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景斜芳殿,年华丽绮宫。
除夕当晚,诸嫔与帝后在显仁宫共进晚膳。
散了宴席,诸嫔先行前往麟德殿赏戏。
同前两年一样,简宁依旧拣了那个位于二楼东侧,离舞台最近的包间。
卸下斗篷,落了座,此时距离开戏尚早,皇甫倩也未到,佳人只得攀住阑干,漫无目的地各处打量。
目光所及,势必点头微笑,遥致问候。
《女报》的创办,不仅切实巩固了简宁在金鹏后宫仅次于独孤皇后的地位,并且使得她在上层的贵妇小姐中拥有了几乎等同于独孤皇后的号召力与影响力。
正自无聊,有内侍在包间外头禀报说,国子监房大人来了。
简宁忙叫请进来。
见了面,只见房子陵腋下夹了一个长方形的大锦盒。
简宁一边施礼一边就问:什么好东西呀?房子陵将盒子交到漱霞手里,还礼道:小小礼物。
给外甥女的。
简宁接过来,打开一看。
原来是一整套纯银镀金的茶具。
尺寸比平常用的小两号,制作得十分精巧。
端在手里,就是个玩具,还不用担心会打碎。
真好,我正想着弄一套来,以后和宝宝玩过家家呢。
房子陵忙道:还有别的玩意儿。
什么盘子、碟子、汤碗、调羹,等过两天工匠做好了,我再差人送来。
简宁道声费心,命漱霞收了。
待要让座,房子陵道:不必了。
我今日专为送东西来的。
母亲、玉芝还在家中等我。
简宁道:也是。
嫂嫂就要生了,你应该多陪陪她。
何必亲自跑一趟?让底下人送来就是了。
旋即,佳人命阿奴搬一张圈椅来,又命漱霞将刚刚沏好的茶斟上一盏,说道:好歹坐下来喝了茶再走。
有劳表哥回去替我问候姑姑、姑父,就说我过两天就去府上磕头拜年。
小公主也一定去。
还有,嫂嫂什么时候要生了,你千万记得差人来告诉我一声。
我立马就过去。
我理会的。
房子陵从佳人手里接过茶,权且在圈椅上坐了。
呷了一口,因问:小怜那事究竟是怎么弄的?无缘无故的。
简宁道:这个嘛。
以后慢慢告诉你,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
却笑问道:怎么样?即将为人父,心情如何?紧不紧张?这问题教人怎么回答?房子陵瞥了佳人一眼,干笑了两声。
房子陵前脚刚走,皇甫倩后脚就到了。
俄顷,帝后及太后相继莅临。
锣鼓声一响,开了戏。
简倩二人同时向正北坐席望去。
前文述及,北面坐席正中的两个包间,一为帝后御用,一为太后专用。
简宁先望向右侧的包间,帝后二人正端坐其间。
天子感应到了佳人的目光。
一面同独孤柳说着话,一面已投了眼光过来。
简宁便扬起嘴角,送还了笑意过去。
及至将目光移至左侧包间时,却见独孤枫坐于太后身旁,亦向这边打量,佳人便冲他微微点首致意。
谁料,独孤枫非但没有表示,反而回敬了一个白眼过来。
简宁开始闹不明白,直到身边的皇甫倩自言自语道:有什么了不起?不理就不理。
方才明白那白眼不是送给自己的。
哎,究竟是哪几个人?你倒是指给我瞧瞧。
第一折并非薛小怜的戏,佳人兴趣缺缺。
见今日到场者,颇多王侯公子,各家小姐亦纷纷盛装出席,心知与皇甫倩、独孤枫二人的婚事有关。
如此八卦,怎么能够不关心一下?某人遂撺掇着皇甫倩为自己一一介绍。
皇甫倩自九月始相继与那几人见了面。
此刻听得佳人之言,皱了皱眉,冷哼道:有什么好看的?全是些歪瓜裂枣。
简宁往下方池子里环视了一番,笑道:老听你说那些人怎么怎么的。
我看过了,哪有什么歪瓜裂枣?一个个似模似样的。
再说了,人不可貌相。
皇甫倩不服气,驳道:你自己嫁了皇兄这样的,自然说得轻巧。
你看嘛,哪里是相去不远?明明一个天上一下地下。
说着,小妮子命侍女送上一柄纨扇来,拿着挡在身前,半遮住脸,便将坐在楼下池子里的那几个候选人一一指给简宁看。
这些人里,只有少数几个简宁曾经见过。
大多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内中包括吏部尚书李端的次子李适,国子监祭酒程韬玉的内侄程思瀚,中书侍郎韦思温的六公子韦庭筠,工部尚书徐衍的外甥常建。
其中更有一人是霍青同父异母的二弟霍英。
其余几人也无一不出自官宦世家,且皆非家中长男。
各人或在国子监就读,或已在六部衙门中任职。
年龄俱在十八至二十二岁之间。
足见太后为女儿择选驸马的一片苦心。
因霍英是霍家庶子,并不常有机会出席各项庆典,所以简宁之前并未见过他。
今日一见,虽不及霍青,也算得上英武不凡。
佳人心中虽然恨男人背信弃诺,另结新欢,但自始自终他与别人是不同的。
怎么不好啦?文有韦家六公子,武属霍府少将军。
这两个便是顶尖的人物了。
你还嫌弃什么?简宁打趣道:这些人都是太后与姑姑为你精心挑选的。
着实费了她们一番工夫。
太后这么宠你,必定是好的才挑来让你拣选。
你倒好,一个都看不上。
皇甫倩道:好什么好!那韦公子说是说没有娶亲,可家里早有了几房姬妾。
小小年纪就这么好色,一天到晚卖弄文墨,尽写些淫词艳曲。
什么风流才子,我说是下流才对!简宁听着,小妮子说得有些道理,笑道:连这些你都知道呀。
做的好功课。
皇甫倩续道:霍英虽说长得不错,可比起霍家大表哥来还是差了一截。
何况,他娘是小老婆。
我乃堂堂公主,怎么能下嫁庶子?不知道母后和姑姑怎么想的,居然把他列在其中。
说着,竟叹息道:哎——要是我早生两年就好了。
就算没有枫表哥,还有霍家表哥和子陵表哥。
可惜他们两个一个已经成亲了,一个立誓终身不娶。
不然,嫁给他们其中一个也不辱没我。
佳人闻言,不觉语塞。
再观其余人等,相貌上确要次上一等。
自古嫦娥爱少年。
皇甫倩从小到大生长的环境,眼前所见皆为俊男美女,审美的标准肯定要高于常人。
也难怪她看不上眼。
心里如是想着,简宁嘴面上却说:你这是挑花了眼了。
皇甫倩又要驳斥。
忽闻丝竹声响,余光瞥去,原来台上演至第二折了,正是薛小怜的戏。
今日他演的头一出是《天女散花》中的《云路》一折。
只见祥云冉冉,波罗天上,一仙子梳飞天之髻,着青绫之褂,系五色之绦,形容飘逸,光彩耀目。
行动之间,手中握一根绸带,长及两丈,边歌边舞。
一会儿鹞子翻身,舞出回文;一会儿卧鱼打滚,翻起波浪。
看得人真好似天女散天花纷落十分,满眼中清妙景灵光万丈。
直到薛小怜催祥云,驾瑞彩,速赴佛场,全场一片叫好声中,皇甫倩方才开口道:死贱奴!专会勾人魂魄。
简宁一旁听着,知道皇甫倩心中对于薛小怜的伎艺实是赞赏的,便道:薛师傅这样的人才,百年难得一见。
吾辈当爱惜才是。
若是以后看不到他唱戏,人生岂不少了一大乐趣。
皇甫倩听了,默不作声。
对了,不知道今天来的人里,有没有安逸侯即将相亲的对象。
趁着台上空当,简宁望向对面坐席。
但见衣香鬓影,花团锦簇,那些小姐还时不时将各自的目光移向正北坐席,顺着那眼光望去,简宁看见独孤枫绷着脸,颇不耐烦的样子,显然是给看毛了。
说起来皇甫擎已经算是个名草有主的人了。
所谓六宫粉黛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众闺阁即便心中钦慕,有初云公主在前,无人再敢轻存妄想。
独孤枫则不然,年纪轻轻的就已经袭了爵位,又是个未曾婚娶的清白之身。
生得玉面朱颜不说,更是精明强干,年少有为。
在个人品行上,外界虽然风传少年与名旦薛小怜交谊颇深,但是并无实据。
除此之外,别无任何不良记录。
独孤枫实在称得上这个时代的钻石王老五。
想到这里,佳人不由会心一笑。
皇甫倩觑见,只当是故意呕她,没好气道:相什么亲!你瞧瞧,全是些丑八怪。
有哪一个配得上枫表哥的?简宁蹙眉道:丑八怪,不至于吧。
你的嘴也太毒了。
皇甫倩立时道:这又不是我说,这是枫表哥自己说的。
是吗?佳人偏不信邪,又朝对面坐席上仔细打量。
终于,在一个包间内觅见一名粉衣女子,年纪只十六七岁,生得是窈窕秀丽、明艳动人,姿色实不在皇甫倩之下。
怎么刚才没发现呢?再看那女子身边所坐的,竟是霍青的母亲甄夫人。
遂问:你看,那边那个。
甄夫人身边的。
可不是一个绝色美人吗?皇甫倩依言望去,微微吃了一惊。
她不是在襄阳吗?怎么来了大都?简宁忙问是谁。
皇甫倩道:甄阿姨的内侄女。
老家在襄阳。
小时候又黄又瘦,可丑了。
她的名字也不好听,叫什么甄缑。
我和枫表哥一直管她叫小猴子。
简宁道:她多大了?皇甫倩道:比我小半岁。
糟了!她不会是来相亲的吧?小妮子猛然意识到自己添了个强劲的对手。
二人这边说时,那厢霍青的表妹甄缑似乎已经知道是在说她,适时地向二人颔首致意。
皇甫倩撅着嘴,亦向她点了点头。
简宁则以微笑回应,心中不免嘀咕:今天是怎么啦?到哪儿都同他扯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