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侯爷磕头,贱奴们在外伺候。
这时,门帘外传来响动,正是薛小怜与段玉楼。
看官需知,彼时有四种贱业,娼、优、皂、隶,为人之最下一等。
且优伶还排在娼妓后面,可见其地位之低。
因是生人,又从贱业,独孤枫乃先向佳人询道:公主,可有妨害?简宁并不什么存门第之见,便道:无妨,请进来便是。
独孤枫方向外朗声道:二位进来。
随即,银帘开启,只见薛段二人恭身入内,不敢近前,迈了两步,便跪伏在地,如捣蒜般朝众人连连磕头。
独孤枫道:今日席上有初云、倩宁两位公主驾临。
还有国子监房大人、御林军霍指挥使在座。
你们好生伺候。
薛段二人低着头,不住称是。
皇甫倩拿指尖点着,向佳人言道:喏,那个穿翠蓝绸袍的是段玉楼。
他身边穿月白袍子的便是薛小怜了。
简宁见他二人依旧跪着,头也不抬,便应道:让他们近前回话罢。
隔那么远,哪里认得清楚?皇甫倩遂道:你们靠近些。
薛段二人闻言,并不起身,撩住袍角,以膝着地,竟一路蹭到案桌前三步开外,口中直呼娘娘千岁、公主千岁。
只因佳人的灵魂自托生以来,所遇见的都是些王侯将相、后妃贵妇,并不曾与普通百姓交往。
即便是身边侍从,也无一不依仗权门,自觉比平民高出一等。
故而此举令简宁甚是讶异。
想不到在古代,戏子的地位真的那么低。
大概只在戏台上,才有片刻的风光。
就算宫中侍从、相府丫鬟,无缘无故的,举止也不会如此卑微。
忙道:不必跪了。
快起来罢。
薛段二人不敢轻率从命,一并望向东道。
独孤枫当即吩咐丫鬟道:拿杌子来。
许了他二人坐在侧旁伺候。
房子陵于曲目最是精通,率先道:二位唱个《双红记》中的《团圆》一折。
如何?薛段二人应了,一同起身至正厅中央,已有丫鬟出帘外报了曲名。
旋即,外头的丝竹班子吹奏起过门来。
房子陵趁空向佳人道:这出戏,词好、曲好。
初二那日在麟德殿演过一折。
可惜你不在。
今日便听一听这最后一折罢。
生旦同场,钗剑重圆。
简宁闻言,忆起初二那日情景,抬眼窥觑,却见霍青冷面如霜,双眉微蹙。
(生)宝马骄嘶,香车毕集,灯光如昼通明。
彷佛天台阮肇,仙子相迎。
(旦)夙世姻缘已定,昔离别今成欢庆。
相随美满夫妻,强如鸾凤和鸣。
(生)文武掇巍科,丹桂高攀近嫦娥。
(旦)喜莺迁乔木,凤止高柯。
(生)十年探孔孟心传,一旦试孙吴家学。
(旦)望故人如天远,相逢在目前(合)两国罢干戈,民庶安生绝烽火。
画堂花烛光摇处,一派乐声喧和。
须臾,薛小怜与段玉楼做出身段,鸾鸣凤唱起来。
字字珠玑,声声入耳,端的遏云绕梁,三日不绝。
他二人虽然都作男装打扮,但就观者看来,往来顾盼间,私语喁喁,郎情妾意,真正一双痴儿女也。
简宁已听皇甫倩提过数回,今日见薛小怜未曾上妆时的模样,果真名不虚传。
只见他墨黑发儿,瓜子脸,丹凤眼儿,薄嘴唇。
肌骨清奇,肤色莹白。
确是楚楚可人,我见犹怜。
怎样?皇甫倩附耳过来道。
简宁答:秀骨姗姗,柔情脉脉,好一个秀丽人物。
皇甫倩道:可不是天生的龙阳吗?生得不男不女,雌雄莫辨。
古有娈童、断袖,今有耽美、攻受,简宁对此虽无兴趣,终究知道一二。
听了这话,想起了电影《霸王别姬》中的台词,便调侃道:尘世中男子阳污,女子阴秽。
独观世音集两者之精于一身,欢喜无量啊!皇甫倩啐道:什么无量!若男人都生成他这般模样,教咱们女人哪里立足去?我也喜欢他,等得了空,便回了皇兄,净了他的身,派到我宫里当太监去。
简宁一惊,忙问:你是在同我玩笑罢?皇甫倩笑咪咪的,只道:谁说的,看日后本公主的心情如何了?呵呵!简宁无话可说,少不得要替薛小怜捏上一把冷汗。
一曲终了,余音未散。
独孤枫出神入定,仍自沉浸其中。
霍青却是不耐,胡乱拍了几记巴掌。
房子陵则喝彩道:二位唱得忒好了!过来喝一杯罢。
话才出口,一旁的绿珠已另拿两只酒杯斟上了荷花酒。
薛段二人道谢后,垂首上前,跪至桌案下,接过绿珠手中的酒杯,又连声道:多谢姑娘把盏。
方一饮而尽。
独孤枫赏了几块点心,也吃了。
正待回座,不想皇甫倩道:还有我哩。
二人便又跪至公主席前。
早有侍女雁儿斟了蒲桃酒递上。
段玉楼接过,喝了干净。
却见皇甫倩亲手执酒杯,送到薛小怜面前。
喏,唱得口干了罢。
喝一杯。
小旦惶恐,哪里敢接。
皇甫倩道:怕什么?咱们上回不是在富春楼一道吃过宵夜嘛。
你忘了?薛小怜道:上回与殿下同桌而食,已是死罪。
今怎敢劳烦殿下把盏?死亦不敢受。
皇甫倩便道:那好。
你张了嘴,我将酒注入你口中。
说着,小妮子站起身来,执壶以待。
简宁在边上听了,只觉荒唐。
谁料薛小怜稍一犹豫,竟真的仰起头来,微启了樱桃小口。
张大一些,我不好倒。
皇甫倩颦眉道。
薛小怜便扑扇着眼睫,将小嘴张大了些许。
皇甫倩见状,说了句好乖,便嗤笑起来。
简宁暗叫不妙,忙瞥众人。
霍青是心不在焉,视若无睹。
房子陵竟乐见其成,含笑视之。
不出所料,独孤枫一脸怒意,眼看亟待发作。
算了,这个恶人由我来当,免得你们两个小的又吵起来。
想到这儿,简宁起身一把抢过皇甫倩手中的酒壶。
别玩了,让薛师傅早些吃了酒,多唱上两首罢。
言毕,佳人将酒壶交予阿奴。
快斟一杯让薛师傅喝了。
跪得久了,小心磕了膝盖。
阿奴自然奉命。
薛小怜更是一口一个娘娘千岁以谢体恤之恩。
各自归座后,皇甫倩不无埋怨道:云姬,你这是做什么?我是你小姑子呀。
居然当众让我下不来台。
简宁陪笑道:行了行了。
哪里当众啦?这里才几个人而已。
除夕在麟德殿的事儿,你那么快就忘啦。
惹得你枫哥哥发了脾气,咱们还玩什么?趁早回去算了。
皇甫倩一听,立时望向独孤枫,果然得了个大大的白眼。
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好罢。
我给你面子,谁让你是我的小皇嫂呢?拜托!想让人家喜欢你,就少干些荒唐事。
简宁不觉好笑,亦望向独孤枫。
少年态度友善,颔首致意。
佳人则回以浅笑。
不经意间,二人嫌隙尽释。
作者有话要说:唱段选自元曲《幽阁记》元 施惠作章节72数曲唱罢,薛小怜与段玉楼一同退下。
独孤枫又命丝竹班子奏起清乐,便引一众人等出了锦鳞阁。
眼见皇甫倩与简宁在花苑各处观灯猜谜,房子陵、独孤枫陪伴左右,众人皆轧成一堆,这教霍青如何不急?当日击鞠赛上,一时昏了头脑,不敢说全无恶意,却不想致君上伤重如斯,险些贻害朝纲、危及社稷。
故在紫宸殿前,羞愧交加,面对伊人质疑,无颜以对。
这三日来于承天门前守侯,每遇人儿路过,皆不肯稍作停留,设法一见。
今日出游,更是正眼不曾瞧过一回。
仔细想来,定是怨怒未消。
得赶紧寻个机会,解释清楚才行。
念及此处,霍青几步走上前去。
众人正围在一座灯架前打灯谜。
只见绿珠从一盏海棠灯的灯穗子上取下一片小笺,拿在手中朗声念道:‘任他万水千山远,鱼书雁帛总得来。
’打《易经》中一句。
简宁、皇甫倩、房子陵、独孤枫都思索起来。
阿奴、雁儿、芳菱则端着酒水茶点,立在一旁瞧热闹。
顷刻,房子陵道:我猜着了。
便要作答。
谁知,张了口竟忘了。
不禁拿扇柄往自家脑袋上连敲数记,自言自语道:哎呀!我方才想到的,怎的一时说不出来了呢?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众人不禁哄笑起来。
绿珠掩袖之余,趁人不备,挪步上前意欲提醒。
皇甫倩眼尖,一手拽住她袖子嚷道:云姬,你看呀。
有人还没过门,便要帮起夫婿来了。
这怎么成?罚酒!绿珠立时臊红了脸。
简宁笑道:不错。
斟两杯酒来。
诈糊的要罚。
徇私作弊的,更要罚。
当即一人一杯迫着喝了。
皇甫倩忍不住打趣道:好啊。
还没成亲呢,合卺酒倒先喝上了。
逗得众人又笑。
绿珠臊得不行,将小笺塞入佳人手中,便退到一旁去了。
谜底应是‘水流而不盈,行险而不失其信。
’蓦地里,霍青伸手过去,从简宁手中抽走笺儿。
佳人转过身来,两人眼神相遇,各自心头一阵抖颤。
房子陵随即附和道:对了,对了。
我方才想说的正是这个。
怎么一时竟说不出来呢?真真惭愧!皇甫倩道:子陵表哥,亏你还是国子监的高才生哩。
我和枫表哥不晓得谜底,情由可原。
云姬说她未曾细读《周易》之类,也还说得过去。
怎么连霍家表哥和绿珠都知道的,你却说不出来?应当再罚一杯才是。
房子陵无奈,又喝了一杯。
独孤枫道:每道谜题皆有彩头。
霍家兄长揭开看看,这一题是何彩头。
霍青依言,低头撕去笺纸背面弥封的盖纸。
果然上面写有谜底,正是‘水流而不盈,行险而不失其信’一句。
下注一行彩头,却是:赠暖玉鞍一面,猜中者还可指定在场任意一人把盏,共饮三杯,以示庆贺。
独孤枫道:果然物尽其用。
坐上此鞍,有温火之气,可抵冬日严寒。
此鞍能为霍家兄长马前效劳,亦是它的福分。
霍青大方领受,言道:多谢了。
随即便要饮酒。
只见男人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依次留连后,便径直望向佳人。
简宁心虚,忙打岔道:这是什么彩头?猜错了要喝酒,猜对了还要喝酒?怪没意思的。
你们玩,我往水阁里坐坐去。
皇甫倩不依,拦道:方才几题,你为何不说?自己猜对了,都乖乖喝了。
此刻一听要与人把盏,便想逃走。
不成!若我是霍家表哥,自然也要劳烦你这天下第一的。
独孤枫、房子陵亦在一旁撺掇。
佳人延捱不过,亲自斟了酒。
霍简二人当即对饮三杯。
这一番传杯递盏,不知情者观之,只当是佳人碍于礼法,所以羞怯难安。
却不知,两人心头情愫翻涌,别有万般销魂滋味在其中。
不行!绝对不可以心软!不然会害了他。
下一刻,简宁又在心中反复地告诫自己。
所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列位看官想必一定责怪女主朝秦暮楚、出尔反尔,又或是胆怯懦弱、毫无主见。
在此不敢辩解,只问列位若设身处地,又当作何决断?情爱这东西,原无道理可言。
唯今不过感叹,天意弄人,教有情人不得一处厮守。
另又不免生出一时瑜亮之感。
若天子不是生得那般俊美非凡,又肯对佳人下足功夫,而是一糟粕委琐之人,只怕人儿就是拼上性命,也不肯屈服的。
好不容易,霍青终于觅得机会。
那边厢皇甫倩、独孤枫、房子陵、绿珠等仍在花苑内驻足流连,赏灯猜谜。
锦麟阁内,霍青却立于门帘前,拦住了佳人的去路。
烦劳将军大人避让。
阿奴替人儿罩上五色云裘后,行至男人跟前纳福道。
公主说了,若将军也在此闲歇,她不便打搅,仍出去了才好。
霍青闻言,兀自不动,反命令道:你权且退下。
容我与公主谈讲几句。
阿奴自是不肯奉命,转回身看向佳人。
简宁摇了摇头。
便回身又道:请将军自重。
此刻水阁内无人,实在不便。
若果真有话要讲,待稍后倩宁公主一行入内闲谈,大家再聊不迟。
霍青心头焦急,哪里肯听,低吼道:退下!大手已不觉按向了腰间长剑。
大木头,又来这一套!简宁立在阿奴身后,将男人的动作看得分明。
阿奴,你且往偏厅稍待片刻。
阿奴怕主子心软,不无担忧,连忙接道:可是公主……您别忘了……简宁道:我自有分寸。
阿奴听了这话,仍是不安,只好勉强退下。
星前月下,伊人倚瑶窗而立,映衬着窗外美景,此中情境,丹青难描。
霍青在一旁痴痴地望了一晌,正欲开口。
不料简宁率先道:那谜底是什么意思?霍青不防佳人还有兴致探问这个,略一怔,上前一步道:《彖》曰:习坎,重险也。
水流而不盈,行险而不失其信。
维心亨,乃以刚中也。
习乃重叠,坎为险阻。
水当盈满之时,方才静止。
若有一日不盈,便要一路前行,纵有万千险阻也当无所顾忌。
水之至柔而能胜物者,维不以力争而以心通也。
不以力争,故柔外;以心通,故刚中。
大约是这个意思。
说着,霍青底下伸手过去要牵人儿荑手。
简宁反应倒快,往旁边挪了一步,教男人扑了个空。
既是不以力争而以心通,那为何做出那等事来?佳人又挪数步,已行至另一扇窗前。
霍青听她语带责怪,不免心急,欲近前好好解释一番。
简宁低喝道:别过来!教外头瞧见了,算怎么回事?窗户多的是,偏立在一处。
有话在那儿说就是了。
霍青听闻,几乎不敢相信。
伊人竟如此绝情,言语中大有从此了断之意。
想了几日的话到了嘴边,竟说不出口来。
简宁抬眼偷觑其神色,心中着实不忍,唯有狠心道:将军既无话说,那本宫少陪了。
乞日后谨慎言行,方不辜负皇上的信任。
言毕,转身要唤阿奴出来。
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促忙中,霍青追上前去,自后一把将佳人揽入怀中。
带了几步,两人便靠着粉壁搂作一团。
快放开!这里是人家地方。
你松手!只见简宁一边低啐,一边拿小手用力掰着男人的胳膊。
霍青却死死环抱住人儿不放。
究竟出什么事了?莫非皇上已然知晓?你倒是告诉我啊!男人急得什么似的,哪还管得了别个。
知道与否有何区别?这样偷偷摸摸下去,我实在厌烦了。
左右都是死路,还走它做什么?今次算是侥幸。
可谁知道下回又会生出什么可怕的事来?算了罢,就到此为止。
好吗?说完这一通,简宁深深吐了一口气。
对不起!霍青。
全是我不好。
别怪我!我带你走!随即,霍青扳过人儿肩膀,强令她面向自己。
远走高飞,离开这里!简宁扬起嘴角,笑了笑。
别说傻话了。
你明白这样做的后果。
于家于国,都不允许我们如此。
不然,何必等到今时今日?霍青颓丧之极,一手箍住人儿腰肢,一手捧起她面庞。
别拿这些搪塞我!是你……你转了心意!怪我伤了他,对吗?简宁强定心神,抬手捉住男人臂腕。
你恨我、怨我,随你。
千万别怪皇上,和他毫无干系。
全是我的错。
霍青手上的力道渐渐弱了,清亮的眼眸早已一片混沌。
我明白了。
男人口中喃喃道:这怨不得你……怨不得你……。
这时,外头传来娇呼,却是皇甫倩的声音。
简宁整理心绪,移步窗前。
小妮子正在那厢冲自己连连招手。
怎么啦?大呼小叫的。
云姬,快出来呀!歇了这么久。
人少了不热闹啦!知道了,就来。
简宁应完,唤来阿奴,兀自出了水阁。
行至众人面前,皇甫倩迎上来道:咦?云姬,怎么你的眼眶红红的?简宁道:是吗?忙掩饰道:一定是刚刚喝了酒的缘故。
好久没喝了这么多了。
再喝下去,不止眼眶红,只怕整个脸都要红了。
房子陵在一旁听了,愈加起疑。
落后趁众人笑闹之际,轻声探询道:方才见他也进了水阁楼。
闹别扭了?简宁再不愿提起,只道:别问了。
房子陵又道:对了,那日击鞠赛上……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了。
简宁打断道。
无所谓了,结局已经定了。
回首向水阁望去,灯火阑珊处,有一人在窗前独立。
这真是:芳心一点千重束,肯念凭栏人断肠?惆怅东君不相顾,空留一片惜花心。
作者有话要说:1.最后四句出自小说《唐宫情史》章节73紫禁迢迢,金阶寂寂。
佳人手持绢纱宫灯,于显仁宫的回廊下徐徐前行。
自东市赏灯回来,在朱雀门辞别霍房二人。
入承天门后,又与皇甫倩分道而行。
简宁坐着彤辇,依约来至天子的显仁宫。
打发阿奴、绿珠回了芳菲殿,不许跟从,便独自一人往昭阳殿行去。
仰视天际,碧空如水,银汉无尘,一轮皎月高悬,正是十五——团圆光景。
行至昭阳殿前,拾级而上。
殿门口鹄立的内侍见了,赶忙下来接过宫灯,照在脚下。
入得殿内,早有侍女们守侯,围拢上来,簇拥着去往浴池熏沐更衣。
待一切拾掇完毕,裹上纱袍,秀发披肩,佳人由侍女搀扶着步入寝殿。
九华帐里,天子正倚靠锦被而卧。
一挥手,殿内的侍女、太监便尽皆退下。
今日十五,按例该皇后侍寝。
怎么好打发她回去?若被她晓得我来了,心中不埋怨才怪!简宁说着,缓步跺至龙床前。
皇甫擎不答,只道:快躺到朕身边来。
别别扭扭的,佳人遂踢去睡鞋,赤脚踩上床边的踏脚凳,往龙床上攀去。
越过天子身躯,爬到床榻里厢。
皇甫擎已伸好了胳膊以待,简宁便一头枕进他的臂弯里。
你答应朕的事呢?皇甫擎低头看向佳人。
简宁仰起头,迎上天子的目光,眼神中自是含嗔带怨。
你说呢?你是皇上,我敢不听你的话吗?皇甫擎大悦,立时在人儿额角上连亲了数记,口中直唤心肝乖乖之类,好不肉麻。
简宁心底终究存有一丝不甘,不由反诘道:我是个贪生怕死、背信弃诺的小人。
一脚踏了两只船。
夜里同你睡觉,白天却想着别人。
这样的人,你也喜欢?皇甫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拿手往人儿鼻梁上用力一刮,嗔道:小妖精,你又来挑衅,安心教朕不痛快是罢?什么背信弃诺,简直混帐!你打生下来就注定是我的人。
简宁嘟着嘴,不言语了。
两人并头躺了片刻,只听皇甫擎道:今日上元灯节,朕备有一盏宝灯要送与你。
便唤了内侍呈送进来,高悬在床尾的九华帐外。
原本昏暗的寝殿,即刻变得明媚起来。
简宁抬眼望去,却是一盏玲珑小巧的八角香莲琉璃灯。
不过一盏琉璃灯而已,哪有什么特别之处?简宁心里嘟囔道:又是威迫,又是利诱,真有你的!皇甫擎道:你仔细瞧瞧去。
看就看,有什么稀罕?除非你用的是电池。
人儿便爬起身来,索性站在龙床上,走到床尾。
掀起纱帐,探身一看,差点弹落眼睛。
天呐!太漂亮了。
原来这琉璃灯本身晶莹剔透,小巧玲珑,虽属难得的精品,到底凡物。
不想纱罩内的光亮,既不是来自火烛,更无可能源于灯泡,竟是一颗直径寸余的硕大珠子。
浑圆温润,华彩熠熠。
皇甫擎道:夜明之珠,其光如烛。
喜欢吗?简宁口中道:拿这个作灯芯,太奢侈了。
却忍不住揭开纱罩,从琉璃灯内小心翼翼地将夜明珠取了出来。
赶明儿碾成粉末,拿它来敷脸倒好。
攥着夜明珠,简宁躺回到天子身边,玩笑道:你舍得不?皇甫擎接过珠子,放在眼前看了看,又塞回到佳人手中。
送与你了,便是你的。
不许赠与旁人。
至于做何用途,随你喜欢。
简宁方道了谢,捧在掌心里赏玩起来。
珠光一闪一闪的,晃得天子眼花,心内逐渐烦躁起来。
小东西,坐到我身上来。
嗯?简宁不解,便搁下珠子,看向皇甫擎,粉脸立时红了。
你要干嘛?不许胡来。
等伤好了再讲。
早点歇了罢。
便坐起身,欲替天子抽去身后的锦被,服侍其平躺下。
怎奈皇甫擎忍耐了数日,如今心里的那根刺也拔去了,如何再肯委屈自己?小东西……听话……朕不能再忍了……一使劲,将佳人搂抱到怀里。
你不要命啦!撞疼了没有?简宁因关切其肋部的伤势,不敢胡乱挣动,只好拿小手抵在天子胸前,侧着脸儿闪避。
云姬……乖……跟朕做罢……皇甫擎不依不饶,一面亲上人儿脸颊,一面探入纱袍内,伸手往绣兜里握住她一侧娇乳。
自从与佳人同领云雨之后,天子哪一趟不曾得手?乳尖上传来阵阵酥麻,简宁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刚刚同霍青分了手,哪里有这个兴致?便扯住皇甫擎的胳膊,抗拒道:不要,你腿上有伤,又不方便动弹。
来日方长,急什么嘛?皇甫擎向下瞅了瞅,于是反手捉住人儿玉腕,调戏道:朕不急,只是朕的小弟急了。
他想你想得紧,实在等不及了。
你且行个方便,让他耍耍罢。
说完,硬将人儿的小手按向自己胯间。
简宁方察觉天子的寝衣下已然支起了帐篷。
你……先前皇后在的时候,干嘛不让她帮你?佳人又羞又恼,白了天子一眼,便隔着丝帛,真个替他撸搓起来。
色狼!不要脸的家伙!一天到晚就知道发情。
我只要你……噢……你晓得的……皇甫擎自是爽利难言。
粗喘着,剥起人儿小衣来。
简宁仍是不依,低嚷道:你别胡来!我拿手帮你弄出来就是了。
此话一出,不想皇甫擎鬼使神差的,竟然联想到霍青那里,便问道:你替那混帐可曾弄过?简宁乍听之下,心上一窘,其中厉害,不言自明,唯有娇嗔道:我与他不过心照神交,哪里像你想的那般不堪?这天下只有你一个人敢欺负我,每每弄得人家要死要活。
这番话无论天子此时相信与否,有了末了一句,着实让人得意非常,便接道:你这小妖精,以后再不许想他!你的人,你的心,统统是朕的!简宁听了,暗暗松了一口气。
撸了半晌,愈见弥坚。
天子情兴大炽,又不肯老老实实了。
趁着人儿忙活之际,上下其手,又是扯绣兜,又是松亵裤,四处点火,任意轻薄。
简宁顾此失彼,又怕抗拒的动作太大,触碰到天子伤处,便停了下来,唬着小脸道:你别再胡闹了。
要不然,我不弄了。
你自己弄去。
皇甫擎当即伸手捏住人儿下巴,往樱唇上吧唧香了一口,调笑道:小弟说了,他想阿妹了。
乖,坐到朕身上来。
今日朕不方便,只好任由你驱策,给你当马儿骑,轻重、快慢全随你。
嗯?这样天大的美事,可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哟!简宁被逗乐了,嗔道:什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哪有你这样厚颜的人?说完,两人面对面笑了。
褪下纱袍,葱指抚上玉颈,佳人赤红着小脸,抽松丝绳,自行将绣兜儿解了下来。
算了!再这样纠缠下去,没完没了了。
闭上眼睛,略抬起俏臀,连亵裤也扯脱下来。
睁开眼,天子两眼直勾勾的,正盯着自己看。
讨厌!不要脸!人儿光裸着身子,将卸下的绣兜、亵裤一齐甩了过去。
小妖精,还不快上来!皇甫擎接住小衣,往纱帐外一扔,早等得心焦火燎。
你别得意!看大爷我怎么收拾你!简宁学着皇甫倩的口吻,怪叫一声,随即腾身上去,骑坐到天子身上。
章节74话说芙蓉帐内,早是鸾颠凤倒,乾坤挪移。
只见佳人居高临下,骑坐于天子身上,正低下头去,将小舌探入其口中来回搅动。
皇甫擎褪了寝衣,平躺在褥席间,仰着头,与人儿舔吮作一处。
双手则握住她娇乳,捏圆揉扁,肆意抚摩。
有多久不曾亲吻了?两人都有些癫狂。
及至分了唇,尚有数根银丝玉唾牵连。
皇甫擎心神俱醉,不禁笑道:不想今夜有此等艳福。
娘子好生受累,为夫在此先谢过了。
便抬手圈住人儿香肩,拿舌尖将她唇角的口水舔食得干干净净。
佳人满面绯红,娇嗔道:少废话!我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
天子听了,越发乐得合不拢嘴,捏了捏人儿脸蛋,便搦住她纤腰道:乖,再上来些。
朕也让你舒服。
简宁领会其意,低啐了一句下流,便小心翼翼地拿藕臂支撑着身子,如猫儿般往前爬了几步,悬空趴在天子身上。
果然,皇甫擎不费吹灰之立便埋首于雪胸间,将那粉嫩嫩的乳尖儿含在嘴里又嘬又啃。
一手更自后探入人儿私处,揉搓撩拨,内外挑逗。
不一会儿,便戳弄得春水淋淋,湿意连连。
嗯哼……别弄了……呜……混蛋……背脊上阵阵战栗,胳膊腿直打哆嗦,人儿小嘴里呢喃个不停,已是难过得抽泣起来。
皇甫擎方停了下来,由她坐回到腿根处。
眼见佳人脸上满是难奈与哀求,天子万分得意道:大爷你不是要收拾我吗?嗯?怎的才这两下又孬了?回回就知道哭。
佳人咬着唇儿不答话,眼泪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
皇甫擎又道:想要了?擤了擤鼻子,几不可辨地,简宁点了点头。
底下,天子那话儿直耸耸的,早抵在人儿雪白的肚皮上。
乖……自己扶着坐上去……于是,天子拉过人儿小手,握住自己那根。
嗯……不要……忒难为情了……要紧关头,佳人到底面薄,又娇嗔着发起嗲来。
听话!皇甫擎急得能喷出火来,啪一记使劲往人儿屁股上拍去。
下一刻,却皱起眉头,似是牵扯到了伤处。
还好罢?疼不疼?要不要唤太医来?简宁慌了,连忙拿小手去抚摸天子的肋部,养疗了七、八日,肿胀已消去大半。
皇甫擎应道:无妨,只是你再如此扭捏,只好由朕来。
到时再弄伤了,你可得负责。
负什么责?难道是我要做的吗?不做就不会弄伤啦!言毕,简宁略抬起身子,缓缓坐了下去。
嗯……好疼……不行……呜……入了港,底下被撑得满满当当的,委实涨痛难熬。
人儿又爱又怕,拿银牙咬着自个儿手指头,可怜兮兮地看着皇甫擎。
噢……小妖精……你真是要人命……天子爱煞了佳人这副可人儿模样,兼且孽根被绞得爽快之极,便又是一通心肝、乖乖地唤个不停,更抬手自小嘴边扯开嫩手儿,按在自己心口上。
仔细咬破了!便忍不住挺身往上耸动了两下。
哎呀……别乱来……小心你的腿……佳人挨了两记猛抽,直疼到心窝里,仍不忘关切天子的伤势。
皇甫擎不无感念,动情道:你还敢说你不喜欢朕……瞧你紧张的模样……简宁此时哪里理会得这个,只觉心上如同万虫乱爬,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当真折磨煞人也。
都已经上了十米跳台了,当然往水里跳咯,难道再走扶梯下去吗?终于,简宁眼一闭、牙一咬,柳腰款摆,上下夹纵起来。
动了几下,痛则痛矣,却有股难言的滋味,教人欲罢不能。
挨过最初的疼痛后,百般快意自结合处生出,随即传遍四肢百骸。
佳人便拿小手撑在天子胸口,有模有样地驱策起来。
霎时间,只见乳波荡漾,声声娇啼不绝于耳。
皇甫擎就更不必说了,这甩手掌柜当得着实惬意,只需舒舒服服地躺在那儿,连半根指头都不屑动,便可享尽旖旎,尝遍温柔。
双手来回抚摩着人儿的长腿,看她微张着小嘴轻吟薄喘,清丽无匹的面容呈现出极致的妩媚与妖娆,天子早已神魂颠倒,胸中翻涌起涛天爱意,唯愿生生世世与伊人相伴。
嗯……不行了……实在没力气了……饶了我罢……夹纵了数百回,佳人神罄力乏,香汗泠泠,眼看支持不住。
今日天子甚是神勇,到了此刻,还不曾精来,便挪住人儿纤腰,诱哄道:心肝……再忍忍……就快到了……听话……再动动……中间已丢过一回,人儿身子绵软,挨到此刻,已属不易。
听了这话,不由一边哭一边骂道:混蛋……你刚刚也说快好了的……嗯哼……我以后不在上面了……累死人了……皇甫擎不觉好笑,连声应道:好……好……以后还是朕在上头……为美人效劳……说着,抬手捧住人儿小脸,拂去贴在她额角鬓边的湿发。
简宁瞪了他一眼,勉强拿身子又上下套弄了两记。
忽的,内里一阵急缩痉挛。
佳人再也顾不得了,娇躯儿颤悠悠的,向下俯趴在天子身上。
亏得她体态轻盈,身量纤细,虽觉肋部稍有不适,但皇甫擎毫无介意,仍拿臂膀圈住人儿身体,搂在怀中。
云姬……云姬……唤了两声,佳人星眸微朦,只带三分清醒,原来正是将丢欲丢之际。
心肝……让朕好好亲亲……皇甫擎遂一手捉住她下巴,含住樱唇,与人儿接起吻来。
唔……嗯……简宁咿咿呀呀的,口不能言,底下当即如泉涌般喷将出来。
吻到深处,天子终觉精来,便勉力向上猛送几记。
刹那间,畅快淋漓。
云姬……嗯?以后再不许胡闹,一心一意对朕……嗯……早些给朕生个儿子……嗯……余韵散去,简宁与皇甫擎各自由侍女、太监伺候着清洗擦拭、更换寝衣。
待换过床褥、重熏锦被后,两人依旧并头睡下。
忆起方才种种,端的回味无穷。
天子不见一丝困倦,搂住人儿香肩,诉不尽的甜言蜜语,道不完的海誓山盟。
简宁却疲累至极,只懒懒地枕在其臂弯内。
说了半日,除了那三声嗯之外,佳人别无他言。
皇甫擎低头探看,原来已会周公去了。
望着那如婴孩般无邪的睡颜,天子哑然而笑,颇觉无奈。
我爱你。
说着,他在她额间印上一吻,替两人掖好锦被后,亦合眼睡去。
九华帐外,落月斜插翡翠帘,正清夜,无人语。
(第二卷完 谢谢观赏)章节75正月匆匆过去,到了仲春,白昼初长,万物发长。
这一日清晨,天下起了濛濛细雨。
辰时南门才开,便有十余骑人马冒雨驶出了大都城。
官道上,三三两两,或并辔而行,或首尾相随,徐徐朝范阳方向进发。
为首之人,正是霍青。
原来正月十五日与佳人一席谈话后,霍青不久便上书朝廷,奏请辞去御林军副指挥使一职,意欲派往外州驻守。
天子亦准其所奏,将其由原先的从五品游击将军擢升为正五品宁远将军,派往潼关一线协理防务,务必于二月十五日前抵达范阳军营。
并另行擢升原六品振威校尉张德政为游击将军,接替霍青担任御林军副指挥使一职,与指挥使赵彦博一道统领禁军,共保天衢安宁。
将军,今日不过初十,离到职期限尚有五日光景。
此去范阳,我等轻骑简从,只需三日工夫便可抵达,何必急着赶路?倒平白赶上了这场雨。
行了数里,小雨仍不见停。
霍青原先的一名部下名唤钱虎的自后头策马赶了上来,口中不住地抱怨。
霍青闻言,并不答话,反而扬鞭疾策,将一干随行家将都远远地抛在身后。
钱虎平白讨了个没趣,怎不窘迫?不由勒住辔头,在原地徘徊不进。
副将李勇见状,便靠拢上来道:你小子活该!放着好好的御林军校尉不当,死活要跟随将军往范阳去。
此刻又恁多废话?不去拉倒!钱虎道:我几时不想去来?只是明日就是春分,不如过完了节再去哩。
李勇道:你是三岁的娃儿呀?什么节都过。
当兵吃粮的,过甚节?改日打起仗来,你也说‘等着我过完了节再打’。
几句话说得钱虎没言语了。
二人遂并辔慢行,骑在队伍的末端。
霍青请辞一事,尤为突然。
奏表上说是:世受皇恩,不敢忝居优渥,但求餐风饮露,为社稷跋涉奔波。
故而引得外界颇多揣测,人人皆猜想十有八九与其在击鞠场上误伤天子有关。
李勇乃霍青的心腹。
途中,钱虎便忍不住问:李哥,咱将军在京里干得好好的。
怎的说辞就辞了呢?该不是皇上因为击鞠赛的那档子事对将军生了嫌隙,将军迫于无奈才上书要求调派外州的罢?李勇素知霍青与佳人之间牵绊,自然明白其中缘由,不好说破,唯有竭力替主人掩饰,应道:我先问你,你为何放着京里的舒服日子不过,要随我等去驻守潼关?见钱虎张口就要答,又道:少跟我提什么对将军忠心耿耿,誓死追随。
钱虎听了,挠了挠头。
不瞒李哥说,小弟在京里呆得久了,着实闷得慌。
早听说范阳市面繁华,比起京城来一点儿不差。
往后遇着假休,往城里逛逛,既非身处天子脚下,又无双亲在耳畔罗嗦,岂不自在?这番话正中李勇下怀,于是接道:说的是哩。
我猜想将军多半也有此意。
天子脚下,到底拘束。
范阳虽属京畿,毕竟相隔数百里。
一样操演、守卫,哪里呆不得?御林军不过名头好听,整日在君前行走,提心吊胆,生怕出一点儿差错,还是外放的好。
就是尚书大人来巡视,一年也不过三、四回。
钱虎连连点头。
看来小弟这趟出来是做对了。
李勇笑道:可不是嘛。
早些出来,先在范阳城里玩上两日,再往营前报到。
岂不是好?钱虎当即丢开缰绳,直拍巴掌。
是了是了。
我居然不曾想到这个。
亏得哥哥提示。
便在马上冲李勇抱了拳。
李勇回了礼,又道:京里的窑子想必贤弟早逛腻了。
到了范阳,恐怕头一件事就是去尝个新鲜。
到时我倒可做个向导,替你引见引见。
这钱虎听了,乐得没了眼睛。
再朝前望去,发觉众人已不见了踪影。
二人于是挥鞭疾策,双双趱行而去。
按下霍青那头暂且不表,单说这一日正是房子陵与绿珠成婚前夕。
说是成婚,并不贴切,因绿珠过门只是姨娘身份,加上房子陵还未娶有正妻,由此想见,房家绝不会大肆操办此事。
不过递上庚贴,把人抬进府内,到长辈跟前磕过头、行过礼,就算是屋里的人了。
这般潦草,佳人自然看不过眼,便想着法儿要替绿珠挣回些颜面来。
别的先不提,单是陪嫁的衣服、首饰就送了八口大箱子。
也有从南昭带来的,也有这边宫里赏赐的,还有托人从外头铺子现买的,俱是些不犯规制,合日常穿戴,又簇簇新的。
绿珠起先不肯收,简宁便道:好歹相识一场,聊表心意而已。
阿奴也劝说,宫里头出去的人,不可教人小觑了,就算不为自己,主子的脸面也很要紧。
绿珠方才叩谢拜领。
几天前,已叫宫内太监统统抬了送往静仪公主府。
当晚,佳人又命掌管小厨房的妥娘置办了两桌筵席,权当作送亲酒。
偏殿内,银烛高照,近二十名侍女围坐了两张高桌。
简宁亲自领着绿珠出来,向众人一一敬酒道别,场面甚是热闹。
侍女们无不羡慕,只盼着自个儿将来也能有这么一天。
正吃到兴头上,院门口值夜的小太监进来禀报说,内侍总管李公公到。
简宁便叫请进来。
众侍女听见总管要来,慌得赶忙起身,排班列队。
待李延福踏入偏殿,只见佳人独自坐在席面上,绿珠、阿奴侍立左右,其余侍女皆垂首立在两旁。
个个脸蛋儿绯红,显已喝了不少。
近前见过礼,李延福正待宣口谕。
不想简宁兴致颇高,言道:公公既然来了,先喝上三杯再讲。
明日是绿珠的大日子。
你是这宫里侍从的头头,绿珠少不得也受过你的提拔。
叫她好好敬敬你。
转而看向绿珠道:快敬酒呀!别教公公干等着。
绿珠虽觉不妥,但碍于主子吩咐,便拿酒壶斟了一杯,恭恭敬敬地递送到李延福面前。
请公公赏脸。
李延福亦碍于佳人的情面,乃接过酒杯道:不敢不敢。
便一饮而尽。
简宁见他二人再无动作,嚷道:怎么才一杯?该敬三杯才是哩。
李延福这下直作揖道:公主饶了老奴罢。
一会儿老奴还要回皇上话去,喝红了脸算怎的?简宁不肯,又道:那再喝一杯。
李延福只得又喝下一杯。
简宁令阿奴夹了些菜蔬到小碗内,递与李延福下酒。
李延福当即站着吃了。
行了,说罢。
什么事?随即,简宁拿手肘撑住桌面,扶着小脸问道。
李延福从袖中掏出帕子擦过嘴,应道:皇上着老奴来唤您去哩。
简宁一听是这事,便打发绿珠及一众侍女退下,只留阿奴一人在跟前伺候,方回道:我同他说过,今晚要与绿珠做送亲酒的。
怎么又来催?说好了今晚不去的。
李延福道:是皇上估摸着您这边差不多该散了,才命老奴来唤的。
他想听您唱曲,让奴才们抬了筝一并去。
切!我当什么事情。
简宁没好气道:要听曲子还不容易,教坊的丝竹班子干什么使的?我们这里吃过酒,还要一处说话哩,只怕到半夜也完不了。
说着,起身行至李延福跟前,微微欠身道:凡劳公公回去禀告皇上,就说我不过去了。
等明日忙过绿珠的事,再去伺候不迟。
言毕,径自往后头寝殿去了。
李延福才还了揖,抬眼见人儿居然就这样走了,不由楞了一楞。
阿奴察其神色,忙上来纳福道:公公莫见怪。
您瞧,公主喝醉了,连走道儿都走不直。
劳您大驾,回去向皇上美言几句,替公主解释一番。
日后公主定有重谢的。
李延福点了点头,应道:老奴晓得了。
又道:你们平日在跟前伺候,理应多多规劝才是。
公主近来的性子越发娇纵了。
阿奴道:多谢公公教诲,奴婢理会的。
便一路陪着笑脸,送李延福及两个跟班小太监出了芳菲殿。
是夜,简宁与绿珠、阿奴在寝殿内的紫檀木雕花大床上一处躺了。
佳人借着酒兴,整整闹了半宿。
嬉笑打闹,叫嚷不迭。
更仗着自己是过来人的身份,将那些闺阁房中之事说出一二来指导绿珠,羞得绿珠、阿奴将被褥捂在头上,再不敢听。
直至五更天的时候,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可怜天子孤零零地在昭阳殿内,怨不得伊人恃宠生骄,恨只恨寰宇内无人堪与之相较,便只好对月空叹,乞求黎明早到。
章节76天玺十年二月十一日,春分。
早晨巳时许,栖凤宫中已是佳丽云集、风生满座。
依照惯例,每逢时令,妃嫔们要来东宫行礼问安。
正殿内,只见独孤皇后凤袄云鬟,端坐中央。
诸嫔则在下方两侧就座,个个丽妆华服,打扮得光鲜靓丽。
见完礼,敬了茶,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闲叙起家常来,内容无非宫闱琐事,吃穿用度。
又譬如外戚中哪家有人升了官,哪家有人添了子,哪家新娶了儿媳妇,哪家刚死了萁帚妇。
诸嫔深居宫中,百无聊赖,难免以觑视他人隐私,议论别家长短为乐。
独孤柳生性端庄,贞敏高洁,并不热衷此事,但其深谙中庸之道,身为六宫领袖,自然需融入其中,方能取得威信。
遂端坐在鎏金云纹宝座内含笑聆听,遇有相熟的人事方插上几句,总以不得罪任何一方为要。
言谈间,众人说起御林军近来的职位变更。
原来新升任的副指挥使张德政正是张婕妤的长兄。
这张婕妤出身戎武之家,其父曾是军中的一员校尉,现已解甲归田,退职还乡。
好在其子继承乃父志向,几经战场洗礼,又在御前尽忠职守,终获天子信任,擢升至将官之职,统率天衢禁军。
所谓与有荣焉,张婕妤脸上好不光彩。
众人也对她另眼相看。
当即便有薛嫔、王美人要以茶代酒敬张婕妤。
张婕妤见皇后在场,哪里敢受?独孤柳见势,便道:这是喜事,理当庆贺。
只是以茶代酒,未免有些潦草。
不如今晚就请张婕妤做东,我们都去蘅香殿坐坐。
不知婕妤意下如何?张婕妤听了,应道:臣妾早有此意,只是怕鄙处简陋,不敢劳动各位娘娘驾临。
如蒙不弃,自然尽心款待。
刘妃道:妹妹说哪里话来?我们闲着也无趣,四处走走,大家聚聚,正是求之不得哩。
其他妃嫔亦大都赞同。
独孤柳便道:既是如此,就这样说定了。
一会儿便可叫尚膳监预备起来。
若缺少什么,我这里小厨房倒还能帮上些忙。
张婕妤遂道了谢,说是待会儿回了宫便写帖子拜请各位娘娘莅临。
列位看官观到此处,必定要问:佳人哪里去了?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
登时,一名侍女入正殿内禀报说,初云公主驾到。
独孤柳乃离了宝座,由侍女们簇拥着,亲自往殿外相迎。
诸嫔不敢兀坐,亦纷纷起身迎候。
却有徐昭仪、韦妃心下不快,在一处附耳交颐。
只听徐昭仪道:什么时辰了,这会子才来?架子也忒大了。
韦妃嗤笑道:正当宠嘛,我们拿什么比去?回回都姗姗来迟。
你瞧,就是皇后也得让她三分。
徐昭仪亦拿着鼻孔出气,冷哼道:天生的狐媚子!别看她平日里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谁晓得私底下用了什么媚术,把个皇上给霸占住了。
每晚都往昭阳殿去。
皇上如今伤还未愈,倒不知怎么供应她的?韦妃道:那有何难?‘倒浇蜡烛’呗,你和皇上不曾试过吗?徐昭仪一听,脸噌地红了。
呸!只有她南蛮子干得出来。
须臾,独孤柳与佳人携手步入殿内。
敬茶见礼,又与诸嫔寒暄了几句,简宁便在皇后的左下方坐了首席。
诸嫔亦各自归座。
徐昭仪不改本性,劈头便问:公主恁晚到,想是忘了今日该来皇后娘娘这里问安罢?这可是你的不对了。
简宁面上略有尴尬,如实回道:忘却没有忘,只是昨晚上做送亲酒,多喝了几杯。
夜里又睡得迟,早晨便有些起不来了。
请皇后及各位姐姐原谅。
说着,人儿站起身来,冲皇后、诸嫔又纳了福。
独孤柳道:送亲酒,是绿珠的罢?她今日就往长公主府上去吗?简宁道:是的。
她已候在外面,预备向皇后拜别。
独孤柳道:区区虚礼,不拜也罢。
快叫她进来。
原来每位侍女出宫之际,必要到皇后跟前拜辞谢恩,此为宫中旧例。
稍后,绿珠入得殿来,在皇后座下行三跪九叩礼。
独孤柳觑其颜色,不由赞道:果然生得标致,难得还带些书卷之气。
令侍女彩英领至近前,赏了二十两雪花白银,又打量其身段道:往昔在你跟前服侍,我不曾留意。
今日一见,行止体态,倒有几分公主的品格。
简宁微笑道:不独皇后这么说,皇上也说过的。
绿珠随即领赏谢恩,退出了正殿。
这厢韦妃、徐昭仪听着,不免又生出些闲话来。
只见韦妃手执纨扇,遮住下半边脸儿,低声道:听见没有?这就叫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
徐昭仪呷了口茶,拿帕子边擦嘴边道:一个奴才,出了一趟宫,才多久?就和主子的哥哥牵绊上了。
还书卷气呢,好不知廉耻!韦妃道:听说还是主子给作的媒。
前几日,一箱一箱的往外运嫁妆。
徐昭仪道:可不是嘛。
又不是嫁闺女,至于如此吗?宫里头的东西就这么好,巴巴地往房家送。
二人说话之际,那厢张婕妤已起身行至佳人跟前,拉住了手儿道:今晚我在蘅香殿设酒席,请公主下降光临。
简宁忙起身道:婕妤太客气了。
什么由头?庆祝春分吗?张婕妤笑道:哪里呀?只因我哥哥才升了御林军副指挥使,皇后娘娘便出主意,要我作东宴请大家。
不过寻个藉口,聚上一聚罢了。
简宁面上一僵。
霍青辞职一事,天子业已告知。
淅沥糊涂的,两人就这样了断了。
也许是除去了积压在心头的秘密,也许是皇甫擎所给予的无微不至的呵护与炽热浓烈的宠眷,佳人心中虽有难过与不舍,但却别有一种轻松。
爱情有时像一副沉重的枷锁。
同时爱着两个人,或者被两个人同时爱着,那更是加倍的折磨。
一个人的成全,好过三个人的纠结。
无情处,却见真情。
公主还不曾去过我那里。
请务必光临呀!张婕妤见人儿不答话,又出言相询道。
简宁面露难色,正欲婉言推辞。
不料韦妃插话道:婕妤妹妹,别为难公主。
若她也去了,今晚谁来伺候皇上?这话粗听起来没什么,细品之下,实有孤立之意。
张婕妤听了,恍然道:哎呀!我怎的忘了这个,倒教公主为难了。
不待佳人解释,便欠了欠身,回自个儿座位去了。
哼!马屁拍在马腿上。
徐昭仪不禁翻了个白眼。
没成想,一不留神,嗓门大了,惹得殿上诸嫔纷纷注目过来。
于是干咳一声,拿帕子轻拭着粉颊,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张婕妤气得是满脸通红,眼看少不得一通抢白。
好在此时独孤柳发话道:行了。
说正经的罢。
便向佳人道:想来公主不能赴宴,一定另有原因。
多半是为了绿珠的事罢。
简宁嗯了一声,回道:皇上许我今日出宫一天。
晚夕在姑姑府上吃了酒再回来。
我才想说呢,偏被韦妃姐姐抢了话。
人儿一面说,一面向张婕妤颔首致意,又冲韦妃、徐昭仪处瞅了瞅。
独孤柳道:原来如此。
那怨不得公主,是我没选好日子。
不如就把宴席改在明日午后罢。
各位娘娘,意下如何?张婕妤,意下如何?诸嫔自是应允。
韦妃、徐昭仪点头之余,不免又数落佳人不肯安分,成日里往宫外跑,更刻意在众人面前炫耀。
简宁则在那厢同皇后、刘妃、赵妃等聊得甚是投机。
午时许,诸嫔陆续散去。
简宁与绿珠、阿奴回到芳菲殿后,换了装,便又马不停蹄地出宫去了。
章节77话说佳人一行出了朱雀门,由御林军沿途护送至东市。
入了永安坊,便来至绿珠家门前。
前文述及,静仪公主托户部修改户籍,欲将绿珠一家大小从岷州迁来京里居住。
如今一个月过去了,一切均已安置妥当。
还未下车,便听外头人声喧嚷。
简宁揭开窗帘一看,只见红漆门前,男男女女,跪了一地,口中皆高呼娘娘千岁。
简宁道:这些都是家里人吗?绿珠早伸长了脖颈,凑到窗前观望。
听见主子询问,忙点了点头。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去相认!话音未落,绿珠已跳下车去。
分离数载,一朝骨肉团圆,绿珠与父母三人当即在门前抱头痛哭。
简宁在车上瞧着,想起自己的身世,也跟着掉下泪来。
阿奴亦是两眼红红的,一边掏出帕子替人儿拭着眼泪,一边劝道:公主,今日是大喜的日子。
绿珠见着了爹娘,又待出嫁,自然喜极而泣。
您该为她高兴才是呀,怎么也哭起来了呢?仔细把妆给哭花了。
佳人方渐渐止住了眼泪。
下了车,一众人等穿廊入室。
但见两侧院落齐整,房舍甚是宽敞。
穿过厅房,行至后头明间,简宁打量屋内陈设,颇为素雅。
公主,快上坐。
我爹娘、弟妹都等着给您磕头呢。
绿珠哭得嗓子都沙哑了。
不由分说,将佳人扶到正中的圈椅内坐定。
学生崔皓携妻吴氏及子女叩拜公主殿下。
赖蒙娘娘作伐,使小女绿珠终生有依。
更令仆等得以父子团聚。
恩情浩瀚,此生当不足报矣。
请受阖家一拜。
当下,崔秀才携全家大小跪在佳人跟前,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简宁没奈何,生受了。
及至起身,便赐崔氏夫妇坐。
二人不敢。
绿珠便劝说主子如何平易近人,但坐无妨。
崔氏夫妇方在下首的杌子上危坐。
公主,这是我弟弟紫墨,今年十五岁。
小妹红蕖,今年十二岁。
三年不见,不想他们已长得这样大了。
说着,绿珠将一双弟妹领至佳人近前见礼。
简宁仔细打量,只见那崔紫墨生得清俊腼腆,一派斯文,那红蕖又是娇俏可人,无比秀气。
遂令阿奴取来预先备好的礼物——两方端砚、十刀宣纸、由大腕至小毫一整套的湘管狼毫,赠于他二人作为见面礼。
紫墨、红蕖接过,叩谢不迭。
聊了片时,简宁从崔氏夫妇那里得知,他们一家四口是三日前抵达的大都。
一入城,便有静仪公主府的管事前来照应,一路送到这永安坊内安顿。
寓所早就修葺一新,所有器物应用十分周到,更有丫鬟、厨子、奴仆照料起居。
昨日崔紫墨也已由管事领着往国子监登簿注册,今日吃过喜酒,明日便正式入学。
简宁道:既是如此,那就放心了。
去过公主府了吗?崔皓道:禀公主,还不曾有幸拜见长公主殿下。
方才府里已有人来知会,等黄昏时随轿子一道去。
简宁又问:那房大人来过不曾?崔皓道:不敢劳动。
简宁乃看向立在身旁的绿珠。
她低着头,心绪难明。
摆什么臭架子。
没良心的家伙!佳人心下不禁有些埋怨房子陵,忙转了话题道:喜娘到了罢。
吴氏道:到了,到了。
是府里的王嬷嬷。
于是请来相见。
简宁叮嘱她好生看待新人。
王嬷嬷连声称是,随即领绿珠往后头喜房准备去了。
女方这边既已一切就绪,简宁便不再停留,离了崔宅,坐上油壁香车,一行人往静仪公主府趱去。
公主府离崔宅不远。
转出永安坊,过两个街口,永泰坊里头一家便是。
入了二门,只见静仪公主板着面孔立在廊下。
简宁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忙上前纳福道:姑姑。
皇甫静扶了人儿起身,没好气道:这样晚才来?简宁道:我送绿珠回家,顺便坐了坐。
皇甫静嗔道:胡闹!送到门口就罢了。
你是什么身份,如何去得她家里?是你的房子好吧。
简宁也不争辩,做了个鬼脸,便嚷着要见新郎倌。
皇甫静叹了口气,忍不住笑道:又不是你办喜事,瞧你高兴的样子!又捏了捏人儿脸蛋。
大约还在他屋里躺着罢。
昨晚上说是喝得酩酊大醉才回来。
简宁道:是吗?那同我一样哩。
我去叫他起来。
说完,拉着阿奴拔腿就走。
小祖宗,仔细迷路。
皇甫静摇了摇头,遂命身边的一名丫鬟追上去引路。
房子陵居住的院落毗邻藕荷斋。
路过荷花池的时候,池面上封冻已解,景物虽仍颓败,但平静的池水下已蕴藉了无限生机。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满池的荷花?佳人念叨着,转眼已来到小院门前。
大懒虫!现在才起来!太阳快下山啦!此时,房子陵正坐在窗下的梳妆台边,由丫鬟替其束发。
闻得人儿娇呼,抬眼望去,只见瑶窗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盈盈笑脸来,那梨颊边的涡儿一深一浅。
快进来!房子陵喜出望外,摆了摆手,令身后的丫鬟退下。
你这姑爷好没良心!岳丈一家来了京里,也不晓得去拜望拜望。
简宁说着,已进到房子陵的寝室之中。
阿奴跟在佳人身后,见了房子陵,纳福道:房大人万安。
恭喜房大人。
阿奴,连你也取笑我。
房子陵转过身来,背靠着梳妆台面。
瞧瞧你的样子。
昨晚上不知道喝了多少?简宁走到床边,只见床榻上摆放着一套大红妆花织金锦袍,一条攒珠玉带。
这是一会儿要穿的吗?房子陵眼光随行嗯了一声。
行至梳妆台畔,桌面上安放有一顶嵌宝束发紫金冠。
佳人捧起来端详一番,又见房子陵长发披泻,便道:表哥,我替你篦头罢。
房子陵听了,侧目道:你?会不会啊?简宁道:这有什么不会的。
虽没试过,但看也看会了。
再说,还有阿奴嘛。
我难得想给人篦头的,你就让我蓖嘛。
房子陵哪里架得住人儿撒娇,只好应允。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地……四梳……四梳什么呀?公主四梳……四梳和和美美。
呵呵!下一刻,便见佳人亲手替房子陵篦头束发,口中还念念有词。
阿奴则在一旁指导。
主仆二人嘻嘻哈哈,有说有笑,全不把堂堂的皇帝外孙放在眼里。
行了罢?恁久了。
房子陵望向那铜镜中的如花笑靥,心头滋味既酸且涩。
好了好了。
先戴上冠……再插上簪子……Ok,大功告成。
简宁拍了拍巴掌,拿起桌上的小镜替房子陵照着脑后。
行了,就这样罢。
房子陵不耐道。
请新郎倌更衣。
房大人,请。
少时,又见简宁、阿奴一人扯一只袖子,笑吟吟地在房子陵面前展开那件大红锦袍。
房子陵哭笑不得。
你们怕我跑了怎的?说完,把双臂一张。
简宁笑道:既是由我做媒,自然需负责到底。
由我们两个伺候你,你还不满意呀?遂与阿奴一道锦袍加身,珠带围腰,服侍房子陵穿戴齐整。
好一个绿鬓朱颜的俏郎君!佳人望着冠带的房子陵,不禁啧啧赞叹。
阿奴亦点头附和道:房大人难得穿得这般鲜艳。
确实好看!房子陵听得佳人赞美,心下颇为受用。
可一想到新娘不是所爱之人,又不免郁郁。
霍青走了,还有皇上。
小丫头,你几时才会留意到我?章节78酉时二刻,静仪公主府内掌起灯来。
虽是明媒,却非正娶,更因彼此身份地位悬殊,房子陵无须亲赴崔宅迎娶,而绿珠所乘的轿子也只得从公主府正门一侧的角门入内。
放了几串鞭炮、数只响雷,一顶四人抬的彩轿便进了门。
崔氏一家亦随轿同来。
至二门外的照壁前,王嬷嬷扶绿珠下了轿,由两名丫鬟打着灯笼,一路往前庭而来。
正屋内,王嬷嬷先将绿珠的生辰帖子交予静仪公主手中。
皇甫静打开看了,上面写着十八岁,五月初七子时生。
行了礼,敬完茶,一身吉服的绿珠跪在静仪公主座下。
只见皇甫静手拿一只缧丝金钗替新人压在鬓间。
王嬷嬷一旁宣道:贱妾卑下,侍奉夫主。
谦良恭顺,不得逾越。
绿珠唯唯称喏,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原本这仪式该由正房奶奶来执掌的,因房子陵尚未娶妻,故而由婆婆代劳。
简宁看着,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礼节既成,王嬷嬷领绿珠出了正屋,往后头新房去了。
静仪公主已命人将房子陵院中的西厢房打点出来,又调派了两名伶俐的丫鬟在屋里服侍。
绿珠日后就住在那里,吃穿用度,一律与主子无异。
去花厅赴宴的路上,简宁冲房子陵念叨道:你这新郎倌当得倒省力,只管穿戴好了坐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像一尊菩萨似的。
也忒舒服了!房子陵冲佳人咧嘴干笑了两声。
心下应道:可不是吗?遇见了你,我便是那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哪里还顾得了别人委屈与否?你们聊些什么呢?皇甫倩正在前头同静仪公主并肩而行,回头见房简二人落在最后,便转身寻来。
小妮子今日是特意出宫来吃她子陵表哥的喜酒。
前脚才进公主府的大门,新人的轿子后脚便到了。
简宁回道:没什么,只是在说表哥今日也忒舒服了。
既不用去绿珠家里迎娶,也不用拜堂,连待会儿闹酒的人也没有几个。
一点儿力气不费,白白讨了个老婆回来。
皇甫倩道:要闹酒,不是有我吗?简宁与房子陵听了,一齐笑出声来。
房子陵嗤鼻道:你?省省吧。
再历练上七、八年,只怕还有些盼头。
哼!你们俩太小瞧人了。
皇甫倩冲房简二人吐了吐舌,当即将头撇向一边。
没成想,正对上崔紫墨从旁投来的好奇眼光。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一声娇喝,唬得紫墨赶紧低下头去。
房子陵见状,不禁道:小倩,你如今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云姬了。
突然,惨呼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崔紫墨一跤跌在了石径边的泥地里。
原来他生得腼腆,又没有见过大世面,生平头一遭与众公主、王孙、贵妇行在一处,故只敢拣那路径边缘来走。
方才听得佳人他们哄笑,回身探看,被皇甫倩那么一吓,不由疾走了两步。
可巧昨日才下过雨,泥地上湿滑。
脚下一不留神,便摔了个狗啃泥。
哥哥,摔疼了没有?崔红蕖赶忙上去搀扶。
简宁忍住笑,亦令阿奴前去帮忙。
那厢崔氏夫妇跟在静仪公主、房驸马以及房家老宅的几位姑奶奶身后,离得较远。
眼见这边情形,忙向亲家打恭作揖,连称失礼。
皇甫静见丫鬟们都立在边上看笑话,啐道:都干站着做什么?还不快上去打灯笼照着。
仔细扶的人也一并摔了。
方有丫鬟上去辅佐。
等到崔紫墨爬起身来,已是狼狈不堪。
簇新的藏青色绸袍上沾满了泥点。
下身穿的月白长裤及黑缎软靴更是成了黄泥色。
瞧得皇甫倩呵呵直乐,拍手笑道:好一条落汤狗!云姬,上回皮皮顽皮,在泥地里打滚,就是这副样子。
别说,还真有点像!简宁心道。
可一看见崔紫墨那副作孽的表情,佳人又暗斥自己不该幸灾乐祸,便上前向静仪公主进言道:姑姑,不如叫丫鬟领了崔公子到表哥院里去梳洗干净,换一身衣裳。
落后也不必往花厅来了。
我们几个小的陪长辈们吃几杯,就过去绿珠那里闹洞房。
您看如何?皇甫静道:也好。
只是一会儿你们别玩得失了分寸。
遂命丫鬟引崔紫墨往后头内宅去了。
章节79且说崔紫墨随丫鬟一路穿花度柳,抚石依泉,入回廊,穿脚门,绕过荷花池,途经藕荷斋,行了半晌,终于来到房子陵所居的院落。
绿珠正与王嬷嬷在西厢房内用晚饭。
忽听帘外道:小奶奶,您兄弟来了。
于是放下碗筷,请人进来。
见到自己兄弟一身肮脏,绿珠万分惊讶。
怎么弄的?好端端的,为何变得如此狼狈?紫墨做了半揖,满脸尴尬,只道:姐,先拿衣服来我换罢。
又湿又冷的,好不难受。
绿珠掀起他袍角察看,果然裤腿已让黄泥水给浸透了。
连簇新的地毯也教靴底的泥渣给弄脏了。
王嬷嬷道:奶奶快叫小玉往少爷屋里借两件干净衣服来给小哥换上。
仔细着凉。
绿珠犹豫道:这合适吗?我才刚来。
要不,拿我的衣服先穿一穿罢。
王嬷嬷咂嘴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如今少爷还没娶大奶奶,您是他眼前头一个。
拿两件衣服值什么?绿珠听了,便嘱托屋里的丫鬟小玉往上房取一套干净衣裤并一双鞋袜来。
又叫丫鬟金宝去烧些热水。
王嬷嬷见势,便道:你们这里忙。
一会儿公主殿下还要来闹洞房,我回自个儿屋里吃饭去。
绿珠也不挽留,秤了整一两银子塞在她手里,打发去了。
不一会儿,小玉借了衣服回来。
绿珠便让紫墨在里屋清洗了换上。
又命两名丫鬟将地毯收拾干净。
自己则将脏衣服包了,预备得了空再洗。
小玉、金宝面上乖顺,心里却埋怨。
才来头一天,就指派自己做东做西。
不过仗着有个好主子罢了,都是奴才,狂什么?收拾完毕,姐弟二人便在外间同桌用饭。
绿珠拿调羹舀了一勺虾仁蒸蛋到紫墨碗里,问道:究竟怎么回事?紫墨不答反问:姐,你在宫里头当差当得不好吗?绿珠道:好啊!前两年略辛苦一些。
不过自从去年跟了公主,她待我情同手足,处处为我着想。
怎么不好?紫墨道:那为何要急着出嫁?等过两年,我进取了功名。
到时候,你出来堂堂正正地嫁个人家不成吗?绿珠不言语,只顾往紫墨碗里夹菜。
紫墨便问:姐,是不是房大人他欺负了你,你不得已才委身于他?还是……他倚势欺人,硬要讨你做小?或是……公主殿下拿你当作人情……绿珠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了,打断道:好了好了。
瞧你都说了些什么呀?便拿纤指在紫墨的眉心处戳了一下,笑道:傻弟弟,净会胡思乱想!可见我走后,你没有好好用功,光看那些个无聊的野史演义了。
不然,哪来那么多下作的念头?紫墨忙道:姐姐不可冤枉我!吾每日继晷焚膏,勤习诗书,检点经史,一刻都不曾懈怠。
绿珠见他发急,拍拍其肩膀道:行了,我逗你玩呢。
遂认真道:姐姐问你,依你看来,房大人的人材如何?紫墨道:一表人材。
那家世呢?皇族贵胄,自是显赫无比。
绿珠又问:那家私又如何?紫墨道:方才一路行来,处处崇阁巍峨,花台月榭。
继而瞅了瞅自己身上。
还有这珠服,这满桌的珍馐美馔。
我想,大约天子的用度也不过如此。
绿珠道:那便是了。
房大人乃人人梦寐以求之乘龙佳婿,愚姐将终身托付于他,有何不可?可是姐姐,嫡庶有别,干系重大。
崔紫墨言及此处,欲说又止。
我明白……绿珠拿小碗乘了熟地归芪羊肉汤送到紫墨面前,续道:但人生哪能事事皆从人意。
不过取其轻重缓急而已。
你好不容易才入得国子监深造,须当发奋图强,才不致令二老失望。
据说房家老宅有一间藏书楼,收纳甚丰。
等日后有机会,我教大人许你去参观阅览。
虽说在岷州家中一样课读,到底不如京里见多识广。
况且,多结交些世家功勋,于你将来的仕途也大有裨益的。
嗯紫墨一面喝着汤,一面点了点头。
乃姐一番话语,语重心长。
少年闻听,心中自有一番感悟。
绿珠颇觉欣慰,微笑道: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只是你这腼腆的性子还需改一改才好。
紫墨道:姐姐放心,我理会的。
及至吃得赢饱,绿珠便命小玉、金宝撤去残羹剩碟,重新摆上醴酒菜蔬,专等着人来闹洞房。
须臾,有丫鬟来报称:少爷、初云公主、倩宁公主、崔家小妹已离了花厅朝这边来了。
姐弟二人当即出了厢房,一同立于廊下迎接。
等候中,绿珠信口问紫墨道:今日见着初云公主,印象如何?与传说中的是否一样?紫墨脸上微微泛了些红,不无仰慕道:昔日延年侍上,起舞而歌。
歌中称李夫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吾每读之,以为笑谈。
孰料今日见到公主殿下,始信世上真有此等人物。
绿珠又道:那倩宁公主呢?崔紫墨正待要答,却听院门外传来人声。
只见丫鬟们打着灯笼,皇甫倩头一个跑进院来。
她小脸儿红彤彤的,衬着翠绿的宫装长裙,整个人显得愈加娇嫩可爱。
紫墨瞧着,右手在袖子底下紧紧攥成了拳头。
章节80捻指之间,来到了五月。
天子一早醒来,如往常般向枕边探出手去。
不想今日扑了个空。
遂揭开纱帐向外张望。
煌煌晨曦里,佳人正傍着妆台整理云鬓。
只见她素手轻拢,将已过肩的秀发挽成一股,于脑后盘成个鬏儿,再拿一根翡翠簪子插在鬏中。
登时,已替自己梳好了一个清爽、雅致的盘发。
今日起得倒早啊。
皇甫擎心下安定,便放下纱帐,又躺了回去。
简宁闻声转过身来,应道:天亮得早,醒过来就睡不着了。
皇甫擎道:离上朝还有些时辰。
陪朕说说话罢。
简宁便趿拉着睡鞋走到床边,拿金钩抓起一侧的纱帐,撩起绣袍,靠在床尾坐了。
躺到朕的身边来。
皇甫擎挪动身子,将自己的枕头匀出来一半。
简宁道:才梳了头,一会儿给弄乱了。
我就这样坐着好咯。
天子只得依从,推正枕头,自己躺了个四仰八叉。
偏一只脚还不老实,趁着人儿没留意,搁在她腿上。
简宁白了皇甫擎一眼,便也由了他去。
昨日去了长公主府上过端午。
今日预备做什么消遣?天子将双臂交叠,枕于脑后。
嗯……不晓得。
看书,也许去御花园逛逛。
简宁骤然想起了什么,便自床尾的抽屉内取出一个针线笸箩来。
对了,做这个。
才做了一半,还没完成哩。
说着,佳人往右手中指上套上顶针,穿了丝线,低头忙活起来。
皇甫擎道:怎么想起来做针黹了?便随手曳过来一看,竟发觉人儿正在为一条小小的纨裤锁边。
瞧那尺寸,仅合婴孩穿着。
刹时间,天子心头狂喜,两眼直放精光。
简宁尚未察觉,回道:打发时间罢了。
一天到晚闲着,总得找点事情来做。
好在不难学。
针脚不是很好看,能穿就行了。
说时迟,那时快。
不等佳人有所反应,皇甫擎已猛地坐起身来,一把将其揽入怀里。
干嘛?吓我一跳。
伤才痊愈,别起得那么猛。
万一又伤着怎么办?简宁噘着小嘴,拿手儿抵在天子胸前,好一通埋怨。
有了?云姬……你有了?几时有的?怎的不告诉我?可曾瞧过太医?皇甫擎却伸手在人儿的肚皮上来回抚摩,兴奋得语无伦次。
简宁摸不着头脑,捉住他胳膊道:你在说些什么呀?什么有了。
皇甫擎抬手刮了一记人儿的俏鼻,笑道:小东西,朕被你瞒得好苦。
简宁有些恼火。
乱七八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便欲跳起身来,挣脱天子的怀抱。
皇甫擎哪里肯放,一面搂住她柳腰,一面急道:别动气!别动气!伤了胎气可不得了。
简宁这下总算明白了。
谁同你说我怀孕啦?莫名其妙!皇甫擎提溜起那条小纨裤,在人儿面前晃了晃。
那这是什么?别难为情嘛。
告诉朕,你几时知道的?只听噗嗤一声,某人当即笑倒在天子怀中。
你……你以为……以为这是给……给宝宝预备的?皇甫擎扑闪着长睫,露出罕见的迷惘的神情。
难道不是?简宁接过纨裤,扔到一边,转身拿藕臂环住天子的脖颈。
自作聪明的家伙!是给咪咪做的!因为皮皮近来老是跟在它屁股后头打转。
咪咪还不满一岁,我不想让它那么早就养小狗狗。
所以做条小裤子保护它。
懂了吗?愣了半晌,皇甫擎点了点头,情绪较方才低落了不少。
何必如此麻烦?将公的那只交予犬监骟割了便是。
简宁如何舍得,忙道:这可不行!难得它们两个这般融洽,相亲相爱的。
等再长几个月,多生几只小狗狗。
我还要拿来送给姑姑、小倩他们呢。
皇甫擎叹了一口气。
随你罢。
便无精打采的,向后躺倒在牙簟上。
你不高兴啦?简宁见状,往天子身上一趴,拿小手抚弄他莹润的朱唇。
皇甫擎便捻住她一根纤指,含进嘴里吮了两下。
看来朕还需多加努力。
简宁知他意有所指,心下生出一丝莫名的忧虑来,不禁道:要是我不会生怎么办?你让谁给你生?徐昭仪?听说在我之前她是你最宠的人。
还是……今年采选,你再另选新人?皇甫擎闻言,视线缓缓地游移到佳人脸上。
要真是那样,我死也要同你离婚。
倏的,天子只觉面上一凉,原来人儿已落下泪来。
小傻瓜!一翻身,他将她压在身下。
不许再提离婚两个字!才几个月而已,我们有的是时间。
这样也好。
不然,你这么快有了身孕,教朕如何打发这漫漫长夜。
说完,他吻上她眼角,将水渍一一舔干。
要是有一天你厌烦我了,或是我真的不能为你生孩子,请看在你喜欢过我的份上,放我出去,别把我关在这里。
简宁听了皇甫擎的一席话,颇觉欣慰,可又忍不住道:我不愿意看见你同别人在一起。
我不愿意!放你出去去找霍青?你休想!朕说过要与你白头偕老的。
不管能不能生下孩子!身为一国之君,皇甫擎的心头竟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同他一样有着强烈的独占欲。
她可以向他的爱屈服,但绝不允许他再将爱分给别人。
把心宽些,会有的。
朕要将皇位传给我们的孩子,只传给我们的孩子。
嗯简宁应了一声,随即闭上双眸,轻启檀口。
皇甫擎立时转忧为喜,调笑道:小妖精,真听话。
来,朕好好嘬嘬。
便一口亲住她小嘴。
人儿甚是乖顺,主动将小舌伸了出来。
天子便吸进嘴里,舔吮逗弄,尽尝丁香滋味。
皇上,该上朝了。
这时,椒房外传来轻唤。
原来卯时已至,天子不得不暂离温柔乡,移驾金銮殿。
只见皇甫擎伸手在人儿俏臀上拧了一把,学着从她那里听来的俚语,怪声怪气道:今晚上洗白白了等我。
我们再接再厉,继续造人。
简宁被逗乐了,小手往天子胸口上连捣了两下,然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们应当重质不重量,争取一击即中。
皇甫擎笑道:嗯……说得有理。
简宁续道:所以……我宣布:休整十日,养精蓄锐,偃旗息鼓,容后再战!天呐!不会罢?作者有话要说:纨裤,丝绢做的裤子。
章节81群芳歇去,夏木阴阴,此时天气日渐炎热。
佳人在芳菲殿内忙活了一个上午,终于将咪咪的小纨裤制作完成。
歇过午觉,等到申时骄阳势弱,便牵了两只松狮犬儿往御花园中玩耍。
下了彤辇,穿过刻有涵虚二字的石牌楼,迎面遇见了两名侍女。
二人上来行礼问安,不免对咪咪格外注目。
只见它浑身雪白,身躯儿圆滚滚的,下身穿一条浅粉色丝绢小裤。
裤腰处拼镶了一截同色的绡金锦缎作为点缀,缚带在背上还打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再加上佳人亲手用数根银色丝绳编织而成的项圈以及牵引绳。
整体造型,可爱至极。
一番询诘,原来她二人乃是张婕妤与薛嫔的侍女。
今日凑巧,张婕妤、薛嫔也结伴来这御花园中消遣。
因一时嘴馋,想起来要喝酸梅汤,便命她二人往尚膳监去取些来。
简宁道:正好,我们带了来。
不如与两位娘娘一处享用。
天气热,你们也省得特意跑一趟。
二人略一犹豫,便应喏了。
一来躲懒,二来佳人盛意拳拳,不敢推辞。
简宁遂命新近的贴身侍女漱霞抬了果盒,自己与阿奴牵着皮皮、咪咪,随那两名侍女往园中行去。
顺着柳堤,沿翠光湖走了一会儿,又入回廊,绕过桃蹊、竹林,行至园中西南角,便远远地瞧见张婕妤、薛嫔在醉花轩中纳凉。
这醉花轩乃一座面阔五间、前后无壁的敞轩,坐落于一片草坪中央,四周栽有数棵高大的老槐,参天蔽日,亭亭如盖,是一处极凉爽的所在。
醉花轩内,张薛二人正各自歪在一张竹塌上。
薛嫔抬头见远处情景,不禁道:咦?怎么她们两个这样快就回来了?手上空空的,莫非不曾去?再一看,又道:她怎么跟来了?张婕妤道:谁来了?薛嫔往外努了努嘴。
喏,你自个儿瞧罢。
便下得榻来,整饰以待。
张婕妤坐直了身子,向外张望。
一看是初云公主驾临,也跟着站起身来。
行至近前,佳人笑道:两位可真会挑地方。
这里既清静又凉快。
在此消暑,好不惬意!张薛二人步出敞轩,迎上来道:难得在这里遇见公主,快请进来一同坐罢。
简宁点头称善,与张薛二人依次步入醉花轩中。
于轩内的石桌边坐定,简宁道:二位想喝酸梅汤,真是巧了,我恰好带了来,就请尝一尝罢。
便吩咐漱霞从果盒内取出一白釉瓷壶并三只小瓷盅来。
张婕妤与薛嫔始知佳人何以到此。
薛嫔道:亏得公主带来,倒便宜了这两个懒婢。
张婕妤指着石桌上的大冰盆,道:这些水果是我带来的,也请公主尝一尝。
简宁见冰盆内沉李浮瓜,时令的鲜果无一不有,便叫漱霞将自家带来的果品分与侍女们吃。
又打发她与阿奴牵着两只犬儿到外头草坪上玩耍。
张薛二人亦命两名侍女拿着竹竿子挑的网兜儿,去翠光湖边捉几只蜻蜓来。
酸梅汤入口,口齿生津。
简宁好奇道:为什么要捉蜻蜓?是不是拿丝线拴住它身体,然后像放风筝那样,牵着它好玩。
言毕,张、薛二人几乎同时笑出声来。
薛嫔道:敢情公主小时候这般顽皮呀!简宁眨了眨眼睫。
难道不是吗?张婕妤道:是拿来做花靥的。
简宁更奇了。
怎么个做法?难道制成标本粘在脸上?不会吧。
张婕妤道:取它的一对翼翅,以极细的羊毫笔沾金粉或颜彩涂之。
贴在面颊上,薄如蝉翼,岂不好看?哦简宁点了点头,心道:谁出的馊主意?拿个动物残骸贴在脸上。
正想着,便听薛嫔道:是徐昭仪先想出来的。
前年她以翠鸟的翎羽作成发饰,抢尽了风头。
去年又想出拿这蜻蜓翅膀来作花靥。
不晓得今年女儿节她又会想出什么新点子来?原来如此。
简宁暗暗记在了心上。
汪汪汪犬吠声传来。
醉花轩外,皮皮与咪咪在草坪上追来逐去,玩得甚欢。
张婕妤问:公主怎么想到给那犬儿穿上纨裤的?好有趣呀!简宁道:闲来无事,做着好玩的。
遂将情由如实告之。
张薛二人嘴面上不说,心下不由吁嗟。
皇上夜夜临幸的,尚觉日子难捱。
我等身居长门,岂不是早该活活闷死了?既已言及消愁解闷之法,佳人便问张薛二人平日在宫中都以何种消遣来打发时间。
不出所料,无外乎打马吊、玩骨牌,喝酒行令,下棋弹琴。
简宁见毫无新意,又问二人未出阁时以何为乐。
薛嫔道:投壶、斗草、抛球、打秋千,大抵如此。
因向家里的帐房学过几天筹算,闲来无事,也曾帮着检较帐册。
原来薛嫔的娘家乃淮南一带的巨贾,财力虽比不上独孤氏,却也是富甲一方。
简宁因薛嫔的话,想起一道简单的数学题来,便道:薛嫔姐姐,我有一题不明,你既精于算术,求你替我解答。
薛嫔笑道:精通不敢当。
公主既有心考验,就请出题罢。
简宁遂取了桌上冰盆中的一颗鲜李,问道:假设我有若干鲜李分予众人。
每人分得三颗,鲜李便多出两颗。
若每人要分四颗,鲜李则少四颗。
敢问姐姐,共有几人分几颗鲜李?薛嫔毫不迟疑,回道:此处虽无筹码,好在此题容易,口算即可。
以三、四相减,得一。
多两颗,少四颗,两者相加为六。
以六除一,便得出了人数。
再以人数乘以三颗加上两颗,便可得出乃六人分二十颗鲜李。
厉害!简宁应道:算得丝毫不差!想起自己第一次碰到这道题,居然还要用笔列出X、Y的方程式来解,某人惭愧不已。
张婕妤眼见佳人对薛嫔满口称赞,不觉起了好胜之心,便道:论算术,我不在行。
不过要说到这后宫之中谁的骑射最精,我可是当仁不让哩。
往昔在家中,时常随父兄出去打猎。
想想那时的日子,真是快活。
简宁越发来了兴趣,应道:骑马我多少晓得一点。
无非抓牢缰绳,夹住马腹,身子前倾。
上下马时不可踏满全蹬,应以足尖点之。
倒不知射箭有何讲究?张婕妤道:公主说的这些俱是骑马最基本的要领。
若真想驰骋万里,还须时时骑在马背上,细心揣摩体会方可。
简宁点头道:婕妤说得在理。
张婕妤又道:至于射箭之法,要领繁复,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
总括来说便是十六个字,即身形端正,舒胸下气,肩肋平正,射放从容。
简宁听了,颇以为然。
张婕妤续道:可惜入宫三年不曾上过马、开过弓,只怕已生疏了。
往昔射箭,不敢说百发百中,却也是十发九中。
如今若再射的话,不知道十枝箭里还能射中几枝哩。
薛嫔道:俗话讲:一日读书一日功,一日不读十日空。
你方才说你的骑射功夫后宫第一。
三年不练,依我看呐,只怕连弓都未必拉得开了。
张婕妤拈了一颗樱桃送进嘴里吃了,轻叹道:说的也是啊。
这时,两名侍女往翠光湖边捉了蜻蜓回来。
薛嫔接过网兜儿察看,只见里头扑腾着七八只,便向佳人道:不如公主拿一只去玩玩。
简宁摆了摆手,微笑道:不必了,多谢薛嫔姐姐。
薛嫔便将网兜儿交回侍女手中。
看看已届酉时,起身道:时晌不早了。
公主若不介意,臣妾要回绮阴殿去了。
张婕妤亦道:是啊,不早了。
我也要回去了。
佳人只得欠身相送,任由薛张二人携了侍女离去。
独自倚在竹榻上,简宁怔怔地发起呆来。
皇甫擎的后宫实在称得上一卧虎藏龙之地。
徐昭仪的善修饰,薛嫔的精通算术,张婕妤的骑射了得。
再想想其他妃嫔,也一定各有各的过人之处。
都因为困在了这深宫禁苑中,又为礼教观念所束缚,所以才无法施展各自的才华。
而自己呢,如今的生活已经变得毫无目标,似乎单等着要给皇甫擎生个孩子,还一定要是男孩。
过去二十年里所学的东西,现在都只能被用来打发时间。
佳人心中气馁之余,更生出许多不甘来。
章节82自五月起,宫殿监每日开启冰井,往宫内各处呈送寒冰,以作消暑之用。
这一日,李延福率两名内侍将一块重达八十斤的寒冰送入紫宸殿中。
此时距退朝不久,天子正与兵部尚书霍无忌在正殿议事。
李延福示意身后内侍小心脚步,抬至正殿中央的云石基座前,将那寒冰悄无声息地放入了基座上的硕大金盆内。
俄而,两名侍女执雕翎扇自偏殿而出。
各立于金盆一侧,以扇扇寒冰散其凉意。
只见侍女手中的雕翎扇,扇柄以象牙制成,长三尺。
扇面集孔雀翎四十羽,每羽长二尺。
扇面打开宛若真孔雀开屏。
经此一扇,殿内顿感沁凉。
因霍无忌素来患有寒湿历节之症,天子关切道:大人可有不适?是否觉得太凉?霍无忌坐于盘龙交椅内,忙欠身行军礼道:多谢皇上关怀,老臣并无碍事。
皇甫擎点了点头,但仍示意执扇的侍女暂且退下。
呷了一口清茶,天子续方才话题道:那大燕国主果然已病入膏盲?霍无忌道:细作消息,千真万确。
今春起突发病势,而后日益沉重。
只怕年内慕容熹便要继位。
皇甫擎放下玉盏,略一沉吟,言道:他继位之初,必定先要安抚国内局势。
加上近年来频发雪灾。
如此算来,朕至少有三、四年可供准备。
霍无忌附和道:皇上所料不差。
皇甫擎靠在鎏金龙纹宝座内,取过案上的一本奏章。
这是户部昨日呈奏的。
自年初起,租调每丁多抽一成。
今夏仅粟米一项,就比往年多收五百万石。
绫绢絁麻的收入亦大有增加。
霍无忌接过奏章,仔细翻阅了。
皇甫擎又道:此外,盐、茶两税不变,其余商税都将增补。
去年一年朝廷的收入约三千万缗,朕计划今年增至五千万缗。
霍无忌点头道:十年休养生息,吾国国力大增,军费一项当不愁矣。
难怪安逸侯忽然抵京,原来是为商税一事。
皇甫擎道:此刻正是上下一心,精诚团结之时。
保家卫国,俱要仰仗全体子民了。
霍无忌闻听天子此言,乃起身肃立道:霍家世受皇恩,值此国家用人之际,自当冲锋在前。
皇甫擎面露笑容,示意其就座,问道:各地府兵征集得如何?霍无忌道:虽由原先的五丁抽一丁改作三丁抽一丁,但因免其租调,连兵器、衣食、马匹皆由朝廷供给,民众反响尚好。
各地折冲府均已开始在农闲时安排操演。
皇甫擎轻舒了一口气。
又问:范阳军营的情形如何?霍无忌道:一切如常。
皇甫擎道:那里驻守的乃帝国精锐,来不得半点闪失。
霍无忌连声称是。
最后,皇甫擎问:霍青那边呢?霍无忌道:自三月接陛下手敕以来,已着手招募死士。
皇甫擎道:已募得多少?霍无忌道:至臣返京之时,共募得两百人。
以江湖中人居多,因陛下许以高爵厚禄,亦有不少营中军士自愿加入。
皇甫擎道:吩咐霍青,朕要的是绝对可靠,能够以一敌百的勇士。
来历、身手、胆量,但有一样不妥,绝不录用。
不求众多,二三百人足矣。
霍无忌抱拳道:臣理会的。
稍后即派人传达。
又呷了一口茶,皇甫擎轻舒臂膀,伸了记懒腰。
接下来的三年,朕有的忙了。
待会儿便要与工部徐尚书等商议修缮驰道、冶炼兵器的详细事宜。
这些俱已刻不容缓。
霍无忌遂起身道:陛下仁泽天下,万民拥戴。
与大燕一役,必将大获全胜,一举平定九州。
还请多多保重龙体。
老臣就此告退。
天子闻言甚喜,微笑道:大人亦要保重。
乃准其退下。
与工部诸臣商议完毕,将近未时。
皇甫擎略进了些午膳,便照常往偏殿歇息。
褪下袍服,去了金冠,天子往龙榻上一坐,李延福将拂尘插于颈后衣领内,便上来跪在御前。
天子将腿搁在其肩头,李延福抱住顺势往后用力。
只听一声闷响,连人带靴一齐倒在了锦毯上。
皇甫擎嗤笑之余,令一旁内侍扶起,言道:不知是朕的脚板阔了,还是新制的鞋履尺寸有误。
近来穿着,总觉比先前紧了一些。
李延福整好衣冠,仍在御前跪了,一面抬起天子的另一条腿搁在肩上,一面道:皇上身形如常,未见发福,脚板哪里会阔?鞋履的尺寸严谨,理应无差。
依老奴看,多半还是前些时日在床上躺得久了,近来又为朝事牵绊,一刻不离桌案,故此气血不通,积聚滞留所致。
您该多抽些空来疏通疏通筋骨才是。
说着,将另一只御靴也从天子脚上给拽了下来。
皇甫擎打了个哈欠,应道:有道理。
等忙完这一摊子事,朕是该好好放松几日。
言毕,一头躺倒在龙榻上。
李延福替天子盖上帛被,点上熏香,又令一侍女立于榻边招风打扇,便领了其余人等预备退下。
不料未曾走出几步,却听天子召唤,只得折回,恭身道:皇上召唤老奴还有何吩咐?见天子坐于龙榻上,欲言又止,心道:一定是为日前与初云公主发生口角,以致连日不曾驾幸芳菲殿一事。
李延福正如此想着,忽然一拍脑门,叫道:哎呀!怎的忘了?随即跪于榻前,从袖中掏出一大红信封来。
求皇上恕老奴一时遗忘之罪。
这是公主之前命人送来的。
因皇上正在议事,老奴暂时袖之,不想竟给忘了。
今日十五,乃公主生辰,晚夕请皇上御驾光临。
皇甫擎心头狂喜,忙接过了。
见李延福仍跪在跟前叩首求饶,只得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
朕恕你无罪。
快退下罢。
方才打发出去。
躺回到龙榻上,天子拆开信封,只见里头装有一枚粉色的桃花笺。
闻之,暗香浮动,撩人肺腑。
于是兴致勃勃,取出细读。
不消说,那上头定然写有雪艳花浓之句,以慰朕心。
辱妾云姬裣衽拜上,致书于金鹏国皇帝陛下尊鉴……仅仅读了个开头,皇甫擎就觉得不对劲。
再往下念去,顿时舌头打结,头脑昏涨。
一旁打扇的侍女听见,想笑又不敢笑,只得咬着唇儿拼命忍耐。
列位看官一定好奇,简宁在请柬上究竟写了些什么?《大话西游》想必都看过了,某人就是化身电影中的罗嗦唐僧,来了一篇洋洋洒洒近两千字的邀请函,内容无非是邀请天子今夜戌时至御花园出席生日宴会。
由于信函内容过长,在此不宜通篇赘述,现只截取几句,以供看官参详。
……你会来吗?假如你想来就来,不想来就拉倒。
我实在不晓得你会不会来。
你会来罢?我想你会来的。
你真的会来吗?……落款处署名:妾 杨氏云姬再拜皇甫擎看完,抬头见那侍女憋着笑,并不气恼,反而调侃道:嗯——公主这蝇头小楷写得越发好了。
那侍女听了,再忍不得了。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又是求饶,又是呵呵发笑。
皇甫擎将那桃花笺重新放回信封内,置于枕边,肃声道:笑够了便起来接着打扇。
那侍女赶忙应喏。
天子当即翻身面朝里躺了,肩膀儿亦不停地哆嗦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1.缗,古代穿铜线用的绳子。
亦是计量单位,一缗为一千文。
参考值:唐朝最高年货币岁入是唐代宗(大历十四年)公元779年一千二百万缗。
宋朝最高年货币岁入是宋宁宗(开禧二年)公元1206年八千万缗。
章节83话说五月十五乃云姬的生日,简宁既已托生成了她,自然要入乡随俗。
虽说彼时年轻女子并不作兴过生日,但有钱有闲之人借此机会小小地操办一场也不算希奇。
这先不提。
单说天子接到佳人命人送来的请柬,午后处理完政事,回到显仁宫梳洗更衣,好不容易等到差二刻戌时,便乘了龙辇往御花园而来。
其时,火伞初降,微风习习。
天子下得龙辇,跺过石牌楼,只见一轮明月刚刚从天边升起,映照着翠光湖碧波涤荡,低空还不时有蜻蜓掠过,心下竟觉暑气全消,十分舒畅。
须臾,两名侍女上前来行礼问安。
皇甫擎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初云公主的贴身侍女漱霞,便问:公主人呢?宴席摆在何处?漱霞道:启禀皇上:设在拜月亭。
皇甫擎听了,便要前往。
漱霞又道:皇上,此处距拜月亭尚有些路途。
天气炎热,公主特地备下轻舟一叶,意欲载您渡过翠光湖去。
上了岸,只需走上几步便是拜月亭了。
说话间,便见一艘小船自翠光湖对岸缓缓荡来。
船上仅有一名侍女,头戴竹笠,立在船尾摇橹。
李延福见状,阻拦道:皇上,这如何使得?恁样小船,实不稳当。
难得来一趟御花园,还是散步过去为好。
皇甫擎略一迟疑,又问漱霞道:果真是公主的主意?漱霞欠身回道:奴婢不敢妄言。
及至小船在柳堤靠岸,天子便撩起袍角登上船去。
李延福欲从之,漱霞道:纤舟狭小,烦劳公公辛苦,走去拜月亭罢。
李延福不肯,漱霞向其打了个眼色。
李延福往那摇橹的侍女身上打量了一番,明白了。
转而向天子告道:乘此小船,皇上倒可以尽览湖山美景。
老奴不敢打搅皇上雅兴,领奴才们自往拜月亭去。
皇甫擎点头许之,遂令李延福及一众仪仗自行前去,自己则命那侍女摇橹开船,往对岸徐徐荡去。
泛泛绿池,中有浮萍。
寄身流波,随风靡倾。
身处湖舟之上,天子不由想起魏文帝的那首《秋胡行》来,便随口吟道:芙蓉含芳,菡萏垂荣。
夕佩其英,采之遗谁……那侍女听了,也不摇橹了,开口接道:所思在庭。
双鱼比目,鸳鸯交颈。
皇甫擎呆了一呆,随即回身看去。
只见那侍女解下竹笠,笑吟吟道: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知音识曲,善为乐方。
天子乃嗤鼻道:羞也不羞?这话该由朕来说才对。
言毕,冲人儿伸出手去。
简宁便挽住他大手,走至船中,二人并肩坐了,任凭小船在湖上随波轻荡。
人家秋胡夫妻五年不见,识不得面也算情由可原。
怎的几天不见,你就认不出我来了?佳人噘着嘴,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来。
我哪里想到你会去摇橹?你又带着斗笠。
朕瞧瞧,手给磨破了没有?皇甫擎搂定人儿肩头,捉住她一只小手查看。
哪有那么娇贵?简宁抽回手去,白了天子一眼。
皇甫擎便低下头去,往人儿面颊上亲了一口。
不生朕的气了?简宁靠在他怀里,反问道:你还生我的气吗?皇甫擎呵呵地笑了两声,接着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朕的定力不足。
看了你那封写得狗屁不通、又臭又长的请柬,不得不投降了。
佳人忍俊不禁,嘟囔道:你才‘狗屁不通’哩。
天子听见,岂肯罢休?小妖精,你竟敢当面辱骂朕,该当何罪!看我如何将你的小嘴咬烂。
说着,扳过人儿小脸便要接吻。
不行!只听一声娇喝,某人拿双手将下半边脸儿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美眸来,忽闪忽闪的,灿若星辰。
皇甫擎道:为何不行?简宁捂着嘴,应道:你忘了我们为什么吵嘴啦?你还没答应我的请求呢。
皇甫擎恍然道:朕说过了,不行!简宁道:为什么不行?皇甫擎沉下脸。
朕说不行就是不行。
你目下应当好好地调养身子,等着给朕生儿子,而不是去办所谓的女报。
更何况,女子在家中相夫教子才是正经,读那报纸有何用处?你在宫里头乖乖地呆着,不许整日胡思乱想。
原来那一日与张婕妤、薛嫔在醉花轩内一番谈话之后,简宁便寻思着欲干出一番事业来。
一来用以打发无聊的后宫生活;二来学以致用,不至埋没才干。
经过反复思量,佳人决定先办一份女报。
这件事既容易被彼时之人所接受,又于天下女子有益,而且还能集合后宫诸嫔之力。
谁知一经提出,皇甫擎坚决反对。
二人起了争执,言辞激烈,所以才有了这几日的冷淡。
见皇甫擎仍旧不允,简宁唯有使出美人计来。
于是挪动身子坐到天子腿上,搂定其脖颈,主动往他唇上香了一口。
看着皇甫擎面色和悦了,方才嗲声嗲气地拿出事先想好的一套同他理论起来。
只听佳人道:子曰:有教无类。
虽是女子,终究还需明白事理方为贤明。
不知陛下以为然否?皇甫擎忍住笑意,答道:然也。
简宁便道:历来闺阃中知书识理者众,而街坊村野悍妇却多。
原因何在?皇甫擎道:缺乏教化。
简宁点了点头,往天子脸上又香了一记,接着道:论及教化,虽说已有《女诫》之类在先,但那毕竟非本朝所著。
何况仅限规章条目,不免呆板枯燥。
又因成册,恐难家家流传。
即使有乡间妇人识文断字,料想也不愿去读它。
我想,不如由朝廷开办女报。
文字取浅显易懂,定时向妇人传递礼仪教化,再兼顾天文、地理、诗歌、算术,就是医方药理、种花养草、农耕纺织等也无一不可登在报上。
每期印在一张桌面大的白纸上,不过一二文钱,家家皆购买得起。
长此下去,自然教化于天下女子。
不止矫正品德,还可传授各类技艺,于农事生产也大有益处。
皇甫擎沉吟道:开拓眼界,固然是好事,能教化愚昧,辩清奸贤。
但对女子而言,亦会令其不安于本分,生出诸多杂念。
于家于国,徒增动荡。
又开始臭屁了。
简宁心中不服气,但嘴面上不宜反驳,只得顺着此话说道:国家的法度条令是做什么用的?再说了,凡事总有正反两面。
取其利而去其弊,方为上策。
这办女报的初衷,原来就是要教化天下女子知书识礼、安居乐业。
又怎会令社稷动荡呢?皇甫擎又道:可街坊村野中又有几个识字的妇人?这报纸办来,至多在朱门内供人传阅解闷罢了。
简宁道:正因如此。
所以才要以其代替那些典籍,除了教化条章外,另有许多实用技艺,更可另辟教授文字的版块。
不求一日之功,但求循序渐进。
即使女子不识字,其父兄总识字罢。
即使父兄不识字,其街坊村邻也总有识字的。
连女子都知书识礼了,更何况男子乎?到时对各地开办庠学,为朝廷培养人材也是一桩促进呀。
皇甫擎听到这里,亦觉得有几分道理。
可转念一想,此刻正是与大燕决战前夕,应在全国推行尚武之风,如此大肆以文德教化,岂不是反其道而行之,恐怕将来对战事筹备不利。
故而连连摇头。
简宁对近来朝廷增加赋税、各地府兵招募之事已有风闻。
当日在鄯城,霍青也曾同慕容熹说过,金鹏与大燕终有一战。
苦思了几日,除了上述这些以外,佳人更想出了一个绝好的理由。
只见她伸了舌尖往天子耳垂上一舔,轻声道:与大燕一役,民心的向背尤为重要。
有了女报,到时可以掌控天下舆论皆为皇上所用。
如何?天子心头一凛,看向佳人道:既是女报,何以能控制天下文人士卒的舆论?简宁道:亏你还自称天纵英明呢。
试问文人士卒哪一个没有妻室?这枕头风刮起来,不比你的圣旨厉害百倍。
收服妇人之心,总比收服那些文人士卒要容易些罢?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天子似乎再也寻不出反对的道理来,唯有道:可是办这样一份女报,庶务繁杂。
你的身子如何吃得消?此乃前所未有之事,必定劳心劳力。
朕不放心。
简宁撒娇道:你放心啦。
这件事也不单单靠我一个。
后宫中实不乏脂粉英雄,每人出一份心力,还怕办不成嘛?皇甫擎道:假如日后有了身孕怎么办?简宁道:若是有了,我自会小心的。
听说那些农妇怀着娃儿还照样下地劳作哩。
皇甫擎往人儿俏鼻上刮了一记。
他们怎么能跟你比?某人说得嘴皮子都发干了,于是拽住天子的胳膊摇啊摇。
好了啦,你就应允了罢。
求你了!答应了,答应了……唔……蓦地里,他封住她聒噪的小嘴。
直到吻够了,方才回道:但愿这一次朕没有做错。
简宁听得应允了,好不兴奋,高举双臂连呼万岁!万岁!皇甫擎揽住她纤腰,不由叹道:云姬,朕以为你不过是只小白兔,顶多任性了一点。
现在才明白,原来是朕看走了眼。
佳人闻言,并不答话,挣脱了天子的怀抱,便往船尾去摇橹。
皇甫擎一看,小船怎么往回荡了?忙道:不去拜月亭了?简宁一边摇橹一边回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施主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皇甫擎顿时哭笑不得。
我随便说说而已,你又使起性子来了。
朕说了会宠你一生一世。
君无戏言。
这还差不多。
简宁应道,喜欢一个人,自然要喜欢他的全部嘛。
说着,掉转了方向,仍往对岸摇去。
皇甫擎心道: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圣人的教诲,果然一点不差啊!作者有话要说:1.泛泛绿池。
中有浮萍。
寄身流波。
随风靡倾。
芙蓉含芳。
菡萏垂荣。
夕佩其英。
采之遗谁。
所思在庭。
双鱼比目。
鸳鸯交颈。
有美一人。
婉如清扬。
知音识曲。
善为乐方。
出自曹丕《秋胡行》2.秋胡,春秋鲁人﹐婚后五日﹐游宦于陈﹐五年乃归﹐见路旁美妇采桑﹐赠金以戏之﹐妇不纳。
及还家﹐母呼其妇出﹐即采桑者。
妇斥其悦路旁妇人﹐忘母不孝﹐好色淫佚﹐愤而投河死。
事见汉刘向《列女传.鲁秋洁妇》。
漏了一段,补上章节84鸳鸯交颈舞,双鱼比目游。
简宁与皇甫擎当晚在拜月亭共进晚膳后,便一同往昭阳殿宿歇。
小别数日,胜似新婚。
这一宵的恩爱,颠鸾倒凤,百事都有。
及至次日清晨,天子一觉醒来,却对昨日应允开办女报一事生出了反悔之意。
遂以筹备战事国库无余为由,拒绝出资,但准许佳人自行筹措办报所需的费用。
并声明日后女报若要在全国境内印刷、发行、出售,但凡有仰仗朝廷邮驿及印刷所之处,必须交纳相应的费用。
换而言之,开办女报将不被视作朝廷之举,而仅仅是简宁与后宫诸嫔的私人行为。
看官需知,彼时金鹏的邮驿十分发达。
驿站遍布全国。
除陆驿外,还有水驿、水陆兼办两种。
不仅负责传递公文军情,还兼管招待往来官员,追捕押送人犯以及贡品物件的运输等等。
驿站中建有各色样式、规格不同的驿舍,更配有相应的驿马、驿驴和驿舟。
以大都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直达边境。
全国共计有二百六十个州,下辖一千一百二十七个县。
女报若想在全境发行,没有朝廷的无偿支持,那么需要支付给各地官府下属的印刷所以及邮驿的费用,相当可观。
小气鬼!简宁心里嘟囔着,嘴面上毫不示弱。
这样也好,女报既与朝廷无关,其言论自然更具说服力。
到时候你不许指手画脚,横加干涉。
女报必须拥有绝对的独立性与新闻自由。
衮衣、冕冠穿戴已毕,皇甫擎正待去上朝。
听见佳人叨叨,应道:这不行。
每期报纸必先经朕过目方可传阅天下。
说着,走回至龙床边。
揭开九华帐一看,佳人拥被坐在牙簟上,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简宁没好气道:又不是朝报,干嘛要经你批准?是不是还要交予门下省审议通过方可印制?皇甫擎微笑道:那倒不必。
便凑过身去,往人儿樱唇上亲了一口。
小东西,还是在宫里乖乖呆着罢。
这样劳心劳力的事,不做也罢。
说完,转身欲走。
简宁一把扯住天子身上的红罗蔽膝,噘着嘴道:你是故意的!你想让人知难而退。
皇甫擎心道:你明白就好。
口中却说:朕已允了你,何来这一说?如今大战在即,处处都需用钱,哪里还有多余的款项?既是如此,朕再将西内苑的翠微殿拨给你。
就改名为弘文殿。
日后用作你们报社的办公之地。
另外,再谴两名印绶监的在殿内伺候,以司对外联络、辅佐之职。
满意了吗?满意个屁!简宁点了点头,只得松开小手。
皇甫擎眼见佳人面露颓然之色,心下不无得意。
适值李延福在外催请,便姗姗而去。
有什么了不起?我就不信我做不来。
简宁骨子里从她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倔强与任性开始发挥作用了。
你不让我干,我偏要干!佳人咬了咬牙,暗暗下了决心。
本小姐不干则已,要干就一定要干好。
皇甫擎,你等着瞧!次日,五月十七,正逢夏至,诸嫔按例又要往栖凤宫独孤皇后处问安。
清早辰时未过,简宁便头一个来到了东宫。
独孤柳起身不久,刚刚用完早饭,听得侍女禀报说:初云公主驾到,便出正殿相迎。
二人携手步入殿内。
逊坐让茶后,只听佳人率先道:前日十五,皇上本应至娘娘处。
只因是臣妾生日,故此请他前去赴宴,以至失了礼数,乱了秩序,还请皇后责罚。
说着,起身行至独孤柳座下深深地纳了个福。
独孤柳道:公主请起。
昨日皇上来,已同我说过了。
实是小事,不必如此。
简宁归了座,接道:既是昨日皇上来过,想必姐姐一定知道臣妾欲办那女报的事了。
独孤柳稍一迟疑,回道:听说了。
只是我有几句话想同妹妹说。
按理,后宫中不该议论国事。
本宫姑且在此妄言一二,说与妹妹参详。
简宁欠身道:皇后但说无妨,臣妾洗耳恭听。
独孤柳遂道:近来朝廷施行了诸多举措,妹妹一定有所耳闻。
想我与大燕积怨日久,虽不忍见生灵再遭屠戮,但料想此役在所难免。
现如今各地征募府兵、蓄养马匹,又待修缮道路、冶炼兵器,种种庶务,真可谓千头万绪。
总之,离不开一个‘钱’字。
陛下自登基以来,轻徭薄赋,与民休养,才有了今日的繁荣局面。
近日朝廷增收租调、商税,军费虽说不愁,但毕竟与民有扰。
我等身处后宫,一身之外,皆君所赐。
值此非常之时,理当为陛下分忧。
从下月起,我想带头自请酌减月例。
东宫中多余的开销也一并蠲免。
届时还打算在内苑开辟一处所在,令侍女们栽桑养蚕,缫丝织绸。
总之,略尽些绵薄之力,为天下百姓树个榜样,也教知我皇家与臣民同甘共苦之意。
不知公主以为如何?听到这里,简宁暗叫糟糕。
今日早早来此正是为了开办女报,找独孤柳这个大金主商量集资一事。
现在她说了那样一通话,明确地表态要凑钱给皇甫擎打仗,就连每月给后宫的脂粉钱都要裁减,哪里还肯拿出钱来投资办报?哎——早该知道她一定向着他的。
佳人只得应道:皇后所言极是。
我等是该出一份力。
到时自然唯皇后娘娘马首是瞻。
独孤柳点头道:公主果然明白事理。
不妨就听我一言,那女报之事缓些时日再办。
此刻当以大局为重。
简宁心道:说得好听!等到以后又不知道会生出什么阻碍来。
略一思忖,回道:皇后方才所言,臣妾十分赞同。
窃以为无论是酌减后宫月例,还是在宫中养蚕织布,形式都远远大于内容。
其目的多半还在于做出一种姿态来。
皇上若是真的要拿后宫姐妹们的脂粉钱去充作军费,那又有何资格妄谈西征?皇后既然提出要尽后宫绵薄之力,助皇上赢得此仗。
那么开办女报又何尝不是?乃将前日同皇甫擎所说借助女报收服天下妇人之心,进而收服士卒之心的话重述了一遍。
又道:教化妇德乃长久之事。
但掌控天下舆论,三年的时间足矣。
这件事说到底,于天下闺阃有利。
再说,皇后所提以上诸法多为节流之策,女报若办得顺利,更大有开源之利。
凡请皇后娘娘三思,乞祝妹妹一臂之力。
言毕,复至皇后座前殷勤下拜。
独孤柳忙道:怎的又拜?本宫生受不起。
公主快快起来!我们慢慢商议就是了。
待佳人归了座,便低头思索不语。
拜托!好歹出一份子。
简宁此时唯有默默祈求。
过了片时,独孤柳终于开口道:既然公主意志坚决,本宫只好成人之美。
遂唤侍女彩英往后殿取了一张银票来。
简宁接过一看,八百两。
算了,有总比没有强。
更何况,有皇后带头,其他人就好办了。
再一看,这银票上所签注的却是独孤柳自家的银号——隆兴钱庄。
切!也是个小气鬼!乃笑道:多谢皇后娘娘慷慨。
待我立下个字据。
日后等女报赚了银子,还可分得一份薄利。
独孤柳摆手道:不必了。
这几百两实在是拿不出手,公主千万不要嫌弃。
就当是我的一份心意罢。
简宁道:臣妾怎敢嫌弃?多谢皇后娘娘美意。
等我回去写了字据送来也是一样的。
二人正在推让之际,有侍女进来禀报说徐昭仪、韦妃以及其他几位娘娘业已抵至栖凤宫。
简宁遂将银票交于阿奴保管,同独孤柳一道立于正殿门前迎接。
章节85且说韦妃入得殿内,见佳人在场,谑笑道:哟,今日难得,公主居然是头一个。
简宁笑而不答。
徐昭仪后脚跟了进来,接道:是嘛?公主来得恁早,我还当咱们俩是头一个呢。
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简宁只当做没听见,亦向其颔首致意。
不一刻,刘妃、赵妃、薛嫔、李充容、张婕妤、王美人等已齐聚栖凤宫。
诸嫔一一至独孤皇后座下行礼问安后,便在正殿内分左右依序坐定。
佳人依旧坐了左侧首席。
一番寒暄后,独孤柳将方才同佳人所言,从下月起自行酌减月例以及打算在内苑栽桑养蚕之事说与诸嫔知道。
话音一落地,正殿内便议论纷纷起来。
简宁留意诸嫔反响,但见意外之余,大多持理解态度,心下对众人的观感更加有所转变。
虽说女儿家平日里爱拈酸吃醋、说长道短,但真到了家国大义面前,还是能够明白事理、晓得分寸的。
后宫中除了独孤柳之外,数韦妃的资格最老。
只听她道:皇后所言,正合臣妾心意。
说句大不敬的话,这每月百八十两的,谁又曾放在眼里?平日里若要添补些穿的戴的,哪一个不是用的自家梯己?要不然,就是皇上赏赐。
说着,却看向对面的佳人。
别的不讲。
单说陛下赏赐给初云公主画眉用的螺子黛。
只一颗,就抵得上我这个正一品一个月的俸禄了。
拜托!扯这个干嘛?简宁见众人的目光齐集冲自己扫了过来,只得干咳一声装傻充楞。
韦妃轻摇起纨扇,续道:所以,也不必减多减少了。
我索性将月例全数蠲了。
我们韦家世受皇恩,臣妾自然应当为国分忧。
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不知各位娘娘意下如何?徐昭仪收敛起笑意,接道:皇后娘娘、韦妃姐姐说得都在理。
前几日我父母亲来宫中探望,还说起了呢。
如今我伯父,哦,就是工部尚书徐诘徐大人正管着修路、冶炼那一摊子事。
那银子花得真是跟流水似的。
不论缺不缺这一份,咱们总要尽一份心力才是。
这月例钱我也不要了,统统蠲了罢。
韦徐二人的论调一出,立时教独孤柳有些难为。
此话怎讲呢?只因宫内妃嫔众多,并非个个出身驷马高门,另有不少来自普通官吏及商贾人家。
或因通信往来不便,或因自家景况衰落,未必人人身边都有许多的私蓄。
此刻她二人提出来要全数蠲出,若不允,则伤了两人的颜面。
若允了,那么众人不甘落后也只有趋从。
本来是一桩好事,假如弄得今后有人日子难过,倒反为不美了。
这不,薛嫔便同张婕妤私下道:瞧她们两个恁样显摆,生怕别人不晓得她们手头阔绰。
你倒比我好些,还有个哥哥在身边,时常能传递些财物进来。
我娘家远在淮南,大都又没什么亲戚。
虽说生头上有点儿积蓄,可这每月几十两的例钱好歹能打发打发尚膳监的那班奴才。
全蠲了,又不是一两个月的事体。
以后几年怎么过啊?张婕妤应道:她们封疆大吏,又是文官,钱财自然来得容易。
我家世代武职,哪里捞得什么油水?却在这里充好汉?二人如是说着,却见那厢独孤柳与佳人亦在一处低语。
薛嫔道:你瞧,连皇后和初云公主也被弄得尴尴尬尬的。
人家正妻都没说要全蠲呢,她们两个起什么哄?张婕妤依言望去,果是如此,应道:就是嘛。
我看,我们不如先听听公主怎么说罢。
薛嫔闻言,点头称善。
喂!都瞅着我干嘛?下一刻,简宁发觉众人的目光又一齐投向了自己。
算了,看在那八百两的份上,恶人还是由我来当。
她们两个反正就是那副德性。
得不得罪,也相差不到哪里去。
心里盘算着,佳人便开口道:韦妃姐姐和徐昭仪真是慷慨。
之前皇后娘娘向臣妾提及此事,我只道唯娘娘马首是瞻。
不想二位姐姐更能急皇上之所急,宁愿将全部月例蠲免。
如此义举,着实令吾等惭愧。
本欲一力效法之,但臣妾才得了皇上的允诺,要为天下闺阃办一份女报。
此时正急需一大笔款子,手头上实在不方便。
不得已,只好辱居末席,每月减少二三十两,略表心意了。
佳人的一席话,顿时令正殿内再度喧然。
韦妃、徐昭仪听了那几句半颂半讽之词,心头自然不悦,暗地里对简宁又是一通编派。
独孤柳见佳人主动出来为其他妃嫔打了圆场,心下感激。
但对于女报一事,仍持保留态度。
张婕妤、薛嫔等则安下心来。
既然初云公主已声言只愿酌情减少,不肯全蠲,那么她们也就不必随韦妃行事了。
同时,众人又对何为女报很是好奇。
只听刘妃道:敢问公主,这女报是个什么来历?简宁回道:是这样的……遂将文字取浅显易懂,将礼仪、诗歌、天文、地理、算术等知识汇编在一起,定期印刷成报纸,然后在各地发行云云大致解释了一遍。
诸嫔反响不一。
有的认为有趣,有的只觉荒唐。
简宁又道:这份报纸,我想邀请在座的诸位娘娘共同开办。
一来打发时间,二来显显本事。
我晓得在座的娘娘皆各有所长,或精于算术,或善于诗歌。
或年少时随椿庭游历四方,眼界开阔;或入宫前曾习名师,博览群书。
所谓巾帼不让须眉。
我等与其终日无所事事,不如趁此良机,一展所长。
这报纸若办得顺利,便能在民间广为流传。
到时候在百姓中家喻户晓,也教天下子民知道我后宫中人才济济。
说到这里,简宁见诸嫔似有所动,瞥了独孤柳一眼,续道:别的不题,就是每期印制前,还须先经过皇上的御览。
他对此事极为支持,已拨了西内苑的翠微殿,改名为弘文殿,日后就作为报社的办公之地。
皇后娘娘也已出资近千两,作为女报开办初期的费用。
不知各位姐姐有意否?诸嫔原已有些心动,待佳人将帝后二人的大旗一举,自然趋之若骛。
当即刘妃、张婕妤、薛嫔、王美人纷纷表示了加入之意。
就是韦妃、赵妃、徐昭仪等也看向独孤皇后,只等她的反应再做计较。
独孤柳面上不露声色,心下却有三分不悦,不禁后悔拿了银子出来。
昨日与皇甫擎商量时,天子就嘱咐尽力阻止此事。
若阻止不了,便不予襄助即可。
谁知今日架不住佳人恳求,亦觉所言有几分道理,便姑且拿出几百两来搪塞一下。
谁想她脑筋活络,抓住了把柄便大做文章,阴差阳错的,倒真的像要大干一场了。
韦妃见独孤柳一直未曾发话,便道:皇后娘娘,朝廷正准备西征。
您方才还说打算在内苑栽桑养蚕,命侍女们缫丝织绸。
又是减月例,又是蠲免宫内开销的。
一切务必以节俭为要。
如今公主开办女报,您又拿了不少银子出来支持。
臣妾斗胆,觉得这两桩事情似有矛盾之处。
您看呢?独孤柳道:办报是件好事。
正如公主所言,于天下闺阃有利。
但是说句实话,若要在全国发行,当真需要极大的一笔款子。
皇上如今正忙于筹备战事,经费紧张,也只能拨一座翠微殿作为办公之地。
至于钱银方面,还须公主想方设法筹措。
我那八百两实在是杯水车薪,不过尽力襄助而已。
至于能否成事,那就要看天意了。
言下之意就是,别那么快就说参加,经费还没有着落呢。
我出八百两已经是最大限度了。
你们即使愿意出资,也别高过这个数目去。
果然,韦妃立时接道:原来如此啊。
臣妾虽然才疏学浅,却也有心为公主的女报出一份力。
等公主筹措齐了办报所需的费用,我一定头一个加入。
徐昭仪附和道:是啊是啊。
公主快些筹措,到时我可要在报纸上讨一块小地方,专门教授天下女子如何养颜驻容、穿衣打扮哦。
二人说着,相视而笑。
一毛不拔,还尽说风凉话。
算你们狠!简宁只得望向刘妃、张婕妤、薛嫔等人。
谁知,一个个都由刚才的斗志昂扬,变成了现在的兴趣缺缺。
指望她们投资,没可能。
就算是肯,你一百我几十的,也不过凑个几百两。
差远了。
佳人噘起小嘴,心下不由叹了一口气。
天呐!我的金主,你在哪里?章节86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从栖凤宫回到芳菲殿后,简宁即命漱霞领着两名侍女清点从南昭带来的妆奁以及皇甫擎平时所赏赐下来的金珠古玩。
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漱霞等人终于将上述所有清点完毕。
清点的结果,古玩首饰数量丰厚,但佳人手头现成的金银锞子只剩下不足四千两。
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要坐吃山空的。
简宁倚在绣榻上,一面翻看着帐簿一面自言自语。
阿奴坐在榻沿,打着扇,应道:都怪您平日里出手太大方了。
别的不说,单是每回叫妥娘去尚膳监那儿添补些菜蔬鲜果来。
自己拿了银子去不算,还要打赏那班奴才。
这一个月下来就是几百两。
尚衣监每回来送衣裳,您一赏,少说四五十两。
再加上年初的时候替绿珠置办嫁妆,这一下子一二千两就出去了。
如今您又要办那女报,这样一来,还不晓得要往里头砸多少钱呢?简宁知道阿奴对于自己开办女报一事,心下并不赞同。
遂将帐簿搁在膝头,抬起头来笑道:我才说了一句,你又罗罗嗦嗦了一大堆。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发愁。
万一我把钱都花光了,到时候你的嫁妆可就没着落了。
放心啦,我办女报就是要赚钱给你置办嫁妆呀。
阿奴没奈何,微嗔道:公主,瞧您扯到哪儿去了?奴婢同您说正经的呢!玩笑过了,简宁道:好了好了,就说正经的。
唯今之计,只有拿几件古玩玉器出去典当。
至于金银首饰、器皿,拣一些做工好的,也当了。
那些做工稍次的,就直接按过秤的分量当银子使吧。
阿奴道:那些东西都是皇上赏赐的。
不然,就是您父王、母后给您的陪嫁。
这样当了,太可惜了。
简宁道:事有轻重缓急嘛。
先当了,等以后赚到银子再赎回来就是了。
遂命一名在殿内当差的太监拿布帛先包了几件轻巧的出去,并嘱咐找一家可靠的老字号,每件东西都打一张当票,以备日后赎买。
及至黄昏,内侍回来交差。
简宁接过银票,还不错,共计收入九百余两。
于是交予漱霞连同当票一起收好,预备隔上几天再拿一些贵重的出去典当。
谁知没过两日,静仪公主入宫来探望,劈头就问佳人有关典当一事。
原来事有凑巧,一名公主府的管事往当铺里赎买东西时,无意间看见掌柜手中把玩的金碗,碗底竟刻有南昭御用的字样。
觉得蹊跷,回去后便报于静仪公主知道。
皇甫静命人前往一查,又听得宫中近日传言,初云公主欲集资兴办女报,将这二桩事情连在一块儿,心中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只听皇甫静道:小丫头,这样大的事体,怎的不先同我商量商量?说着,命同来的绿珠从彤辇上捧了一只锦盒出来。
喏,东西全在这里。
一会儿把当票交给我。
教别人知道了笑话。
若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平白又惹一场闲气。
简宁嘀咕道:宫里头当东西的人多了,又不止我一个。
一边命漱霞接过锦盒送入库房内,再取当票来;一边同绿珠一左一右地扶着静仪公主往寝殿内说话。
皇甫静道:她们能和你比吗?你去打听打听,东宫那边几时典当过东西?胡闹!简宁抿了抿嘴,不言语了。
入了寝殿,简宁与皇甫静在长榻上挨肩坐了。
绿珠则与阿奴在一旁伺候茶水。
皇甫静问道:怎么忽然想起来办报的?简宁不得不将那一通缘由又复述了一遍。
皇甫静听了,并没有反对。
相反地,她十分支持。
既是缺钱,怎的不来向我要?皇甫静接过绿珠递上的清茶,呷了一口。
我是你的姑姑。
别人不帮忙就算了,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简宁当下雀跃道:姑姑,还是您最疼我。
便从食盒内夹了一块玫瑰豆沙糕,亲手送入静仪公主口中。
皇甫静宠溺地捏了捏人儿脸蛋。
简宁道:姑姑,您真是开明。
不愧为帝国的长公主。
我这里先代天下的闺阃谢谢您了。
皇甫静又呷了一口茶,回道:天下闺阃倒还在其次,巩固你在宫中的地位要紧。
小丫头,哪里想出这么好的主意来?佳人甚为不解,问道:后宫中的地位同这有关吗?我倒没有想过。
皇甫静道:怎么无关?我问你,皇上对此事是个什么态度?简宁道:他怕我身体吃不消,不大支持。
皇甫静又道:那皇后呢?简宁道:虽是出了些钱,但是听她的言语也并不支持。
皇甫静道:这就是了。
皇上说怕你太累,姑姑相信。
可是皇后心口不一,除了有皇上的授意之外,她自己又何曾希望女报真的办起来。
简宁眨巴着眼睫,越发糊涂了。
皇甫静道:你呀,人是极聪明的,却不晓得该用在什么地方。
遂道:独孤柳她身为六宫之首,当然希望后宫中人人都听从她的号令。
如今你要带领嫔妃们办女报,若办得好,不仅能在后宫中树立威信,就是在全天下的百姓眼里,也可以同她比肩。
她如今只剩下那么一点虚名了,若再被你分了去,岂不是要着恼?简宁恍然大悟,却不敢苟同。
姑姑,您想得太多了。
皇后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
皇甫静道:姑姑知道。
可是‘忍’字头上一把刀。
人都有忍无可忍的时候。
她的气量再大,总有个限度吧。
若此刻有人从你的身边把皇上给抢走,你恨不恨她?沉吟了半晌,佳人言道:那照您的说法,我不应该办女报咯?可是我真的很想做点事情,为了自己,也为了大家。
皇甫静道:办!为什么不办?不仅要办,而且要办好。
简宁咯咯咯地笑将起来。
姑姑,您说话怎么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说皇后要着恼的,一会儿又说要好好办。
我又弄不懂了。
皇甫静搂定人儿肩膀,叹了一口气。
姑姑也是为你好。
若你早早便生了皇嗣下来,那么大局已定,谁也动摇不了你的地位。
可万一……万一生不下来,不如趁着如今圣眷正隆,做一两件大事出来。
一来教皇上不可轻视了你,二来在后宫中树立起威信来,对你将来总是有好处的。
至于皇后那边,还需小心应付。
既不要失了她的体面,又能提拔自己,那便万无一失了。
原来姑姑也担心我不会生小孩。
佳人的情绪瞬时间低落下来,心中不无隐忧。
乃道:姑姑说得有道理。
还是集中精力办些实事要紧,子嗣的事就顺其自然好咯。
皇甫静轻抚着人儿背脊,点头道:你能这样想就对了。
子嗣的事要看天意,但有些事却在人为。
人定胜天。
将来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好。
无论如何,姑姑会尽力襄助你的。
简宁嗯了一声,顺势倚在了静仪公主的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每一章的标题取得比较随意,有时候不一定贴切。
早知道不起了,想破头了。
章节87俄而,有内侍从长乐宫来宣太后口谕,说是闻知静仪公主驾临,特来相请往长乐宫叙话。
皇甫静应道,即刻便来,打发内侍先去了。
却问佳人道:女报一事,可曾当面禀明太后?简宁苦着小脸,回道:还不曾禀明。
月中的时候才去请过安,我想过几天去请安的时候再说。
如今每回去,太后必定要问起子嗣的事。
我都有点害怕上她那儿了。
皇甫静无奈道:你呀!放心吧。
女报的事,一会儿我先同她说一声。
日后你再慢慢禀明就是了。
佳人闻言,拜谢不迭。
皇甫静又看向一旁的绿珠,嘱咐道:你就留在这儿,陪你主子说说话。
我去去就来。
绿珠恭身应喏。
静仪公主当即出了芳菲殿,登上彤辇往长乐宫去了。
简宁、绿珠、阿奴、漱霞一直送到院门外。
看着彤辇去远了,四人方才回至殿中。
因当日午后乃多云天气,日光惨淡,佳人便命漱霞、阿奴搬了一张小几,将茶水点心安置到太液池边,又在池畔的草坪上铺了竹簟,然后与绿珠一同席地而坐,亲亲热热地聊起私房话来。
自从二月绿珠嫁入长公主府,做了房子陵的侍妾,算来已三月有余。
每日锦衣玉食,又有两名丫鬟贴身服侍,观其行貌举止,较先前愈见大方。
金钿云鬟,罗衣翠裳,已俨然出落成一位清雅、秀美的贵族少妇。
前几日绿珠在府中闻得佳人欲办女报一事,好奇不已。
今日在一旁听了详细的解释,更是跃跃欲试。
公主,奴婢也想为女报出一份力。
不知行不行?绿珠斟了一盏清茶,送到佳人手中。
简宁乐道:当然好啦。
就算你不开口,我也要请你帮忙的。
绿珠又道:只是奴婢现下不能在您的身边服侍,到时就怕力不能及。
简宁道:怎么会呢?你在府里写稿子也是一样的。
再说了,有你在宫外,更方便知道外头的消息动向。
只是……眼前最大的难题,还是经费。
姑姑虽说要帮忙,但单凭一家之力,恐怕还是不够的。
绿珠自斟自饮,呷了一口茶道:奴婢这几年也积攒了几百两的私蓄,还有您给我的那些首饰。
算一算,也能凑个一千两……不等她说完,简宁便打断道:你的心意,我领了。
与其出钱,不如出力,经费方面我会另想法子的。
绿珠垂首哂笑道:这点数目确是微不足道,叫公主见笑了。
佳人忙道:瞧你,想到那儿去了?我不是嫌钱少,而是晓得你在府里和我在宫里一样,处处都需用钱。
那些嬷嬷、丫鬟里免不了有几个势利的。
你孤身一人在公主府里,多些银子傍身总是好的。
何况你还有一双弟妹,将来用钱的地方多了。
放心吧,办报的费用我会应付的,一定教你这个大才女有用武之地。
绿珠始知佳人的苦心,含笑点了点头。
用了两块点心,简宁起身坐到一旁的秋千上。
足尖用力一蹬,秋千便缓缓地荡了起来。
表哥近来如何?端午的时候,不是说要准备年中考核吗?通过了,便可以升任六品的直讲。
绿珠仍坐在竹簟上,回道:大人平常极少同我说起衙门里的事,大概是吧。
简宁又道:对了,与王尚书家的亲事怎么样了?表哥答应了吗?绿珠立时面露馁怯之色,只道:王家小姐正巧是今年的采女。
听长公主的意思,等禀过太后降旨除名,过了九月的采选就下聘。
是嘛。
简宁停了秋千,回到竹簟上坐了。
脑筋一转,言道:不如我叫皇上礼聘了王家小姐吧。
没了新娘,表哥和谁成亲去?绿珠听了,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公主怎的说起傻话来了?您就不怕皇上被别人抢走吗?简宁道:采女那么多,没有王家小姐,还有李家小姐、张家小姐。
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绿珠道:可不是吗?一样的道理。
就算大人这回不娶这位王小姐,以后还是要娶别家的小姐。
听大人说,这位王小姐还是您给选中的。
想来应是不错。
简宁忆起去年替房子陵挑选相亲画像的那一档子事,应道:是啊。
那天为了这个,还和表哥大吵了一场哩。
绿珠道:奴婢也记得,您迷了路,是霍将军送您回来的。
心里咯噔一下,佳人的面色微变,继而执起小几上的一只琉璃茶盏,信口道:从前有个耆老说,男子和女子就像是这茶壶和茶盏。
一只茶壶可以配数只茶盏,一只茶盏却没有配数只茶壶的道理。
绿珠叹道:谁教我们女子生来命苦呢?这天下终究是他们男子说了算。
简宁放下茶盏,续道:可又有个名媛说,茶壶、茶盏人人皆可用之,如此比喻并不恰当。
应将一人比做另一人的牙刷。
人手一支,仅供一人使用。
绿珠细品了,又道:若是那样也好。
牙刷用旧了,虽需定时更换,可好歹一段时日内只用一把。
简宁听了,亦叹道:哎——看来这个比喻也不见得好。
二人正在怅来叹去之际,皇甫倩陡然出现。
只见她一屁股坐到蹬板上,双手拽住丝绳,娇喝道:你们两个谁来推我一把!快点!简宁吓了一跳,抚拍着胸口道:怎么说来就来?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被你吓死了!绿珠站起身来,走至皇甫倩身后,往她背心处用力一推。
下一刻,小妮子便随着秋千高高地荡在半空里了。
听说你办报需要钱?皇甫倩在半空里嚷嚷道。
简宁回道:你知道啦。
听姑姑说的?皇甫倩点了点头。
所以我才来跟你说嘛。
钱我有啊,怎么不来找我帮忙?简宁乐道:好呀!难得有人自动送上门来。
说说吧,你能出多少钱?皇甫倩听佳人一副玩笑的口吻,白了她一眼道:你别小瞧人。
多了没有,五千一万的,我还拿得出来。
简宁笑着直咂嘴道:想不到你是个小财主呀。
失敬,失敬。
早知道,就头一个来巴结你了。
皇甫倩听得恭维,一脸的得意。
简宁又问:这几日你上哪儿去了?都不见人影。
皇甫倩道:枫表哥来了,我同他出去逛逛呗。
说着,又嚷道:快停了,再推两把!推高点!简宁走到秋千架下,相帮着绿珠一道推了两把。
是吗?来议税的?皇甫倩又荡在半空里了。
可不是吗?全国各地都有独孤家的铺子。
枫表哥又是商会的首领。
增加商税这么大的事,他能不来议吗?简宁沉吟了半晌,问道:那他这回几时离京?皇甫倩想了想,道:还要过几天吧。
多半呆到月底了。
简宁闻言,眼波流转,似有所悟。
直至酉时,静仪公主才从长乐宫回来。
因天色将晚,不便再留。
皇甫静只在殿前嘱咐了佳人几句,便带同绿珠出宫回府去了。
眼看摆饭的时辰快到了,简宁见皇甫倩还没有回宫的意思,便道:怎么?今日又要留在这里蹭饭呀?皇甫倩嘟着嘴道:不行吗?才说要巴结我,这么快就翻脸啦。
告诉你,我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佳人忍俊不禁,只得挽住小妮子的胳膊,谄笑道:知道了。
请吧,一会儿等皇上来了就开席。
遂牵着一同往正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1.牙刷古来有之。
敦煌的壁画中就有涉及。
辽代墓葬中有出土实物。
元朝郭钰的《郭恒惠牙刷》诗中就有南州牙刷寄来日,去腻涤烦一金直。
一句。
2.辜鸿铭的那套茶壶、茶杯的理论很有名。
牙刷的说法是陆小曼同徐志摩讲的。
表述上稍有出入。
章节88孤衾引思绪,独枕怆忧端。
却说绿珠随静仪公主回到长公主府,已届掌灯时分。
晚饭前,按礼须至前庭正屋向公婆请安。
房驸马时任吏部侍郎,正值年中官员考核,庶务繁重。
所幸今日归家尚早,受了媳妇茶,宽勉几句,便打发绿珠回房去了。
回至后院的西厢房,丫鬟小玉、金宝已将菜蔬酒饭摆放停当。
绿珠梳洗更衣一番,一面叫小玉往房子陵住的上房去打听。
打听回来,说是少爷未归。
于是绿珠便在西厢房内独自用了晚饭。
饭后,抚了一会儿筝,又做了些针黹。
至戌时三刻,外头天色漆黑,即命金宝铺床熏被。
沐浴澡身后,便躺在床上看起书来。
看着看着,绿珠不由想起了白天与佳人所谈的茶壶与牙刷一言。
想想自己,现下不过是姨娘身份,好在大人待人体贴,虽不至夜夜春宵,却也是频施雨露。
丫鬟们背地里爱嚼舌根子,当着面还算恭顺。
如此这般,说不上十分美满,倒也颇可度日。
只是不晓得年底大奶奶进了门,到那时,又是怎样的一番景况?一时间,心里惴惴不安。
这时,在外间伺候的金宝唤了一句少爷回来啦。
绿珠听见,赶忙下得床来,取了一件绣袍披上,从里屋打了帘子出来。
只见房子陵身着浅绿色官服,脸容略带疲倦。
见了绿珠这副打扮,问道:累了吗?这样早就歇下了。
绿珠扶房子陵至罗汉床内坐定,小心地替其摘下幞头,回道:不累。
天黑了,坐着无益便躺下了。
房子陵接过小玉奉上的清茶,呷了两口。
大人用过饭了吗?绿珠坐到房子陵身边,替其除下腰间的玉带。
金宝则跪在罗汉床前,替主子脱去皂靴,换上丝鞋。
房子陵道:应酬了片刻,吃过一些。
绿珠道:不如我叫丫鬟们预备酒菜,大人再用些吧。
房子陵道:不必了,不觉得饿。
又问:方才上父母亲那里请安,说是今日往宫中看望表妹去了?绿珠兴奋道:嗯。
公主还许我日后为她的女报写稿呢。
前文述及,房子陵自倾心于佳人之后,便打定主意不再四处浪荡,而是专一留在京城,以期守护在佳人的身边。
虽不得朝夕相聚,但仅有一道宫墙相隔,隔三差五地,时常能见上一面,也就别无他求了。
听母亲说了。
既是如此,你用心做就是了。
房子陵站起身来,便往外走。
绿珠闷声不响的,一直跟到门口。
小玉打起帘子,房子陵回身见绿珠低着头,一双手却拽住自己的衣袖,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和颜道:我去洗洗就来的。
绿珠的耳根子一下子红了,忙松开了手,由着房子陵去了。
从绿珠身上下来,房子陵大汗淋漓。
扯过帛被,盖住下身,便赤膊躺在床榻里厢,不愿动了。
过了半晌,绿珠方才缓过劲来。
穿上小衣,取了放置在床角的手巾,半支起身子凑到房子陵眼前。
要不要拿水来洗一洗。
房子陵摇了摇头。
明早起来再洗吧。
绿珠依言,便拿手巾仔细地替他拭去脸上、身上的汗水。
信手拈住绿珠耳垂上戴的翡翠坠子,房子陵问道:疼吗?绿珠脸上刚煺下的红又起了,冲他抿唇笑道:不疼。
只要大人喜欢。
房子陵莞尔,搂她到怀里亲嘴。
绿珠笨笨的,竟不知道将舌头放在哪里。
他二人极少接吻的,更别提深吻了。
除了行房以外,房子陵平日从不与绿珠有任何亲昵的举动。
所谓非礼勿动,绿珠对此不以为异,只是有时候想起初云公主与皇上每每相处的情景,那般浓情蜜意、缱绻缠绵,心下禁不住既羡慕又憧憬。
次日一早卯时整,房子陵起得身来。
绿珠与金宝、小玉一道服侍其梳洗并衣帽齐整,送出门去。
房子陵虽是京官,因在国子监中担任末职,所以不必上朝议政。
不过按律仍须每日卯时三刻至衙门画卯签到。
画完卯,回府来吃早饭。
吃完早饭,复至衙门办公。
午时休息一个时辰。
未时接着办公,直至申时三刻下值。
不知是佳人时常劝说的结果,还是与绿珠成了亲,算是个有家室的人了。
在功名上,房子陵比从前用心不少。
近来除了偶而同诗社的那班文人谈诗论道之外,已经不大往伎寨、戏园子消遣,而是将大半的精力放在了国子监的公事上。
与同僚、上司亦相处得十分融洽。
静仪公主与房驸马见儿子大有长进,心中甚是欢喜,都认作绿珠功不可没,不仅对其高看一眼,连带对她的家人也愈加厚待。
当日房子陵下了值,因没有应酬,便预备早早回府。
才出了国子监的大门,崔紫墨却从后头赶上来作揖。
房子陵还了半揖,问道:放学了?紫墨道:正是。
今日旬考,考完了便可回家。
原来彼时国子监准许家住京城的学生每日走读。
房子陵应道:考得如何?紫墨胸有成竹,道:自是‘通晓’。
房子陵笑道:三日后才见分晓,别这么快就下结论。
二人说话间,不时有官员、学生从门内走出来。
见了房子陵,无不打恭施礼,态度殷勤。
房子陵一面忙着还礼,一面向紫墨道:你有日子没见你姐姐了,同我一路回府吧。
陪她用过晚饭,再回家去不迟。
紫墨岂会不肯,忙恭身谢道:承大人美意,学生去得。
须臾,接房子陵的马车到了。
书童房华自前辕跳下车来,接过主子手中的公文匣,哈腰打了个请的手势。
房子陵因见崔家的马车还没来,便道:想是你考得快,家里头不知道。
与其在这里干等,不如上车一道走吧。
紫墨辞道:不敢。
大人先请,学生随后就来。
房子陵道:小小年纪,恁讲虚礼?一道走就是了。
遂命一名跟马的仆从打马往崔家去知会一声。
紫墨只得应道:学生叨扰了。
二人便待上车。
正在此时,有一劲装武士从街对面走上前来,纳头便向房子陵抱拳行了个军礼。
房子陵见此人有些面熟,便问:兄台是?房华时常随房子陵出入宫禁,却认得此人,忙向主子道:少爷。
这位乃是御林军的朱校尉。
房子陵忆起,微笑道:原来是朱兄台,有事?朱校尉道:两位公主正在那厢拐角等候大人。
请房大人移步,随末将前去说话。
房子陵闻言,即命众仆从在此等候,跟着那朱校尉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1.唐代官学考试成绩分三等:获得三分为通晓,二分为及格,一分为不及格。
章节89行至街对面,房子陵随那御林军朱校尉走到前面巷口。
拐弯进去一看,巷内停有两辆车辇。
四周数十名御林军,个个身着便服,或远或近,正担负警卫保护之职。
房子陵上了头一辆马车,见皇甫倩与简宁端坐车内,皆穿着绸袍,足蹬软靴,挽了男子发髻,不禁皱起眉头踌躇道:你们这是……又冲佳人道:小倩这般尚可理喻。
小丫头,你今日怎么也跟着胡闹起来?佳人打诨道:表哥近来可是越发出息了。
才成了正经人,便学着教训起人来了。
皇甫倩在一旁唱和道:就是就是。
什么叫‘尚可理喻’?有这样同你表妹说话的吗?我们俩今日可是为正经事来的。
房子陵懒得同她二人争辩,只得应承道:好了好了。
二位表妹,算我多嘴行了吧。
快说吧,今日来所为何事?简宁朝皇甫倩点了点。
小妮子遂叽里呱啦地将来意说了一遍。
房子陵一听,断然拒绝道:这可不行。
那是什么地方,你们两个如何去的?丢了自家身份不说,更将别人给折杀坏了。
简宁忙解释道:这样做才显得我们心意真诚嘛。
不能说十拿九稳,可有他帮忙说上两句,也许会收到奇效的。
房子陵道:办法有的是。
何必非要仰仗他家?就算要仰仗,也不必求他帮忙。
他们什么关系,他倒听他的。
真是荒谬!母亲不是答应相助于你了吗?我这里也有不少私蓄。
你还怕筹不够钱?简宁驳道:有现成的便宜法子干嘛不用?安逸侯月底就要离京了,只剩下几天工夫。
若要说服他,一定不容易。
但凡用的上的人、事都要试一试。
我看他对那薛小怜毫无成见,大有怜惜之意。
从来知己、朋友的话总是最入耳的。
亏你自称‘湖海居士’,往昔的那股子豪侠之气上哪儿去了?功名是渐渐有了,人却越来越迂腐。
我们行事磊落,怕怎的?说到最后,竟变了脸色。
房子陵一心恋慕佳人,见她着恼,心肠自然软了。
出言相商道:若要见他,容易得很。
我即刻就下贴子邀他明日来府里唱上两出,就说给丫鬟、嬷嬷们解闷。
到时你们来玩耍,自然就见着面了。
于情于理,岂不两便?何必非要上门去?简宁听了这话,情知已有了转圜的余地,便柔声道:表哥所言,不无道理。
但依小妹的愚见,此番系吾等有求于人,应以赤诚相待,怎好以唱曲为名,另行他事?何况今日我和小倩已出得宫来,明日若再想出来便没那么容易了。
因在宫中多有不便,恐怕至月底还要叨扰府上,借贵处与安逸侯晤面相谈一次。
如此,十日内便要一连出宫三次。
皇上就算应允,恐遭旁人非议。
今日既已出来了,索性早早谈妥了事。
你说呢,表哥……佳人扯住房子陵的衣袖,冲他忽闪着眼睫,一脸的乞求。
房子陵心跳扑通扑通的,面上却道:小丫头,你这张嘴委实厉害。
明明是荒谬之极的事情,怎么经你一说,就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难怪皇上会同意你办女报了。
真是……服了你了。
皇甫倩听得房子陵的口气松动了,扯住他另一只袖子,亦撒娇道:子陵表哥,求你了。
带我们去吧。
只这一次,有什么妨碍?房子陵拗不过,欲要答应。
忽想起了上回挨的那一通家法,忙摆手道:不成不成。
让皇上知道了,你们没事,我少不得又是一场皮肉之苦。
你们表哥我如今是个有家室的人了,经不起折腾。
饶了我吧。
说完,朝简倩二人各拱手作了个揖。
佳人扑哧一声笑了,娇嗔道:还好意思说咧。
才娶了绿珠没多久,又把王家小姐给聘定了。
朝三暮四!房子陵接着佳人觑来的白眼,端的风情无限,也不反驳,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简宁转而道:放心啦,表哥。
今日之行,我已同皇上交代明白。
不然,御林军也不会身着便服。
我包准你没事。
房子陵略一寻思,质疑道:皇上会答应让你去戏园子,不能吧?简宁回道:虽没说让去,可也没说不让去。
我同他说了,今日是为了筹款,需出来亲自走动一下。
因怕扰民,故而轻车简从。
又怕失礼,方请表哥作陪。
只要不闹出事来,失了皇家的体面,大都城里尽由得我去。
这可是皇上亲口答应的。
皇甫倩伺机调笑道:可不是吗?昨晚上云姬费了老大劲才说服皇兄的哩。
嘿嘿!说完,小妮子冲佳人一通挤眉弄眼。
房子陵眼看人儿面上微泛起红来,内中滋味可想而知。
一时更生出几分叛逆之心,遂道:少罗嗦了。
我带你们去就是了。
小怜与我也算旧相识。
今日去探望一番,料也无妨。
简倩二人听闻,立时喜笑颜开,直呼表哥千岁,千千岁。
房子陵因打量自己身上仍着官服,多有不便,乃道:你们且等一等。
我须回车内换过这身衣裳。
隔着纱帘,见后头一辆车辇内人影憧憧,知是二人的贴身侍女,又嘱咐道:一会儿叫她们在戏园子附近等候。
男子倒无妨,恁多脂粉一同往戏园子里出入,太过招摇了。
简倩二人无不从命。
三人当即同车驶出巷子来。
待房子陵跳下车去,只听简宁道:Give me five!便与皇甫倩击掌庆贺。
小妮子乐道:云姬,你真行!表哥说得一点儿没错,你这张嘴能把死人都给说活了。
简宁得意道:好说。
只是你别忘了你的承诺。
皇甫倩道:忘不了。
明日就叫雁儿送银子来。
说完,又自言自语道:哼!有什么了不起?你不带我去,自然有人带我去。
你们嫖得戏子,我们就嫖不得?原来独孤枫每回抵京,与皇甫倩出宫游玩,所去的地方,无外乎城内外的名刹古迹,抑或是城中自家所开的樊楼、茶馆。
至于戏园子、伎寨之类三教九流汇聚之所,实不便女子前往,何况公主乎。
故而这一回皇甫倩叫独孤枫领她往戏园子里逛逛,独孤枫不肯。
他那脾气一上来,皇甫倩如何说得动。
心中虽有念头,只得勉强作罢。
谁知佳人昨日突然想起独孤枫这个现成的大金主来。
为了笼络他,便想到从他的蓝颜知己薛小怜身上着手。
如此一来,正中皇甫倩下怀。
简宁本可以如房子陵所言,召薛小怜入公主府叙话,以图在独孤枫跟前襄助一二。
可皇甫倩一心欲往戏园子玩耍,遂以投资女报作为条件,令佳人务必达成心愿。
简宁何尝不好奇这古代戏园子是个什么模样?于是允之。
一来为了女报,二来开开眼界。
遂与天子纠缠了半宿。
皇甫擎神魂颠倒之际,便应了佳人的请求,又说了那些含糊不清的话。
简宁抓住话头,便好行事,故而才有了上述与房子陵的对话。
今日是为了正经事。
你千万别把人给得罪了。
要玩要闹,以后有的是机会。
知道吗?简宁听得皇甫倩末了一句,想起她上回那样对待薛小怜,心下不由担心起来。
皇甫倩白了佳人一眼,应道:知道了。
还用你提醒?说话间,只见房子陵与崔紫墨一道走了过来。
皇甫倩揭开车帘,冲房子陵道:他来做什么?紫墨不待房子陵作答,便朝简倩二人深深作了个揖。
简宁向其颔首致意,皇甫倩却视而不见。
房子陵道:紫墨说他未曾去过戏园子,想同去见识一番。
二位表妹若不介意,让他同行,何如?皇甫倩刚要说不,简宁已抢先道:乐意之至。
只是崔公子去见识一回无妨,日后还当以学业为重。
万万不可沉溺!紫墨又作揖道:多谢公主殿下教诲,学生谨记。
便与房子陵一道上了前头房家的马车。
简倩二人一行紧随其后。
三辆车辇由御林军护送着,浩浩荡荡地往西市百戏坊而去。
路上,皇甫倩没好气道:跟屁虫一只,干嘛让那乡巴佬同我们一起去?佳人笑道:这还不简单吗?你这小霸王一会儿若想找人撒气了,就撒在他身上好了。
今日放薛小怜一马。
OK?皇甫倩又白了佳人一眼,嚷道:不OK!下一刻,二人同时笑喷。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又有点文不对题.章节90话说简宁去了一趟百戏坊,竟大有收获。
辞别了薛小怜,一行人便前往静仪公主府。
抵达时,戌时已过半。
因房子陵先行谴了仆从回来报知,静仪公主特命丫鬟们迟些摆饭,俟候众人归来。
进了府,在正屋内见过礼,崔紫墨便由丫鬟领着去了后院,陪绿珠用饭。
房子陵、简宁、皇甫倩则随静仪公主、房驸马同往花厅赴宴。
此时早过了晚饭的时辰,佳人腹内饥饿,咂巴着小嘴吃得津津有味。
众人见状,甚觉有趣。
待酒足饭饱,静仪公主问起详细的事由来。
简宁便一五一十地禀告二老知道。
皇甫静听闻,未免责怪人儿举动卤莽,实不该出入那等下流场所。
连带房子陵、皇甫倩也一同挨了训斥。
不过,皇甫静对于简宁提出的与独孤枫合作办报一事表示了支持,并承诺将从旁协助。
只是一件,今晚回去宫中,小丫头免不了与皇上又是一场闲气。
好在恩爱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
小两口的事,外人管不了那么多,只能由着他们自个儿去料理。
料理的结果,某人白花花的小屁股遭了殃,被皇甫擎数记巴掌拍得是红一条白一条。
这还不算。
可怜佳人在外头奔走了半日,到了夜里直犯困,天子却不管不顾,打完了屁股,又按倒在床上狠狠蹂躏。
把个娇滴滴的小美人折腾得死去回来,哀哼了半日,方才罢手。
下回还敢不敢这样自说自话?你这祸头子许久不闯货,又皮痒了。
一同往浴池沐浴清洗后,皇甫擎自穿了寝衣,拿绣袍裹住娇弱无力的人儿,抱回到寝殿。
才走近紫檀木的雕花大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人往牙簟上一扔。
哎哟!简宁背上吃痛,低低地叫唤了一声。
皇甫擎用力扯下紫色纱帐,自己亦躺了上去。
知道啦,没有下回了。
苦着小脸,简宁挣扎着一翻身,伏到天子身上。
小手抚上他面容,口中埋怨道:你好狠心!刚刚被你弄得疼死了。
皇甫擎伸手箍住人儿柳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
喜欢你,真是自讨苦吃。
简宁笑着咬住天子朱唇,含糊道:现在说不喜欢还来得及。
皇甫擎忙道:喜欢便喜欢,哪有什么来得及、来不及的?简宁松了口。
二人接起吻来,当即言归于好。
明日我想同兵部掌管邮驿的执事面谈一回,将邮费先定下来。
还有礼部总管各地印刷所的官员,也须晤面,以便早一点估算清楚费用。
打了个哈欠,简宁枕在天子的臂弯内喃喃道。
皇甫擎听了,垂下视线,望向那张写满困倦的小脸。
你真的要办报?简宁抬头对上天子凤目,应道:当然咯。
到了这时候,你还以为我在闹着玩呀?皇甫擎悔意更深,只得说:等筹够了款项,再谈具体不迟。
简宁应道:不用操心。
款子没问题的,这个月内便可落实。
皇甫擎已从佳人口中得知,往百戏坊一行的目的是为了与独孤枫合作一事,但并不清楚薛小怜对独孤枫有多大的影响力,只当作简倩二人借机出去玩耍罢了。
更何况才增加了商税,又有独孤柳这一层关系,在他看来,简宁与独孤枫合作的可能不大。
此时见佳人言之凿凿,心下并不相信,便道:还是等款子凑齐了再说吧。
简宁哪里肯依,半支起身子,板过皇甫擎的脸孔,急道:不行!预算得先出来。
叫人投钱,总得让人心里有数吧。
不许说话不算数!说好了让我办的,不许反悔!你跟皇后、韦妃她们合伙欺负我。
我不干!说着,眼看又要掉下泪来。
皇甫擎听得佳人话语句句切中要害,心中实不忍见她伤心难过,一番天人交战后,终于决定让步。
遂搂了人儿到怀里,回道:别哭了,乖。
明日巳时,来紫宸殿伴驾就是。
只是到时候筹不到款子,在外人面前丢了脸,可别怪朕没有事先提醒你。
简宁这才破涕为笑。
二人又亲热了一会儿,方才相拥而卧,一同睡去。
接下来的两三日,朝廷内外一片哗然。
初云公主欲带领后宫诸嫔开办女报的消息,不径而走,引得众议汹汹。
阁老们颇有微词,但这女报中的女字,使得他们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明知此举结局难料,在开办的过程中免不了会涉及到前台政事,亦是无法可施,个个只能静观其变,作壁上观。
即使有一二直言上谏的,也陆续被天子驳回。
每日上午退朝之后,皇甫擎批复得几件紧要的奏章。
巳时许,简宁皆如约来至紫宸殿。
于龙案后,坐在天子身边,与兵部、礼部相关的执事,商讨邮驿与印刷的相关事宜。
每至此时,皇甫擎便沉默不语,在一旁仔细聆听。
简宁之所以选择办报,其中一个缘由未及说明,那便是她自己家里就拥有一家杂志社。
自高中时代起,每年暑假,简宁都会去杂志社替她父亲打工。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办公室助理,好歹有过相关环境的熏陶。
再者,又有印绶监的两名内侍黄倨、冯宝一旁协助。
就这样,女报前期的筹备工作便在摸索中一点一点地展开了。
如今回过头来,再说说独孤枫。
他于五月上旬便抵达了大都城,先是与各地商会的领袖碰面,事先拟订了一份有关商会对于各项税收增幅的意见条陈,以供天子御览及户部参考。
至十二日,入宫面圣,递交条陈。
随后,与独孤太后、独孤柳团聚一番,又带着皇甫倩城内城外游逛了两日。
期间,另与薛小怜见了一面,叙些别后间阔之情。
不在话下。
自二十日起,户部的议税正式开始。
独孤枫不得不与一干商会领袖每日上午至户部衙门报道,与相关执事逐项议定各类税收的增额。
自古以来,士、农、工、商,这商人列在最末一等,是所谓的杂色之流。
不仅身份受到歧视,更被杜绝了从政为官的道路,为世大夫所不齿。
但凡事总有例外。
只说金鹏一朝,想当年独孤氏的先祖在太祖皇帝尚未定鼎之时,倾家襄助,为其招兵买马,奠定了实力,最后一举夺下江山,算是开国的首要功臣,以至名列四大家族之一。
之后数代又在皇室的关照下,勤恳持家,复又挣下了偌大的家业。
世代显赫不说,更附带将国内商人的地位提高了不少。
如今商家子女虽仍不能从政为官,但民众亦不再加以歧视。
凡遇国家拟定新的商税之时,朝廷也必定会与各商会共同讨论通过,以求合理、公正。
真乃彼时一大进步也。
在户部一连耗了数日,五月二十八日这一天,新的商税终于全部核定通过。
只等经天子过目,朱笔批阅同意后,便可实行。
当晚,独孤枫与一干商会领袖在富春楼饮宴。
朝廷有令,商贾不得与有直接干系的官吏私下往来,故户部尚书王汝良、刘侍郎以及相关执事不便亲来赴宴,只令两名文书出席,以示敬意。
席间,众人谈起近来的见闻,无不以初云公主欲办女报一事为奇。
户部的一名文书恰有同年在礼部当差,便将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初云公主如何在紫宸殿里与皇上并肩而坐,如何与负责印刷所的执事商讨费用等诸般情形说与在场众人知道。
除了赞叹佳人的美貌外,对其言谈、风度皆有不俗的评价。
独孤枫对女报一事略有耳闻,原只当作一桩笑话来看待,此刻听得人言,心中仍有质疑,同时不禁担心此举会对自己的姐姐有甚负面的影响。
一时间,酒也无心吃了。
回到东市的别墅后,即有家奴呈上请柬。
拆开一看,却是静仪公主邀请自己明日往公主府赏荷消夏,凡请务必光临云云。
既是长辈相邀,自然不能不去。
梳洗过后,独孤枫便早早睡下,预备明日往公主府一行。
作者有话要说:1.印绶监,宫中掌管古今通集库以及铁券、诰敕、贴黄、印信、图书、勘合、符验、信符等的部门。
章节91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且说独孤枫接到静仪公主差人送去的请柬。
次日一早起身后,先将京畿地方各商铺、酒楼、作坊刚刚呈报上来的年初头几个月的帐目,拣了要紧的察看一番。
接着,命家奴、丫鬟收拾行李,预备后日六月初一登程返回扬州。
而后,再将要送给京中亲眷友人、世交通家的礼物一一过了目,附上名帖,命管事分别送往各处。
一直忙到午时,用过中饭,抽空又看了一回帐目。
未时许,便坐了马车,命家奴另装了一车的礼物,一行人冒着暑气往静仪公主府而来。
驶至公主府门前,皇甫静已命人开启中门,并亲自立在二门外的照壁前迎接。
独孤枫进门纳头便拜。
皇甫静上前扶起,叙了几句寒温。
独孤枫旋即命随行的管事吆喝家奴们卸下礼物。
皇甫静道:安逸侯太客气了。
记得你小时候每回来京,必定要同皇后娘娘来我这里玩耍。
如今大了,生分了。
讲究起这些俗礼来了。
独孤枫道:俱是些从江南带来的土产,不成敬意。
请阿姨收下。
皇甫静笑道:冲你还肯叫我一声‘阿姨’,我就收下了。
乃命府内管事领着独孤枫手下的奴仆挑了礼物,踅往一侧的角门。
独孤枫问:姨夫、兄长不在府上?皇甫静道:你姨夫近来衙门里忙得很。
晚饭也不常回来吃。
子陵今日倒是请了半日的假。
他们几个都在荷花池。
你也去吧。
我另约了几位夫人来打马吊,一会儿人就到。
晚饭的时候咱们再聊,可好?独孤枫道:入门是客,悉听阿姨吩咐。
说完,朝皇甫静又作了个揖,由丫鬟引着往后院去了。
穿过朱扉,荷花池跃然眼前。
骄阳下,但见满池青荷盖绿水,朵朵芙蓉披红鲜。
碧波深处连根藕,彤光影里并蒂莲。
池畔那厢早盖起一座凉棚来,地上铺了竹簟。
房子陵、简宁、皇甫倩以及绿珠、紫墨、红蕖三兄妹皆坐在棚内乘凉。
各人面前一张小几,几上摆着冰酒佳酿、新鲜瓜果。
还有丝竹班子在一旁奏乐助兴。
好不逍遥快活。
皇甫倩眼尖,头一个瞧见独孤枫,便嚷道:枫表哥,快过来!给你留着座儿呢。
众人听闻,俱站起身来迎接。
独孤枫疾步上前,一一叙礼。
三个月不见,少年的个子长高了不少。
再长下去,大概会跟霍青一样高。
简宁心里暗暗地想。
至紫墨、红蕖面前,独孤枫不认得,房子陵便道:紫墨是我国子监的师弟。
小妹红蕖。
他二人是绿珠的同胞姊妹。
今日聚会,但求尽兴,不拘小节。
你瞧,我等不用人服侍,一律自斟自饮。
枫弟不介意吧?独孤枫道:小弟南来北往,不过一生意人而已。
客随主便,哪敢有异议?便向二人作了半揖。
紫墨、红蕖忙深揖、裣衽还礼。
房子陵笑道:枫弟越来越会说话了。
闲聊片时,简宁道:光这样干坐着,岂不无聊?不知表哥今日可有助兴的节目?房子陵会意,应道:这个自然。
现还有一位客人。
此刻也该到了。
乃向绿珠道:去将人领来。
绿珠应喏,离席而去。
不一会儿,便领了人来。
独孤枫一看,却是薛小怜。
只见房子陵上前挽住小旦皓腕,说道:薛贤弟不必太过拘束。
今日与往昔不同,入门皆是客,无论尊卑,只说长幼。
先在席面上饮几杯,一会儿烦劳唱上两段,以助我等雅兴,如何?薛小怜垂首道:蒙大人抬举。
贱奴无不从命。
只是何等身份,安敢与娘娘、公主同席?折杀小人了。
简宁道:薛师傅此言差矣。
表哥已说了,今日只论齿序,不提尊卑。
何况,人的出身固有好坏之分,但才学技能无高下之别。
薛师傅不独戏唱得好,谱曲填词、书法棋弈,亦有不凡的造诣。
切不可妄自菲薄。
说着,瞥了一眼身旁的皇甫倩。
小妮子便接道:那个……《孟子》上说‘与民同乐’。
今日出来玩耍,不用那么多虚礼的。
紫墨在边上听了,不觉好笑,执起酒杯来,浅浅地抿了一口。
房子陵道:两位公主都说无妨。
安逸侯就更不会说甚了。
贤弟坐下就是了。
乃携薛小怜入了凉棚,将其按到独孤枫身边坐了下来。
独孤枫心下满是狐疑。
众人对薛小怜一反常态,连皇甫倩也难得对一个戏子这般和颜悦色。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不用说,十有八九是冲自己来的。
饮得一会儿酒,听房子陵说了两个笑话。
薛小怜便主动请缨,唱了《讨钗》、《瑶池》中各一折。
绿珠亦抚筝一曲《西江月》。
气氛变得渐渐轻松起来。
简宁道:绿珠、薛师傅俱已助了兴。
词曲虽妙,却有些不甚应景。
看今日大家的兴致这么高,我也献丑,唱上一曲应景的。
就怕不堪入耳,污了各位视听。
房子陵立时鼓掌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我等今日耳福不浅。
表妹请。
简宁看向其他人,个个含笑点头。
唯有独孤枫绷着面孔,一副欠揍的表情。
佳人又道:我想请薛师傅为我操琴。
我知道你弹得一手七弦琴。
我这里有筝曲一阙,若你照样弹得好,我便服了你。
看官需知,琴与筝乃两种不同的乐器。
筝的音域较广,音调悠扬。
无论低回婉转,高亢清亮,均可表现的淋漓尽致。
闺阁中擅此者众。
而与筝相比,琴的发音浑厚低沉,曲目也多平和、沉稳,内中蕴籍高山流水,余韵深长。
士人以之来陶冶性情,凡书香门第,多有此物。
将琴代筝演奏,难度可想而知。
薛小怜此时已不复方才那般拘谨,自在了几分。
佳人的言语又亲切,态度又和蔼。
他便站起身来,深深一揖道:贱奴愿意一试。
请娘娘赐教。
又向房子陵作揖道:只是今日出来,未曾将七弦琴带在身边。
斗胆想借大人府上的名琴一用,不知可否?不等房子陵答话,简宁道:薛师傅不必借了。
我今日就带来一张好琴。
若你弹得,便是它的主人。
说完,阿奴已捧上琴来,将它摆在凉棚外的琴案上。
简宁走到琴案边,打了个手势道:薛师傅请。
薛小怜道:献丑了。
走上前来,向着佳人又一揖后,方在琴案后坐定。
揭开琴上所覆的锦缎,小旦纤指轻抚琴身,只觉木质松软,纹理细腻,乃是一块上好的桐木。
琴漆上已有龟纹断,说明年代久远。
琴尾的焦痕清晰可见。
试着揉了两下弦,但闻音色润厚古朴,有金石之韵。
一奏泛音,清爽灵敏,晶莹透亮,竟不输筝音。
薛小怜爱不释手,当即问道:贱奴愚钝。
请问娘娘,这张琴可有来历?简宁笑道:薛师傅乃此中高手,却不晓得这琴的来历吗?薛小怜抚了抚琴尾的焦痕。
莫非这是……简宁点头道:不错,正是蔡伯喈的焦尾琴。
收藏在内库多年,今日总算又见天日了。
薛小怜一听,始知此琴乃是与齐桓公的号钟,楚庄公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并称四大古琴的焦尾,心中喜爱之余,亦知其价值不菲。
忙道:此琴太贵重了。
贱奴万万不敢收。
简宁道:急什么?曲子还没弹呢,你怎么知道自己势在必得?说着,命漱霞将筝谱送到薛小怜手中,又道:望师傅用心弹奏,不要辱没了名琴才是。
进退两难,薛小怜只得将筝谱细细地看了一遍,又在焦尾琴上试拨了几下。
凉棚内,众人拭目以待。
作者有话要说:1.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出自唐.王昌龄《采莲曲》章节92薛师傅看来已经胸有成竹了。
简宁自广袖中取出白檀折扇来,打开扇子轻扇了几下。
薛小怜将筝谱置于琴旁,双手虚按在琴弦上,应道:贱奴斗胆,姑且试一试吧。
简宁嗯了一声,合扇道:请吧。
当即,薛小怜鼻息吐纳了一回,便全神贯注地在焦尾琴上揉弦滑奏起来。
众人听得过门,只觉声清韵雅,风和日丽,仿佛置身于清山绿水之间。
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
日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袂空中举。
岸上谁家游冶郎,三三五五映垂杨。
紫骝嘶入落花去,见此踟蹰空断肠。
待佳人珠喉婉转,将李青莲的这一首《采莲曲》娓娓唱来,众人的眼前立时浮现出一副江南水乡农家女子在池塘中采莲蓬嬉戏玩闹,岸上三五少年打马经过驻足观赏的情景。
再看眼前二人,一站一坐,一正抚琴,一正吟唱。
一个冰雪为肌,一个琼瑶作骨;一个云裳似雪,天然妩媚,一个墨衫如黛,弱不胜衣。
正所谓:接天莲叶无穷碧,不看芙蓉却看侬。
真真一对神仙中人。
直到薛小怜的指尖滑出最后一个泛音,良久,众人才从那至美的意境中回过神来。
房子陵带头击节叫好,连声赞道:两位珠联璧合,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等不止饱了耳福,更饱了眼福。
今日情景若说与外人知道,不知要羡慕煞多少人哩?众人纷纷附和。
连独孤枫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简宁向众人欠了欠身,遂向薛小怜道:薛师傅神乎奇技,我服了。
这焦尾琴与你有缘,就请收下吧。
小旦心向往之,但口内坚辞道:这琴太名贵了,贱奴不能收。
今日得娘娘垂怜,有幸抚上一曲,便不枉此生了。
简宁道:琴固然名贵,也需有心之人来弹奏,方能显出它的价值来。
就好比当年若不是蔡伯喈慧眼识珠,这块上好的桐木早就被人当作柴火给烧掉了。
师傅的琴艺配得上此琴,与其埋没在深宫,不如将它留在民间,令世人尽能欣赏它的妙处。
岂不美哉?薛小怜道:小人身处贱籍,实在不配拥有此名琴。
仍不肯收。
简宁便道:既然薛师傅一意坚持,我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师傅既能将此琴留在身边,又无恁多顾虑。
薛小怜好奇道:如此,请娘娘示下。
简宁道:你说不配拥有此琴。
那好,琴仍为本宫所有,但我将此琴的使用权出让给你。
你可以将它留在身边,或弹来自娱,或为他人助兴,我全不管。
只是不得将其转让,也不能使其有丝毫的损伤。
若有一日我另有用处,你须归还于我,不得占为己有。
怎么样?薛小怜闻听佳人之言,犹豫了起来。
凉棚内,皇甫倩道:白送给你,你不敢要。
这样再不要的话,那真是傻子一个。
房子陵道:贤弟就收下吧。
此乃表妹的一番心意。
小旦不能决,乃望向独孤枫。
少年不言语,自顾自地饮酒。
薛小怜随即向佳人作揖道:常言说:无功不受禄。
贱奴平白得以使用此琴,实在有愧……话没说完,简宁便接道:师傅若觉有愧,那就更容易了。
上回拜访,我见你私下里爱舞文弄墨,写有几副杂剧角本,甚是不错。
若你愿意,我可以将来在女报中专门留出一块地方来,每期刊登你的文章。
自然,稿酬是没有的,就充作你租琴的费用。
如何?这样一来,你没有白用我的琴,又能一展所长。
以后如果不想唱戏了,说不定还能以笔耕为生呢。
条件如此优厚,薛小怜怎会不答应?立时跪倒在佳人面前,连连磕头道:多谢娘娘器重。
贱奴无不从命。
简宁命漱霞将其扶起,笑道:薛师傅既然答应了。
那就拣你最拿手的,再弹一曲以飨我等吧。
薛小怜道:乐意之至。
言毕,佳人归了座,小旦仍往琴案后坐定。
须臾,便奏起名曲《猗兰操》来。
今日请我来,到底为了何事?你几时去访小怜的?嘘……一会儿再说。
薛师傅还没弹完呢。
嘻嘻,小样!终于沉不住气了。
简宁心中得意,面上却一本正经的,朝凑到身边的独孤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少年冷哼一声,只得一旁呆着去了。
皇甫倩见状,没好气道:说他们两个没奸情,鬼都不信!一曲《猗兰操》奏罢,众人又是一通赞美。
薛小怜一一深揖致谢,又拿锦缎将焦尾琴重新覆好,方捧回至凉棚内坐定。
独孤枫正要问他佳人几时去拜访的,却听房子陵道:曲子听完了,不如我们另想个消遣之法。
要人人皆可参与的。
皇甫倩立马应道:骨牌,我们玩骨牌吧。
好久没玩了。
房子陵摇了摇头。
不成。
玩骨牌,四人为宜,我们人太多了。
紫墨道:不如来联句吧。
输了的罚酒。
房子陵道:这个虽雅,只怕难了些。
皇甫倩道:就是就是。
别玩那些酸不溜丢的东西。
没意思!说着,小妮子冲崔紫墨瞪了一眼。
那意思是说:乡巴佬一个,要你多嘴。
臭显摆什么?这时,绿珠挪了垫子坐到佳人身边,挽住她胳膊道:公主,您的主意多。
还是您说怎么个玩法吧。
简宁略顿了顿,回道: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成。
不然,我们投壶吧。
这个容易,又有意思。
我们这儿一共八个人,正好分成四队,来个比赛。
皇甫倩道:这个好!比赛?输了的,罚什么?房子陵道:自然是罚酒。
简宁摇扇道:不好。
如此美酒,哪里算是惩罚。
不如……说着,指向荷花池道:也来个应景的。
输了的两人,要往荷花池中采几株莲蓬来。
房子陵道:才五月底,莲蓬还没长出来呢。
简宁道:是吗?那……就采几株荷花来,要那边最中间开得最好的那几株。
房子陵笑。
鬼主意真多。
简宁转而问独孤枫道:安逸侯,好不好?就玩投壶。
又冲薛小怜道:薛师傅,表哥刚刚说我们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会儿若我们两个一队,一定得个头名。
佳人这般热情,二人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来,只有点头应允。
不一会儿,丫鬟们取来投壶、箭矢。
房子陵道:我们八人,应该如何分队?简宁道:我们这里有四男四女,自然一男一女为一队,才显公平。
说时,阿奴已送上四个笺纸叠成的方胜儿来。
简宁接过,将它们一一放进投壶内,言道:先来个抽签仪式。
这四张笺纸上已分别写了表哥、安逸侯、薛师傅还有崔公子的姓氏。
一会儿由我、小倩、绿珠和红蕖妹妹一个一个用筷子拈取。
拈到了谁的姓氏,就与谁一队。
怎么样?独孤枫道:为何要由你们女人来选?我不同意。
皇甫倩道:为什么不能由女人来选?我同意。
眼看二人又要斗嘴,房子陵忙上来劝道:枫弟,算了。
投壶的主意既是表妹想出来的,那就依她的意思抽签吧。
独孤枫这才让了步,只是冲皇甫倩吼道:不许抽我!听到没有?皇甫倩回了个鬼脸。
就抽!就抽!众人在一旁忍俊不禁。
作者有话要说:1.方胜,两个斜方形一部分重叠相连的形状。
章节93抽签仪式开始。
为了爱护幼小,简宁提议由红蕖头一个上来拈方胜儿。
结果,她拈到了房字。
简宁道:红蕖的年纪最小。
同我们这里最年长的组成一队,取长补短,正合理。
房子陵蹙眉道:这话我可不爱听。
便挪了垫子,坐到红蕖身边。
轮到我了。
皇甫倩从佳人手中抢过投壶。
眯起一只眼睛,往那狭窄的瓶口内探去。
可惜瓶颈太深,什么都看不见。
独孤枫道:拈就拈呗,看什么?皇甫倩抬起头来道:我瞅瞅哪一个是你的。
你不让我选你,我偏要选!简宁忍住笑意,催促道:快拈吧。
看你的手气了。
结果,天有不测之风云。
皇甫倩抽到的是崔紫墨。
我不要他!让我重新拈一次。
小妮子反悔,要求重新来过。
简宁正色道:这不行!起手无悔大丈夫。
拈到了谁就是谁。
皇甫倩扯住人儿袖子,耍赖道:我不是大丈夫,我是小女子。
云姬,你就让我再拈一次嘛。
简宁无奈,只得依道:好吧。
这一次可不许反悔。
皇甫倩猛点头。
可惜天意弄人,这一次抽到的又是崔紫墨。
房子陵笑道:小倩,你就认命吧。
绿珠第三个拈,她拈到的是薛字。
简宁遂将投壶交予阿奴,叹息道:哎……太可惜了。
我原本想和薛师傅一队的,谁想被绿珠抽去了。
不用拈了,安逸侯,我和你一队。
请多多关照。
独孤枫听得佳人语气不甚情愿,心下亦自不爽。
云姬,你既然不想同枫表哥一队。
要不,咱们两个换换?皇甫倩蹭过来道。
简宁还没来得及拒绝,独孤枫已吼道:换什么换?不换!皇甫倩冲少年吐了吐舌,又蹭到绿珠身边。
咱们俩换换吧。
你和你兄弟一队,我和小怜一队。
独孤枫听见,又朝薛、绿二人道;不许和她换!绿珠乃向皇甫倩道:公主殿下,可是紫墨他言行不当,哪里冒犯了您?皇甫倩抿了抿嘴。
那倒没有。
不换就算了。
只得回到紫墨身边坐定。
《投壶赋》上说,其能悦与坐之耳目,乐众心而不倦。
如果严格按照周礼来执行,投壶的过程略显繁复。
众人一致同意,依照简宁所提出的规则来进行比赛,即三局决出胜负。
每局每队八枝箭,男女各四枝。
统计每一局每队未投中的箭数。
一箭不中罚一分。
三局下来,罚分最少的队为胜,罚分最多的队自然落败。
若出现平分,则加赛一局。
若仍是平分,则加罚四箭。
万一比到最后,还是平分的话,那么就金箭决胜。
列位看官一定都瞧出来了,这规则分明是某人效仿马术比赛和足球比赛的规则来制定的。
独孤枫听得佳人说出这么一大套来,怪声道:你想得倒周全。
简宁道:比赛嘛,自然要想到应付各种可能出现的状况。
独孤枫不置可否,低头检视起本队的八枝箭来。
丫鬟们随即撤去小几,将四只投壶分别安放在四队正前方二矢半的距离。
由阿奴、金宝以及皇甫倩的侍女雁儿三人负责记分。
其余丫鬟、侍女负责拾取箭矢。
丝竹班子则在一旁奏乐曲《鹿鸣》助兴。
一切准备就绪。
绿珠问:公主,投壶的先后顺序该如何决定?简宁道:按礼应是先宾后主,可现在已经分成了四队。
便没有了宾主之分。
方才我们四个决定了与谁一队。
这先后顺序就让表哥他们决定吧。
遂提议房子陵、独孤枫、薛小怜、崔紫墨以猜拳来决定各队比赛的先后顺序。
输的人先出场,赢的人压轴。
于是乎四个大老爷们便在那儿石头、剪子、布的比划起来。
简宁与绿珠等人在一旁看了偷笑。
最后,比赛的出场顺序依次定为房子陵、红蕖,崔紫墨、皇甫倩,薛小怜、绿珠,独孤枫、简宁。
不错嘛。
你猜拳挺厉害的。
待独孤枫坐回到身边,简宁由衷赞道。
独孤枫面无表情。
这没什么。
一会儿投壶,你别拖我的后腿就好。
简宁点了点头。
我尽力而为。
比赛的结果,简宁、独孤枫以二十四箭失四箭的成绩,排名第一。
所失四箭,皆为佳人所失。
薛小怜、绿珠失七箭,排名第二。
红蕖年纪尚小,欠准心,十二箭仅中了四箭。
故而与房子陵以失九箭的成绩排名第三。
不用说,这倒数第一就是崔紫墨与皇甫倩。
两人的准心都不怎么样,各失五箭,排名垫底。
与独孤枫对饮了一杯庆功酒,简宁冲那厢垂头丧气的崔倩二人道:愿赌服输。
最后两名,现在就请往荷花池里采莲去吧。
记住,要池塘中间开得最好的那几株哦。
皇甫倩瞥了身旁的崔紫墨一眼,抱怨道:没用的东西!人家枫表哥、子陵表哥不是全中,就是只失一箭。
跟你一队,真倒楣!紫墨只当作没听见,起身走出了凉棚。
其时,早有粗使丫鬟将一艘小船自对岸撑了过来。
紫墨登上船去,冲岸上道:倩宁公主,请上船吧。
皇甫倩方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
房子陵见状,催道:小倩,还不快去。
早些将花折来,我们好再饮几杯。
小心别弄湿了衣裳。
小妮子眼见凉棚内众人幽哉幽哉,又见独孤枫看着自己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一跺脚,气鼓鼓地去了。
荷花池占地数亩,荷叶繁茂,小船往池塘深处荡去片时,便没有了踪迹,只看见撑船用的竹篙,一上一下。
简宁便向独孤枫道:荷花池那么大,他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在垫子上跪坐得久了,腿都麻了,一块儿出去走走吧。
少年才得了胜,心情大好,回道:正好,我有话要问你。
二人当即向众人告退,一同出了凉棚。
回廊下,简宁与独孤枫并肩而行。
阿奴与漱霞则在后头远远地跟着。
佳人一边摇着白檀折扇,一边道:安逸侯不止生意做得好,连玩儿也这么在行。
独孤枫道:雕虫小技而已。
亏得你最后几箭投得不错,不然,就要输给小怜他们了。
简宁道:是啊,想不到绿珠投得那么出色。
闲扯完了,独孤枫便问起关于拜访薛小怜的事。
简宁并不相瞒,据实告之,更开诚布公道:俗话说,爱屋及乌。
我知道你同薛师傅要好,我请他为女报写稿。
一来,他确实有这个能耐。
二来,也希望透过他,同你攀些交情。
女报开办之初,尚有许多困难。
别的都还容易,只是要在各地发行,没有人帮衬不行。
我知道独孤家在各地州县均有商铺。
所以,想同你合作。
报纸的制作、印刷、至各地的邮递,皆由我这边负责。
而在各地的零售便想全权交予你。
对于独孤家而言,不过每处多雇几个人罢了。
其余都是现成的,费不了多大事。
佳人的言辞如此坦率,独孤枫心下倒不反感。
略想了想,应道:同你合作,于我有什么好处?简宁道:将来有了收益,可以按比例分成。
当然,这一点钱安逸侯一定不会放在眼里。
那么,就当是为了薛师傅,为了后宫众姐妹,做一点善事吧。
其实好处还有很多,一时里也说不清,日后你就会知道的。
低头走了一会儿,独孤枫道:女报由你牵头。
若办成功了,这名岂不是让你一个人占了去?简宁早料到有此一节,忙回道:所以嘛。
与你合作,在外人看来,还是因为皇后娘娘的缘故。
到时候谁的功劳最大?显而易见。
只要她首肯,报社的社长非她莫属。
独孤枫意有所动,再度沉吟。
简宁便顺势道:安逸侯不必此刻就答覆我。
若无急事的话,请务必在大都多留几天。
我在宫中等你的回信。
你瞧,今日抽签,小倩要抽你,可两次都抽到崔公子。
而我最后一个,不用抽,你偏偏和我一队。
这不是天意吗?上天要你我合作的。
独孤枫笑了。
事在人为。
我不信什么天意、阴司报应。
简宁亦笑道:就当作一个好兆头吧。
这时,阿奴上来禀报说,倩宁公主与崔公子已折了数株荷花回来,请侯爷、公主回去饮酒。
还说二人不知怎么的,弄了一身的水。
独孤枫终究是少年心性,一心想看皇甫倩出糗,朝佳人一揖后,便小跑着往荷花池去了。
简宁与阿奴、漱霞姗姗而行,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只见佳人从广袖中取出一方胜儿来,打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独孤两字。
什么叫事在人为?这就是。
章节94六月初二,西内苑的翠微殿粉饰一新,正式更名为弘文殿。
同时,简宁得到了独孤枫的回覆。
前日在静仪公主府,简宁向他提出了合作办报的请求。
独孤枫答应予以考虑。
次日,少年即往宫中与姐姐独孤柳相见,细问其对于开办女报的态度。
独孤皇后的态度此时已有所转变。
究其原因,在于近来天子相继驳回了数封臣子关于反对后宫开办女报的奏章。
独孤柳体察得圣意更易,自然不会相悖而行。
又闻得初云公主有礼让之意,便同意了合作之事。
独孤枫遂写笺帖一封,告之应允,更决定将返回扬州的日期推迟,好与佳人详谈合作的细节。
谈了几回,具体如何在各地销售、帐务核算、人手安排等等,皆由独孤枫手下专门的管事与内侍黄倨、冯宝二人逐项议定。
简宁则与独孤枫商定女报创刊初期,先于京畿范围内的十几个州发行上半年,看看情形。
待日后运作平稳了,再在全国境内发行。
独孤枫见佳人先前已做了不少功课,将户部、兵部有关印刷、邮驿的事务商量得妥妥当当,包括纸张、油墨、稿酬也都做了预算,不禁对其出色的办事能力赞赏不已。
资金方面,简宁相继得到了静仪公主、皇甫倩的支持,加上其他七七八八的,一共凑了六万两。
一时倒还够用。
独孤枫另外承诺,若前六个月女报在京畿范围内反响尚可,稍后在全国发行时,他会出资五万两。
这下子,经费的问题解决了。
简宁的干劲更足了。
给我写吧。
求你了。
龙案后,只见佳人坐在天子怀中,手里提着一管沾饱了墨的御笔,正央求天子为女报题写刊名。
皇甫擎一手揽住人儿腰肢,低头在她身上嗅了嗅,却道:一身的松香味。
原来佳人才与独孤枫从印刷所实地考察回来。
即日起,各地印刷所已开始加刻各种大小规格的胶泥活字,以供印刷女报之用。
简宁道:不许打岔!你快写!写好了,我立马让人送去摹刻。
这可是女报的门面。
你要好好写,写得漂亮点。
说着,便拿御笔往天子手里塞。
皇甫擎不肯接,又道:朕的亲笔,岂可轻易印在报纸上供人买卖?不成。
简宁道:让天下百姓都一睹当今天子的御笔手书,不好吗?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你要是真不写,我就找皇后写去。
皇甫擎往人儿噘起的小嘴上嘬了一口,笑道:拿你没办法。
接过御笔,刚要写,又停下来道:你近来见枫弟的次数,可比见我的还多。
简宁听了,拿藕臂圈住天子的脖颈,撒娇道:谁说的?是你自己忙,白天的时候总不来看我。
晚上不都在一快儿嘛?你还想怎么样?枫弟何时回扬州?我哪里晓得?你该去问皇后才是。
顿了顿,简宁陡然明白了皇甫擎话中的深意,面上不高兴起来。
事情都谈妥了,以后不会再同安逸侯单独见面了。
他才多大,黄毛小子一个。
佳人一面说,一面对上天子的眼眸。
这是不是叫作‘一次不忠,百次不容’?皇甫擎闻言,大笔一挥,赶忙手书了女报二字,送到佳人手里。
好了好了,是朕说错话了。
快拿去吧。
简宁接过,应道:谢皇上赐字。
便挣脱了天子的怀抱,奏请告退。
皇甫擎放她去了,心下不无懊恼。
出了紫宸殿,简宁的心情渐渐平复。
朝阿奴扬了扬手中的金花笺,学做报童的口吻道:皇上亲笔题写的刊名。
大家快来开开眼界吧。
顺便买一份回去收藏。
呕耶!女报第一期的销量就靠它了。
六月十五日,独孤枫登程返回扬州。
前一天晚上,独孤太后在长乐宫盛陈宴席,特意为他送行。
除了帝后、皇甫倩之外,静仪公主、房驸马、房子陵、简宁也悉数出席。
这一次合作开办女报,使得独孤家与房家的关系变得再度亲密起来。
席间,众人频频举杯,言谈甚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小辈们一一告退,一同往御花园中玩耍。
独孤太后、皇甫擎、独孤柳以及静仪公主夫妇则留在长乐宫叙话。
静仪公主便将与户部王尚书家的婚事向太后提了,并恳请降旨除去王家小姐的采女名衔。
太后自是应允。
闲谈间,不免提及独孤枫的婚事。
少年此时已十八岁了,再过两年,满了二十便可行冠礼。
太后因向静仪公主道:他们姐弟两个爹娘走得早。
我与皇后在这宫里,外头的人事也不甚清楚。
你常与朝中夫人们往来,哪家有未出阁的小姐,人品才貌好的,替我留意着。
等行过冠礼,哀家就做主给枫儿订亲,也好早日了却他父母的心愿。
皇甫静道:太后吩咐,本宫自然会留意。
只是眼前已有个现成的人选,为何要舍近求远呢?太后道:论年纪,倩儿与枫儿确是一对。
只是那小丫头给宠坏了,枫儿的脾气也大。
枫儿的媳妇将来是要当独孤家的主母的,倩儿那性情、才智,多半应付不来。
还是让小丫头嫁个人丁兴旺的人家,无忧无虑地过日子的好。
皇甫静听了太后这一席话,颇有感触,叹气道:哎——可怜天下父母心。
太后说得极是,这几个小的,哪一个都不让人省心?他们这一辈里,也只皇上、皇后自小懂事,如今果然成了大器。
太后点头赞同。
独孤柳含笑道:阿姨过奖了。
柳儿其实粗蠢,要说精明强干,实不及初云公主之万一。
皇甫静道:她呀,祸头子一个。
亏得皇上、皇后量大容天。
以后凡有错处,娘娘但请责罚,千万不要姑息,也不必给我面子。
独孤柳道:阿姨说笑了。
乃看向身边的天子。
好一会儿工夫了,皇甫擎一句话也没有说。
皇上,您说呢?嗯?阿姨方才说,若以后初云公主犯了错,我尽可以责罚。
这个……自然。
心不在焉的,皇甫擎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道:朕想是有些上头了。
出去散散食。
言毕,向独孤太后告了退。
静仪公主、房驸马、独孤柳皆起身相送。
独孤柳更上前扶住道:臣妾陪您走走吧。
天子忙摆手道:不必了。
你在这里陪长辈说话。
朕一个人四处逛逛去。
说完,由李延福扶着出了长乐宫。
上了龙辇,李延福在外头请旨道:皇上,是回显仁宫呢,还是去芳菲殿?只听皇甫擎在车内低骂道:真是老糊涂。
人都不在,去那里做什么?去御花园!李延福不知道天子这气打哪儿来,摸了摸脑门子,遂令内侍驾车,一行人往御花园去了。
章节95云敛晴空,冰轮乍涌。
翠光湖上,石拱桥横。
星月下,有一紫衣少年与一白衣少女并立于云桥之上。
衣袂翩跹,人物风流。
只听那少年道:第一期的内容准备得怎么样了?简宁道:已向绿珠、刘妃、张婕妤她们约了稿。
暂时还没有头绪。
好在各人都有专长。
我便对她们说,头一期要多写几篇以备筛选。
剩下的,这一期用不上,以后还可以用。
十日后交稿。
然后选稿、定稿、排版、印刷,女儿节那天一定来得及发行创刊。
独孤枫听完,略有担忧。
行不行啊?别到时候万事俱备,东风却不来。
简宁道:放心啦。
你别小瞧了后宫的姐姐妹妹们。
她们人人都有两把刷子。
难得有机会卖弄,岂会不好好珍惜?对了,皇后娘娘已经答应为女报的创刊撰写贺辞了。
可惜你明天就走,不能即时看到。
吴管事会差人把每期报纸都送去扬州的吧?这个当然。
独孤枫说着,拿手去摸那望柱顶端的小石狮子。
犹豫了半晌,方又启口道: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对你讲?佳人倚在玉石栏杆上,正看那桥下的湖水。
心上一跳,想起那日叫皇甫擎题写刊名时发生的事,忙绷直了身子,应道:你……想说什么?少年的脸上露出些许羞赧之色来。
星稀月朗,简宁瞧得是一清二楚。
我走后,请公主多多照应小怜。
一字一字,简直是从独孤枫的牙缝里给挤出来的。
嘘——简宁松了一口气。
我当什么事?这还用你说呀?薛师傅如今也算是女报的一份子,我自然会关照他的。
再说了,是你引荐他去的锦华班。
旁人怎么敢欺负他呢?简宁将手指伸进石狮子的耳孔里挖了挖,轻松道:还有我送的焦尾琴哩。
那可是最好的护身符。
人家根本就喜欢男生嘛。
真是杞人忧天。
某人心里嘀咕。
对了,你是担心小倩吧?安啦,她现在已经找到新的出气筒了。
简宁笑道:总之,你放心就是了。
我会罩着他的。
佳人言辞侃侃,一番戏谑弄得独孤枫越发尴尬。
你说崔紫墨?简宁点点头。
你该比我更清楚小倩的为人。
她是个纸老虎,只会唬唬人,伤不了人的。
独孤枫转了个身,背靠着栏杆,与佳人仅隔一根望柱。
就怕她玩笑过了头。
她可不把戏子当人看。
嗯,那倒是。
简宁撇过头去。
少年的侧影让人想起霍青,又让人想起皇甫擎。
为什么偏偏喜欢男人?真是浪费!我们现在算是有些交情了吧?独孤枫应道:算是吧。
简宁便道:那我问你,既然担心薛师傅,为什么不带他回扬州呢?以你的财力,买个戏班子给他不成问题。
你是怕别人说闲话?可我听小倩说,王孙公子里嫖戏子的可不少啊。
不是你想的那般!我们是……是……一刹时,少年涨红了脸,想要辩解,却又找不出恰当的说辞。
简宁见他发急,忙道:你不必同我解释的。
这男风之事古来有之。
我不过出于对朋友的关心。
瞧你也不像那种玩弄别人的人。
以你的身份,日后总是要成家立室的。
到时候,薛师傅怎么办?独孤枫有些恼了,厉声道:关你甚事!便转身离去。
简宁望着少年魁伟的背影,耸了耸肩。
不说算了。
是你自己拜托我,我才问的。
真是多管闲事多吃那个什么。
吃什么?没挪几步,独孤枫又返身走了回来。
吃什么?不告诉你。
简宁抱住石狮子,整个人靠在望柱上。
你的脾气真大。
换作我是小倩,早不理你了。
独孤枫腼腆地笑了,却道:我告诉你,你保证不告诉其他人。
成吗?某人立时站直了身子,举起右手道:我发誓!接着,又指了指天上的那轮圆月。
以月亮的名义,誓死保守秘密。
阿门!阿门是何意?独孤枫问。
管它何意!你快说吧。
简宁催促道。
其实……少年遂一五一十地将他对薛小怜的倾慕之情说与佳人知道。
原来是这样。
简宁托着腮,沉吟道:你说你喜欢的是戏台上的薛师傅,而并非私下里身为男子的薛师傅。
对其他男子也无兴趣。
照这么看来,你只是迷恋上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一个戏台上的角色。
对吗?独孤枫道:大概是吧。
简宁又问:那你喜不喜欢女子?身边的丫鬟、欢场上的女子,又或是哪家的小姐?还有小倩。
你同她时常打闹嬉戏,难道你一点儿都不喜欢她吗?独孤枫道:皇甫倩,我只将她当作妹妹。
其他人,我一个都看不上。
全是些庸脂俗粉!说到末了一句,少年脸上露出了那副惯常的不屑表情,在简宁看来很欠揍的表情。
我明白了。
人儿开始分析。
你这是青春期综合症的表现。
戏台上的薛师傅,是你理想中的女子的模样。
换句话说,是你的梦中情人。
之所以觉得自己不喜欢女人,是因为你还没有遇见自己心仪的人。
而你与薛师傅应该是那种恋人未满、友达之上的关系。
归根究低,你的眼光太高了。
什么样的女子都不放在眼里。
你现在需要正确的引导,来认识自己真正的性向。
对!就是这样。
独孤枫听得是云里雾里、似懂非懂,便问:那我该如何呢?简宁想了想,应道:这个我也说不好。
你多试着与身边的女子交接交接,要不然……佳人停了下来,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独孤枫便凑近道:要不然怎么样?简宁见少年如此诚恳,于是立即端正自己的态度,本着学术研究的严谨精神,认真道:多看点春宫图,然后找女子研习房中术。
看看自己对女人的身子有无冲动?话一说完,佳人仍禁不住红了脸。
再看独孤枫,先是一楞,待回过味来,亦是满脸通红。
岂有此理!皇甫擎站在堤岸上看了良久。
到了此刻,再也忍不住了。
虽然听不见简宁与独孤枫说了些什么,但他二人旁若无人、谈笑风生。
一会儿闹个别扭,一会儿又信誓旦旦。
本人或许不察,但在外人看来却十分亲昵。
更何况是天子。
有句话不是叫作:情人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
如此看来,一场闲气又是免不了的了。
章节96同上回霍青的事一样,皇甫擎这趟依旧不声不响地放独孤枫回了扬州,然后一连三晚在东宫独孤皇后处宿歇。
到了第四日上,独孤柳已觉察出不对劲。
晚膳的时候,便在宴桌上劝天子去芳菲殿。
又问是不是初云公主哪里出了差错,得罪了皇上。
皇甫擎却说,枫弟才走,怕皇后心上挂念,故而特地陪伴几日。
硬是在栖凤宫又住了一晚。
直至次日午后,李延福领着内侍将盛满玉牌的红漆盘呈至御前,皇甫擎方才问道:这几日公主可曾差人来问安?她还好吧?送行宴当晚,李延福就在天子的身边伺候。
翠光湖上的情形,他也瞧见了。
此刻听得天子问起,不由犯了难。
皇上,依老奴说,公主的性子爽朗,与安逸候的年纪又相仿。
他二人谈得来,一时失了分寸也未可知。
若真有苟且,岂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必定要拣个阴暗之处才合情理。
正因为彼此心胸坦荡,才会在那人人皆看得见的石桥上说话。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得了得了。
朕没有要你替她分辨,你只说她过得怎么样吧。
皇甫擎摆了摆手,不愿再听。
这几日冷静下来,李延福说的那些,天子何尝不曾想过?只是这小东西为什么总是不肯安生?他要她老老实实做他的女人,将来做他孩子的母亲。
可她却想要的更多。
这个嘛……李延福欲言又止。
怎么?她埋怨朕几日不去,发脾气了?还是哭哭啼啼的,一个人在那儿伤心?皇甫擎说这话时,心上竟有几分快意。
这小东西,是该得些教训。
李延福觑着天子的神色,越发不敢说了。
怎么?难不成病了?皇甫擎着了急,催问道:你这老阉货,吞吞吐吐做甚?还不快说!是不是公主病了?李延福这才不得不据实道:没有病,没有病。
公主很好。
听说正筹备女报的创刊仪式。
又在尚衣监订做了新衣裳。
每日都在弘文殿里忙着呢。
是嘛。
皇甫擎听罢,那一肚子的酸气果然又涌了上来。
她就这么不把朕放在心上?没来由地,几日不见面,居然若无其事。
还有心思管什么女报!皇上……李延福将漆盘再度呈到天子面前。
只见那纤长的手指悬空停留了半晌,最终落在了第二排第一块上。
李延福随即宣道:陛下今晚临幸徐昭仪。
内侍们便分别前往掖庭局、内宫报信,不提。
这一场闲气,足足持续了十天。
直到六月二十五日傍晚,皇甫擎方才急匆匆地踏入了芳菲殿。
此时,趁着侍女们摆饭的当口,简宁与阿奴、漱霞两个在太液池边支起了浴桶,正在给两只松狮犬儿洗澡。
绕过寝殿,皇甫擎听见池畔笑语盈盈。
只见佳人蹲在浴桶边一面给狗狗冲洗,一面嘻嘻哈哈地玩闹,开心得很。
皇上阿奴、漱霞见天子驾临,赶忙起身纳福。
简宁转过脸来,浅笑道:你来啦。
一会儿就好。
说着,藕臂一张,将湿漉漉的皮皮从浴桶内抱了出来。
阿奴取了手巾递上。
佳人正待接过,为犬儿揩干。
皇甫擎却一把夺过手巾,将佳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生气啦?简宁道:你不喜欢我给狗狗们洗澡,我以后不洗就是了。
皇甫擎不予理睬,只是拉着人儿小手,拿手巾仔细地擦干。
擦完了,便将手巾往地上一扔。
一猫腰,把人儿打横抱起,往寝殿而去。
饭还没吃呢?一会儿再说啦。
简宁圈住天子的脖颈,羞涩道。
皇甫擎将佳人放在绣榻上,却道:饭不忙吃。
胡太医即刻便到。
唤太医来作什么?我又没生病。
佳人不解。
这个月的月信没来?简宁恍然。
才迟了两天而已。
别大惊小怪的,说不定明日就来了。
皇甫擎在榻沿坐定,问道:几日不来,你不想我吗?佳人的脸上掠过一丝哀怨,却又扬起嘴角来微笑道: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忙。
一直在和张婕妤她们讨论稿子的内容。
还要筹备创刊仪式。
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
原来办一份报纸一点儿都不简单。
今天好不容易得了空,才能给皮皮、咪咪洗个澡。
那就别办了。
皇甫擎打断道。
不行!这怎么可以?大家辛辛苦苦了一个月呢。
现在才刚开始,等以后发行了几期,有了经验就好了。
简宁坐起身来,扯住天子的衣袖。
朕临幸徐昭仪她们,你不生气?皇甫擎揽住人儿肩头。
你让她们给你生孩子了?没有。
那就行啦。
简宁环抱住皇甫擎,将身子倚靠住他。
这几天我大概是累了的缘故,一沾到床就会睡着。
要是你在这里,我就没有办法好好睡觉了。
还有,徐昭仪现在不同我作对了,连韦妃也变得和气起来。
大概是被你临幸过了。
女报有她们两个出钱出力,一定会办得更好。
你就知道女报!女报!听了佳人的话,皇甫擎终于发作道:朕这样宠你爱你,你几时将朕放在心上?说话间,天子用力掰开人儿的小手,噌地站起身来。
你凭什么对我发脾气?这样讲不对吗?难道你要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你什么也不说,说不来就不来。
你是皇帝,我管不了你。
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难道非要别人日日以泪洗面地等你来,你才高兴?佳人委屈得什么似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不是不在乎,而是在乎了又能如何?他有自尊,她也有。
眼下,全力地办好女报,有了自己的事业,就不会那么患得患失了。
你还问为什么?那晚在御花园,你同独孤枫做了些什么,当朕没有看见吗?朕一次一次地容忍你,你是怎么回报朕的?你有没有良心?皇甫擎在气头上,有些口不择言。
我做什么啦?是你自己心胸狭窄,疑神疑鬼。
你根本就不信任我。
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还说什么爱我?你放屁!简宁的情绪也激动起来。
不信任你?不信任你,就不会允许你隔三岔五地往宫外跑。
不信任你,就不会答应让你与独孤枫合作。
可你呢?借着合作之机,与他叙上了私情。
两个人卿卿我我,当别人都瞎了眼吗?枉朕在你身上花费了多少心力,你到底知不知道羞耻二字?你胡说!我要和你离婚!简宁气得发抖。
离婚?做梦!你想去找谁?到扬州去找独孤枫。
还是去范阳找霍青?对了,还有慕容熹。
他们都抢着要你啊?可你是我的!我的!你这一辈子都要呆在这宫里。
你生是朕的人,死也是朕的鬼!你混蛋!简宁气疯了,猛地站起身来。
忽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章节97醒来之前,简宁做了个梦,梦见了自己的双亲。
他们就在面前。
简宁扯着嗓子拼命地喊爸爸!妈妈!,可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硬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简宁急得大哭。
接着,就被吓醒了。
公主醒了。
阿奴跪在床榻里厢,推过一只软枕,垫在人儿身后。
简宁半坐了起来,看见纱帐外的胡太医。
胡太医,我刚才昏倒了?胡太医坐在床畔的凳子上,点了点头。
近来公主觉得身子可有异样?简宁摇头。
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只是夜里格外好睡。
一沾着枕头,便一觉睡到天明。
我怀孕了,对吗?电视里不都是这样演的?晕倒了,然后被宣告怀孕。
胡太医捋着花白的胡子,应道:适才老夫替公主把脉。
脉象滑数冲和,如珠走盘,此乃血聚养胎,胎气鼓动肾气所致。
的确是喜脉。
简宁只觉得惆怅与烦躁。
月信才两天没来,这么快就能把出来?胡太医笑道:旁人或许把不出来。
老夫行医几十年,阅人无数,岂会有失?公主若不放心,过十日老夫再来把脉。
到那时,便确信无疑了。
宝宝,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下意识的,简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皇上知道了吗?简宁问。
胡太医一直在这儿守着,还不曾去回禀。
阿奴在一旁回道:皇上正在隔壁的书房等候消息。
简宁遂命漱霞揭开帐子,冲年迈的胡太医道:我想求您老一件事?胡太医立时起身,作了个揖。
不敢。
公主的意思,老夫明白。
回去即刻配上几剂安胎的汤剂,您服下去,好好调养着,来年春天一定能平平安安地生下皇嗣来。
我不是说这个。
简宁请胡太医坐了,续道:您能不能帮我个忙,待会儿只对皇上说尚未确诊。
等过了女儿节,再将确切的消息告诉他。
胡太医不解道:这是天大的喜事啊!怎的反倒要瞒住皇上?敢情公主信不过老夫?怕误诊,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老头不高兴了。
不是的!简宁忙道:您千万别误会。
我只是想等女报的创刊仪式结束后,再教皇上知道。
不然,我怕他不让我再干下去了。
是这样。
胡太医垂首捋须,想了想。
这可是叫老夫亲手砸了自个儿的招牌呀!简宁道:只是晚几日说罢了。
没什么妨碍的。
拜托您了。
胡太医抬眼瞧着佳人一脸恳切,只好应允。
好吧。
谁叫当日公主与老夫一同烤过野兔呢。
要是皇上再宣别的太医来,那可不关老夫的事。
简宁含笑道:这个自然。
多谢您了。
乃命漱霞送胡太医出了椒房。
须臾,皇甫擎走了进来。
简宁不愿见他,兀自翻身面朝里躺了。
都下去吧。
天子一声令下,阿奴、漱霞当即退了出去。
我抱你去用饭好不好?还是叫奴才们把饭摆在这里?皇甫擎踩上踏脚凳,坐至床边,伸手轻轻地推了人儿一把。
简宁将帛被一直盖过头顶,含糊道:我不饿。
你自己吃去。
皇甫擎听了,便兜手抱人儿到怀里,扯去她身上的帛被。
无论如何,饭总是要吃的。
你不是最怕饿肚子的吗?佳人板着面孔,一张小嘴噘得老高。
怀没怀上,还不一定呢。
现在就献殷勤,您不嫌太早了吗?皇帝陛下。
呵呵!皇甫擎笑了起来。
怀上了,肯定怀上了。
朕的儿子,朕心里有数。
一定是那晚,你叫唤得特别厉害。
还记得吗?轰一下,简宁心头一热,脸上立时火烧似地滚烫起来。
不要脸!你瞎说什么?抡起粉拳,便往天子身上一通乱捶。
我恨你!恨你!可我爱你!倏地,皇甫擎捉住人儿的小手,放到嘴边亲了又亲。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朕不能没有你!佳人顿时泪盈于睫。
既然爱我,那么请相信我,让我做我想做的事。
皇甫擎闻言,松开了手,神情失望至极。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想着办报的事?难道这比肚子里的宝宝还要重要?简宁道:这是两码事,不要混为一谈。
宝宝我一定会生。
这同办报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早就答应过我了吗?为什么现在又反悔了?不行!两者只能择其一。
要么乖乖做朕的女人,要么去办那狗屁的报纸。
你自己选!她固执,他比她还固执。
简直莫名其妙!怪不得人人都说‘君心难测’。
简宁心头火起。
我们在一起总是吵嘴,不如各自冷静的好。
反正你身边不缺女人。
女报我是一定要办的。
除此之外,悉听尊便!这本是佳人一时的气话,但此刻听来格外刺耳。
这是你说的!是!是我说的!那好。
皇甫擎站起身来,瞥了佳人一眼。
朕成全你!说完,竟拂袖而去。
简宁怔怔的,似乎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待阿奴、漱霞两个进来问起情形,也不肯答。
只是躺在床上,蜷起身子,拿帛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时当七夕,鹊渡银河。
天上人间,良宵第一。
七月初七,相传乃牛郎织女相会之期。
因女儿家要在这一日乞巧拜月,故又名女儿节。
《女报》的创刊仪式就在这一天午后于外城的麟德殿内举行。
简宁原计划想将仪式放在太极殿内举行,可是皇甫擎不同意,说那里是国家举行庆典的地方,不是用来给某人办家家酒的。
经过佳人的不懈努力,皇甫擎才勉强同意将仪式放在麟德殿举行。
当然,这些事发生在两人冷战之前。
所谓创刊仪式,更像是一个盛大的聚会。
透过独孤皇后与静仪公主的关系,简宁将大都城内几乎所有的贵族命妇、世宦小姐都下请柬请了来。
那阵势,比起除夕听戏的时候可大多了。
只见偌大的麟德殿内,清一色的娘子军。
二楼殿堂的包间内,后宫的妃嫔们一一在座。
一楼往常是男爷们的地儿,今日也教夫人、小姐们给攻占了。
连太后也来了。
简宁立在舞台一侧,躲在帘幕后头,透过缝隙,正偷看外头的情形。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说话的是房子陵。
他是今日少数几位到场的男士之一。
可是我好紧张哦。
好久没有在那么多人面前讲话了。
简宁努力回想着过去在大学里参加辩论赛时的情景。
难得!难得!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房子陵立在简宁身后,向前微倾着身子。
一口热气,恰好喷在人儿后颈上。
你不信?简宁半转过身来,摘下手套,摊开小手在房子陵眼前晃了晃。
瞧!手心都出汗了。
房子陵很自然地握住了简宁的手,拿指腹在她掌心里摩挲了几下。
是吗……还真是呢。
你该学学皇后才是。
房子陵指了指正北的坐席。
独孤柳一会儿将作为报社的社长上台致辞。
此刻,仍在太后身边侍奉,应对自如。
她和我能一样吗?我是从小地方来的,人家可是见惯了大场面的。
简宁没好气道。
她出钱不出力。
搞砸了算我的,成功了算她的。
能不轻松吗?房子陵一听,不言语了。
章节98当散发着墨香的报纸被一一送至夫人、小姐们手中,简宁仔细留意,众人新奇之余,大都能够接受。
尤其是刘妃、张婕妤等后宫中人,看到自己的文章被印在报上,明日起就将在京畿地区正式发行。
那种成就感,是她们生平从未体验过的。
只怕小怜今晚也一样睡不着觉。
明日大清早便要上街瞧人卖报去。
房子陵手里也拿了一份新出炉的《女报》,冲佳人指了指四版上的标题。
围炉夜话——妙笔沈胜衣之传奇连载。
亏你想得出来。
文章要上报,自然就得署名。
薛小怜也好,后宫的嫔妃也罢,真名自然是不宜登在报上的。
于是,每个人都为自己起了个笔名。
什么蘅香主人、绮阴散人、匣中玉、董双成。
有信手拈来的,也有以名言志的。
薛小怜在女报上刊登小说一事,知情的人不多,只有当日在静仪公主府赏荷的那几个。
就连皇甫擎也被蒙在鼓中。
若是让诸嫔知道她们的文章与戏子的登在一快儿,麻烦可想而知。
薛小怜的母家姓沈,他又生得弱不胜衣,简宁便建议小旦以沈胜衣为笔名。
对外只说是一个落魄的才子,投在房子陵门下,以笔耕为生。
沈胜衣这个名字源自一部武侠小说,简宁依稀有些印象,得来不费一点儿功夫。
因是创刊初期,一切尚在摸索阶段,所以一期女报仅相当于现今一张四开报纸的大小,统共才四个版面。
对折起来宽一尺,长一尺四寸,对折处留有一道两寸宽的空白。
这是简宁预备日后用来刊登广告、启事用的,如果有可能的话。
这一期创刊的头版除了天子手书的刊名——斗大的两个红字女报之外,便是独孤皇后的贺辞。
洋洋洒洒,近一千字,词句清丽,文采烨然。
申时整,内侍黄倨命丝竹班子停止奏乐。
麟德殿内随之安静下来。
黄倨走至舞台一侧,朝佳人恭身打了个请的手势,言道:公主殿下,时辰已到,请主持仪式吧。
简宁不忙上台,一面拉了拉手上戴的白色缎面长手套,一面唤阿奴上来替自己整理裙裾。
房子陵见状,笑道:不必再摆弄了。
练裙清妍,蛱蝶纷飞,已然美若天仙。
简宁听得夸赞,心情大好,不知不觉将紧张的情绪亦抛到了一边。
深吸了一口气后,便向舞台中央款款走去。
很明显,众人对于简宁今天所穿的那身衣裳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她的讲话。
电影《龙凤配》中,奥黛丽.赫本所穿的一袭白底黑色刺绣的曳地薄纱长裙,一直以来都是简宁的dream dress。
十八岁的时候,便找人照着相片仿做了一条。
此番凭着记忆画出图样来,教尚衣监又做了一条。
不能说一模一样,倒也尽得其优雅神韵。
结果,尽管独孤柳的致辞更加精彩,简宁却凭借一条裙子在《女报》的创刊仪式上出足了风头。
仪式结束,回至芳菲殿,已是酉时三刻。
佳人步入寝殿,正预备更衣,却见天子赫然在内。
阿奴、漱霞二人行了礼,送上茶,便应命退下。
皇甫擎原本倚靠在绣榻上,见了佳人那一身衣裳后,慢慢坐了起来,咂嘴道:确实不同凡响。
只是不该露着肩膀。
有伤风化!心头掠过一丝得意,简宁走至殿内落地的大铜镜前,照了照。
本来是预备今晚乞巧的时候穿的。
听说徐昭仪每年都会想出新招儿来讨你的好。
皇甫擎闻言,缓步踱至佳人身后。
那你这一身,是为了将她比下去咯?简宁仰头望向铜镜中的天子。
本来是有这个打算。
可现在,你瞧见啦,我是为了《女报》而穿的。
佳人提起裙摆,原地转了个圈。
你又想惹我生气是不是?皇甫擎伸出手去,一把捉住人儿光裸的肩头,将她牢牢按定。
朕偏不生气!今夜是七夕,是团圆之期。
朕要和你同到御花园,与朕的其他妃子们一同赏月乞巧,共享欢乐。
我才不要去!简宁听得天子言辞猥琐,顷刻间失去了冷静。
皇甫擎道:不去?也成。
用饭前,先解了朕的火再说。
话音未落,已将人儿推在铜镜上。
混蛋!快放开我!简宁吓坏了,喊声里带着哭腔。
背脊正抵着冰凉的镜面,饶是七月的天气,浑身却打起了哆嗦。
你自己说的,悉听尊便。
皇甫擎捉住人儿下巴,往她唇上亲了一口。
简宁拼命挣动着,不肯轻易就范。
该死!这衣服怎么解!寻了半天,皇甫擎硬是没有发现藏在佳人背后的那一排暗扣。
笨蛋!看着天子满头的汗水,简宁忽然觉得十分可笑。
这样相互赌气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我们讲和了,好不好?踮起脚尖,简宁紧紧环抱住皇甫擎的脖颈。
我错了,不该说那些绝情的话。
你相信我,我同独孤枫真的没有什么。
她在他耳畔轻言细语。
女报已经发行了。
太后也说不错。
你索性让我干下去吧。
宝宝我一定会生。
我想给你生个儿子,真的!皇甫擎捧起人儿小脸,定定地看着,眼光渐渐柔和了下来。
小东西,你真狡猾!简宁笑问道:那你答应了?皇甫擎亦凑到她耳边,道:你得先告诉朕,怎样解开这衣裳?佳人垂下头去,两颊上各添了一抹红云。
拉着他的手,寻到自己背后。
皇甫擎一颗一颗地解着。
解到第五颗时,简宁想起来,拦道:不行!天子正是难耐。
为何不行?朕有大半个月不曾碰你了。
简宁拉他的手,又覆到自己的肚子上。
会伤到宝宝。
皇甫擎问:月信一直没来?简宁点点头。
快唤胡太医来吧。
我想我真的怀孕了。
天子欣喜若狂,立即命内侍往太医院召太医胡春生入内苑伺候。
章节99初云公主怀孕的消息,当晚就在整个后宫传遍了。
乞巧会上,太后心情甚佳。
命佳人坐在自己身边,拍着手背道:日盼夜盼,终于把皇嗣给盼来了。
公主须听从太医的指示,好好调养着,来年一定给哀家生个大胖孙儿!独孤柳一旁笑道:公主还年轻,今后有的生了。
被您这么一说,给逼得这一胎非生个儿子出来。
万一是女儿,违了您的心愿,岂不教公主伤心?太后听了,应道:说的也是。
无论男女,都是皇上的骨肉。
哀家都高兴。
转而向天子道:公主年纪小,不懂事,又不敢违旨。
她现在有了身孕,皇上不可再去扰她。
从明日起,叫掖庭局撤了公主的牌子吧。
本朝以孝治天下。
皇甫擎心中一万个不情愿,面上只得应命。
简宁接着天子觑来的目光,十足的旷夫模样,趁人不留意,回了个飞眼过去。
皇甫擎忍俊不禁,忙干咳两声加以掩饰。
其时,诸嫔皆在拜月亭内外就座。
听得太后言语,纷纷起身向佳人道贺。
只听韦妃道:今日算得上双喜临门。
一则公主有了身孕,皇上后继有人。
二则《女报》创刊,诸姐妹的辛苦没有白费。
真乃可喜可贺!臣妾斗胆,恭请太后、皇上、皇后及众位姐妹同饮一杯。
太后道:韦娘娘说得有理。
当即命侍女斟酒,众人共贺一杯。
各饮毕,太后忽然想起,问左右道:倩儿哪里去了?怎的不见人影?独孤柳道:您忘啦?仪式结束后,她便随长公主一家去府里过节了。
她嫌我们这里尽是妇人、规矩又大,不如外头自在。
还说住上一夜,明早才回来。
你不是亲口准了她的吗?太后方忆起,连连摇头。
猴儿似的!越来越不象话了。
又因问道:如今公主有了身孕。
那《女报》该如何处置?简宁伺机道:太后,您觉得这报纸办得如何?太后道:今日看来倒有几分意思。
不免想起佳人的那条裙子来,笑道:你的那身衣裳也有功劳。
只是露着肩膊,到底不雅,以后只可在自己宫中穿着。
简宁赶忙称是,更站起身来,跪于太后座下。
太后命侍女去搀扶,简宁不肯起来,跪禀道:既是您问起,臣妾斗胆,恳请太后容许臣妾将它继续办下去。
《女报》开办之初,臣妾并未想到会有今日,只当自己福薄,无法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来,便想着与宫中的姐姐们一道寻个消遣解闷之法。
如今《女报》业已发行了创刊,臣妾实在不愿半途而废。
臣妾保证一定爱惜身体,绝不教腹中胎儿有半点差池!求太后恩准!臣妾感激涕零。
此时此刻,皇甫擎真正明白了佳人开办女报的初衷,心中不由道:原来她是怕有朝一日朕会嫌弃她,使她受长门之苦。
真是小傻瓜!耽思间,那厢太后亦沉吟道:才创刊就停办,确实可惜了。
遂命佳人起身就坐,向在场众人道:若有哪位娘娘愿意暂代公主之职,倒不失为一个两全之策。
看官听说,虽然有《女报》的头一期作为参考,但对于彼时之人来说,毕竟除了朝廷的邸报以外,类似《女报》这样商业性质的报纸,别说办了,见都不曾见过。
就算有心帮忙,也力不能及。
何况在宫中行事,人人都以谨慎为第一要务,这表面上看来吃力也未必能讨好的差事,谁肯挑头?故而诸嫔听了太后之言,面面厮觑,皆不吭声,无人愿意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不料这时,皇甫擎竟开了口。
还是辛苦皇后吧。
身为一社之长,也算份内之事。
若有疑难,就与公主一同商议。
不过几个月的工夫。
每期印刷之前,朕仍会过目,帮着校阅校阅。
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了独孤柳。
简宁见天子终于让了步,便顺势来至独孤柳跟前。
亲手斟了一杯御酒奉上,殷勤道:姐姐好歹帮妹妹这一回。
日后若有用得着妹妹的地方,万死不辞。
独孤柳接过琉璃盏,面上微有一丝错愕。
好是好。
只怕姐姐愚钝,做不来。
不待佳人应答,天子已接道:爱卿早慧,世人所共知,就不必推辞了。
太后亦道:既是皇上这等说,柳儿你姑且试一试吧。
有公主与各位娘娘扶持,大家有商有量,哪有个不成事的道理?独孤柳无奈,只得饮下御酒,当场应允。
眼看更漏渐残,在拜月亭饮酒多时,诸嫔纷纷向太后告假,移步园内开襟楼穿针乞巧。
太后身子疲乏,也自要回长乐宫安寝。
独孤柳上前扶住,执意要送。
太后明白她的用意,便由了她去。
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天子,只今夜好生陪伴佳人,莫唬了她。
从明日起,再不得召她侍寝。
皇甫擎应命不迭,与佳人一道目送太后并独孤柳一行离去。
星寥月细,绛阁凌风。
于拜月亭内又候了片时,直至内侍来报,诸嫔乞巧完毕,已各自散去,皇甫擎方携了简宁,二人一径往开襟楼而来。
路上经过一片翠竹林,中间一条小径,俱由鹅卵石铺就。
已交新秋,夜里风凉,凉生露气。
皇甫擎生怕石径上湿滑,沾湿了鞋袜事小,跌上一跤可了不得。
遂猫下腰,欲抱人儿过去。
简宁此时可谓心满意足,不免要作怪,嗲声道:不要抱,我要背。
你还从来没有背过我呢。
李延福、阿奴、漱霞等人尾随于后,听见佳人撒娇,心下各自好笑。
皇甫擎道:背和抱不是一码事吗?简宁道:明明是两码事。
快点嘛。
宝宝说了,不许say no!皇甫擎眼见众奴才在后头看戏,没法子,背就背吧。
点着人儿鼻尖道:你这是挟儿子以令老子。
吃定朕了。
简宁一把捉住他食指,含进嘴里吮了吮。
那你让不让我吃?皇甫擎笑而不答,随即背过身去,在佳人面前屈膝深蹲了下来,一面回头道:上来吧。
简宁欢呼一声万岁,忙往他背上伏去。
快乐人儿快乐在快乐人儿快乐在青春换了新衣裳随爱飞到西随爱飞到东随爱飞向彩虹我对着天空许下海誓山盟愿生命美丽与共陪你去乘风陪你去寻梦感觉如此拉风我就是主人翁……听得佳人在自己背上唧唧哝哝,唱个不休,皇甫擎不禁皱眉道:小东西,你哪里听来的这些怪腔怪调?简宁拿双臂勒住天子的脖颈,小脸儿贴着他侧脸,应道:我也不晓得。
是它自己冒出来的。
说完,咯咯直乐。
行了一会儿,皇甫擎的呼吸变得浓浊起来。
简宁问:累不累?是不是因为宝宝的关系,我变重了?皇甫擎扑哧笑道:小傻瓜!手上一使劲,将人儿向上提了提。
心中因有疙瘩未解,便又问道:上回在御花园,你同枫弟说了什么?我瞧你们又是起誓,又是斗嘴,不像在谈公事。
简宁顾左右而言他。
徐昭仪今晚看来不太高兴。
皇后娘娘那里也需要安慰。
明晚你准备先去哪儿?皇甫擎压低了嗓门,斥道:别岔开话题!快告诉朕,究竟说了些什么?简宁嬉皮笑脸的,吧唧一声在天子侧脸上香了一口,撒娇道:你得先告诉我,明晚去哪儿?后晚去哪儿?大后晚又去哪儿?我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皇甫擎不由暗叹人儿乖觉,便也懒得再往下追问了。
这真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今夕云骈渡鹊桥,何妨天上只黄昏?作者有话要说:1.歌曲《快乐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