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热闹的时候,一名东宫侍女走进来禀报,说是宫殿监着员役清扫各处完毕,只剩下太后的长乐宫,立等皇后娘娘示下。
独孤柳一听,忙向众人告饶。
真是抱歉。
不想他们今年勤快,这样早就完办了。
太后近日身子不爽,恐生人嘈杂,惊动她老人家。
我得赶去长乐宫照料。
你们随意,等聊够了再回去。
众人齐集起身拜别。
独孤柳受了礼,命两名侍女留在沁芳阁伺候,即带同一干亲随匆匆离去。
皇后一走,诸嫔少了顾忌,你一言我一语,越发地聒噪起来。
众人提到独孤柳,竟没有一个不赞好的,称其贤惠、精干、又能容人,堪为天下妇人的楷模。
佳人心中不由喟叹,人前虽不乏官冕客套,但做人做到独孤柳那份上,也只能用了不起来形容。
用过点心,又聊了一会儿,却见阿奴自外头打起帘子进来。
一问才知,皇甫擎主持完封印大典后,又去了芳菲殿。
不见佳人纤影,特地命内侍来唤。
这下好了!才熟络一点,又给搞僵了。
简宁无奈,起身向诸嫔告辞。
果然,韦妃怪声怪气道:公主好得宠哟!皇上一刻也离不开。
啧啧!真是令人羡慕。
徐昭仪翻了个白眼,自言自语道:别看此刻得宠,将来如何还不一定呢。
当初都是这么过来的。
哼!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简宁肚里的委屈没法说,只当作没听见,朝众人略恭了恭身后,与绿珠、阿奴一道出了沁芳阁。
走出梅林,转过假山,度在石拱桥上,某人是越想越窝火。
可恶!又害我难做人!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当我是什么啊!一跺脚,人儿往桥边的玉石栏杆上一靠,不走了。
公主,快回去吧。
皇上正等着呢。
阿奴见状,催促道。
让他等好咯。
说好今晚去皇后那儿的。
没事又跑来做什么?佳人赌气,索性抱住望柱上的石狮子赏玩起来。
那小石狮子雕得异常精美,仿佛正竖起耳朵,倾听人儿说话。
简宁低头端详,将指尖伸进石狮子的耳孔里挖了挖,又摸着它头顶象征鬃毛的凹凸罗纹。
阿奴与绿珠面面相觑,只好再劝。
绿珠道:公主的心情,奴婢明白。
可皇上最大,您就算得罪全天下的人,也不能得罪他呀。
皇上是因为喜欢您,才想着多见您一面嘛。
简宁道:道理我懂。
别人说什么,我尽量不去理会。
可他这样做,分明是存心替我树敌。
真不知他安的什么心?绿珠又道:公主太多虑了。
皇上日理万机,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后宫的事体。
您不是抱怨过,说皇上总是来去匆匆吗?如今他得了空,想要多陪陪您,您倒又怪起他来了。
简宁争辩道:我几时抱怨过?我是怪他每回见面,就知道……话说一半,佳人倏得顿住,脸上微泛出红晕来。
好了,公主,快走吧。
别教咱们万岁爷久等了。
绿珠上前搀住佳人,笑得暧昧。
你少得意!看表哥日后怎么收拾你。
简宁回了一句,立时惹得绿珠也红了脸。
阿奴于一旁偷笑,二人见了,便拿昨晚上祭祀灶神的事取笑她。
主仆三人嘻笑嗔闹,在拱曲如虹的玉石桥上把臂而行。
远远望去,煞是动人。
云姬!云姬!我在这儿!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娇嫩的呼喊。
简宁凭栏望去,只见皇甫倩正立在翠光湖的堤岸上,冲自己挥臂致意。
她的身边没带侍女,反有一紫衣少年相伴。
那少年发束银冠,玉带锦袍,身材魁伟,仪貌堂堂。
这是谁啊?身形倒和霍青蛮像的,只是略矮一些。
佳人正暗自嘀咕,皇甫倩已硬拉那少年沿堤岸上了拱桥。
走近一看,更是一愣。
方才距离太远,看得不甚真切。
此刻端详,少年的面庞,朗如玉山,清如秋水。
眼眉间,又与皇甫擎有着几分相似。
奴婢见过倩宁公主。
绿珠、阿奴恭身纳过福,双双退至一旁。
云姬,你发什么呆呀?皇甫倩嚷嚷着,一把扯过人儿衣袖。
没……没什么……简宁赶忙收回目光。
皇甫倩道:呵呵!我知道你为何发呆。
连母后都说,枫表哥长得越来越像皇兄了。
简宁不置可否。
皇甫倩转而对独孤枫道:如何?没话好说了吧?独孤枫冷哼一声,一脸不屑。
简宁好奇道:什么‘没话说了’?皇甫倩道:喏,我同枫表哥形容你长得如何如何。
他非说你这天下第一的名头是世人夸大其词,必定不据不实。
如今亲眼所见,看他服不服气!简宁道:原来是说这个。
继而自谦道:花无百日红。
长得好看管什么用?又当不了饭吃。
皇甫倩又笑。
有趣!有趣!刚刚枫表哥也是这么说来着。
敢情你们俩一样,眼里只有钱、钱、钱。
简宁亦乐了,看向独孤枫。
少年绷着脸,犹自青涩。
杏黄色的肌肤,莹润而光洁。
简宁道:你们打哪儿来?先前在茶会上,皇后娘娘似乎并不晓得安逸侯已经到了。
皇甫倩道:我们从长乐宫来,已见过柳姐姐了。
枫表哥晌午刚到的大都。
宫里要掸尘清扫,乱哄哄的,我们便出来逛逛。
因这独孤枫乃独孤皇后唯一的胞弟,又是一弱冠少年,故天子特许他在禁宫内苑行走。
简宁道:原来如此。
那你们逛,我先告辞了。
皇甫倩偏拉住人儿衣袖不放。
别那么快走嘛。
咱们一处聊聊。
茶会完了吗?简宁正待答话,眼光一瞥,却见内侍总管李延福一溜小跑着而来。
原来天子见佳人迟迟未归,又谴了李延福亲自来催请。
见过礼,李延福气喘吁吁道:初云公主,您怎的还在此闲聊?快回吧。
皇上都等急了。
要是发了脾气,咱们底下人可就倒楣了。
简宁道:知道了。
我这就回去。
皇甫倩忍不住插嘴道:皇兄也真是的。
白昼宣淫,岂是明君所为?李延福,你回去同他讲,就说我和云姬要在御花园里逛逛,先不着急回去。
皇甫倩自小长于宫闱,对风月之事见怪不怪,时常会冒出些惊人之语。
话说这一个月来她与佳人意气渐投。
简宁嘴皮子利索,皇甫倩也不是省油的灯,二人凑到一处,插科打诨,时常拿身边人取乐。
若在平时,倒也无妨。
可今日有生人在场,皇甫倩一说白昼宣淫四个字,简宁大窘,顷刻间已是桃红满面。
好在李延福急得什么似的,忙向皇甫倩作揖道:哎哟!我的公主。
您别搅和了。
皇上发起火来,您二位是没事,老奴我这项上人头可就不保了。
说完,弯腰佝背地朝佳人打了个请的手势。
简宁再不迟疑,带同阿奴、绿珠疾行而去。
李延福跟在后头,不时回过身来,冲皇甫倩与独孤枫打恭作揖,以示怠慢。
二人立在原地。
皇甫倩噘了噘嘴,嘟囔道:皇兄这回怕是真的喜欢上云姬了。
我还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呢。
独孤枫切了一声,应道:红颜祸水,也就只配伺候伺候枕席。
皇甫倩微侧过脸去,拿余光将少年自上而下扫了一遍。
你懂女人吗?少装蒜了!都十七了,还是个童子鸡。
皇甫倩!你给我闭嘴!胡说八道!独孤枫气得七窍生烟,怒吼声响彻云霄。
皇甫倩不依不饶。
你敢说你不是?得了吧!听说你在江南的时候,常与那些伶人为伍。
枫表哥,你该不是有龙阳之癖吧?独孤枫脸都青了。
龙阳个屁!你他妈再胡说,我不陪你逛了。
皇甫倩呵呵直乐。
好嘛好嘛。
不说了。
走吧,咱们往竹林那儿去。
看看去年做的记号,今年还找不找得到?说完,这一双少男少女,紫衣粉裙,手搀着手儿,隐没在湖光山色之间。
简宁回至芳菲殿时,皇甫擎正歪在寝殿的绣榻上,逗弄那两只松狮稚犬。
只见天子手里纂着一小块核桃酥,举得半人来高,两只犬儿蹲在长榻底下,想吃却够不着,只好抬起前腿,伸长了脖子去叼。
摇摇晃晃,一蹦一跳,好不容易够到了,皇甫擎偏又将手抬高寸许,非得让犬儿站直立定。
犬儿们才五个月大,哪里立得住,扑通、扑通相继摔倒。
皇甫擎心情愉悦,抚摩了几下,便接着用点心引诱。
犬儿嘴谗,又朝他摇尾企食,汪汪嗷叫,然后扑通、扑通再次摔倒在锦毯上。
不许你这样对待咪咪、皮皮!简宁立在珠帘后,实在瞧不过眼了,摔帘而入,一把抢过天子手里的点心。
慢慢吃……乖……席地而坐,佳人将皮皮抱到膝上,温柔地喂食起来。
咪咪则趴在她脚边,巴巴地望着。
皇甫擎摇了摇头,坐到简宁身后,双臂一展,将她搂靠进怀里。
你对它们比对我还好。
天子凑过脸去,与佳人两腮相贴,口中竟然撒起娇来。
简宁转过脸,瞪着皇甫擎。
没事又跑来干嘛?好不容易同徐昭仪她们交好,又让你给坏事了。
朕得了空,想多陪陪你呀。
皇甫擎捧过人儿脸蛋香了一口。
三催四请的?怎么才来?简宁道:遇上倩宁和安逸侯,聊了几句。
皇甫擎道:哦?枫弟已到了吗?简宁放开皮皮,又抱起咪咪。
你好偏心!皇甫擎笑道:又怎么啦?小东西,你都快成醋坛子了。
简宁忿忿道:为什么安逸侯可以自由出入内廷?姑姑和表哥却不能随时来看我?原来为这个。
皇甫擎恍然道。
枫弟年纪尚幼,又是自小在宫里呆惯了的。
既是如此,那我也准许长公主今后不必请旨便能进宫。
满意吗?简宁道:那表哥呢?皇甫擎捏了捏人儿俏鼻。
不许得寸进尺!你们不过远房的姑表兄妹。
简宁明白天子话中之意,不再多言,自榻边的小几上取了核桃酥,便专心地喂起犬儿来。
皇甫擎环住佳人,静静地看着,安享难得的悠闲与自在。
片刻后,天子心旌摇曳。
那眼眉,那冰肌,那樱唇,还有熙光照耀下那透明可爱的小耳朵。
小东西……毫无预兆的,皇甫擎将简宁摁倒在锦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