他的话。

他轻佻眉头,问道:怎么?我仔细想了想,方才迟疑道:我一直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好象有人故意要使汉王怀疑你……现在这种感觉更强烈了……你想啊,那铁盒子里的东西,我们是一路上跟着的,可连我们都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汉王怎么就知道了呢?……肯定是什么人告诉他……?他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变聪明了。

我看着他,奇道:你早就知道了?他笑着摇头,道:我也是觉得奇怪,才叫人去查的。

昨天上午收到两封飞鸽传书,证实了这个猜测。

我坐起身,问道:是她吗?他微笑点头,忽然话锋一转,用一种充满激赏的口吻道:难为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城府,真正是聪明绝顶,我几乎就被她骗过去了。

我愣了一会才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得罪你对她没有什么好处吗?他道:他确实是没有办法,御驰山庄卷入这件事中来,她就没有退路,她必须在皇太子和汉王之间做一个选择。

我恍然大悟。

她背后的人是皇太子,所以她设计离间你和汉王……啊,这是一个计中计,倘若汉王不上当,御驰山庄果真为汉王所用,那就是皇太子的内应嘛……这一招真的很厉害啊。

他叹息一声,道:是啊,我此刻抽身而退,等于是帮了她的一个大忙。

我哼一声,故意道:哦,你不甘心啊,那你继续去帮汉王,跟她斗一斗……他佯怒瞪我一眼,哼道:你不用拿话激我。

我若真跟她争这个闲气,我就不是楚天遥,你也就不是容疏狂了。

我一愣。

他谑笑一声道:我爱江山更爱美人。

我嗤笑一声。

他继续道:而且,我找到了一件比谋反更有趣的事……我奇道:是什么事?他不答,微微勾一勾手指。

我立刻俯身凑过去,他吻一下我的脸,笑嘻嘻道:就是生孩子啊。

说着,两只手已经不规矩起来。

如此,直至中午才起床。

这要在门户深严的人家,我就是个淫妇,比潘金莲还潘金莲,怕不得沉猪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