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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扶伤(一)ˇ

2025-03-30 08:22:13

话说佳人听了阿奴一番规劝,似有所悟。

晨起晓妆既毕,用过早饭,便在书房内坐定。

铺好雪浪笺,研上翡翠墨,当即蘸了银毫书写起来,也不许绿珠、阿奴近前伺候,只一人在那里写了又撕,撕了再写,写写撕撕,撕撕写写,足足折腾了一个上午。

至未时,用过些点心,连午觉也不睡,又一头躲进了书房。

绿珠、阿奴面面相觑,甚觉侥奇。

到了申时,忽然来了圣旨,宣初云公主至紫宸殿伴驾。

方搁了笔,换了装,随着李延福去了。

绿珠、阿奴赶忙步入书房,拣起地上纸屑,拼凑好了一看,竟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你道如何?原来是简宁欲效仿皇甫擎先前的做法,来它个鱼雁传情,鳞游达意。

只因面薄,不肯屈就,再三斟酌措辞,仍不能写得满意,便拖拖拉拉至此刻。

幸而天子在第四日上,终于抢先一步唤了见面,这才免去了佳人头皮抓破之苦。

……无限幽恨,寄情空殢纨扇。

应是帝王,当初怪妾辞辇。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绿珠、阿奴各自读了数张笺纸,发觉其中两首最为上乘。

绿珠赞道:这两首真是难得的佳作呀!她哪里知道,这是佳人脑汁枯竭,胡乱涂写的柳七与武曌之作。

又疑惑道:只是太过悲怆、哀怨了些。

公主不过三日未见皇上,哪来的这般感慨?阿奴道:诗文非得有感而发不成?你真是个书呆子。

没见过活的猪猡,猪肉总吃过罢。

绿珠笑道:倒是这个理!竟是我想多了。

不过,公主的文采着实教人佩服。

她平日谦虚,总说那些词曲出自家乡诗人的手笔。

我却不信。

若真有这等好词佳句,就算一介山野村夫,也早该扬名立身、天下闻名了。

怎么我读了十几年的书,竟一首不曾闻得?可见,全是公主自己所作,只是怕受声名所累,才一味推托不肯承认罢了。

阿奴接道:正是呢。

这些诗文,从前并不曾听公主读过,只是到了这里之后,才自她口中念出。

可见别了故土,离了爷娘,才会生出这许多感慨,化作了锦绣词章。

绿珠道:说得在理。

阿奴,你这人虽有时鲁钝些,却不失为一个明眼之人。

阿奴听了高兴,便学了佳人戏噱的模样,摇头晃脑道:这叫做一人善射,百夫决拾。

强将手下无弱兵嘛。

绿珠道:是呀。

戏文里还唱‘相府丫鬟七品官’哩。

咱们好歹是公主跟前的人,自然非寻常人可比。

二人遂笑闹了一阵。

阿奴虽暗怀隐忧,但想到天子既已开口唤了主子前去,佳人又有了服软的意思,两厢里肯互相迁就、体谅,便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不由转忧为喜,心下安定。

紫宸殿内熏着龙涎香,仍掩不住冲天的药味。

简宁卸下貂皮斗篷,交予殿内侍女。

李延福恭身打了个手势,道:公主这边请。

便领人儿转过漆屏,沿一侧轩廊,行至偏殿门前。

皇上在里头等着,您自个儿进去罢。

言毕,李延福令鹄立门口的内侍推开殿门。

简宁提起裙角,刚跨过门槛,只听咯吱一声,身后的殿门已应声而闭。

帷幔高启,皇甫擎枕着锦被,正半躺在龙榻上翻阅奏章。

新年伊始,庶务繁杂。

榻边的高几上摞了厚厚一叠折子。

佳人行至御前,屈膝纳福,口中呼道:臣妾参见皇上。

皇甫擎连眼皮也不抬一下,有气没力道:平身罢。

便接着埋首于政事之中。

天子身上另罩了一条锦被,佳人一时辨不清他伤势,相询道:伤怎么样了?还疼不疼?听李公公说,早朝是让人给抬着进的宣政殿。

皇甫擎看得认真,似乎并未听见人儿说话。

过了半晌,才抬眼道:拿笔来。

简宁执起搁在高几上的御笔,蘸好朱墨,递送过去。

皇甫擎接过,在奏章上批示起来。

简宁心道:原来这就叫伴驾呀。

于是搬来坐墩,坐至天子榻前。

要递折子便递折子,要伺候笔墨便伺候笔墨,要喂茶便喂茶。

天子不复往日温情,待人甚是冷淡。

简宁心里早有准备,便想着沉住气,等皇甫擎表明了态度再说。

大半个时辰后,天子眼酸体乏,撂下了手中折子。

你问朕伤得如何?喏,自己看罢。

皇甫擎一边说,一边掀开被子。

只见他右小腿上绑着两块夹板,拿布帛裹得严严实实,看着竟比平时粗了一倍。

简宁伸手轻抚了几下,问道:还疼不疼?皇甫擎不答,捉住人儿小手探入自己衣内。

简宁一触碰到天子肋部,便觉有异,竟是肿得十分厉害。

不知怎么的,眼泪就下来了。

果然风度相貌不敌英勇果敢呐。

哼!蓦地里,皇甫擎冷哼了一句。

简宁闻言,当场格楞。

是了,一定是皇甫倩说的。

三样事情连在一块儿,难怪他要起疑心了。

原来那日击鞠赛前皇甫倩曾无意中向天子提及此话,本来不过为激励斗志而已。

谁知后来鞠场上霍青反应异常,闹出了天子坠马一事。

前有佳人提出离婚,后有霍青异样的行为。

二人一路来也确有机会相与,外加上这一句看似玩笑的话。

天子细细一想,稍加推敲,自然有了七八成的把握。

今日见佳人言行镇定,对自己的冷漠丝毫不觉惊诧,心中便再无半点疑问。

我……简宁咬着唇儿,意欲一吐为快。

原本是打算服软的,可人家既已挑明了,再遮遮掩掩反而难看,不如直接承认来得大方、干脆。

你瘦了不少。

不料皇甫擎打断道,脸容也憔悴了。

可曾为朕担心过?说着,一手捏住人儿下巴,一手去接她睫下珠泪。

怎么没有?佳人哭得越发凶了。

话到了嘴边,哽咽半日,硬是没能说出口去。

皇甫擎挪开手,道:朕累了,想在晚膳前睡上一会儿。

你回去罢。

简宁心头纷乱,悲戚、愧惭、憋闷、释然,样样皆有。

只是一件,最为清楚,就是现下哪儿都不愿去,只想呆在皇甫擎身边照顾、服侍。

别让我走……若不嫌弃的话……让我留下来照顾你……成吗……简宁拿帕子擦着眼泪,柔声道:日后要怎么处置……随你喜欢……都是我的错……别赶我走……皇甫擎不吭声,人儿便眨巴着湿漉漉的小鹿一般的眼睛望着他。

终于,天子道:先扶我躺下。

简宁如获赦令,立时探身上前,小心抽去天子身后的被褥,令其平躺在龙榻上。

真的要服侍?皇甫擎问。

嗯简宁应了一声,俯身将榻内的御枕推了一只出来,捧定天子颈项,伺候他躺得舒服。

什么都肯做?只这几下,人儿已微微气喘,小脸红扑扑的,好似搽了桃红的胭脂。

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好咯。

佳人坐回榻边,替皇甫擎掖好锦被。

那好,你既是自愿,便留在殿内伺候罢。

语毕,天子合眼睡去。

简宁在一旁陪护,丝毫不敢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