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简宁与独孤柳一同往长乐宫向太后请安。
才坐下聊了几句,皇甫珏因见佳人在场,只要她抱,吵吵闹闹的,在太后怀里挣动个不停。
太后颇觉无奈,捏着宝宝的脸蛋笑嗔道:你这小没良心的。
眼里就只有你亲妈。
简宁见状,便转了话题道:不晓得安逸侯的伤势几时能够痊愈?今年原打算侯他来京,好商量一下办基金会的事。
谁想出了这桩意外。
一句话提醒了独孤柳,随即向太后探问这两日少年的情形,意欲叫他出来向佳人行礼。
太后说,太医已经确信无碍了。
等过完除夕,少年便可以伤愈出宫。
又道:早起已经来请过安了。
这会子又叫他做什么?来来回回的,让他歇着吧。
要看他,你们自去宝林殿就是。
如此一来,正中佳人下怀,便道:不如柳姐姐陪我去宝林殿走一趟吧。
一则问候安逸候。
二来嘛,我这里有几桩生意上的事,正急着找个行家请教请教。
独孤柳闻言,以目视太后。
太后道:既有正经事要商量,你们去吧。
就怕这小子给砸傻了,问了也是白问。
当即笑着催促简柳二人去了。
沿着回廊,经过几座殿宇,二人来至宝林殿前。
独孤柳问:方才听公主说有几桩生意上的难题。
不知是什么事,怎么先前不曾听你提起?简宁笑道:哪里呀?姐姐没瞧见,太后巴不得赶我们走呢。
嫌我们在那儿妨碍她老人家弄孙为乐。
独孤柳道:单单嫌你罢了。
倒拉着我一块儿出来。
我还想多陪陪小家伙呢。
简宁又道:只坐这么一会儿就告辞,未免说不过去。
去瞧瞧安逸侯是应该的,他为《女报》出了那么多力。
等明日遇着小倩,将我亲眼所见的告诉她,也好安她的心。
独孤柳道:你这丫头,专会做好人。
简宁道:还不是跟柳姐姐你学的。
倒来说我?说时,二人已携手步入宝林殿中。
话说这宝林殿的形制与宫中别处迥然不同,可谓小巧玲珑,素雅别致。
全殿呈回字形,不用一砖一瓦,皆由木材建造,房屋皆面向内出入,房前带有廊芜。
廊下是一露天的正方形庭院。
院中栽着碧梧数株,地上长满青苔,两座石灯矗立其间。
院中还养了一对白鹤,时而闲行信步,时而晾翅高歌。
此时正值隆冬季节,梧桐叶落,树杪萧疏,但地上的苍苔仍是碧青的。
一名侍女在前引路,简宁与独孤柳并肩走在廊芜上。
佳人不由道:原来宫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难怪叫作宝林殿呢。
夏天住在这里一定是件极惬意的事。
独孤柳道:当初在景山上建枫叶居的时候,剩下好些楠木用不完,便在宫里盖了这么一间。
枫弟别无嗜好,就爱住个新鲜。
仔细一闻,殿内果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楠木香气。
简宁刚要答话,却望见北面正殿前,独孤枫已等候在那里。
只见少年外罩一件银灰色的锦缎大氅,襟领、袖口处镶有浅棕色的狐裘。
里头是月白的团领杭绸夹袍。
没有戴冠,只以纶巾束发。
近前见过礼,简宁打量少年面色爽净,眼光炯炯,笑道:亏得财神爷保佑,安逸侯看来贵体已无恙。
独孤枫道:多谢关心。
便欲引简柳二人入正殿。
简宁因有话要对独孤枫说,碍于独孤柳在场,忙道:这样好的地方,我可是难得来一回。
不如就在廊上坐吧。
一面品茶一面观赏那仙鹤。
说着,向少年递去眼色。
独孤枫不以为异,应道:也好。
即命侍女在殿前的廊芜上铺上绒毯、褥垫,安上铜炉,又叫搬来矮几,摆上各色茶食点心。
独孤柳道:你们两个兴致倒好。
火力壮,不怕冷,我可不行。
你们先聊着,我往里头暖暖身子再来。
佳人求之不得,乃与独孤枫一道目送皇后一行入了正殿往一侧暖阁去了。
简宁随即打发阿奴、漱霞暂去偏殿歇息。
等侍女上完茶,独孤枫亦命一众退下,仅在远处廊下伺候。
往褥垫上曲膝跪坐下,佳人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独孤枫盘腿而坐,开口便道:何必费这么大劲?我不会答应的。
你省省吧。
简宁楞了一下,应道:原来你全猜到啦。
独孤枫道:废话!不然你会好心到这儿来看我。
早怎么不来?一定是皇甫倩跑去告诉你的。
简宁没了话说,只得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硬着头皮道:她说她喜欢你,她要你。
你考虑考虑看嘛。
你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吗?小倩这两年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
她配你一点儿也不委屈你啊。
独孤枫瞥了人儿一眼,只耷拉着脑袋不答话。
简宁续道:你是说过把她当成妹妹的。
可是……可是她不喜欢太后为她选的那几个人。
她说她喜欢你。
所以……说来说去,简宁自己都觉得这些话根本站不住脚。
人应该有选择的权力,也自然有拒绝的权力。
婚姻大事,怎么可以勉强?硬撮合成的,万一将来不幸福,自己也难辞其咎。
独孤枫见佳人说不下去了,方抬起头来道:明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
谁要你多管闲事?我的终生哪里要你操心。
你才多大?论年纪,我比你长一岁。
你倒给我做媒。
笑话!简宁心里委屈着呢,嘟囔道:你当我愿意啊?早知道是吃力不讨好的了。
独孤枫听见了,忙问:皇甫倩强迫你来的?她说什么啦?简宁犹豫再三,乃将情由详细告之。
独孤枫不禁愤懑道:妈的!居然拿小怜出来要挟。
我就不娶她!谁爱娶谁娶!气死她!简宁见少年动了真怒,嗓门不觉大了起来,赶紧转过脸去,冲他蹙眉瞪眼道:嘘——你轻点嘛。
我告诉你,是不想你冤枉我。
你别这样骂小倩。
这怪不了她的。
假使我处在她的位置上,说不定也会这样做的。
独孤枫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呷了一口茶,继而起身将两块松花白糖膏拿在手里,嘴里吹着口哨,将那两只白鹤引了过来。
各喂食了一块,然后拍去手上的碎屑,转过身来道:你去告诉皇甫倩,不必想别的法子了。
我说过不娶就不娶。
就算皇上赐婚,我也是这句话。
你劝她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哦——是吗?简宁心里并不觉得失望。
相反的,她赞赏独孤枫的坚持。
喜欢一个人,尚且不能保证使他幸福。
譬如表哥和绿珠。
更何况不喜欢那个人呢。
佳人站起身来,走到少年身边。
两年的时间,独孤枫长高了许多。
自己才将将到他的下巴而已。
太后要给你订亲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就算你不愿意娶小倩,还是要娶别人的呀。
简宁道:难道你连太后的话也不听?不过,也说不定。
万一那些候选的小姐里,有你喜欢的呢。
一字一顿的,独孤枫立时回道:我不娶,谁也不娶!简宁抬眼觑了一眼独孤枫。
他憋红了脸,倔强得像个孩子。
算了算了。
关我什么事呢?我不再劝你了。
不过小倩那边,我还得装装样子。
薛师傅的事,你千万别告诉她,否则我饶不了你。
后面怎么样,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独孤枫闻言,抿嘴笑了一笑,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二人归座后,简宁详细问起少年的伤势来。
独孤枫毫无顾忌,指着自己的后脑勺,说是之前肿了个大包,夜里睡觉只能趴着。
这两天才慢慢消了下去。
又抱怨那汤药如何的苦,胡太医是如何为他施针灸,帮助散淤活血,结果扎了满头的金针等等。
简宁一边吃点心,一边乐呵呵地听着。
听见少年说头上刚挨那一下时,疼得两眼发黑、眼冒金星,连忙驳道:这算什么呀,根本是小菜一碟。
生孩子才疼呢。
据说这世上最疼的就数生孩子了。
你是不知道,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呢……简宁用平生所知道的最最严重的词汇描述着生产时那难以名状的非人痛楚,独孤枫神色凝重,直到佳人说完,转而描述起初次见到宝宝时的激动心情,方才跟着长舒了一口气。
这么痛,你以后还生不生了?话一出口,少年便后悔了。
这问题问得愚蠢至极。
简宁却不在意,反而认真地回答说:至少还得再生一个男孩儿吧。
疼归疼,可是看到宝宝一天天长大,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到末了,佳人亦察觉与独孤枫说这个,实在无稽。
遂端起茶盏自顾自地喝着,气氛一时尴尬。
亏得不久,独孤柳从暖阁里出来了。
大家坐着又说笑了一回。
简宁少不得要寻思该如何向皇甫倩交代。
说起来,今天算是彻底把她给卖了。
那也不能全怪我呀?谁叫她先要挟我来着。
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