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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春寒(三)ˇ

2025-03-30 08:22:13

霜瓦鳞鳞,重帘浅梦。

一连三晚,佳人不得好眠。

恰逢阿奴值夜,入椒房内检视炉火。

听得锦帐内翻来覆去,淅淅索索,便揭起一角,轻声问道:公主醒了吗?简宁拥被坐起身来。

阿奴持纱笼一照,却见娇容憔悴、玉颜清减。

您又一夜没睡呀?简宁道:现在什么时辰了?阿奴道:还差一刻,便是卯时了。

佳人闻听,喃喃自语道:这副样子,肯定是不能上朝了。

不知道多久才会痊愈呀?言毕,更颦眉怅叹起来。

阿奴观近来诸事,早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

趁着此刻,便道:公主,奴婢陪您聊上一会儿可好?简宁心绪郁结,反正是睡不着了,应道:好啊,咱们有日子没躺在一块儿聊天了。

上来吧。

阿奴与佳人相处日久,举止愈见大方。

当即宽了大衣裳,躺到人儿身边。

简宁匀了一半被子给她,主仆二人遂并头而卧,翦烛一番。

阿奴先道:公主,皇上为何还不宣您去紫宸殿探望?我听显仁宫的侍女说,其余各宫的娘娘都已去过了。

简宁道:是嘛。

沉默了半晌,续道:许是怕我见了伤心罢。

要么,就是怕失面子。

他受了这样重的外伤,一定裹得似个粽子一般。

想想看,皇帝佬儿成了那副模样。

你不觉得好笑吗?公主……阿奴微嗔道:昨日长公主来,您做了半日的戏。

如今在奴婢面前,还要强颜欢笑不成?简宁被问得哑口无言,只有据实道:这是我一人的事体。

怎么好教你们一个个为我操心?我是惦记皇上的伤势,没有亲眼见到,心里总觉得不塌实。

可发号施令的人是他,他不愿见我,我又能怎么办?话既然说开了,阿奴索性直言道:公主……您说……会不会是……皇上知道了您与霍将军的事。

所以才……简宁一怔,随即探出手来,掖了掖两人身上的锦被。

我不敢断定,却也想不出别的缘故来。

阿奴转过脸去,盯着佳人的侧影。

原来您早就想到啦。

霍将军可真是的!不过一场击鞠赛嘛,何必好勇斗狠至此?都说皇上精明。

有了这么点形迹,难保不悬想出来。

简宁见阿奴的言语中尽是责怪之意,回护道:与霍青无关。

若真有形迹可寻,那也是由我而始。

遂将前些时日向皇甫擎提及离婚一事,一五一十,说与阿奴听了。

阿奴惊诧不已,几乎不敢置信。

简宁道:若将两者连在一块儿,便不难猜到。

原以为仅我一人打熬不过。

谁知霍青他也……算了,若皇上真的知道了,我心上倒又轻松些,强过一直骗人的好。

知我,罪我,怜我,杀我,系听处置。

阿奴愈听愈惊。

简宁察其神色,乃一半自嘲一半宽慰道:你定是在想,此人的脸皮忒厚了。

做出有违妇德之事,竟还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我这叫死猪不怕开水烫。

天塌下来,只好当棉被盖了。

呵呵!阿奴哪里笑得出来,忙劝道:公主,您千万别灰心呀!皇上如此宠你爱你,说不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再来,咱们不过胡乱猜想而已。

或许真如您说的,皇上是怕失了面子才暂且不见您的。

但愿如此。

简宁吐了一口气。

我何曾想轻易断送了性命。

只是皇上问起的话,我便绝不瞒他,一一承认了就是。

若他不问,我则不去桶破。

果然,我不是个做贞洁烈女的胚子,也当不了至情至性之人。

一来怕苦,二来怕死,还怕连累无辜的人。

绿珠到春分,便要同表哥成亲了。

要是事发,笃定要连累她的。

说到这里,佳人很想将自己的身世告诉阿奴。

可转念一想,算了,何必增加别人的困惑?大半年都过来了,现在再说什么自己来自二十一世纪云云,阿奴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列位看官观到此处,必定会问,佳人的魂魄托生到云姬身上以后,可曾引起过阿奴的怀疑?旁人自不必提,阿奴乃初云公主的贴身侍女,从小服侍到大,猛然间换了人、改了性子,她岂会浑然不觉?须知,这魂魄附体、穿越时空之事终究匪夷所思。

就算阿奴察觉有异,也断不会联想到这件事上。

何况,佳人的悟性极好。

进退言谈,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气质、风韵。

加上阿奴又是个纯良、朴素的品格。

几个月里随侍左右,潜移默化,久而久之,也就分不清真假虚实了。

不许您这样说您自己!阿奴接道:为了南昭的百姓,您才嫁到这远离故土的地方。

两次遇险,都是霍将军鼎力相救。

他是个大英雄,值得人敬佩、爱戴。

奴婢也常常感叹时运不齐,月老错牵了红线,使得你们一对有情人不能守在一起。

简宁不由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见了对的人。

阿奴接着道:可皇上的心意怎么办?奴婢瞧在眼里,公主这几日担心皇上的伤势,长吁短叹,人都消瘦了。

您敢说您没有一点儿喜欢他?简宁被问住了。

喜欢?她从不认为自己喜欢皇甫擎。

他只是在肉体上征服了她。

他迷恋这具身体,看重这身体主人的出身、血统、名号。

别的,她仍然持怀疑态度。

我担心皇上的伤势,是因为心中觉得愧疚。

弗论霍青故意与否。

如果皇上有什么差池,我于心难安。

您还真是煮熟了的鸭子——嘴硬。

阿奴嘟囔了一句。

好啊!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简宁侧过身去,伸出小爪子,便要呵阿奴的痒。

再乱说话,我便真的替你配个瘌痢头老公去。

说佳人没心没肺也好,随遇而安也罢,她似乎总有法子苦中取乐,正经了一刻,便又胡闹起来。

阿奴却一反常态,紧紧握住人儿荑手,恳切道:公主,只要您好端端的,让奴婢嫁猪嫁狗嫁个什么样的都成。

若您有个好歹,又如何有机会料理奴婢的终身大事?霍将军与您,名分已定,天意难违。

从今往后,您就死了这条心罢。

这回的事,只要您肯低头,再花些心思,难道还怕收服不了皇上?您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天色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说完,竟松开了手,兀自下床去了。

简宁独自躺在紫檀木的雕花大床上,一动不动。

须臾,忽听窗外传来闷响,竟是金门朝鼓迭练。

原来卯时三刻已至,天子不顾伤势,仍按例于正月十一日起临朝听政。

佳人披衣下床,走至窗前,隔着帘幕,亦觉得阵阵寒意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