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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2025-03-30 08:22:14

开戏不久,房家其余亲族中人陆续到了静仪公主府。

房子陵才刚用过饭,忙整了衣冠出来,依旧立在灵前答礼。

众人拈香行礼毕,哭过两声,俱由丫鬟引着赏戏去了。

那厢简宁在花园里陪坐多时,见人愈多了起来,廊上廊下一打量,却不见绿珠人影,心想:多半是躲在房里不敢出来。

一时记挂,便向静仪公主、房驸马告了退,只说去看看表哥。

他一个人守在那儿,实在凄苦。

入了小院,简宁不令丫鬟向上房通报,带着阿奴、漱霞二人径往西厢房去。

正巧绿珠的丫鬟小玉、金宝抬了食盒出来。

一见着佳人的面,忙将手中的食盒搁在台矶上,跪在地上行礼。

简宁命她二人平身。

小玉打起帘子,向屋里唤一声娘娘来了。

便见绿珠全家一齐迎了出来。

简宁见崔氏夫妇、紫墨、红蕖都在,忙道:都进屋吧。

站在外头怪冷的。

入到屋内,卸下斗篷,绿珠扶简宁往正中罗汉床上坐了。

等崔氏一家行过礼,佳人令各人坐下说话。

绿珠亲手斟了清茶奉上。

简宁呷了一口,便问崔氏夫妇什么时候到的。

既来了,怎么不去看戏?崔父只道,府里这样大的事,不好不来。

已在少奶奶灵前行过礼了。

绿珠道:人都走了。

这院子里就太冷清了。

简宁知悉内中的难处,也不深究,转而问起崔父的近况。

原来经房驸马推荐,绿珠的父亲崔皓自去年起在大都城西郊的一处义仓当了名督粮官。

官职虽小,难得清闲。

崔父答说,一切都好,多谢娘娘关心。

佳人又问紫墨:开学了,书读得如何?明年学成期满,有什么打算?崔紫墨与皇甫倩、甄缑同龄,这时也是十七岁。

自从前年入国子监读书,两年下来,不仅学问精进,在外表看来也更加出类拔萃。

俗话说的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紫墨如今的举止谈吐,温文有礼,略带些官腔,完全是一副京城人的做派,再也不是皇甫倩口中那个岷州来的乡巴佬了。

紫墨道:回娘娘的话,学生预备与师兄弟们一同参加明年的春闱。

看官听说,彼时的科举考试三年一次。

考生分为两类,一曰生徒,一曰乡贡。

生徒指的是京城国子监及各州府官学的学生。

这类人无须经过乡试,只要得到官学的推荐,便能直接参加在京城由尚书省主办的会试。

而乡贡则是指未经官学推荐,于会试前一年参加乡试并及第,取得举人资格的考生。

崔紫墨属于前者。

很好啊!简宁道:到时候御街走马,上苑看花,才不辜负你爹娘和你姐姐对你的殷殷期望嘛。

紫墨点头称是。

崔母吴氏道:全赖公主殿下您的提携,犬儿才能进国子监。

简宁口称言重了,心中却叹息:这明明是绿珠用自己一生的幸福换来的。

这时,绿珠的小妹红蕖道:公主殿下,京里有没有女学?我也想像哥哥那样出去读书。

若是将来女子也能应试就好了。

我去考个女状元回来。

话音未落,崔父忙低声斥道:小丫头,在娘娘面前说甚傻话来!天下哪来的女学?又向佳人道:小女不懂规矩,胡言乱语。

万望娘娘海涵。

事实在,专门招收女子的太学已经在简宁的计划中了。

佳人应道:将来的事谁知道。

万一哪一天就有女学了呢。

红蕖妹妹在家里好好读书,说不定日后真能当个女状元。

又道:本朝的法令似乎并未明文禁止女子应试。

那上头只说,商家子弟、俳优娼伶不准应试。

崔父道:娘娘说的是。

虽是如此,除非单独开科举试。

不然,哪家肯放自己的闺女出来考试。

三天三夜,男女共居一室,又不得离开半步。

女儿家为了考试,将清白的名节都给玷污了。

日后如何嫁人?简宁点了点头。

是啊!这样的时代,女孩子嫁个良人才是第一位的。

制定法典的人大约觉得科举这件事与女子压根儿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根本不在考虑之列。

话说佳人与崔氏一家聊了半晌。

上房的丫鬟见金宝、小玉两个送还食盒回来,却不进屋,只坐在外头廊檐下。

走过来问起,方才知道初云公主在西厢房里。

回去向少爷一说。

房子陵因近来佳人对他十分冷淡,正自愁烦,忙命丫鬟去请,就说有东西要交予表妹,好歹过去坐坐。

丫鬟过来将话传给金宝,金宝打起帘子,进去告诉立在厅外伺候的漱霞,漱霞再往厅上附耳告诉简宁。

简宁心想:过去坐坐也好。

否则待会儿姑姑问起,牛皮该吹破了。

遂向崔氏夫妇道:表哥找我有点事。

我先去了。

崔氏一家忙站起身来相送。

简宁又向绿珠道:你爹和你兄弟明天一个要上班一个要上学,差不多就回去吧。

别耽误了正事。

绿珠道:公主放心吧,都事先请假了的。

明日大殡,总归要去的。

也对。

去了讨人嫌,总比不去被人骂强。

简宁点首道:我知道了。

又命阿奴领着紫墨、红蕖两个小的去花园看戏。

那么多人呢,谁会注意你们?一同出了西厢房,简宁带着漱霞往上房来。

大厅便是灵堂,简宁又向死者灵前行了半礼,方才往内室去。

房子陵亲自撂启珍珠门帘,迎了佳人进屋。

只见屋内早将一应彩翠装饰去除。

紫檀木的描金彩漆架子床,拿雪白的月影纱做成床幔,床上所铺之被褥,俱为素色。

玉芝的半身像就挂在对面墙上。

条案上香花灯烛,金樽玉盏,果品酒水,百般供养。

双手合十,佳人立在案前,对着玉芝的遗像拜了再拜。

凝视画像半刻,回过身来问:是什么东西?房子陵走到梳妆镜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只楠木书匣来交到人儿手里。

这些是玉芝在娘家时写的菜谱。

你拿去,看着有合适登在报上的,就替她登了吧。

简宁打开书匣,取出文稿,看见那些花笺底下的署名——洗手做羹汤。

老天何其残忍?连玉芝这样简单的愿望都不肯成全。

佳人不禁潸然,泪水滴在稿纸上,赶紧拿帕子拭干。

幸好,没有滴在字上。

将文稿归置好,仍旧放回书匣内,简宁道:等我带回去誊写一遍,再叫人把稿子送回来。

这些是玉芝的笔迹。

得好好保存,留着将来给君虞看。

又道:表哥,要是没别的事,我就不打搅了。

姑姑说不定正找我呢。

言毕,人儿捧着楠木匣子便要离去。

好不容易说上话,房子陵岂肯这样容易就放她走,忙拦道:茶还没吃呢。

再坐一会儿。

说时,人已踱到门边,冲外头嚷道:快拿茶来?人都上哪儿去了?怎的这样不懂规矩!简宁上前低啐道:别呼呼喝喝的!我在西厢房刚吃了茶来的。

这会子又吃什么茶?房子陵听了,便拿胳膊把住门道:好歹坐一坐再走!简宁见房子陵忽的孩子气起来,只得回身往屋里绣榻上一坐,将楠木匣子搁在膝上。

坐就坐,看你怎么说!房子陵走过来,正要坐到人儿身边,外头丫鬟端茶进来了,暗自嘀咕道:明明是少爷你自己吩咐的,叫不许进来打搅。

这会子倒赖我们?立等那丫鬟退出去,房子陵这才坐了下来。

简宁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干嘛鬼鬼祟祟的?叫丫鬟看见,什么样子?房子陵应道:我倒要问问表妹你呐,我到底做错什么了?近来见面,你总躲着我,话也不说一句。

玉芝走了,连你也不理我……不等房子陵说完,简宁应道:还用我说吗?你自己心里清楚。

房子陵急道:说来说去,不过是为剖宫产之事。

连胡太医都束手无策,我又能如何?为这个就不理我。

表妹,你太无情了!简宁不答话。

房子陵遂一把捉住她小手,哀声道:表妹,你千万别不理我啊!我答应你,不续弦就是了。

简宁一怔,转过脸来道:什么意思?嫂嫂才去了多久,你就想续弦的事啦。

你好没良心!心?我的心不都在你身上?房子陵摇头苦笑。

简宁续道:续不续弦的,与我什么相干?表哥你要是肯听我一句,我只求你待身边的人好些。

绿珠近来越发消瘦了。

日后崔公子若有幸得了功名,她便成了官眷。

凡事留个余地,今后大家也好相见。

还有君虞,他一生下来就没了娘亲,你得加倍关心他才是。

别什么事都叫姑姑去操心?你可是他亲爹呀。

某人又是噜噜苏苏一大通。

房子陵一边抓着她的手一边点头,末了应道:表妹说的在理。

我都记下了。

好歹以后别不理我了。

哦?简宁道:要我理你,也行?你先松开手。

我们都已为人父母,以后不好再这样拉拉扯扯的。

给底下人瞧见不尊重,徒生是非?房子陵闻言,忙松开了手。

简宁随即起身道:我真的要走了。

先去姑姑那儿露个脸,要是没什么事,就去绛云轩歇一会儿。

你也别累着。

明日少说还得半日要忙呢。

能睡,偷空睡一会儿吧。

房子陵应声知道了乃送佳人出了上房。

立在台矶上,一直目送她与漱霞二人出了小院,方才转身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