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日,便是上元佳节。
用过午饭,简宁正准备换装,前往紫宸殿伴驾。
不想皇甫倩到来。
于是迎入殿内,看座上茶。
小妮子笑道:云姬,还不快快谢我?简宁不解道:谢什么?又无喜事。
皇甫倩道:今日上元节,你不必去服侍皇兄了。
咱们出宫玩上一趟。
有这等好事,你不该谢我吗?简宁懒懒道:上哪儿去?皇甫倩道:去枫表哥在东市的别墅。
他那里满苑的花灯,还叫薛小怜、段玉楼来唱曲作陪。
你不是有意结识他二人吗?简宁哪里有玩的兴致,应道:什么时候的事体了,亏你记得。
宫里一样放灯,何必到外头去?皇甫倩道:大不一样哩。
皇兄从马上跌下来受了伤,今年宫里头一定草草过节。
咱们与其闷在这里,不如出去逛逛。
上元节本来就有走百病的规矩。
咱们出去逛上一圈,就当是走百病了,不好吗?别人想出去还捞不着呢。
你倒好,拿起架子来了。
绿珠在一旁侍立,听到此处,插嘴道:公主,您这几日都往前朝服侍,怪累的。
出去玩上一会儿,散散心也好。
皇甫倩附和道:就是就是。
我同母后提起,她已允了,还教我代问你好呢。
说是难为你了,小孩子家的,出去玩上几个时辰,无甚大碍。
末了一句,皇甫倩刻意模仿独孤太后的口吻,说得老气横秋、似模似样。
简宁忍俊不禁,总算露出些笑容来。
好是好。
只是我同表哥已约好晚上一道在御花园赏灯。
再说,皇上那边……皇甫倩忙道:这有何难?咱们登时就写张帖子送去。
请子陵表哥别到宫里来,用过晚饭就去枫表哥的宅子,或是在宫门口等咱们一道儿去也行。
你不提,我也要唤他的,少了他可不好玩。
至于皇兄那边,待会儿咱们一同去紫宸殿请旨。
母后都答应了,他还能不放人?不过多派些御林军随行保护罢了。
若是由霍家表哥护送我们,岂不更好?四大公子,凑足三个,也将就了。
简宁心道:会答应才怪。
便答:既是如此,就这样罢。
又忍不住打趣道:只是这‘将就’两字用得奇怪。
光听着,怎么好象他们三个才是小旦,专为给我们俩解闷、逗乐似的。
皇甫倩听了,直乐道:云姬,咱俩真对路。
这话也就在你这里说说,我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呢。
呵呵!语毕,二人并绿珠笑了片刻。
随后,简宁执笔,皇甫倩酌句,写好了柬贴,着内侍立即递送到宫外。
皇甫倩又催促佳人换了装,二人一道乘着彤辇往紫宸殿请旨去了。
出乎佳人的意料,皇甫擎居然一口答应下来。
更传谕下去,令霍青下了早班后亲自率御林军沿途护送。
待皇甫倩离去,简宁坐在榻前陪侍,一面自食盒内取了块白糖万寿糕喂入天子嘴中,一面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皇甫擎细嚼慢咽一通,又吃了茶,方回道:朕之前不是说过嘛。
若你嫌宫里头闷得慌,想出去走走,玩上一玩,也未尝不可。
天子的语气颇为诚恳。
简宁连半分都不愿相信,板着面孔道:你不想我去,我不去就是了。
何必正话反说?皇甫擎枕靠在锦被上,脸容竟带一丝笑意,自顾自说道:朕从今晚起便回昭阳殿安置了。
夜里那边散了,你过来,朕等你。
简宁没好气道:今日十五,按例皇后侍寝。
唤我做什么?皇甫擎道:你还欠我一个答复。
你忘了?身子一僵,佳人垂下眼帘,心事便上了眉梢。
你要答复,我此刻便可给你答复。
何须等到夜里?短短三日,柔肠百结,简宁心中已有了决定。
皇甫擎谂知自己稳操胜券,却是不紧不慢。
朕要的不单单是一句话,朕要的是表里如一。
你明白我的意思。
说着,伸手执起人儿下巴,强令她看向他。
简宁咬着樱唇,拒绝回应天子的目光。
我不去了,在宫里赏灯也是一样的。
皇甫擎手上瞬时加了力道,拇指上的指甲盖儿已有些许嵌入佳人的皮肉。
朕要你去,做个彻底的了断,教霍青死了这条心!天子厉声道。
佳人忍着痛,应道:你就不怕这样做会适得其反吗?哼皇甫擎嗤鼻一笑,随即松开了手。
霍青能孤身一人将你从慕容熹的手中救出,朕相信若你二人要远走高飞,朕未必奈何得了。
可是他既然两次将你送还到朕的身边,那这一次亦不会例外。
更何况,朕说了,这不是你二人的事体,还牵扯到其他人。
想必你已掂量过了,无须朕再多言。
简宁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
遂起身替天子掖好锦被,又取了高几上的一份奏章递上。
皇甫擎便接了,低头翻阅起来。
当晚,显仁宫中散了宴席。
太后率诸嫔前往御花园赏灯,帝后则回昭阳殿狎处,不提。
单表简宁、皇甫倩得了旨意,便各自回宫换装、整饰。
稍后二人坐一辆彤辇,绿珠、阿奴以及皇甫倩的两名侍女名唤雁儿、芳菱的坐一辆车辇,一前一后往承天门来。
霍青率御林军轻骑百余已守侯在此。
换过车驾后,一并驶出了朱雀门。
门外,房子陵也早到了。
与霍青寒暄了几句,即令自家车辇由仆从驾着紧随其后,兀自上了简宁与皇甫倩所乘的油壁香车。
去往东市的一路上,真可谓灯山人海,锦绣交辉。
楼宇店铺,悬灯结彩,丝竹锣鼓,沸反盈天。
好一派和气兆升的丰登景象!更有宝马雕车,尘香满路,红男绿女,磨踵擦肩。
只见一辆辆香车秀辇往来穿梭,不少贵妇、小姐都亲自下得车来,由侍婢搀扶着,或二三结伴,或五六成群,个个华服艳妆,人人珠翠耀眼。
引得侧畔的青年才俊纷纷参前落后,品评驻足。
说是观灯,不啻观人。
皇甫倩揭开窗帘,不住向外张望,口中直嚷道:那样才叫走百病哩。
窝在车里算怎的?真没意思!房子陵摇扇道:今日没有清跸传道,已是格外的恩典。
莫非你还要往那人堆里钻不成?皇甫倩道:走百病,走百病,不走走怎么驱百病呀?早知道就骑马出来了,偏同云姬一道坐了车。
缩手缩脚的,一点儿不好玩!房子陵笑道:别抱怨了。
到了枫弟宅子上,你在他的花园里慢慢走就是了。
皇甫倩嘟着嘴道:那里又没有人,走来有何意思?房子陵道:原来你出来不是为看灯,而是想让人围着看呀。
难怪今日打扮得这般鲜艳。
一会儿我同你枫表哥、霍家表哥围着你看,如何?总强过街上那些捣子、光棍罢。
说完,又笑了起来。
皇甫倩白了他一眼,也跟着乐了。
佳人坐在另一侧,只倚着窗框发呆。
既不听车内谈讲,也不看外头景物。
房子陵转过脸来,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免担心。
合上折扇,搭上人儿肩头,轻轻一敲,问道:怎么啦?见了你表哥,这样不高兴吗?简宁回了神,言道:哪里有不高兴?我只是在想……?话说一半,却见皇甫倩探身过来,打断道:想什么?想皇兄吗?他今晚有柳姐姐服侍,你放心好咯。
简宁道:我不是说这个。
房子陵道:别理她,你说。
便拿折扇又轻敲了一记皇甫倩的脑门,玩笑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一旁歇着去。
皇甫倩吐了吐舌,方安静下来。
随即,佳人道:其实也没什么。
不过因为上元夜,所以联想到不晓得过了今晚又会生出多少闲情逸事来。
又或者多少传奇在今夜无奈收场,令见者感叹、闻者唏嘘。
房子陵闻言,默不作声。
皇甫倩眼波流转,快嘴接道:你是说,这许多观灯的男男女女自今夜偶遇,必要生出几段风流佳话来的。
对吗?简宁点了点头。
皇甫倩又问:那后一句该如何解呢?房子陵亦看向佳人,以眼光垂询。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简宁随口哼了一曲,却也韵惊雨鸟。
皇甫倩不由跟着叹息道:只怕今年又有那痴情女子去灯市里寻她昔日的情郎。
只恨世人寡情的多,长情的人,只恁陡添烦恼而已。
房子陵见她二人怅来叹去,连连摇头。
罢了罢了。
你二人野史、戏文瞧多了,生出这样多愁绪来。
正说着,马车却停了。
只听霍青在外朗声宣道:初云公主,倩宁公主,别墅已到。
请移芳驾。
作者有话要说:1.欧阳修《生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