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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1)

2025-03-30 08:22:04

我们刚梳洗完毕,凤鸣便过来说,汉王一大清早就派了人来请,现在还在前厅等候呢。

艳少对我笑笑,便和他往前厅去。

我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这房里的东西都是艳少领着我亲自去街上选购回来的,感觉每一样都想带走,每一样都舍不得扔下,一时无从下手,便将我们俩的衣物先折叠收起,剩下地东西正准备去找个丫头来帮忙收拾,出门时差点和凤鸣撞上。

我问:什么事?他道:主人去了汉王府,晚上可能迟点回来,请夫人不必等他早些休息……我急忙道:又出什么事了?是汉王不让他走吗?据说是汉王要为主人饯行。

他微笑着,顿了顿又道:不过,肯定还有其他的事情,他图谋的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主人一手筹划,现在主人撒手不管,呵呵……估计他此刻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了……他说话的时候一直面带微笑,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

在我的记忆里,他是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尚属第一次。

呵呵,看来放弃谋反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减压放松的正确决定。

我微笑起来,但是仍然有些不放心的追问道:汉王不会为难他吧?他不以为然,哼道:他若敢动什么歪脑筋,那就是自寻死路。

话是这样说,但是一整个下午,我都隐隐怀着一种不安,收拾东西的时候,接连打碎两只青瓷花瓶。

好不容易熬到日暮,饭后回房整理衣服,忽然摸出一个细长精致地白色瓷瓶,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要给沈醉天的解药。

算算日子,今天正好是第三天。

他居然明天来拿解药?今晚他若再不来,我可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

虽然艳少叫我不要等他,但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对于即将要去的地方,我是既兴奋又不安,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最后只好起来找本书来看,可是那些繁体字倒有大半不认识,枉我自命是知识分子的说。

不过,这种书真是催眠的良药,看着看着不由得昏昏欲睡,睡意朦胧之间看不真切,下一秒就觉得全身一麻,不能动弹了,然后有一片巨大黑色笼罩下来。

长风掠耳,我略略定下心神,疑问接踵而来。

这个人是谁?他抓我干什么?他是怎么近来的?我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是凤鸣压根没有发现此人,还是他像我一样被点了穴道,亦或死了?天下有这种武功的人并不多……难道是汉王身边深藏不露的高手?要真是这样,那艳少岂不是有危险?这件事简直顺利地让人不敢相信。

原来他们的后着在这里。

25 (2)地牢里很幽暗,空气潮湿,泛着一种铁锈的味道。

沈醉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叫了两声他的名字,不见他答应,走过去摸一摸他的鼻息,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忍不住颤抖起来。

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感觉占据我的身体,我想起风亭榭死的情景……我感觉自己脸上有温热的东西慢慢流下来。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

我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说:你哭什么?我一愣:你没死啊。

他长叹了口气,道:我死了还能跟你说话嘛,你这个人真是笨的无可救药。

我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拿出那个小瓶子丢给他。

呐,这是解药。

他再次叹息了一声,道:说你笨真是一点也不冤枉你。

什么意思?这点毒能难得到我沈醉天嘛。

我靠!牛叉什么啊!我没好气道:那你来找我干什么?他反问,谁说我是来找你的?我气结。

过了半晌转移话题道:那个老头是什么人?他道:他显然是要找你麻烦的,我怎么会知道?我无语,过了一会才道:你的伤没事吧?他的语气很不屑,我要是死了,这里立刻便将化为灰烬。

我懒得理他。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绿色长裙从昏暗的光线里一点点露出来,我看见来人的脸,竟是柳暗。

这一刻,我忽然冷静下来。

居然是你?是我。

是林晚词让你这么做的?我自己做的,跟小姐无关。

我冷笑一声。

她微笑道:你相不相信都没关系。

反正没有人会在乎一个死人的感觉。

你要杀我?为什么?因为你该死。

我犯了什么罪?你背叛山庄,已经是死罪一条。

更何况昔日在太原,你对老庄主……即便如此——我打断她,冷冷道:即便我有罪,但你凭什么来审判我?你是什么东西?你不过是林晚词身边的一条狗,御驰山庄什么时候轮到你发号施令了。

她脸色铁青,嘴唇颤抖。

我是没有权利,但是你别忘了,御驰山庄天字组的三代影者,还有一个活着,他老人家有这个权利。

我冷笑道:可惜我已经不是御驰山庄的人,谁也不能对我怎么样。

我奉劝你现在最好是乖乖打开门放我们出去……我不想再跟你废话了。

沈醉天惧怕楚天遥,不敢杀你,晚词小姐顾全大局,不能杀你,我可没这么多顾忌……她说着,一寸寸抽出手中的宝剑,一步步走了过来。

我不动声色道:这么说,林晚词一直都有杀我的意思,呵!是要为她的父亲报仇吗?柳暗冷笑不答,雪亮的剑锋慢慢递了过来,顺着我的脸滑到下颚直抵咽喉,一副想看我恐惧害怕的模样。

我很想问问她是不是有病?你要杀人动作一定要够快,不要玩这么多虚的,没用的东西。

当我夺下她的剑时,她那张呆若木鸡的脸,看起来真的很好笑。

我想她一定是过分信任那个影子元老了。

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这么恶毒的对待过一个女人,但是我真的剃光了她的头发。

由于是第一次,手艺生疏的缘故,我划破了她的头皮,有好几处呢。

然后,我学着她的样子,将剑锋顺着她的脸慢慢划下来,看着她的脸一寸寸的变白,真的很爽啊,难怪电视里的坏人都喜欢这么演。

这时候,沈醉天站起身走过来,看着我道:我第一次发现,你其实也蛮残忍的。

我冷冷回复他:所以,你最好不要得罪我。

他笑笑,没有说话。

柳暗冷笑道:你有胆子就杀了我。

我手腕一抖,剑锋顿时刺进她的肩膀,然后慢慢的转动两下剑柄,微笑道:你有胆子就再挑衅我。

她的脸已经没有了血色,嘴唇开始泛白,冷汗一滴滴顺着额头流下来。

疼痛令她缄默。

忽然,在这阴暗的地牢内,我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紧接着一个声音急急道:疏狂,手下留情。

林晚词从狭窄的楼梯快步下来,她的身后跟着那个灰袍老者,和蓝子虚。

我看着她不语,一点点抽回宝剑。

柳暗顿时瘫倒在地上。

林晚词亲自打开地牢的门,沉身道:对不起,这件事由我来处理。

25(3)这里是碧玉峰,御驰山庄的总舵。

有人打了两盆清水端来,我们稍微清洗了一下,然后往御驰山庄的惩戒堂去。

林晚词说,她将在那里给我一个交代。

呵呵,交代。

她本来不必向我交代什么,一切不过是因为艳少的缘故。

事实告诉我们,嫁一个好男人是多么重要的事。

那天晚上,林晚词在惩戒堂以御驰山庄的极刑惩罚了柳暗,戏份做到十足。

我因为挂念艳少的缘故,并没有过分追究,就和沈醉天下山了。

途中,沈醉天忽然笑起来,不无讽刺的说道:我多次攻打此地未果,想不到竟会被人用这种方式请来。

我无语。

他又道:林晚词这个女人,实在是我沈醉天一生之中,遇到的最有心机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若是玩弄权术,天下绝没有几人是她的对手。

我仍然没有说话。

到山下分手的时候,他对我说:容疏狂,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说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碧玉峰上,真是有趣。

月光下,他的笑容隐约有一丝忧伤的意味。

我一心挂念艳少,不欲多言,只简单慰问两句他的伤势,两下别过。

(主要是我懒得煽情狗血了。

)此后,我当然也没有再见过沈醉天。

他遵守对艳少立下的誓言,十年之内,没有再踏入中原一步。

十年后,即宣德九年,他协助父亲袭杀鞑靼部的阿鲁台,正统初又灭贤义安乐两王,统一蒙古帝国。

正统四年,他即父位,称太师淮王。

正统十四年,大举攻明,于土木堡俘虏明朝皇帝英宗,铁骑直犯北京,后被于谦击退,与明议和。

四十七岁病死,据说是胸口旧疾发作。

第二天,我们离开了济南,但是没有直接回镆铘山,而是去了娥眉山。

据泓玉说,雷攸乐在那里隐居。

洪熙元年五月,皇帝朱高炽驾崩。

汉王朱高煦闻讯,埋伏兵马欲在半途截杀当时的皇太子朱瞻基,然后自立为帝。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等来朱瞻基,却等来了朱瞻基登基的消息。

照理说,朱瞻基远守南京,而汉王则在离北京很近的乐安,他的时间很充裕,可他为什么没有等到朱瞻基呢?这是历史上永远的谜团。

但是,假如你看过一本叫做《与艳少同眠》的小说,相信你一定能知道答案。

当朝野政权更迭的时候,江湖上也正悄然发生着一系列的变化。

燕扶风成为御驰山庄的新一代庄主,各路江湖同道纷纷涌进济南祝贺,据说风净漓也去了,据说她现在的身份是皇帝陛下的神秘护卫,据说她和林晚词还是一对好朋友,还据说她们共同设计谋害了容疏狂……然而,传言是总不可信的。

后来,我在一堆杂物里,发现了那张藏宝地图,便和艳少商量要去南京寻宝。

他不允许。

因为我怀孕了。

我说,那就等生完孩子再去寻宝。

但是,实际上,让不让她去寻宝,不是由艳少说了算的,真正的决定权掌握在我沈沧眉的手里。

哇哈哈哈哈!25 (4)艳少站在月光下,白衣胜雪,片尘不沾,一双好看的眉峰微微蹙起,看着杜杜鸟语气冰冷的道:你鬼叫什么?还不回房去。

杜杜鸟顿时不叫唤了,爬起来连泥巴也不掸一下,就乖乖的回房去了。

呵呵,真难得,这小子也有害怕的时候。

我转身看住艳少,试探道:今晚似乎心情不太好?他沉脸瞪我。

我一愣,难道汉王那边有变化?他忽然嗤笑了一声,道:这小子越来越不象话,也该好好管教管教了,我看泓玉根本治不了他。

我连连点头附和,谁知他话锋一转,道:还有你,也该好好管教一番。

我抗议,恩,我做错了什么?他不说话,偏头目光如电的看了我一会,道:满身泥巴,头发散乱,后襟的泥多色重,左手腕内侧有擦伤,恩,又是不小心摔了跤?我只是笑。

今晚的事本不打算告诉他,万一再和御驰山庄起冲突就麻烦了。

他继续道:前襟居然有泪痕,这倒稀奇了。

我知你表面温驯,骨子里却是流血不流泪的女中丈夫……我干笑两声,心虚道:过奖过奖。

他双手抱胸,似笑非笑道:你倒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我暗笑道:这件事其实已经解决了,我说出来,你不许生气?他不动声色道:那要看是什么事?我轻咳一声,道:是这样的,我在房间里睡觉,迷迷糊糊就被人点了穴道……我将事情大概说了,有关沈醉天的部分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他听后蹙眉不语。

我故作轻松道:林晚词已经处罚了柳暗。

估计是她和容疏狂之间有什么恩怨。

反正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回镆铘山……我们不回镆铘山了。

他忽然道。

啊!我一愣,为什么?汉王为难你吗?他笑了笑,道:那倒没有。

但是,他恳请我为他寻找建文帝的宝藏。

这算是继续帮他谋反吗?不。

他摇头道:谋反的是,我已将详细计划和部署与他说清楚了。

宝藏的事,是他私下拜托我。

我有些生气,道:宝藏到了他手里,最后还不是要用作谋反的。

而且宝藏根本不应该给他。

呵呵!他笑起来,他是皇室贵胄,朱家的人,宝藏为什么不应该给他呢?我有些生气,大道理脱口而出:这是皇帝从民间搜括来的不义之财,应该散发给人民大众。

他大笑,宫中之物,谁敢要?我无语。

他又笑道:疏狂,这毕竟不是你的时代,凡事可想可说不可为。

好了,我们不争这个了,走,洗澡去。

他说着,伸过手来。

我不理他,道:你这是说话不算数。

他叹息一声,道:疏狂,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你因为一早知道了谋反的结局,所以,你始终怀着一种强大的不安。

尽管你没有说,但是我一直都知道。

他过来握我的手,柔声道:随着皇帝死期的来临,许多事情的激化,你越来越担心,你夜里睡不安稳,你知道吗?他摸我的脸,微笑道:我不愿意使你这样担心。

这才是我放弃谋反的真正原因。

因为你,我变得胆小,我也害怕失败,我以前是不在乎,现在不同了,我有了你,我不能轻率行事。

我看着他,感觉鼻子发酸,有泪欲落。

他继续,哀恳道:相信我,我真的和谋反没有关系了。

帮他找到宝藏,权且算是一个补偿吧。

我就着他的袖子擦擦眼泪,无奈道:好吧。

26 (1)第二天早晨,我还没起床,就听见杜杜鸟的声音,嚷着什么晚词小姐,一连串话说的又急又快,没听清楚说些什么,忽然没了声息。

难道是林晚词来了?我三两下穿好衣服出门往前面去,还没到跟前,便见到林晚词站在院中,身穿一件普通的粉色衣裳,一举一动都有种说不出来的动人风韵,浑然天成。

我不禁深深感叹:真正是造物主的恩宠。

楚先生,我今日是特意登门来谢罪的。

艳少站在门庭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说道:林小姐何罪之有?林晚词道:我管教手下不力,惊扰了尊夫人……惊扰?昨晚的事是惊扰这么简单吗?艳少浅浅一笑,道:林小姐,我很好奇,你的这个手下为何要惊扰疏狂?我也很好奇,便倚在廊柱上静待下文。

林晚词微微苦笑,却毫不惊慌,一双秋水般澄澈的明眸看定艳少,道:这件事说起来跟楚先生也有关系。

我今日也不怕开罪楚先生,就直言不讳了。

当日家父与楚先生在太原一站,惨败而归,可以说是御驰山庄百年不遇的重创。

为此,庄中不免有一些弟子情绪激愤暗怀怨恨……她顿住,没有继续说下去,意思却不言而喻。

艳少沉默不语。

她忽然话锋一转,继续道:当然了,他们若胆敢对楚先生有什么想法,那就好比螳臂当车,是自寻死路,再也怪不得别人。

这等不自量力的弟子,御驰山庄就是死上一百个也不足惜……艳少不动声色道:我伤害了林小姐的父亲,林小姐不但没有丝毫怨恨,还阻止门下弟子报仇,这真叫人费解啊。

林晚词面不改色,收敛笑容,严肃道:先生错了!我也恨,但是,恨不能解决问题,恨不能使御驰山庄变得强大。

我恨先生,却不具备和先生对抗的能力。

所以,我只能把恨收起来,更何况目前的局势风雨欲来,正是本庄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这个时候尤其需要冷静。

我不允许任何人轻举妄动,不管她是谁——不听话,只有死!她的声音动听柔和,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此决绝果狠,莫名叫人发寒。

她说完,侧头向着身后微一示意。

身后两名弟子立刻抬出一付担架,担架用白布蒙着,看那样子似乎是一个人。

昨晚,本庄下人柳暗得罪了尊夫人。

本庄已按规矩对她施过惩戒,现在我将她交给先生,是生是死,全凭先生处置。

我静默不语。

艳少没有去看那付担架,沉默一下,微笑道:林小姐这一番话,确实是直言不讳。

御驰山庄有林小姐坐镇,相信一定能够避过这次的风雨。

至于这个人——,既然小姐惩戒过了,就请小姐带回去吧。

林晚词躬身谢过,道:我来时看到先生门前的马车,冒昧问一下,先生可是要远行?艳少点了点头。

她笑起来,宛如午夜兰花绽放。

这真是巧了,我这两日也要出趟远门。

艳少淡淡的哦了一声,兴趣不大的说道:预祝小姐旅途顺利。

林晚词便不再多话,微笑告辞而出。

26 (2)管教不力?我目送林晚词出门,慢悠悠走到艳少身边问道:你相信她的话吗?戏份做得这么足,不信也得信啊。

他故作无奈的叹一声,转而打趣我道:真难得你这么早起床。

生命在于睡觉嘛。

我随口胡扯。

他笑而不语,牵我的手径直去吃饭,然后一行人乘车出城。

计划的路线是这样的:乘马车到济宁,再由济宁走水路抵扬州转南京。

我甚少有机会坐船,不由得大大的兴奋。

我们到济宁雇好了船,已经是晚上,便在当地住了一晚,晚饭也不急吃,杜杜鸟便吵着去逛夜市,凤鸣平日极老成的样子,这会子也渐渐露出年轻人的活泼来,一整天居然热闹非凡。

我对于水上行舟的热情在上船后的第二天下午便消失了一大半。

两岸风景固然不差,却也并不如电视剧里看到那么美好。

日子进入五月,天气就迫不及待的热起来,迎面而来的风里带有一股咸湿的腥味,使我一阵阵恶心。

第三天早晨,船刚行出一会儿,艳少忽然收到一封飞鸽传书,他看后便蹙眉不语。

我笑道:什么事令你不快了?他瞥我一眼,将信递过来。

我接过来一看,顿时沉下脸来。

他笑起来。

这是什么表情?我冷着脸道:这个消息为什么要告诉你?他含笑道:习惯使然。

我顿时气结。

他握住我的手轻吻一下,笑嘻嘻望着我。

我顿时溃不成军,只得作罢。

彼此沉默了一会。

我忽然也好奇起来,凑近问道:奇怪,这件事你究竟是如何进行?他笑嘻嘻道:也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些前人用过的方法,在京师遍插眼线,然后分析筛选出有价值的消息,做出最后的判断。

我继续追问:那么按照你原来的计划,届时你将怎么做呢?他轻轻启唇吐出一句话:立刻起兵攻打北京。

我低呼一声道:历史记载汉王畏惧三大营,不敢出兵,从而错失良机。

他扬眉一笑,道:三千营多为元朝降兵,骁勇善战,他们为明朝所用绝大部分是贪图钱财,其中几个首领都收了汉王的大礼;神机营看似凶猛,实则笨重,唯有五军营最为精锐,汉王的那群乌合之众绝不可与之正面交锋,不妨派出江湖高手,暗中袭取将领首级……我撇撇嘴,哼道:这太卑鄙,不够光明正大——他嗤笑一声,轻敲我的头道:又说傻话了!谋反本来就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更何况是两军对垒生死一线。

我胡搅蛮缠道:反正我相信历史是不会被改变的,他注定是一个失败者,即便生命重来,他仍将会通过别的门路成为一个失败者。

他大笑起来。

天,这是什么理论?你上次说过的,对了,叫宿命论者!这时船身一阵晃荡,我忽然觉得反胃,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肠胃直往上涌。

艳少蹙眉道:怎么了?我深深呼吸,摇头道:大概是昨晚吃坏肚子了。

26 (3)船靠岸的时候是中午,杜杜鸟直嚷着肚子饿,活脱脱是个饿死鬼投胎。

大家便寻了一个酒楼吃饭,我一点胃口也无,艳少叫来一个伙计,询问附近有无医馆。

泓玉奇道:咦?容姑娘不舒服嘛?有一点。

我笑笑。

平时我尚不觉得这句容姑娘有什么不对,今天听起来感觉特别扭,我即将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了,是某人的夫人了。

她还待再问什么,艳少站起身来,对我微笑道:走吧。

我跟着他一路下楼,出门往左侧大街去,走一会儿,他忽然皱眉道:有人跟踪我们。

我与他一起是从来不用担心安全问题的,闻言不由得一愣,问道: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踪咱们?他笑道:我们去问问。

说着就拉我转身,朝身后两个商贩模样的男人径直走过去。

我顿时哭笑不得,他的行事常常叫人哭笑不得。

然而,那两个人看到我们朝他们走过去,居然毫不惊慌,定定站在原地,等着我们。

这一下,我不由得要暗自奇怪了。

我们走到跟前,尚未说话。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道:敢问姑娘可是容疏狂?我一愣,与艳少互看一眼,点头道:没错,我是容疏狂。

那人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道:奉小侯爷之命,将这封信交给姑娘。

小侯爷?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艳少已经伸手去接信。

那人却将手一缩,道:属下奉命,要将信亲手交给容姑娘。

艳少轻轻拂袖,那人的信脱手而落,他袖口一卷,便将信抄在手中,仔细看了两遍,确定没什么不妥,方才递给我,哼道:沈醉天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我接过信,在那个已经呆若木鸡的家伙眼前一晃,他方才如梦初醒,下意识的远离艳少两步。

我问道:沈醉天叫你们给我的?那人道:是的。

信已送达,属下等告退。

他说完微一抱拳,便和同伴逃命似的去了。

我不急看那封信,转问艳少道:沈醉天为什么要送信给我?他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却不是那么回事。

这个要问你自己啊。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扯开封口抽出一张宣纸,恩,字迹苍劲有力,一看便知是练过的,遣词造句颇有古韵,我试着翻译如下:容疏狂,我自觉有必要警醒你。

或许你不以为然。

说起来,连我自己亦是不能相信,我竟然干这种蠢事。

我自幼便被严格教诲临事要心狠手辣,唯独在你身上再三犹豫,方才导致今日的铩羽而归,亦或是命。

昔日在太原,林晚词以藏宝图作为交换,除了放走林千易之外,还有一个条件就是杀了你。

你一向愚笨,蠢问题极多,必定要问我为什么没有杀你。

我现在可以诚实回答你:一,我不愿杀你。

二,在我没有亲眼见到那张藏宝图之前,我不愿杀你而得罪楚天遥。

三,当时江湖形势微妙,我欲静观其变,见机行事。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要说的是,林晚词绝不是你的朋友,你也绝非她的对手。

言尽于此,信否由你。

26 (4)第二天,我从床上爬起来,习惯性的推开窗伸个懒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懒腰伸到一半,就看见杜杜鸟在楼下朝马车里搬行李,这才想起今天不坐船改走陆路了。

我梳洗好下楼没见到艳少,便问杜杜鸟。

他朝左一努嘴,道:刚刚朝那边去了。

我问道:没说干什么去吗?他摇摇头,将两个箱子码在一起。

我无奈,只得往左街去找找看,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对了,怎么不见凤鸣和泓玉?他忙着整理行李,头也不抬道:不知道,今天一大早,楚先生给泓玉姐一封信,让她和凤鸣大哥一起走了。

我吃了一惊。

怎么回事?不知道。

他说着一屁股坐在马车上,可怜巴巴的看着我叫苦:容姑娘,我觉得楚先生是故意整我,你说这些箱子吧,本来都是店小二干的活……我没空听他这些废话,抬脚就跑,远远叫道:你就当是锻炼身体好了!这时大约上午九点多的样子,天气不是很好,有雾,阴沉沉的,镇子靠河水,空气更觉潮湿,整个镇子好象笼了一层白纱帐。

往左走一段路,便是一条狭长的河堤,堤上细疏植了几棵榆树,在淡薄的白雾里颇有一种萧条的况味。

艳少穿一袭白色的宽袖长衫,双手环胸,站在那堤岸上向着一川逝水静静凝望。

身板挺立如一棵笔挺的树干,满头发丝披拂如镜,面容亦如冰封镜湖。

我走到他跟前。

他亦没有动静。

漆黑眼眸幽深若寒潭,神光敛含,叫人莫名感到心惊,我不由得选择缄默,倚着树干定定看他。

终于。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影,侧头微笑道:昨晚睡得好吗?我摇头。

他谑笑道:是我不够卖力嘛?我故意板着脸不看他,道:一起来就不见人影,谁知道你昨晚到底在干什么?他也故意惊叫一声。

道:世人都说善变女人心,他们不知道女人还有一样绝活呢——说着停住,笑嘻嘻等着我问。

我哼一声,问道:是什么?他轻轻道:倒打一耙!我瞪大眼:我有吗?他哼道:还说没有,自己懒床不知道伺候丈夫,反而怪我——我立刻打断他,叫道:啊!河里有鱼。

他并不上当。

一步步逼过来,左手撑在树干上,右手竖起食指在我眼前摇了摇,微笑道:这一招对我不管用。

百步之内,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我的耳朵。

我捉住他的手指轻咬一口。

他的拇指顺势抚过我唇,慢慢俯下身来。

我笑起来,道:这样不太好吧,青天白日就干这事……他停住,皱眉叹道:也是啊,那算了——说着作势要走,我连忙拉住,笑道:好象也没人规定青天白日不能干这事啊……他大笑起来,伸手握住我的腰,定定看我半天,道:人家都说灯下看美人,怎么你白天都这么好看。

尽管我对赞美一向是来者不拒,但是不包括这一次,我想我一定脸红了。

于是,我极难得的谦虚道:人家说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一定因为你太爱我了,所以看我皱眉都是好的。

他嗤笑一声,低头吻我。

过了半晌,我推开他,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快回去吧。

恩?我一开始,就停不下来——他似乎愣了一 下,随即爆发一阵大笑,再次吻住我。

我觉得我要疯了。

待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

艳少地脸近在咫尺,目光炯炯看定我,浓密的眉睫上沾了一颗颗晶莹的雨珠,越发显得眼瞳清凉惑人。

我五指细细描过他的修长地眉,挺括的鼻,消瘦的脸庞和性感的下巴,轻轻问道:出什么事了?他不答,只是含笑看着我。

过了一会儿,才道:回去吧,小心着凉。

说着握着我的手,转身往回走。

他既不说,我便不问。

两人携手回去,却见杜杜鸟忙着将一些贵重行李往客栈里搬,嘴里念念有词,显然是在抱怨。

我忍不住笑起来。

这个可怜的孩子,我放开艳少的手,正要去帮他搬一下,艳少便沉声道:回来。

杜杜鸟偷瞥他一眼,连忙赔笑道:容姑娘,我一个人就行了。

艳少不语,径直进门去。

我也只好乖乖跟在他身后上楼。

刚一进门,他就开始脱我地衣服。

我以为是要继续刚才的好事,自然是积极配合,谁知他转身自一堆衣物中挑了一件衣服递过来,微笑道:当心着凉。

多谢关心!我接过来那衣服往床上一扔,微笑道:你也别着凉了。

我说着伸手去解他的腰带,顺势一路往下摸索揉捏,他微微蹙眉,佯怒瞪我。

我看着他笑道:你不喜欢啊,那就算了。

他哼一声,反手将我推倒在床上,宽大的袖袍和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罩下来,此刻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室内的光线暗淡而柔和,我自一床的绫罗绸缎中拥抱艳少,像拥抱一个安稳而闲适的人间,他温热的唇覆上我的,我便感到塌实,似乎将人生妥善安放了。

我们反反复复的吻,分开,彼此傻看一会,再吻。

终于,他失去耐心,唇舌一路延伸下去,十指不遗余力的煽风点火。

我仿佛置身生与死、梦与醒的边缘,脑子既迷糊又清醒,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如丝如吟,销魂蚀骨,撼人心魄。

27 (1)室内很静。

外面雨势渐大,屋檐下的雨断线珍珠一般流下去,这滴答的雨声越发趁出室内的安静。

我躺在艳少身边,听着他规律的心跳,觉得这是世间上最美妙的声音。

他静默不语,宽厚的手掌握住我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

忽然,他轻轻说出三个字:有杀气。

我一愣,下意识就要起身。

他抬手按住我,微微一笑,将我重新纳入他的怀里。

我低低问道:我怎么感觉不到杀气?时间久了,你就能感觉到了。

对方厉害嘛?这得看你厉害的标准。

他的声音里带一丝笑意:真正一流的杀手,你是感觉不到他的杀气的。

那就是说来人不厉害,我暗送一口气,但是我们在样子总不适宜面对杀手,我将丝绸被拉起,遮住他赤裸的精悍上身——万一来的是个女杀手,岂非让她大饱眼福了。

他唇角笑意渐深,眸光却攸忽变得寒冷。

然后,我看见一支箭穿过窗纸直射进来,近一点,才发现不是一支箭,而是三支;再近一点,变成六支,排成一个山字,山峰对准床上的人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钝重的速度射来。

箭锋每进一寸,杀气便重一分。

我的肌肤似乎能感受到那冰冷的铁质,不由自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利箭射到床前,在即将刺破幔帐忽然停住。

宛如遇到无形的铜墙铁壁般再也无法前进分毫,颓然无力地齐齐跌坐在地上。

与此同时,我感觉有一股强大地力道掠过我的腹部,恍若电击,有着近乎高潮般的酥麻感觉,一声惊叫脱口而出。

艳少嗤笑一声,笑了出来。

随后,我听见杜杜鸟的叫声:什么人?喂,有本事你别跑啊!紧接着是一阵拍门声,容姑娘,你没事吧?我连忙高声回复他:没事!你自己当心一点。

他却不走,继续问道:我刚刚听见你的叫声,没有受伤吧?我待要说话,艳少忽然翻身压住我,温热的手掌贴着我的腹肌缓缓向下,恶作剧一般。

我顿时无法呼吸。

很严肃地沉脸瞪着他,他一脸坏笑的看着我。

杜杜鸟兀自在门外追问:那人是什么来路?跟你们有什么恩怨啊?我一边去捉艳少的手,一边气急败坏叫道:跟你说没事了——终于。

艳少大笑出声。

门外的杜杜鸟发出恍然大悟的抽气声,似乎不敢相信有人如此明目张胆的白日宣淫。

我迅速穿好外衣,搬张凳子到床边正襟危坐,拿出法官的口吻,将杜杜鸟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那人是什么来路?为什么要刺杀我们?他不答,拥着艳丽织锦丝被斜斜靠在床头,睁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看定我,满头银丝披散如瀑,衬出一张容颜端地是清俊诱人。

我心里一荡,禁不住凑过去吻他的脸。

他的胸腔一阵震动。

笑声更大了。

我直起腰,干咳一声:快说。

他收起笑意,做出一个无奈地表情,表示不知道。

我瞪着他,又道:听说你给泓玉一封信,让她和凤鸣走了?哦,没错。

我让他们去见雷攸乐了。

咦?我一愣:有什么阴谋?我关心一下老朋友不成吗?哈!还得写信去问候?更显诚意嘛!确实很有诚意。

我移到床沿坐着,继续问道:那信是怎么写的。

让我也学习一下。

他微微挑眉,道:这个不太好吧,别人写给你的信,我也没有看啊。

哦,原来说半天是为这个——我说着起身去找沈醉天的那封信,翻过两件衣服没找着,倒找出了那张藏宝图,青墨线条绘在一块淡淡黄地手帕上,手帕不像丝织的,许是天气的缘故微微有些泛潮。

我背对着艳少蹲着看,忽然听到他叹息一声,道:迷糊虫,在这里。

我回头一看,那封信好端端在他手里,便笑道:啊,你——他打断我。

是你乱丢东西,我可不是故意要看的。

我笑笑不理他,低头继续研究手里的藏宝图。

那玩意有什么好看的。

他哼一声。

这可都是钱啊。

我头也不抬地回复他。

咱们不缺钱。

哪有嫌钱多的。

听你的口气,似乎准备私吞这笔钱?假如你不反对的话。

你要这笔钱准备干什么啊?干什么都可以啊。

想想都让人兴奋。

他没说话,过了一会才道:过来。

我一听,语气不对,一瞥,眼神不对,立刻赔笑道:外面雨停了,你饿不饿?快起来我们吃午饭——话没说完,忽觉双腿一麻,不由自主就倒在他身上,他伸手握住我的腰,微笑道:是有点饿了。

我干笑道:那就赶紧起床吧。

他低声应道:假如你起得来——他话还没说完,我就觉得腰间有一种触电般的感觉向全身迅速蔓延,整个人顿时酥软掉,他的两只手游滑到哪里,我便感觉那里敏感到极点,情欲如山崩洪流一发不可收拾。

我气若游丝道:你居然用销魂——功字还没说出来,他便咬住我的耳朵问道:现在还喜欢藏宝图嘛?我意识不清迷迷糊糊就道:喜欢……他停下来,将那张藏宝图递到我跟前,哼道:你喜欢它,就让它来满足你吧。

谁喜欢这玩意,我喜欢你。

我喘息着打掉他地手,掀开锦被钻进去。

他嗤笑一声,按住我不依不饶的问道:你喜欢我什么?我欲火如炽,自被底摸到一个火热坚硬地东西,当即握住,笑道:我喜欢它,不晓得它喜不喜欢我?他冷哼一声,用力打一下我的屁股,双手十指顺着我后备的穴位一路刺激下去。

我全身颤栗不能自禁,连声告饶,他方才挺身入巷。

那一刹时,我觉得,我就是立刻死了也值了。

27 (2)五月的太阳一天天的热起来,车厢里颇有一些气闷,若是卷起帘幕吧,就得吃那漫天飞扬的尘土,谁知道那里面含有多少畜便成分?更兼杜杜鸟的驾车技术远逊于凤鸣,艳少自是坐得稳如泰山,我就惨了,腰酸屁股痛。

据说有一些穿越女主,能将许许多多的现代科技带回古代应用到生活中去,她们可以造出若干令古人瞠目结舌的现代玩意(可以肯定不是手工制品,那是古人的强项。

)我就大大的不行了。

假如我想要早一辆汽车来代替马车的话,即便我熟知造车理论,但我要去哪里找齐这些材料和工具呢?更别说什么前轮转向后轮驱动汽缸钢板悬架等实践问题了……再退一步,即便我能造出汽车来,怎么发动它也是一个难题啊,我知道明朝有大炮,但是我不知道是否有汽油?假如没有,那我还得设法去提取这玩意……别说汽车,就是自行车的一根链条我也搞不定啊……一言蔽之,仅凭我的智商和能力是绝对整不出一辆汽车的,就算有一个造车方面的全能专家,假如她穿越了,就算她带来了全套的现代设备,那她也得先找一个电源插口是不?所以,我常常感叹,同样是穿越女主,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红楼梦里说贾宝玉的有一句叫:天下无能第一,我真是当之无愧啊。

我还听说,有些女主能根据地球仪判断出哪里即将发生地震洪灾,并且亲临现场有条不絮地进行指挥,我对这些女同胞们佩服的五体投地。

我不禁又好奇的去想,她们都是怎么指挥的呢,是像电视里演的一样,拿着扩音器对着洪水里的武警官兵喊话嘛?(否则我担心她的声音会淹没在恐慌的潮流里。

)还是说,她像两军交锋的大将军一样坐镇营中,等着各路兵马前来报告洪水流淌地速度。

即将流过哪里,淹没多少亩农田庄稼,毁坏多少村庄人口等等……总之,这些女主,假如她们没有穿越的话,估计得到世界名人录上去找她们的大名了。

咳,做人要适可而止,不能再这样欺骗稿费了。

言归正传。

话说我一路颠簸得全身酸痛,便卷在车厢里胡思乱想希望天下掉下一辆汽车用以取代这该死的马车——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像是感应到我这个恶毒的想法。

忽然剧烈的晃动起来。

随即我听见马儿一声长嘶凄厉之极。

车厢的门嘭地一声,烟花一般爆炸成无数碎片和杜杜鸟的后脑勺一起跌进来,然后又立刻齐齐飞了出去。

一袭白色袖袍甩过来,覆住我的眼睑,下一秒,我就站在了明媚的阳光里。

我看见坐前方的绿树林里有四道人影极快地隐入茂林深处,不见踪影了。

杜杜鸟爬起来,一边揉着屁股一边骂道:他娘的,从昨天到现在这已经第三次了,这群混蛋到底想干什么?你知道吗?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我说的。

这两天,在艳少不怒自威的脸色之下,他那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做派收敛了不少,骂起人来仍是不遗余力。

我摇摇头,表情不知道,转而去看艳少。

把问题丢给他。

他恍若未见,窅黑眸光深不可测,悠悠望定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想了想,道:难道真是御驰山庄的人?艳少不语。

杜杜鸟已经连连摇头叫了起来:不可能,绝不可能。

晚词小姐是天仙一样的人,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就算是容姑娘之前没有对不起御驰山庄的地方,但是现在楚先生已经不帮汉王了,他们没理由这么做……容,容姑娘,你干吗这样看着我?我皮笑肉不笑道:我对不起御驰山庄?你倒说说,我哪里对不起他们了?我怎么就对不起他们了?他干笑着,偷看艳少一眼,小声嘀咕道:这个,嘿!江湖人都知道。

我猛敲一下他的头,道:你知道个P。

你以后就会知道,我不但没有对不起,还帮了他们一个天大地忙。

老娘冒险让风净漓带密函去南京见朱瞻基,目的还不是为了保全御驰山庄。

是林千易这个混蛋妄想夺权排挤老娘,才把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到头来,还要我来背负骂名。

哼,我看御驰山庄这百年清誉早就不清了,领导都心术不正了,还谈什么清誉。

杜杜鸟被我敲了一下,虽满脸委屈,却不说话了。

这个小P孩年纪轻轻便学得这样油滑,满脑色情思想,路遇老母猪也要数一下乳头,昼夜念叨着林晚词,我敢保证,他必定每晚对着这三个字打飞机到天亮,否则不会总是一副萎靡不正的模样。

说起来,我对林晚词地智商亦是相当佩服的,派人暗杀我们这种幼稚地行为,绝不是她的作风。

然而,照这三天的情形来看,这群人也不像是要刺杀我们,倒像是要故意耽搁我们的行程,拖延时间……难道……或者……她是为了那批宝藏?她故意拖延我们的行程,好抢先一步找到宝藏?也许吧,谁知道呢?对于未知的事情怎么猜测也不为过。

晚上投宿的时候,我对艳少说出心中疑惑。

他只是微笑不语,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一点赞美我的意识也没有,气得我不再理他,跟杜杜鸟上街闲逛去了。

而杜杜鸟真不愧是风月场的高手,都不用问路就找着地儿。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闻闻这街上的脂粉味儿,就知道过去了几个姑娘,而脂粉味最集中的地方当然是妓院。

忽然之间,我对他佩服起来,这也是一项特殊技能啊。

要是搁在现代,这鼻子可比警犬厉害多了。

不晓得他能不能靠嗅嗅一个人的荷尔蒙来分辨这个人的性交次数(抱歉,最近写H写的有点不由自主了。

)27 (3)佩服归佩服,却不能仍由他去这种场所厮混。

所以,我抓住他的衣领,硬生生将他迈进门的右脚提了出来,逼迫他继续前行。

他便耸拉着脑袋,很不乐意的跟在我身后,我只当吃饱晚饭后出来溜狗的。

他走着走着忽然咦了一声,停下不走了。

我回头一看,只见他两眼盯住街边的药铺猛瞧。

我伸过头去往里一看,只见药铺的柜台前站着一个瘦弱少年,那身姿颇有三分风流。

我按住他的肩膀,调侃道:怎么?你现在对男人也有兴趣拉?他咂咂嘴,极为不屑的瞥我一眼,道:那是个女的,我见过她。

这时,那少年提了药包转过身来,我一看,果然是个女的,七海连环岛的落绯姑娘。

她看见我们也是一愣,随即掉头就走。

我不禁要感到奇怪了,这个南宫俊卿不是回南海了嘛?落绯应该在他身边才对?还有,她买药干什么呢?莫非南宫俊卿的伤还没有好?算一算大概也有十天了,武林高手的伤势通常不都是一夜治愈的嘛……杜杜鸟道:还没想起来啊,她是七海连环岛的人。

就是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南宫俊……喂,你干什么去啊……等等我。

我一路跟着落绯走了一段,她忽然拐进一个巷子就不见踪影,我前后看了看,巷子颇为幽静,有几家户院,也不知道她进了哪一家,想想我即便见了她也没啥好说,正准备回去,她忽然又冒出来了,劈头就问:容疏狂,你跟踪我干什么?我随口胡诌,笑道:月色撩人,我不过随便走走,怎么能说是跟踪姑娘呢?她冷笑道:我家君主呢?他在哪里?我一愣,南宫俊卿不见了?她沉脸不语。

我摊开手掌,道:落绯姑娘,我可是两手空空站在这里,你家君主他一个大活人,也许是出去走走……她忽然笑了起来,道:真不愧是御驰山庄的女人啊,个个都是好本事好手段——说着话锋一转:我家君主重伤未愈,却一路暗中保护你,这两天伤势加重,他能去哪里?我连忙打断她:你说清楚一点,什么暗中保护我?她勃然大怒,道:我家君主本来在南海好好的,都是因为你们御驰山庄才变成这样,你还来问我怎么回事?她说着逼近一步,翻腕亮出匕首,目光森然,一副就要拼命的架势。

我吓了一跳,你这是干什么?她不答话,身子猛地扑上来。

我迅速闪身避过,连身道:喂,你别乱来,我可不想打架啊。

她也不理我,直顾认准我乱刺乱扎,一副拼命三郎模样,全无章法可言。

我堂堂一个标准淑女,而且跟她无冤无仇,绝无可能不顾形象的在大街上与人打架的,但是在大街上逃跑还是可以接受的。

于是,我撒腿直往回奔,她紧追不放。

我一路奔回客栈,进房就傻眼了。

南宫俊卿居然真的在我的房间里,还躺在我的床上,盖着我的丝被,枕着我的枕头。

他的头发很长,直拖出床沿,黑缎一般。

他的脸色很白,病态的苍白,几乎能看清皮肤下的血管。

他闭着眼睛,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

这个时候的他没有醒时的冷漠,高傲,似乎容易亲近多了,脸上的神情让人想起一切幼小的动物。

我站在床边痴痴看着他,全然忘记去问:这种魔幻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南宫俊卿怎么会在我的床上?忽然,耳畔有人低低道:很好看嘛!我一惊,侧头看见艳少不知何时站在身边,忍不住捶了他一下,低身道:吓我一跳。

他一脸似笑非笑,道:是你看的太入神了。

我轻叹一声:这确实是一张叫人看了会失神的脸。

他不语,过了一会,用一种孩子般的口吻道:那我不好看吗?他好久不曾这样和我讲话,我心中且惊且喜,更兼柔情激荡,便捉住他的手亲吻一下,柔身道:你不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但你是我最喜欢的男子。

他仍不满足,兀自追问道:我哪里不如他好看?我忍俊不住,连声道:是是是,你比他好看,行了吧?他也笑起来,低头亲吻我的脸。

我待欲进一步示爱,忽听有人连声咳嗽,斜眼一看,只见南宫俊卿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定我们,唇边挂着一丝讥笑。

他换了一下姿势,淡淡道:两位真够肉麻的,听得我全身都是鸡皮疙瘩。

我当即回敬他:非礼勿听,懂不?人家夫妻之间的事,你本不该听。

就算不小心听到了,也要装作没听见。

他阖上一双美丽的眼,道:既是夫妻之间的话,就不该当着第三人讲。

哈哈!我们本来就是关起房门讲的,倒是你——我偏头看定他,我正要请教南宫君主,您老人家是怎么跑到我们房间里来的?他闭目不理我。

艳少微笑接口道:是我请他来的。

我顿时愣住,恩?艳少笑笑,在桌边坐了下去,伸手提起茶壶倒了一盏茶。

我皱眉瞪着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端起那盏茶却不喝,只在指尖轻轻转悠,也不说话。

我气结,转头去看南宫俊卿,却见他仍然阖着眼,仿佛又睡着了。

艳少轻轻笑道:我在想,这件事该从何说起……我道:哈!听起来这还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啊。

他微笑,点头道:是有点长,大概得从两个月前沈醉天攻打碧玉峰说起——,呵呵,林少辞交游之广,还真是令人羡慕啊……南宫俊卿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江湖传闻楚先生神通广大,无往不利,我一直不以为然,今日看来确实是名不虚传。

这番话听得我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这跟沈醉天攻打碧玉峰有什么关系?南宫俊卿沉默一下,道:那时,林老庄主与林晚词一起失踪,我受林少辞之托,暗中查访他们的下落。

我脑中灵光忽闪,猛地想起昔日在济南道上曾对他惊鸿一瞥。

呵呵,原来那时候,林少辞就已经计划安排好了,并非完全被动,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我不禁叹道:原来你那个时候就和林少辞勾搭上了……勾搭?南宫俊卿忽然皱眉,提高了声音。

艳少忍不住轻笑出声。

27 (4)我讪笑两声,故意挖苦他:你去查访林晚词的下落,跟你现在躺在我床上,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他不以为杵,自顾自道:那时,我一路跟踪沈醉天至山西,因为有逍遥四仙随行,我一直没有机会下手救他们,一直到太原,逍遥四仙方才和沈醉天分手,出关去了。

当晚,我潜入鬼谷盟在太原的分会,见到林晚词——他忽然顿住,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似乎陷入回忆里,微微陶醉的样子。

我正要催促他往下说,猛然明白过来,那必定是他第一次见到林晚词。

我回忆起林晚词的音容笑貌,那一份绝世风华委实令人沉醉。

一时,南宫俊卿回过神来,继续道:我对她说明来意,但她拒绝跟我走,这是我当时万万没有想到的,我原想她一介女子,又不会武功,身处险地,还不定要怎样惊慌……谁知她竟比我还镇定自若……我更没下到的是,她早有计谋……他说着自嘲般的笑了笑,自床上坐起来,一头乌发垂过肩膀,越发衬得肤色如玉,分外妩媚动人。

我看得有些口干舌燥,艳少仿佛知我心意一般,倒了一杯茶,笑意盈盈的递了过来。

这笑容吓我一跳,通常他露出这种笑意,就表示我晚上的日子不大好过,我连忙在他身边坐下,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头喝茶。

谁知南宫俊卿好死不死的走过来,坐到我对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浅啜了一口,方才长叹一声,道:这个计划,你们也都知道了……他的声音极轻微,说完便垂下眼睑对住瓷杯里的清茶,清茶的热气迅速在他长长的眼睫汇集成朦胧的水雾,但立刻便消散了,他的眉角依稀有一抹笑影,看不真切。

室内静默,谁也没有说话。

我忍不住叹息道:我是真心佩服她,换作我是怎么也想不了那么深远……南宫俊卿恍惚笑了笑,道:她一开始,也没有想得这么远。

她本意只是要对付鬼谷盟,摆脱白莲教的控制,却没有想到楚先生会牵扯近来……后来的事,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她只能将事情朝最有利自己的方面引导……尤其是面对楚先生这样的人,她走的每一步都可谓是殚精竭虑,如履薄冰。

他顿了顿,凝眸看定碧青的茶水,轻叹道:江湖就是这样,有些事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推着你往前走,想退都退不了。

我不语,心里也不由得暗自叹息,要不怎么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呢。

这时,艳少忽然道:什么叫‘摆脱白莲教的控制’?林千易不是白莲教的人吗?南宫俊卿神色一变,端着茶杯既不喝,亦不放下,静默一下,方才道:林老庄主不是白莲教的人,他只是被迫为白莲教做事。

我吃了一惊,脱口道:白莲教这么厉害?他淡淡道:厉害的是林老夫人,她才是白莲教的人。

我更是大吃一惊,难道说林千易被自己的老婆逼迫?南宫俊卿又道:这是别人的家事,没有我们外人置缘的余地。

他说这句话说得语气很急,似乎很怕我再继续追问下去似的。

我狐疑的看了看艳少。

艳少缄默片刻,轻叹一声,道:林少辞能有你这样的朋友,也算不枉此生。

南宫俊卿也叹息了一声,道:反之亦然。

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我忍不住道:说到现在,还没有切入正题。

现在,由我来提问——你为什么把他请到这儿来?我说着看定艳少。

他笑笑:因为他受伤了。

他受伤跟你有什么关系?严格说来,应该是跟你有关系。

此话怎讲?自我们在济宁登船之日起,一路便有杀手尾随,是他在暗中帮忙。

你何时知道此事?一早便知道。

那你为何现在才请他来?近两日杀手数量忽然增多,且明目张胆,我猜想,他大概有什么变故。

他怎么了?旧疾加新伤,等于雪上加霜。

我转头看了看南宫俊卿,这时,他已经踱到窗边,推开窗户,向着外面的一条河流凝目眺望。

长身玉立,黑发白衫,端的是丰神俊秀。

他看起来似乎没你说的严重……那是因为我刚才为他推拿过了。

我沉吟片刻,问南宫俊卿道:你为何要暗中保护我呢?他不语,嘴角紧抿着,似乎不习惯被人问话,愣了一会,方才道:受人之托。

我讥笑道:你倒是经常受人之托嘛。

这次又是谁?林少辞。

我猜也是他,毕竟这世上请得动南宫君主的人不多。

他既有心保护我,自己为何不来?他沉默不答。

我又问:杀手是什么来路?为何杀我?不知道。

我单刀直入问道:是不是林晚词派来的?他眸光微变,反问道:你何以会有这个想法?我实话实说:沈醉天说,她想杀我。

他似乎有些吃惊,但没有说话。

隔了半晌,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了,他却忽然道:这个世界上,能令沈醉天说实话的人并不多,楚夫人真是好本事。

我一呆,这岂非是承认林晚词确有杀我之心。

可是为什么呢?即便叛出御驰山庄,艳少重伤林千易——啊不,不对,林晚词对沈醉天提出要求的时候,我尚是御驰山庄的庄主,林千易还在沈醉天的手上——那么,她是早就想杀掉容疏狂。

为什么?是什么原因,使林晚词要杀死容疏狂呢?容疏狂自幼被林家收养,和她也算是从小到大的姐妹。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不通,看牢南宫俊卿的双眼,追问道:林晚词为何要杀我?他依旧沉默不语。

我点头,冷笑道:难怪林少辞自己不来了,他妹妹——他打断我:这些杀手并不是她派来的。

我一愣,不是她,还能有谁?他不答,微微侧头看住艳少。

艳少依旧是目光如水,波澜不惊的样子,别人说话的时候,他永远保持沉默。

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杜杜鸟杀猪一般直叫唤:你这个女人,喂,你讲不讲理啊,喂……你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落绯喝道:容疏狂呢,叫她滚出来。

艳少看住我,微微一笑。

南宫俊卿一蹙眉,出门对着楼下轻喝一声:落绯,不得放肆。

楼下静默一下,立刻响起一阵上楼的脚步声,落绯的声音如刺在喉,叫了一声:君主,你的伤——没事!南宫俊卿简洁有力的打断她,转过身来看着艳少道,楚先生的好意,南宫记下了,若有机会定当答谢。

艳少道:举手之劳。

南宫俊卿沉默一下,忽然苦笑一下:有楚先生这样的人在身边,这天下又有谁能伤害得了楚夫人?少辞真是多虑了。

艳少淡淡一笑,道:所谓关心则乱,我也常常担心自己保护不了疏狂。

南宫俊卿闻言微微一呆。

我心头一热,便去握他的手。

他瞥我一眼,但笑不语。

南宫俊卿看着我,缓缓说道:容疏狂,我很早就听过你的名字,有一年夏天的晚上,林少辞坐在我的龙舟顶上,向着茫茫大海喊这个名字。

那时候,我在想,容疏狂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我心知他说的容疏狂并非指我,却忍不住问道:我是怎样?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只是有趣?我有些不满。

传言说你内敛寡言,不苟言笑。

有趣二字,已经是极高的评价。

听听这口吻,真不知他是夸赞别人,还是损贬别人,简直叫人哭笑不得。

我顿时无言以对,艳少唇边的笑意募然扩大数倍。

南宫俊卿不再看我,语气恢复一贯的淡漠,道一句告辞便长衫飘拂的下楼去了。

艳少也淡淡回一句:不送。

忽然之间,我发现南宫俊卿与艳少在某些地方极为相似,均是骄傲不可一世,目下无尘。

28 (1)南宫俊卿离开之后的第四天,我们进入江苏地界楚霸王的地方。

时值正午,艳少在一个时辰之内,接连收到三封飞鸽传书,一路上沉眉不语。

及至黄昏,消息终于得到确认:皇帝蜘高炽驾崩!据历史记载,汉王朱高煦在得到他的哥哥死讯之后,没有胆子攻打北京,而是暗中埋伏兵马截杀回京城奔丧的皇太子朱瞻基,然后自立为帝。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等来朱瞻基,却等来了朱瞻基登基的消息。

照理说,朱瞻基远守南京,而汉王则在离北京很近的乐安,他的时间很充裕,准备也很充足,可他为什么没有等到朱瞻基呢?这是历史上永远的谜团。

但是,假如你看过一本叫做《与艳少同眠》的小说,答案就不言而喻了。

呵呵。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一刻,艳少得到消息,便命杜杜鸟停车,独自一人在旷野蔓草中行去,一袭白衫在黄昏的阳光里像一片淡淡的薄凉的雾,朦胧而悠远。

杜杜鸟问我道:楚先生这是要干什么啊?我没有理他。

他讨了个没趣,一屁股坐到车上翻出酒囊,仰头喝了一大口,啧啧有声。

艳少走了一会忽然停下来,在一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中转过身来,抬手示意我过去。

我走过去,他亦不语,只握着我的手穿行在油菜花的清香里,天边的彤云如火烧,七彩霞光照人,一轮月媚硕大的红日正以一种不可挽回的姿态消沉下去。

突然之间,我再一次感受到命运的神秘,我穿越百年时空,见证一个封建帝王的死去和另一个帝王的崛起,我还是这一重大历史时间的参与者,多么奇妙!艳少凝望天边的红日,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我也叹了一口气。

他不语 ,过了半晌又叹息一声。

我再次学他叹息一声。

他斜睨我一眼,佯怒道:你应该高兴,叹什么气?我讨好道:你不开心,我又怎么高兴得起来呢?他清亮的眸底浮起一丝笑意,却不言语。

我笑起来,随口找出些话来说:其实呢,朱高煦这个人根本不值得你帮他,你想啊,他都一把年纪了还贼心不死,学他老爹去抢侄子的东西,别说他抢不到,就算抢到了又有什么意思,都快要死的人了。

而且,他这个人意志薄弱反复无常,遇事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不够果断……他一直不动声色,这时眸光忽一亮,颇有些讶然的样子,奇道:咦,你竟这么了解他?我微微一愣,随即便得意起来,仰天轻吹一口气,笑道:我去哪里了解他,我是因为讨厌他随口说的,哈哈……我眼见他微微蹙眉,连忙又道:不过,我也不是胡乱编排的啊,史书上说,他举兵谋反,皇帝派人去劝他投降,他同意了。

可是他手下有个部将不同意,说什么‘宁一战死,毋为人所擒’……他见自己的手下这般硬气,立刻发表演说,表示自己不投降了,结果呢……我说到这里,故意顿住。

他很配合我,问道:如何?我笑道:结果他刚一发表演说,就偷偷溜出城去投降了。

他瞪我半晌,终于笑起来。

我说顺口,又道:所以呢,我认为,把这批宝藏送给汉王实在是……他轻轻挑眉:恩?我连忙改口道:嘿嘿……反正都是他们朱家的东西,随他们怎么花,他们愿意用来打内战,咱们管不着……他似笑非笑。

我不遗余力的讨好道:再说了,即便没有这笔珍宝,朱高煦肯定会变着法子去搜括百姓的钱财,这样说来,咱们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也可以充作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我终于笑骂一句:贫嘴。

我便缄默不语。

这时,晚风斜来,远处的村庄陆续有袅袅炊烟直升上淡蓝的天幕,似青还白,越发显得田地辽阔深邃,脚下的厚实土地宁谧安详——它不知道,就是今天,有一个帝王离开了人世,又或许它知道,但是这对它来说实在是太平常了,它自鸿蒙未开的伊始便静静躺着,历经了千千万万年的时光,人间的帝王走马观花似的换了一个又一个,没有谁真的不老不死,唯有它是永恒。

28 (2)第二天傍晚,我们到达南京城,在夫子庙寻了一家上等客栈住下。

我一安置好行李,便拉着艳少出门,去逛当日见面的茶楼,旧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风景依旧,往事历历在目。

我想起当日曾将他当作一个眠花宿柳的浪荡子,便不由得暗自好笑。

他一路沉默不语,待坐到了茶楼上。

也笑道:你那时真是傻的可爱。

我一边倒茶,一边回他:傻人有傻福嘛。

他笑道:金钱是检验真情的唯一标准。

呵呵,你可真够直接的。

我正欲再次阐述一下我的拜金思想,忽而想起建文帝的那批宝藏,便改口道:我们现在已经身在南京城了,去哪里找那批宝藏呢?他撇嘴道:不着急。

我晕,他居然一点也不着急。

我只要一想起这么一大笔宝贝藏在某个地方,就急的要命,像是自己丢了巨款,生怕被人检走似的。

夜长梦多啊!他微笑,饮一口茶。

方才道:我在等林晚词。

没有她,我们是找不着宝藏的。

我愣住,奇道:你怎么知道她会来?他不语,眉宇间有一种极悠然的神色。

有顷,方才道:感觉。

我不说话了。

一直以来,我不愿意承认,面对林晚词,我其实是有一些自卑的。

我当日拒绝去做御驰山庄地庄主,未尝没有胆怯的因素。

我太在乎他,以至于不敢试探那道底线。

艳少曾说,林晚词的要求令我不安。

他只说对了一半,严格说起来,应该是她这个人令我不安。

我从不知这世上有一个人竟是完美无缺的。

那一晚在瑶光水榭,她一曲奏罢,艳少击掌吟诗赞叹……我从没见过那样一个艳少,更不曾见他赞过什么东西,他从没称赞过我,我也没有什么才艺可令人称赞,我只会给他添麻烦,只会自作聪明,会错意表错情……而林晚词,她比我漂亮,比我聪明,比我更了解艳少……总之她的出现警醒了我,使我更加迫切地要和艳少退出江湖……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可是,我避不开她。

她终究要来了。

而且来的很快。

我们回到客栈时,她正坐雅阁中弹琴,素雅淡服,不施粉黛,纤细白皙的十指拨弄琴弦,乐声宛如流水般泻出,清幽雅绝。

我不由得斜眼去瞥艳少,他面容平静,眼睛里却有一种欣赏之色。

少顷,林晚词一曲终毕,抬起宛如明月般的容颜,用一把和风细雨般的声音道:你们回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后一句话却是对艳少说的。

艳少不语。

我不禁要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她起身微笑,坦然道:本庄弟子众多,你又是前任庄主,自然格外关注一些。

我闭嘴不语,径直进房去,反正她是来找艳少地,艳少也在等她。

没我什么事。

我在房里闷了半天,也不见艳少进来,杜杜鸟也不知道死哪里玩去了。

随手腿开窗户看出去。

只见泰淮河两岸灯火辉煌,画舫临波,不时有欢歌笑语随风飘送过来,端的是奢靡浮华。

可惜我此刻没有欣赏夜景地心情,单觉得吵闹,心里莫名烦躁,待要关窗。

忽然瞧见人群里一抹熟悉的人影。

我不由得大为奇怪,四下一瞥。

连忙顺着墙壁迅速滑了下去,在人潮里寻得那个白色身影紧紧跟住。

走了一会儿,对方忽然上了一艘画舫,顺着河水往下游荡去。

我沿着泰淮河岸走了一会,眼看那画舫越荡越远,不由得暗自着急,河里有两艘船尾随那条画舫之后,若是施展轻功倒也可以赶上那船,但我不会游泳,不免有些怯怯地。

我思忖片刻,终于决定一试,当即纵身跃起飞掠至那船上,足尖在船头借力再度跃起,船内依旧管弦叮咚,竟是丝毫不觉,这等功夫。

我一向只在电视里见过,此刻亲身施展不免有些暗自得意。

这样想着,两只脚已经踏上那画舫地红木船板,船身平稳前身,纹丝未动。

好功夫!一个白衣少年端坐在舱内击掌称赞,姿容秀美。

粉面含春,修长白净的双掌轻轻击打,声音却颇为响亮。

我劈头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因为你。

恩?我本来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要将你带去京城见他,但是现在——她站起身,一双美丽地眸中杀气毕露,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哦,因为风亭榭吗?她不答。

我道:皇帝已然驾崩,你应该知道我所言不假,皇太子必将顺利登基。

我也算帮助风亭榭完成遗愿,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她目光如刀锋一般看定我,冷冷道:你不是容疏狂。

我闻言一呆,心中大叫不妙:果然不出所料,麻烦来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反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紧紧盯着我,却不说话。

我与她对视片刻,忽然灵光一闪,道:这么说,我一路遇到地那些杀手,是你派来的?她点头道:不错。

我忍不住要苦笑:风姑娘做事真叫人难以捉摸啊。

顿了顿,续道,不过,既然太子殿下要见我,风姑娘若是杀了,该如何交差呢?她冷冷道:那就是我的事了。

我无奈,顿了顿。

问道:你何以认为,我不是容疏狂?她不答,那目光像是要穿过我的皮相看见灵魂似的。

我再问:如果我不是容疏狂,那么我是谁?真的容疏狂又在哪里?我这时已经打定主意,即便真的被揭穿,那就索性承认了。

甩掉容疏狂这个身份,倒也少了许多麻烦。

谁知她竟然说:我不知道。

我顿时又是一呆。

我不管你是谁?不管假扮容疏狂想干什么?但是,我绝不会带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去见太子殿下。

我屏息不语,静侯下文。

她面容冷洌,语气冷洌:你是如何得知内宫之事?甚至连皇帝的病情轻重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你可有组织?组织目的何在?闻言,我的心底顿时产生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你若不说,泰淮河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她说着双手一击,画舫中忽然现出四名黑衣人。

周围的空气里募然有一种凝重的兵刃之气。

我转目环顾,这才发现画舫不知何时已经荡到一片极为宽阔的水面上,月华照水,波光粼粼,美则美矣,却令人微微眩晕。

风净漓轻笑一声,道:若是单打独斗,我自然不是你的对手,这四位锦衣卫兄弟也未必能胜你。

但是,我发现你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便是畏水。

我定了定神,道:看来你是处心积虑要算计我……不错。

这时,画舫忽然一阵晃荡,我连忙运功稳住下盘。

那沉默的四名黑衣人募地一起发难,四道寒光利器迅捷且酷烈。

我手无寸铁,只得展开轻功身法左闪右避,奈何画舫空间有限。

四人又均是一流高是后,身法灵动剑走偏锋,兼之画舫晃动的越发剧烈,尚没正面交手我便感觉不妙。

我这个不妙的念头刚起,事情就真的不妙了。

随着一道剑和咔嚓声响,画舫忽然断裂开来,冰凉的河水瞬间侵入软鞋。

这一来,我更加惊慌,挥掌逼退迎面而来的剑锋,另一人的软鞭急攻下盘,我脚下一滑差点跌进河里,随即另一道剑光又贴面而至,我急忙仰头弯腰……于是,我成功的掉进河水里。

最后的一丝意识便是泰淮河的水里有隐约地香甜之气,或是六朝金粉的胭脂眼泪凝成也未可知。

28 (3)容疏狂死亡的消息似乎是一夜之间传遍江湖的。

对于这件事,江湖朋友一致认为:她是死有余辜,她胆敢背叛天下第一庄,若不死,反而要令人奇怪了。

江湖上每天都有无数流言蜚语,有真有假,半真半假,不可全信亦不可不信,大家道听途说以讹传讹。

最后变得面目全非,当事人若不幸听见了,气量小的只怕要七窍生烟吐血而亡,气量大的也要他哭笑不得。

林晚词此刻的表情就有些哭笑不得。

她坐在晚清楼的雅阁里,两只耳朵把四面八方的消息听得滴水不漏。

这些流言固然把御驰山庄说得神乎其神,天威难犯。

但是,倘若她对面坐着的人是艳少,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即便是她这样向来冷静自若足智多谋的人,亦难免有些窘迫尴尬。

我已传令本庄天字组的风影使。

让他们全力追查消息地来源。

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她望定艳少,用一种安慰的口吻说道。

艳少没有说话,他地脸色很平静。

看不出丝毫喜怒哀乐,一双深沉的眸子越发深不可测。

林晚词又道:以疏狂的武功,江湖上能杀她的人并不多,或许是遇上什么事耽搁了……艳少挥手打断她,道:一切都有可能。

楚先生这话,莫不是真的怀疑我?林晚词不确定地说道。

你确有杀疏狂之心。

艳少直言不讳。

林晚词静默一下,方才道:不错,但那是以前的事了。

她停了一下,望顶窗下的泰淮河,继续说:人的情绪不同于海浪,它会随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变化。

以前我不喜欢她,想杀她,那都是被逼无奈,现在自然没有这个必要。

此一时,彼一时……她说着忽然住口。

艳少不动声色地问道:此时如何?彼时如何?她不答话,过了 好一会叹道:彼时,她叛出本庄,本该按庄规处置,但是我们得罪不起楚先生,亦无计可施……艳少面露不耐烦的神色:林小姐,你若真觉得得罪不起我,就该对我说实话。

林晚词微微一怔,随即恢复常色,微笑道:我连那张藏宝图都双手奉上,先生何以仍不相信我?艳少闻言忽然笑了笑,道:我有两件事请教林小姐,请据实以告。

不敢欺瞒先生。

第一,三年前,碧玉峰上林少辞公然拒婚的真相?第二,昔日在姑苏,疏狂中毒地真相?林晚词不语,沉默有顷。

忽然道:三年前,少辞与风净漓已有肌肤之亲。

为了对风净漓负责,他只能拒婚。

至于第二个问题……风净漓去姑苏找容疏狂,确实也是出于我地授意。

这本是一石二鸟之计,既可以除掉容疏狂,又可以逼走风净漓,可惜啊……她微微仰首,呼出兰花般的气息,黯然叹道:可惜在这世界上,没有人能真正掌握一个计划地全部细节。

艳少微微蹙眉:林小姐为何要这么做?林晚词看住他似笑非笑,道:我若不这么做,楚先生又如何娶得娇妻?说起来,先生应该多谢我才是呢。

她说完莞尔,唇边绽放三月丽日的明媚笑容。

艳少有刹那间地失神,静默一会才道:林小姐真是绝顶聪明——林晚词嗤笑一声,接口道:聪明?聪明有什么用?容疏狂自幼蠢笨寡言,最大的优点不过是勤奋,可是,几个师哥们事事都顺着她。

带她上山捉兔子采野花……他们从不和我玩,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的病,长大后,我才知道不是……呵!他们不和我玩,是他们的那些小把戏从来都骗不过我……她的情绪微微有些激动,停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艳少点点头,道:男人面对太聪慧机敏的女人有些怯意地。

林晚词宛如新月地面上升起一抹绯红,在阳光下越发显得妩媚惑人,唇边略带笑意:那都是些须眉浊物,楚先生乃冲淡高超之人,自然不会……她说着忽然住口,几近透明的脸上越发嫣红如胭脂。

艳少看着她,不由得心里一动,轻咳一声道:你们当初嫁疏狂地目的是为了那份名单,为何在姑苏又要杀了她呢?林晚词抬起头,似笑非笑道:楚先生就当我嫉恨她亦未尝不可。

艳少微窘,沉默一下,方才笑道:林小姐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

即便心里确实嫉恨疏狂,若非有万不得已的原因,相信绝不会这么做。

林晚词笑了,我一直当楚先生很了解女人呢?她停了一下,将目光放在窗外的泰淮河上,日光下的泰淮河金光闪闪,她的声音却无端透出一个清寒孤冷地意味。

女人的情绪是最难琢磨的,有时候连我自己也无法控制——不错,我是恨她,这恨简直有些没道理。

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她冷酷的笑了笑,你以为容疏狂不知道我恨她嘛?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但是她不会反抗,她对林家永远百依百顺,绝对忠诚,她自小就做好了为林家去死的准备。

当初家母就是看中了她这一点特质,才决定收养她。

家母这一生从没有看错过任何人,他们都说我林晚词聪明,呵呵……他们不知道,我的这点聪明不及家母的一半。

她说着脸上露出一种迷离地表情,眸光忽而温柔如水。

艳少忍不住道:据我所知,林老夫人过世很早,林小姐那时相当年幼……林晚词冷笑道:不错,家母确实过世很早,但她把什么都料到了,甚至预料到了二十年后的事情。

二十年后地事是指……艳少微微蹙眉。

比如,她与少辞相爱,呵呵,家母在遗言中交代,容疏狂绝对不能嫁给林家人。

哦,为什么?林晚词不答,澄澈的目光静静看定艳少,忽然笑了笑,道:本来,这些话告诉给楚先生倒也无妨。

因为容疏狂已经不是昔日的容疏狂,不过……艳少神色微变,接口道:你是何时知道?林晚词一笑:楚先生不要忘了,我认识她二十年了,她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

28 (4)小影西斜,阳光掠过泰淮河的上空,将房屋花树行人的影子齐齐投射在明澈的水波里,河水不动声色地向前流淌。

艳少沉默不语,整张脸藏在阴影里,眉头微微蹙着,眼眸半垂,目光晦暗,眸中似有妖娆雾气般叫人看不真切。

手里握着一个精致地青瓷杯,修长地中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杯身的绘纹,仿佛无意识一般。

青瓷杯里的茶已然凉透了,原本的碧青色变幻了颜色,渐渐显出凝涩不堪地底子。

静默中,林晚词忽然笑了起来,笑完又叹息了一声:看来传言都是不可信的。

艳少微微抬眸,看定她。

她用一种略带揶揄的口吻道:传言都说先生喜怒不形于色。

为何此刻我在先生眼中看见害怕二字,这可与传言相去千里啊,是因为关心则乱嘛?呵呵。

艳少不语,嘴角却微微浮起一抹苦笑。

林晚词忍不住又笑起来,近乎嘲讽:我真搞不懂,这个容疏狂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楚先生你——艳少的目光攸忽变地冷锐。

林晚词立刻轻咳一声,不再说下去,气氛却不可避免地尴尬起来。

艳少无疑也意识到了,他静默一下,方才道:不错,疏狂是有很多不足。

和你比起来,她不够聪明。

所以你看不起她——但是,假如你以为自己美丽聪慧,就更有理由得到幸福的话,那你就错了。

他停了一下,看牢林晚词:幸福从来只属于平凡的女子,你太过出色,命运不允许你平凡。

林晚词不语,一张美丽地脸却白的吓人,双是垂在袖子里五指紧握。

艳少继续道:像林小姐这样的人,世间很难找到匹配的男子,有些怨怼之词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我不喜欢听人当面数落我的妻子。

林晚词很快恢复常色,一双白玉般的手轻轻拂过衣袖。

站起身来,微笑道:对不起。

我适才放肆了,先生这一番话,我必定牢牢铭记在心。

艳少浅浅一笑:如此最好。

林晚词从容自若,续道:楚夫人既然生死未卜,寻找宝藏的事便暂时放一放吧,御驰山庄的人仍将尽力协助调查此事,一有消息便会告知楚先生。

我尚有事,先走一步。

艳少不动声色道:有劳林小姐了。

林晚词粲然一笑,微微欠腰告辞而去。

艳少看着她的身体一寸寸没入朱红色的楼梯下,两道剑眉好似春日里的两片叶子一般慢慢舒展开来。

茶楼里的人声渐渐低下去,待会儿残阳落尽了,又迅速扬起来。

楼上人来人往,唯有他始终在雅阁里坐着,没有动,手里地茶杯也一直握着,已然冷却多时的茶水忽然渐渐冒出了一丝热气。

他似乎连杜杜鸟进来也没有察觉。

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样子。

杜杜鸟也不敢打扰他,自己倒了一杯茶,触唇是冷的。

不由得一愣,抬头看看艳少手的茶杯,再看看自己的,忽然明白了过来,直惊得瞠目结舌。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武功很厉害,却不知道竟然厉害到这种地步。

这时,艳少淡淡问道:事情怎么样了?杜杜鸟回过神来,而吹牛说大话几乎是他与生俱来的本领:哦,那个,小事一桩,我亲自出手当然是马到功成……忽然瞥见艳少严肃的脸色,便住口,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了过去。

这个东西由碧青色的布料包裹着,另有一个白色丝带缠绕在外打了一个飘逸的蝴蝶结。

艳少接过来,也不打开来看,只用手摸了摸,微微蹙起眉头,然后又摸了摸,神色一变,唇畔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杜杜鸟认识他以来,从不曾见过他一瞬间有如此丰富地表情。

不觉有些奇怪,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反正他摸到手里只是一小团布料而已。

先生,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啊?你得到这东西,费了几个时辰?艳少不答反问。

大约四五个时辰。

具体一点。

将近五个时辰,不能再具体了,我……我中间打了一个盹,嘿嘿……他干笑几声,见艳少没有反应。

方才怯怯道:好吧,我承认,我还去醉红楼喝了一会酒,但我可没有胡来啊,只是喝了一点点酒,然后我拿了东西就回去睡觉了……艳少眉毛越拧越紧,打断他道:那么,你现在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嘛?杜杜鸟连忙点头道:知道知道……艳少哼了一声,忽然松开手掌,起身下楼去了。

那个青瓷杯掉落在桌上,无声无息。

里面竟是一点水也没有了。

杜杜鸟禁不住俯身去看,片刻,呼出一口气:哇!好厉——话尚未说完,青瓷杯忽然缺了一口。

片片粉末宛如轻尘一般被他的一口气吹得四处飞散——青瓷杯已然粉碎,却被一股力道维持着。

仍然完好如初,只是禁不得一点轻微外力。

这一下,他是真正惊骇得目瞪口呆。

打从心眼里佩服起艳少来。

此后十余年,他收敛心性,专心致志死心塌地跟随艳少习艺,终成一代武学宗师。

这一刻,他清醒过来,三两步追下楼,已经失去了艳少的踪迹。

夜色下的泰淮河灯火通明,流光溢彩,越发显得热闹非凡。

杜杜鸟顺着茶楼向西,折道沿泰淮河畔一路朝东逛了过去,走走停停,看见漂亮姑娘就调戏两句,这样约摸走了一个时辰,夫子庙的欢歌笑语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渐不可闻。

空中一轮皎洁明月,宛如玉盘般洒下冰魄地光泽,和悠悠碧水中的倒影相互倾慕。

临水的夜风里有丝丝凉意,蛙声虫鸣在丰美茂盛的水草中此起彼伏。

29 (1)他站在水边的杂草中极目向四下打量,两岸人家被河流一分为二,荒郊野外不比城中,偶有几点星火,亦不甚明亮,看上去一整片影影绰绰,依稀有那么一个轮廓。

他也不管地方对不对,便在杂草中蹲坐下去,蹬掉鞋子,抱着脚揉起来。

过一会儿,被蚊虫叮咬的大不耐烦,又不敢违背艳少的吩咐。

心中不免埋怨起来——深更半夜,叫他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等一只经过的船。

等到现在却连鬼影子也不见一个。

等人的光景是最难熬的,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他实在不耐烦了,穿上鞋子就要回去,刚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竖起耳朵仔细一听。

空旷的水面上传来一声轻响,依稀是在船桨划过水面的声音。

他连忙俯下身,扒开茂盛地水草凝目望过去,只见水面拢了一层白茫茫的水雾,近处能看见水底一个月亮的影子,远处尽是朦朦胧胧的雾,但是,随着桨声的接近,一艘船破雾渡水而来。

他一看,不由得张大了嘴。

这艘船甚至不能称之为船,它就像一个巨大的地毯,四周微微跷起竖板,中间简单搭了一船舱,船上共有十六名水手,左右各八人,均是赤胳裸背,身材矫健,脊力一流。

船头负手而立一个白衣少年,面如满月。

目似朗星,端的是丰神俊秀。

在他身后另有四名黑衣人,面容冷峻若寒冬腊月,那一双双宛如夜狼般的目光,一望便知杀人无数。

这条船自城外驶来,快速无比,却只发出一些轻微声响,转瞬之间便已自水面滑出好几丈远,杜杜鸟不敢迟疑,连忙猫腰在沿岸的草丛里跟定船行的飞奔。

越近城区水域越窄,片刻功夫,那船靠岸,白衣少年静立不动。

侧头向身边的人说了什么,几人交谈一会,留下两人守船,其余人下船向着东南方的荒郊走过去。

杜杜鸟好奇心盛起,紧紧跟住不放,这行人轻功极佳。

但因人数众多,目标极大,他才勉力能跟上。

不一会儿,一行人来到荒郊的一个破庙跟前站定。

白衣少年抬眸看了一会,方才开口道:确定是这个地方嘛?他一开口,杜杜鸟立刻听出了端倪,睁眼对他重新打量一番,暗自点头道:原来是个姑娘,我就说嘛世上像南宫俊卿那样的人妖毕竟是极少数的。

整个路线都是按照图示来的,四周的景致也是勉强能对应上,应该错不了。

怎么会在这么个地方?这也太随便了。

女子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黑衣男子笑道: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况且那时是何等仓促,随便找一处地方藏起来也是有可能的。

据说建这庙的人昔年乃是内宫宠臣,当年的香火也是极盛地,后来成祖皇帝……他没有说下去,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

白衣女子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道:这倒也有几分道理。

大家进去瞧瞧,都小心点。

众人应声鱼贯而入,白衣女子却站着不动,过了一会儿,方才绕着破庙缓缓踱步,仔细打量起来。

杜杜鸟藏身在杂草丛中,大气也不敢出,借着月光,伸长了脖子向着破庙张望,只见庙里的佛像早已破败不堪,佛身上斑斑点点,依照他夜宿破庙的经验来判断。

大概是鸟类地粪便。

墙壁大小破洞不少,灰尘蛛丝绕梁……却不知里面有什么宝贝?值得这些人劳师动众……时间在寂静的荒野中流逝,冰轮渐渐西沉,群星瞌睡般收敛了光芒,淡而高远。

终于,破庙里有了动静。

先是两个人抬了一口铁箱走出来,随后接二连三的抬出十几口箱子。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一种极度兴奋地表情,目光闪闪发亮。

其中一人弯腰去弄那箱上的锁,手还摸着那铜锁,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白衣女子插剑入鞘。

目如冷电般扫过众人,冷冷道:这是献给太子殿下的贺礼,有谁敢动什么歪念头,小心你们的爪子。

顿了顿,又道:你们既然为殿下办好了这件差事,自然是前途无量,还怕没有荣华富贵可享嘛。

这时,那人也顾不上断掉的两个手指,连忙讨饶:属下只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那东西,绝对不敢……女子打断他,冷笑道:这箱上的图案纹理,你可看仔细了,天下有谁家敢用这样的箱子。

哼,今日若是仍由你打开这箱子,我向殿下如何说得清楚?你自己不想活了,也犯不着连累兄弟们。

那人面如死灰,呆了一下,忽然抽出一支匕首猛地插入腹中,吐血而死。

众人纷纷清醒过来,重新恢复之前的冷漠神色。

白衣女子面不改色,瞧也不瞧那尸体一眼,若无其事的吩咐属下:好了,大家把箱子抬到船上去,我们连夜进京。

众人依照她的吩咐搬起箱子,顺着来路回去。

杜杜鸟眼见她驽人之严,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此刻见他们搬了东西回去,但艳少也没有交代是否继续跟踪,不觉很是踌躇。

他极好奇想跟过去看看那箱子里究竟是什么宝贝,又惧怕这群人武艺高强,手段狠辣……正在犹豫,忽觉脖颈处一凉,一柄寒森森的剑伸出面颊。

一个清脆却冷酷的声音冷冷问道:你是谁?想干什么?杜杜鸟刚刚见识过她的手段,吓得直哆嗦。

嘴巴也不利索了,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时,有个男人咦了一声,道:这小子是楚天遥的人。

哦?女子的语气颇有些惊讶。

沉吟一下道:先带他上船,稍后交给老刑审问清楚。

说完,抬手封了他几处大穴,旁边的男人伸手将他的腰带一提,奔行如飞。

杜杜鸟躺在船上,身体虽不能动,神智却还清楚,心知性命堪忧啊,不由得心急如焚。

船行了约一柱香的功夫,又换乘马车,他被塞进一个漆黑车厢颠簸了一阵子。

终于停了下来,有人用个大口袋将他装了,提进屋里腾在一个角落便不再理会。

他蜷在口袋里动弹不得。

默默运功冲穴,却无论如何也解不开,此时此境,方才懊悔以前没有认真学武。

他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只听外面颇为吵杂,想起那女子说连夜进京,大概是正在准备——那十几二十箱的东西,怕不得要好几辆马车。

倘若把他也装上车带进京师,那真是生不如死,反贼楚天遥的人,焉能有火路可走?真是越想越怕,恍若回光返照一样,不禁想起了往日那些依红偎绿眠花宿柳的快活日子,软玉温香抱满怀,金盏铜杯不离口。

心里只记得月下柳梢,胸中只怀着明月小桥……他脑袋昏沉地胡思乱想,颇有点意乱情迷的味道,鼻端隐约闻见一缕淡淡的清香,然后就听见一个天籁般的嗓音笑道:恭喜风姑娘。

他听见这个声音,整个人一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风净漓道:这还要多谢林小姐,若非你的藏宝图,又何来宝藏呢?这件事情我会详细禀告给太子殿下,到时给御驰山庄……风姑娘的美意我心领了。

林晚词打断她:本庄弟子身在江湖,一向自由散漫惯了。

不喜欢约束羁绊,这件事情在殿下面前还是绝口不提的好。

风净漓笑了起来,道:那我这笔宝藏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林晚词也笑了,风姑娘怎么忘了,不是还有一个容疏狂吗?容疏狂是楚天遥的夫人,她怎么会把宝藏让给我呢?自然是你杀了她,得到藏宝图,然后按图索骥寻来的。

静默片刻,两人同时笑了起来,给人一种心照不宣的感觉。

杜杜鸟猛地又是一个激灵,脑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风净漓忽然道:林小姐,有一件事我好奇死了,若不说出来,只怕会寝食难安……林晚词笑道:风姑娘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一定要置容疏狂于死地?林小姐如此执着此事,必然有很充分的理由?林晚词先是静默,继而苦笑一声,道:这是家母的遗命,其中的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

风净漓不言语了。

室内静谧。

一会儿,有人来报说,一切均已备齐人马整装待发。

风净漓道: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要连夜出发,就不送林小姐了。

林晚词微笑道:风姑娘一路保重。

29 (2)林晚词从里面出来,只见后门处早已经备好了一顶软轿。

她坐进轿子,阖上美丽的双眼,静默了良久,唇边渐渐浮起一丝笑意。

轿夫专拣小巷子走,拐弯抹角的进一座宅子的后院。

林晚词从轿子里出来,立刻便有人迎了上来,扶湖北房里,婢女打来一盆热水,在水中泡了一包绿色粉末,然后将木盆放在她的脚下,一一躬身退了出去。

她慢慢褪下鞋子,将脚上的白色裹布一层层解开,露出一双洁白而怪异的脚。

你绝相信不到这是怎么样的一双脚,你更无从相信,竟然有人能用她来走路。

这双脚泡在碧青的热水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仿佛是海水里某个叫不出名目的怪物。

林晚词看着自己的脚,慢慢的,美丽地脸忽然一阵抽搐,全身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她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温柔,变得尖锐且刺耳:楚先生也搞这套偷鸡摸狗的把戏吗?抱歉林小姐,来的时候没有送拜帖。

艳少面朝纱窗背对着她,站在一片皎洁的月光里,满头银丝映华生辉,声音清冷而淡薄。

林小姐,我很欣赏你的聪明才智,但这不表示你可以一再欺骗我。

楚先生这是什么话?那批宝藏现在在何处?林晚词笑了:我还以为楚先生会问,容疏狂现在在哪里呢?艳少淡然一笑,道:林小姐,我不一个怜香惜玉的人,亦非多情少年,更兼耐心不好。

林晚词冷笑道:我知道楚先生武功盖世,但我既然敢这么做,自然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艳少回过身来,冷然的目光看住她:林小姐不折手段费尽心机要杀疏狂,是我不能理解的,难道就因为她有一双健康的脚吗?林晚词嗤笑一笑,不答,低头抚摸自己的脚,用布把它们细细包起来,神情专注极了,像在做什么极神圣的事情。

艳少看着她,心里生出一种怜悯之情。

这双脚对于林晚词这样一个人来说,确实是一种遗憾。

终于,林晚词穿好鞋子,站起来掸了掸衣裳,用一种既谐谑又得意的口吻道:你是今晚第二个如是问我的人。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有损林家的声誉,有损御驰山庄的声誉。

不是谁都能知道的,但是,对于楚先生,我是毫无保留,没有秘密的。

她停下来,望定艳少微微一笑,皎白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圣洁不可逼视。

艳少背光而立,看不清表情,只是微微侧过头,仿佛不敢迎视她的目光一般。

她的声音轻柔似水:我之所以非杀容疏狂不可,是因为家母的遗命。

林老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那张藏宝图。

艳少眉头渐紧,眸光愈锐。

林晚词走到桌边,往香炉里的薄银碟上添了一枚小小地香饼,一边缓缓道:那张藏宝图本是属于容疏狂的,昔年家母收养她的时候,她的身上就带着这张图,为此他们特意请苗疆的巫师给她洗脑……她说得轻描淡写,极其轻巧,好象这只是一件普通的家常事,艳少却听地莫名惊诧。

家母是白莲教的人,这个楚先生想必也已经知道了……而容疏狂,她身上地藏宝图正是白莲教千方百计要得到的东西。

那时家母虽然怀有身孕却仍不惜千里追至苗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停下来看定艳少,似笑非笑道:现在,你理解我为什么要杀她了?她是林家的一个隐患,家母在遗言中再三交代:一旦发现容疏狂有任何不寻常的举动,必须立刻杀了她,也是这个原因,她绝不能嫁给少辞。

她说着拿起香箸轻轻拨弄香炉中雪白的香灰,像是做什么万分紧要的事情。

忽然,艳少发现林晚词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她无论做什么事,都极其专注、极其认真。

他略一沉吟,问道:藏宝图为何会在疏狂身上?林晚词放下香箸,淡淡道:这个家母遗言中没有提及,我也无从知晓,或许她跟皇室有什么关系也未可知。

艳少不动声色道:既然如此,为何又要收养她?家母为藏宝图而死,自然是为了报复。

她的声音极其清冷。

她有忠诚听话的特质,便令她忘记过去。

重新教养,由她来做御驰山庄的庄主,再一步步引导她亲手去推翻朱家天下。

她顿住,笑了笑,又轻轻叹息一声:家父终其一生都在完成家母的愿望……只可惜,如今年代不同了,凡事顺应大流,白莲教起义失败,几乎是被连根拔起。

百年之内绝成不了什么气候,御驰山庄风头正劲,没必要再去趟这趟浑水,也绝对趟不过去,唯有迅速和白莲教划清界限。

艳少暗道:难怪南宫俊卿说她是要摆脱白莲教的控制,原来是明哲保身,她果然是个厉害之极的角色。

夜色下,林晚词的声音清冽而冷静:进半年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都证明了这一点。

父亲不听饿的劝阻。

直到在太原惨败,方才心灰意冷。

沈醉天的图谋不可谓不深,那又如何呢?还不是一样铩羽而归。

局势从最初来肯似乎是极为有利的,汉王谋反,外族入侵,然而局势千变万化,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即便万事具备,还得向老天借三分运气。

艳少听到这里,忍不住发出由衷的赞叹:林小姐惊世才华,若生为男子,当是大明朝之幸。

生在江湖,便是御驰山庄之幸。

林晚词淡然一笑,却不言语。

香炉中冒出一缕淡淡的轻烟,香气在热力下渐渐散发。

和着冷霜一样的月光丝丝袅袅的弥漫开来,香味是极轻淡的,低回而悠长,弥久不散。

艳少忽而话锋一转,道:只是,你既然已经知道她不是昔日的容疏狂,为何仍然不放过她?林晚词面不改色,红唇轻启悠悠道:或许是因为楚先生的缘故吧,我忽然很想知道,在楚先生的保护下,我究竟有没有能力杀死她?艳少不禁微笑:这么说,倒是我害了疏狂,林小姐真是妙人啊——林晚词的声音募然变得冰冷:楚先生,自负将是你最致命的弱点,你何以料定我不敢杀她?艳少但笑不语。

林晚词忽然挥袖自桌子一扫,只听啪嗒一声,一个黄色盒子落在地上,里面掉出一束头发,乌黑柔亮。

29 (3)艳少不动声色:不过是一束头发。

林晚词冷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艳少静静看着她,半晌,发出一声叹息:自负,又何尝不是林小姐的致命弱点呢?林晚词微一侧目。

艳少缓缓道:你在太原抛出藏宝图,欺骗沈醉天。

再到聊城一站,重创鬼谷盟白莲教,甚至离间我与汉王,都是可以说是成功的,而且极大的成功……也因为这样,你不免有些飘飘然了……可是,你忘记了,风净漓是一个女人,女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善变,她们的情绪反复无常,最不易把握……林晚词的脸色慢慢变了,一双明眸却愈发亮起来。

林小姐,你不能凭借一张藏宝图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别人,你既然将藏宝图送给了我楚天遥,就最好不要将它再给别人,即便这个人是未来天子。

林晚词静默有顷,面色越发苍白,终于缓缓点头道:你早就知道那些杀手的来历,这么说……不错,我早知那些杀手是锦衣卫的人。

开始我以为他们是因为汉王的缘故,冲着我来的,后来才知道是为了疏狂——他们既是冲着疏狂来的,就绝对不可能要置她于死地,肯定是另有原因——林晚词笑了起来,道:你早知风净漓背后的人是我,所以,你们一起来演戏,利用我……艳少一笑:林小姐冰雪聪明,一点即透。

和你谈话真是快意之极。

没错,我们是借助了一下御驰山庄弟子众多的优势,还谈不上利用。

林晚词怒极而笑:我让御驰山庄的人四处去打探容疏狂的生死,原来却是散播她的死讯来着……只是,为什么?容疏狂为什么要诈死?为了摆脱一个人。

谁?皇太子,即是未来天子。

林晚词眸光一紧,问道:难道她的身份果真与皇室有关?艳少闻言,不由得静默,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皇太子要见疏狂,自然是因为她的预言成真,给他造成了震撼——而林晚词却因为藏宝图的关系,怀疑她的身份,呵呵……他笑了笑,道:不管什么原因,我们都不想和皇家有任何牵连,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知道这件事只能瞒林小姐一时,事后你必然能想通其中的关节,所以我并不打算隐瞒。

正如你所说,对于林小姐这样的聪明人,没有秘密。

我只想让林小姐明白一点,容疏狂不是御驰山庄的敌人。

林晚词不语,面色煞白。

她像一切骄傲的人不能接受失败一样,有着极大的愤怒与懊丧:风净漓居然拿一束头发来骗我?而我居然相信了?这束头发确实是疏狂的,她倒是没有骗你。

艳少轻笑一声,道:而林小姐,你自命是最善随机应变、因势成事地,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自然没有将风净漓放在眼里……呵呵,林小姐可以玩弄男人,也可以玩弄女人,但是你不能同时玩弄男人和女人,尤其是我这样的男人和风净漓那样的女人。

林晚词怒极反而平静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笑起来。

语气颇为讽刺的说道:容疏狂究竟是怎么招揽人心的?竟令楚先生为她这样死心塌地,殚精竭虑?艳少毫不动怒,冷冷回复她道:论及招揽人心的手段,她是万万不及林小姐,但是,她比你多一样东西,那就是真诚。

你问我,容疏狂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现在想想……他说着微微抬起头看向窗外。

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迷茫与自嘲:我爱她竟是没有为什么的,但是我就是喜欢她了,她乐观豁达,爱恨分明。

但是糊涂犯蠢的时候也有不少,可是连她的蠢笨,我看着也是欢喜的,单单觉得可爱,有时候简直巴不得她闯些祸出来,好替她去收拾……你也许会说,像她这样的女孩子世上有很多,不错,我也相信这一点,但是很可惜,我没有语上她们……他停下来,轻轻叹息一声:世人看我楚天遥武功高强,不可一世,其实我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这世上有一样东西,是我永远都无法打败的,就是时间,它是最冰冷的杀人武器,它有时使我激进,有时使我颓然,更多时候使我寂寞。

但是唯有疏狂,她令我感到快乐,在她身上,我看到人生光亮的色彩和无限可能……世间的阴谋、权术、算计、勾心斗角甚至杀戮,这些东西都是我懂的,也都是我擅长的,但这些东西已经令我感到深深的厌倦了……这时,外面的天空是青琉璃一般的明湛,一弯弦月只余一抹极轻极淡的,浅浅的月痕。

天已然大亮了,广袤高远的天幕上有鹤羽一般轻洁的云影在飘荡,清风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吹过来,掠过艳少飞扬的发丝,掀动他洁白的衣衫,将他那一把独特的低哑的嗓音吹散开来,化作一池温柔的春水……真的吗?你真是这么说的嘛?我拉住他的胳膊连声追问。

艳少苦笑,佯怒的瞪着我,还没有说话。

有人已经先受不了的叫起来:容姑娘,你已经问很多遍了,你不觉得太肉麻了嘛?我放过艳少,转身狠狠敲一下杜杜鸟的头,喝道:大人的事小孩少插嘴。

他跳到一边去揉脑袋,道:还是说说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吧,别尽说这些叫人起鸡皮疙瘩的话。

我怒目而视:闭嘴!他迅速走远,嘴里仍然在嘀咕:这头发成什么样子?简直和庵堂里的姑子没分别……我一听,立刻咆哮起来:臭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嘛?丫的,艳少已经对我的新发型表示不满,这小子还来火上浇油。

好拉,别闹了。

艳少握我的手。

我回头见他面带微笑,眼底不无揶揄之意,不禁感觉两颊发烫,不好意思再继续追问了。

他握着我的手,在凉亭里坐下去,笑问我:容疏狂来历不凡,想不想查个究竟?我连忙摇头:千万别,容疏狂已死。

她生前的事,我一概不问。

她即便贵为公主,那也与我不相干。

他笑起来,故意道:咦,我倒很想去做驸马爷呢。

我不接他的话茬,直望着他笑,心里细细回味适才听到的。

越发觉得高兴,越发笑得欢快。

终于,他也忍受不了,露出极端无奈的神情,单手抚额,长叹着调转过头去:老天,我本来不觉得那些话肉麻,倒给你看得肉麻了……我大笑起来。

29 (4)两人静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我忍不住叹息道:林老夫人真是厉害啊,人都死了,还要算计别人,连自己儿子的幸福都……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林少辞临别的一席话,不觉顿住。

起初还不觉得什么,继而那番话宛如惊雷般滚滚响过脑海。

根据艳少所说,是林千易与林晚词合谋害死了他最心爱的人。

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他的妹妹,这件事还牵涉到林家夺取藏宝图的家丑。

他既然不能杀了他们为容疏狂报仇,便唯有将这份悲恸深深藏在心里,独自承受。

艳少见我不语,微微蹙眉:怎么?我老实道:我在想林少辞。

我一直不太了解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冷漠似乎是一种伪装,一旦他卸下面具,就是另一个人。

艳少不语,半晌,发出一声长叹:林少辞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倘若他不是御驰山庄的少庄主,也许会是一个浪迹风尘的游侠,或高山流水中的隐士。

他天性淡薄不求名利。

这个身份对他反而是一种束缚,他的追风剑法讲究一份黏功,是要黏住对方。

彼此纠缠不死不休,而不是干净利落的一剑弹开。

海晏河清,所以他有太多的事情都放不开,亲情爱情都无法割舍,却又无可奈何,只好醉生梦死……我有些惊讶:听起来,你很了解他?他一笑:因为我是一个男人。

我失笑:好高深的回答。

他不语,习惯性的伸手来摸我的头,手到中途又缩了回去,咬牙道:这究竟是哪个混蛋干的?一会儿我非教训他不可。

我首次听他骂人,心里觉得好笑,但是又不敢笑:我怎么知道呢?那时候打得激烈,那一剑就贴着我的脸过来。

要不是我够机灵,躲得够快,头就没有了,现在只是没了头发而已……其实头发太长也不太好的,每天要花很多时间梳理,洗起来也很麻烦,剪掉以后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话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记,只好乖乖闭嘴。

这时是下午两三点的样子,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天幕上的几缕轻烟似的白云,越发衬得天空瓦蓝纯净,无一丝杂质。

杜杜鸟在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捉虫子。

玩得兴致勃勃,到底还是个孩子。

昨晚吓得脸色发青,差点儿尿裤子,这会子全都忘了。

我自行李中取出水囊递给艳少,他微微摇头,表示不渴。

终于,官道那头依稀扬起一股灰尘,隐有马蹄声响,少顷,一骑骏马夹带着一路尘烟。

飞驰而来,马上的一个白衣少年,身姿清挺,即便在滚滚风尘中亦如山涧清泉,一尘不染。

我恍惚又回到第一次见到风亭榭时的那天。

少年白衣俊秀,丰神俊朗,黑曜石般的眸子透出温和的光芒,偶尔泛起羞涩的笑……但,那样一个小榭,永远不会回来了,此刻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他的妹妹风净漓。

她脸上的表情,似乎不愿多看我们一眼,单刀直入道:楚先生,我冒着欺君的危险,放过了容疏狂,现在轮到你履行承诺了,那批宝藏究竟在哪里?艳少长身而起,微笑道:恐怕还要等上几天。

风净漓脸色一变:什么意思?艳少道:风姑娘尽管带着你的车队上路,届时,我们在济南碰头,假如不出意外的话,宝藏应该已经到济南了。

风净漓明眸忽闪,提高嗓音道:楚先生这是在耍我嘛?你们进入南京城左右不过三天的功夫,宝藏怎么就忽然到济南去了?艳少微微一笑:风姑娘先不要急着动怒,耍你的人是林晚词。

她假意将宝藏献给太子,挑拨你派人来杀疏狂。

实际上,她已经让蓝子虚将宝藏偷偷运走……风净漓的语气仍然很不确定:是嘛?艳少道:风姑娘,我们来做个假设。

倘若你我没有约定,这个时候,你应该在押运宝藏前往京师的路上,而身在南京的我,就会发现宝藏不翼而飞,林晚词必然推得一干二净,她敢这么做,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风姑娘你呢?你将十几箱石头献给皇太子,你猜他会有什么表情……风净漓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露出惊骇之色。

艳少笑笑,续道:其实,风姑娘昨晚在庙前阻止属下打开箱子,已经表示姑娘相信我们,现在风姑娘只要继续相信我,放心去济南,自然不会失望……昨晚是昨晚。

风净漓终于开口说话了,昨晚楚先生需要我的帮助,去迷惑林晚词,现在楚先生需要我做什么?我又怎能轻信你?这么说吧风姑娘!艳少换了一副口吻,你眼下没有更好的选择,那批宝藏现在显然不在我的手上,你只得去济南等。

我已经命凤鸣前去处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在济南了……咦?我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心想:凤鸣不是去给雷攸乐送信了嘛?艳少似知我心中所想,侧头对我一笑,解释道:为了这笔宝藏,御驰山庄派出好几名高手押运。

单凭凤鸣和泓玉对付不了他们,也运不走东西,所以,还需要雷攸乐的帮忙……二十年了,她的武功想必有所进步。

不至于让人失望,更何况她出生镖局,押运那批宝藏再合适不过了……我恍若大悟:你真是千年狐狸,不,千年狐狸也没你厉害,那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却一直瞒着我……他打断我:不,那时我并不知道。

我只是有一种隐隐的预感,遗憾的是,我的预感总能成为事实。

他说着不禁苦笑起来。

风净漓静默一会儿,终于点头道:好,我们就在济南见!她说完翻身上吗,疾驰而去。

长风掠过,送来阵阵清甜的花香。

艳少望着远处的田野里金灿灿的油菜花,忽然发出感叹:疏狂,我老了。

我吃惊的看着他:怎么了?他不言语,兀自望着那片田野,过了一会才道:骄傲与自卑互为一枚铜钱的两面。

我老了,疏狂。

老去令我自卑,你可明白?我惊骇得失语,怔怔看住他,说不清是心酸还是心疼。

每个人都会老的,在时间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

我生君未老,君生我已老。

我缓缓吟道,低转过头来,伸手摸摸我的脸,我控制不住,热泪滚滚直下。

你们在干什么啊?杜杜鸟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抱了一束油菜花,看着我,又看看艳少,一脸好奇的问道:楚先生,容姑娘哭什么啊?大人的事小孩少插嘴。

我们不约而同喝起来。

……到达济南的时候是深夜,凤鸣满脸春风的来接我们,半月不见。

他越发开朗活泼了,彼此将别后的情形大概说了。

原来凤鸣和泓玉那日离开我们之后,他去追踪蓝子虚等人的车辆。

泓玉则拿了艳少的信,前往峨眉山去见雷攸乐,雷攸乐见信当即下山,在镖局挑了十几位镖师前来与凤鸣会合。

双方人马在两省交界处一场恶斗,雷攸乐劫下宝藏,交给凤鸣走水路偷偷运至济南,她自己则和几位镖师亲自押运几车石头走陆路往峨眉,引开对方的视线。

杜杜鸟听说泓玉和雷攸乐一起往峨眉去了,不禁喜得心花怒放,终于没人管束他了。

是夜,我问艳少:你真决定把宝藏给风净漓吗?他不答,反问我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嘛?我两手一滩,撇撇嘴道:你是知道我的,榆木脑袋一个,能有什么法子。

他颇为苦恼的拧紧眉毛:可是怎么办呢?要不就失信汉王,要不就失信风净漓……我双手一拍,叫起来:干脆将宝藏一分为二,一半给汉王,一半给风净漓,这样两边都不失信。

他沉思一下,展颜笑道:那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我顿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没好气道:你自己都想好了,还来问我做什么?他笑着过来搂我,调侃道:这种浅而易见的办法,正是你的特长啊,不问你问谁呢?我抬脚踹他下盘:你干脆直接说我蠢好了,何必拐弯抹角。

他的小腿异常灵活,我不但没踹着目标,反而被目标压制住。

一路摩挲着爬上来,正是紧要时刻,风净漓就来了,真是大煞风景啊。

凤鸣早在艳少的吩咐下,将宝藏分了两份,一份已然送去了汉王府,另一份就等她来取。

好在那批宝藏的数量足够大,风净漓并没有怀疑,待到把她打发走,天已经亮了。

大概是因为夏天的缘故,夜晚很短,白天很长。

我觉得莫名困倦,一进马车就昏昏欲睡,待到中午打尖时分,才知道马车行驶的方向是四川峨眉山。

杜杜鸟一路上愁眉苦脸的不愿回去,和凤鸣一付兴奋雀跃的样子形成两个极端。

我不禁暗自奇怪,便问道:凤鸣,你高兴什么?好看啊。

他理直气壮答我。

什么好看?这孩子莫非是看中泓玉了。

峨眉山啊,听说很好看。

我顿时语塞,艳少忍不住笑起来。

我道:你还好意思笑啊,看你都把他虐待成什么样了?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我看向凤鸣,柔情泛滥的安慰道:别担心,我们这一次会在峨眉多住些日子,让你尽情的玩,一次玩个够啊,可怜的孩子。

他只管低头吃饭,也不理我。

艳少似笑非笑看我,握着茶杯把玩。

我面上挂不住,敲了敲桌子咳嗽道:跟你说话呢。

他自碗里抬起头,眼睛却低垂着,一口气道:夫人,我不说话是为您好,否则您今晚只怕又要叫个不停了。

艳少闻言差点被一口茶噎住,大笑不止。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稍后明白过来,直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一瞬间,我无比怀念那个沉默寡言的他。

这趟出行是真的了无牵挂,全身心放松的,兼天气太热的原因,故而一路上走走停停玩玩闹闹,直走了十几天,连皇太子都登基了,御驰山庄都选出了新任庄主,我们还没有进入四川境内。

据说,御驰山庄的新任庄主是燕扶风,我对他印象不错,整个御驰山庄就他还算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

本来我是很担心林晚词丢失了宝藏,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但是艳少自信满满说不会有麻烦,因为林晚词是一个聪明人。

唉,这是他们两个聪明人之间的事,我搞不懂,也懒得搞懂,我只管躺在宽大舒适的车厢地毯上,吃我的水果(其实我蛮想写吃香蕉的,但自从艳照门之后,我就有些战战兢兢了,汗)如此一天下来,晚上便觉得很不舒服,有些想吐。

艳少似笑非笑的说不会又是胃痛吧?我心里还没朝那方面想,便被他一路带到医馆诊断。

终于确定是怀孕了,他兴奋得像个孩子,恨不得把我当国宝圈养起来。

一整晚摸着我的肚子,我被他搞得睡不着,就把昔日在船舱里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还说了许多其他肉麻的话,这里就不说出来雷各位了。

隔天晚上,我被勒令早早上床躺着,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有动静,爬起来一看,却见他捧了一本书在灯下翻看。

我奇道:什么书看得这么入神?他头也不抬,道:医书。

我笑:医书有什么好看的,我还以为是武学宝典呢?这是《金匮要略》。

讲什么的?女人妊辰的……天……我抚额长叹。

雷攸乐雷攸乐坐在院子里,低头看一张纸,她的神情既认真又惆怅。

峨眉山的风呼啸着刮过松林,无边落叶萧萧直下,树叶簌簌汇成一股巨大的声音,自后山远远的传过来,一阵一阵的,这种声音在平时听起来是极壮观的,但此刻她神思恍惚,便觉得那声音忽远忽近,好像是梁冰往日的浅吟低唱。

但她心里是清楚的,她清楚的知道这不是梁冰的歌声。

梁冰已经不在很多年了,她是一个相当忧郁的人,身子又弱,禁不得峨眉山上的气候,她曾经要陪她到山下去住,她却是说什么也不同意。

她说山上清静,她喜欢待在山上,其实,她是厌倦了尘世。

那样一个人间,留给她的只有痛苦和屈辱的回忆。

这世间的一切欢喜都不会长久,唯有痛苦不堪的回忆,才会被人屡屡提起,难于忘记。

梁冰无法忘记,所以,她很不快乐。

那么,雷攸乐自己呢?她站起身,向着云雾袅绕的山峰凝望,手里的纸被山风吹的嘶嘶直响,她一扬手就想将那纸扔出去,手中半空停了一停,终于没扔。

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都扔不了。

雷攸乐慢慢的放下手臂,胳膊便一阵隐隐的痛。

她的胳膊上有伤,不是很严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个人到达峨眉山的时候,肯定不会看见她胳膊上缠绕的布带。

她也不想让他看见,二十年了,她已经习惯了。

她听人家说,一个人活得年岁越久,记忆就会越模糊。

但是,她不是这样的,她已经三十八岁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记忆反而越来越清晰了。

二十年前的事情,就好像发现在昨天一样,清晰得令人惊怖。

直到今天,她仍然记得那一天,峨眉山的风是怎样的温柔而暴烈。

它们自遥远的天边吹过来,呼啦啦的穿过峨眉山密集的丛林,带来树叶的清新,和落叶腐烂的气息,他们怀抱着山峦间浓郁的白色云雾,将之变幻出它们想要的任何形状。

初看像龙,再看像虎,继而细看像无数个的龙虎,依稀还伴随着几声低抑的兽鸣,但是,等你定睛认真去瞧时,它们仿佛还是原来的样子,压根就没有变幻过……然后,她看见一道绯丽的光芒自峰峦间破云而出,青红两色在白云的衬托之下宛如仙人飞舞。

那一霎时,她真的以为是自己的虔诚感动上苍。

但是,她立刻知道不是。

她听见宝剑在真气激荡之下的龙吟之声,她看见峨眉掌门的道袍在白雾间或隐或显,黑白相间的道袍在山风中舞动,翩然若蝶,若垂死的蝶。

白云飘荡,山林摇曳,大自然用它悉悉索索的微动,来反衬它那股巨大的静,欲死般的静。

绯衣少年在一片静谧中,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宛若一个明媚热烈的盛夏。

这个笑容,在往后的日子里,陪伴她走过一段极其漫长的岁月。

后来她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常常微笑的男子,于是,这个笑容便尤显得珍贵。

她的武功得益于他的教诲,方能报仇雪恨,她曾经一度把自己这种奇怪的情感归结为恩情,仿佛这样,就更有理由去铭记了。

很多东西还是旧的好,如果说,你的眼里仍有自己十八岁时的影子。

雷攸乐便是这样,她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十八岁。

但是,现在不同了。

一纸书信把她拉回了现实。

那个人,他回来了。

说起来,你一定不会相信,她居然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多,除了传授武功,他很少说话。

更多的时候,举头仰望明月,或面对着一川逝水,长久的沉默着。

绯艳的衣袍映照着明澈的水波,像一株寂寞的水仙。

她一路跟着他从峨眉至青城,再辗转中原各大派,她亲眼看见那些闻名江湖的前辈高人和各派掌门们纷纷败在他的剑下。

然而,他不快乐。

他几乎无敌天下,拥有一切,但他的眉宇间总存有一丝茫然、惆怅。

他像一切浪迹江湖的少年游侠们一样很容易就惹起女人们的一腔柔情,她对他有过想法,梁冰也曾经有过。

她们彼此没有明说,但那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可是,他总是一副淡漠沉静的样子,不动声色,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有时候,记忆是一件很令人伤神的事。

尤其是这种捉摸不定,患得患失的记忆。

所以,雷攸乐用了很长的岁月去遗忘,只是,她忘不掉。

在她的意念里,曾经无数次的想象过,也许有一天他们会重逢?她想象着那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局面?他是否已经娶妻生子?他的妻子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这些问题的答案,她很快就会知道了。

今晚,就在今晚,他将和他的夫人一起,到达峨眉山。

【全文完】注:此书的VIP是偶自己手打的,因此希望论坛的网络连载不要贴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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