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皇甫倩一声惨叫,忙不迭将自己的手指从皇甫珏的嘴里拔出来。
你这小坏蛋,居然敢咬我!皇甫珏咯咯地笑起来,咧着小嘴,露出那两颗洁白、整齐的小门牙来。
简宁抱着皇甫珏,因道:谁叫你没事把手伸到她嘴里的。
她现在正是发痒的时候,见什么咬什么。
昨天皇上也给她咬了一口,咬在大腿上。
真的?皇甫倩不由好笑。
往宝宝粉颊上捏了一把,冲她瞪眼道:小坏蛋!这回饶了你,下回再咬你姑姑试试!皇甫珏立时手舞足蹈起来,小嘴里唧唧哝哝的,仿佛是在抗议。
皇甫倩便低下头去,往宝宝湿答答的溢满口水的嘴唇上香了一口,乐道:真好玩。
没什么比小孩子更好玩的东西了。
简宁玩笑道:去你的!既这么喜欢,自己生一个玩去。
这话一出口,不想皇甫倩竟变了脸色。
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着,小妮子一舒藕臂,放肆地仰面躺倒在茜红绒毯上。
简宁忙将搭在两人腿上的紫羔披风替皇甫倩盖在身上。
秋冬之交,又在室外,最易伤风感冒了。
简宁知晓皇甫倩的心事,自觉失言,劝道:别这样嘛。
太后不是说了,要留你到十八岁才嫁。
还有两年呢。
皇甫倩道:可是明年开春就要把人给定下来了。
那几个,没有一个我瞧得上眼的。
简宁道:你这样刁蛮任性,人家不嫌你就很好了。
有的挑,你还抱怨什么?皇甫倩充耳不闻,只向着皇甫珏喃喃道:你慢慢地长,别长那么快。
长大了,怪没意思的。
简宁听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女性生在这样的时代,即使贵为公主,一样有她的无奈。
天玺十一年腊月十四,大都城西市的百戏坊来了一位贵客。
其时百戏坊内共有六家戏园子,最出名的唤作锦华班。
锦华班里挑大梁的,正是号称当今第一小生的段玉楼与绝代名旦人送八字考评曰貌如处女、我见犹怜的薛小怜。
那客人坐的马车径直停在锦华班门口。
班主亲自出来迎接。
入到门内,正面戏台上几个小徒儿上着半妆正跟老师傅走戏。
见有贵客来访,锣鼓点骤然而止,一众老少纷纷跪伏在地。
今年这么早就歇业了?客人问道。
班主哈着腰,立在客人侧后首,应道:回侯爷的话,不早了。
蒙皇太后、皇后、各位娘娘恩典,今年仍点贱奴们进宫献戏。
贱奴们不敢大意,这几日正加紧演习戏文。
客人听了,点头道:那接着练吧。
便绕过戏台往后头去了。
锣鼓点再起时,独孤枫已来至凝香阁前。
小怜好大架子,居然敢不出来迎接。
独孤枫嚷着,就站在屋前台矶上褪下玄狐披风。
跟来的家奴接过披风,应命退下,自有戏班子里的人请去喝茶歇息。
班主打起毡帘来,独孤枫便踏入了凝香阁。
屋内钟鼎琴书,布置得十分精雅。
只见薛小怜身着瓷青的锦缎银鼠夹袍从里间急匆匆出来,跪在少年跟前道:才刚沾了一手的墨,洗了半日,故而出来得迟了。
请侯爷恕罪。
独孤枫道:快起来。
我说笑呢,别当真。
说着,走至厅内中央的大铜炉旁暖了暖手。
薛小怜起身,朝班主点首示意,班主便退了出去。
薛小怜方道:侯爷几时抵京的?独孤枫道:一早进的城。
歇了半日就来了。
怎么,沈大才子还在赶稿?薛小怜道一声惭愧便引少年进了书房。
书房内摆着一张黄花梨大案,案上摊着数十张罗纹笺。
其余所设之徽墨、端砚,笔海内插着的湘管狼毫,无一不系内府御用之物。
屋内不设书架,只将书本一摞摞靠墙堆在书案后头,已砌成半人来高。
独孤枫信手拿起一张文稿看了两眼又放回案上,笑道:你唱戏唱到疯魔就罢了。
如今看来,写文章也写得疯魔了。
薛小怜取出一套官窑脱胎甜白瓷的茶具来。
屋里现有炉子正烧着水。
一面预备泡茶,口中应道:侯爷又来取笑。
我这算得什么文章,不过替人解闷的东西。
独孤枫越性在书案后的圈椅内坐定,问道:别光顾着这个,戏演熟了吗?别到时候砸了场子。
薛小怜道:砸不了。
这些戏不知演过多少回,早烂熟在肚子里。
等过两日师兄回来,再走一走戏就是。
独孤枫因问:玉楼上哪里去了?薛小怜道:回孟州老家娶媳妇。
他如今不在戏班里住了,已在隔壁三和坊买了房子,预备出去单过日子。
说着,沏了茶奉上。
独孤枫呷了两口,直夸好茶。
薛小怜道:侯爷什么茶不曾喝过。
独孤枫道:话不是这样说。
我从来给什么喝什么,不似你这般用心。
薛小怜道:侯爷生来富贵,自然什么都是好的。
我们生来下贱,不过装点山林,学人风雅。
所以弄到现在这般不伦不类。
你又来了。
独孤枫道:留着那些话同别人说去。
我一介商人,满身铜臭,又何曾与风雅扯上半点干系。
薛小怜听了,不敢再驳。
搬来一把圈椅,告了座,便与独孤枫并肩而坐,喝茶闲聊。
独孤枫说了一些从扬州到大都一路上的见闻。
以及年中水灾,江南一带种种情形。
薛小怜亦禀明近况,说是一年来戏唱得少了,一门心思为《女报》写稿。
稿酬虽少,但乐在其中。
独孤枫道:不唱戏也好。
你唱了这几年也存有不少积蓄。
不如回姑苏老家,置上几亩田产,过些闲云野鹤的日子。
薛小怜道:正有此意。
当初与班主说好在京里唱足三年,等混过了明年,便可以回老家了。
只是舍不得《女报》的连载,亦不知该如何报答娘娘的知遇之恩。
独孤枫听着,呷了一口茶,半天没有作声。
在薛小怜处消磨了整个下午,落后独孤枫又邀小旦去富春楼吃了晚饭,送回百戏坊后,便自回东市的别墅安歇。
次日一早处理了一些京中事务,巳时许,少年冠带一番,乘车往宫内探望独孤太后、独孤皇后。
入朱雀门时,有天子口谕,召其入紫宸殿觐见,只得先至君前叩首。
礼毕,天子打量一番,感叹道:不过一年光景,安逸侯这趟回来真正是个大人的模样了。
独孤枫道:等明年三月份过完生日,臣就满二十岁了。
皇甫擎点首道:朕记得。
朕比你大整整十岁,你的生日又与小公主的只差一天。
太后说了,此次不必急着回去。
就在宫里为你行冠礼。
何如?独孤枫道:蒙太后、皇上关怀,臣焉有拒违之理。
寒暄一番,天子问起江南灾后的情形来。
独孤枫如实奏对,说道:亏得朝廷赈济及时,受灾的建德、淳安等县,百姓衣食无虞。
七月抢种的晚稻也收了上来。
新安江一线的堤坝正在修复当中。
臣家下在这几个县的商铺八月份重新开业,至十月生意已恢复至原先的五成。
皇甫擎欣慰道:这里头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十万石粟米,约合白银八万两。
朕替那几个县的灾民多谢你了。
独孤枫跪于丹墀之上,应道:天下万物皆为君父所有。
臣尽的只是本分,当不得这个‘谢’字。
皇甫擎听了,面露笑容,忙道:快起来吧。
接着,问起了商会出资代朝廷购买军马一事。
原来此时距大燕国主因病驾薨,慕容熹登基为大燕皇帝已过去了数月。
皇甫擎自去年年初起便积极筹备与大燕的战事。
如今更是丝毫不敢懈怠。
与鲜卑这样的游牧民族作战,必须拥有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伍。
继增加赋税、招募府兵、修缮驰道、各地修建城防工事等几大措施之后,今年年初朝廷又下令,凡无官职、爵位、品级在身者,出行一律不得乘坐马车,改坐牛车、驴车或乘轿。
各地马车所用之马匹必须在十二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的马匹由官府统一作价收购饲养。
择其中优良的,充作军马。
其余的,供官府调配使用。
饶是如此,仍有近万匹的缺口。
皇甫擎不愿再增加百姓的负担,遂与商会商议,以国家名义暂且借贷白银一百万两,由商会出面派人往北地乌孙、大宛等国购买,然后运往凉州境内的大军马场饲养繁育,以备战时之需。
所贷之钱银,加上利息,以后逐年在财政收入中拨款偿还。
独孤枫因道:马匹不日就将运抵凉州。
相关执事连同陛下的特使,下月十五之前会携帐册回京复命。
皇甫擎闻之甚喜,连声道好。
因还有要事与其他官员相商,乃道:我这里没什么事了。
想来母后与皇后等得你急了,去吧。
晚上长乐宫必要为你接风的,朕到时再与你详谈。
便令独孤枫行礼告退。
少年出得紫宸殿后,当即换乘宫内车辇,入了承天门,往内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