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三年十一月中,太后欲去京郊的万尘寺进香,我照例是得随侍的,顺治这一个月来黏我黏得极紧,知道我要随太后出宫,少不得去找太后说项,结果却碰了一鼻子灰。
他一回到坤宁宫,便埋怨道:大冷的天,去进什么香? 我好笑的道:不是年年都去么?没见你发这么多牢骚? 他揽过我,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拍了拍他的脸蛋,少则十日,多则半月,我就回来了。
真像个撒娇的小孩子。
而且……你坤宁宫一呆就是两个月,也得……去别处转转。
我极不情愿的将这话说出口。
顺治皱着眉看着我,是不是皇额娘跟你说了什么?他气道:我就不明白,从前她就恼我对你不闻不问,现在我宠着你,她又不满意。
我摇了摇头,太后哪用跟我说什么,她一个眼神,我便明白了,她不是不满意,她只是更想平衡后宫罢了。
我轻吻了吻他的脸,你是我的丈夫,作为女人,我不愿与任何人分享你,可你又是皇上,做为皇后,我不得不这么做,宫妃中不乏朝中重臣之女,只有将他们与皇室连成共荣共损的共同体,他们才会对你更加忠贞,才会让你手中的皇权更加稳固。
这些……你比我更清楚。
我真的是疯了,不过,我必须疯,这几日去给太后请安,太后有意无意间透露给我一些朝中的事情,让我辗转难安。
那些满洲贵族对顺治这些日子对新进秀女漠不上心,却专宠我这个蒙古皇后的行为大为不满,满蒙间的冲突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后宫中都日渐加剧,我是福临的妻子,我深爱着他,那么,我是否应该支持他的事业,让他少些周折的守好他的江山呢? 我投入他怀中,你是皇帝,是不是有义务让你的江山更加稳妥。
然给你的子民少一些飘摇呢?我的眼圈渐红,我们……不应这么自私的。
顺治脸上无奈之色一闪而过,他紧紧拥着我,低声道:这辈子,终究是我亏欠了你吧。
我抬头望着他,我们之间,不需要再说这样的话,只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我指着他的心口,郑重其事的道:这里,不许再给任何人,我要这里,只属于我。
他深深的望了我良久,忽然扬起一个极灿烂的笑容:只属于你。
我这次出宫想必定会让所有宫妃都抚掌称好,但有一人除外,娜拉,她被太后点名随侍,直至临行前一刻,她还赖着太后说情,想留在宫中,太后只说了一句话:只有身份超然之人,才有资格随侍,如若你不愿,便留在宫中吧。
娜拉似是下了个狠心,转身钻进暖轿之中,我也转身欲行,太后将我拉近她的凤辇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着家常,说着话,太后忽然意有所指的笑道:身子最近可还好吗? 我呆呆的点了点头,随即才明白太后话中的意思,微有些红了脸,太后轻叹着拉过我的手,将手指搭载我的手腕之上,半天才道:皇上最近总呆在坤宁宫,怎会这么久还没动静。
我微讶的道:皇额娘竟会把脉? 太后噗哧一笑:你也让我给骗了,我呀,只会装装样子,应个景儿。
看见太后眼中微带着顽皮的笑意,我忍不住失笑出声,太后的笑意渐渐淡下:没动静也未必不是件好事,现在你正处在浪尖之上,若是再有了身孕,只怕更会步步危机。
看着我不甚在意的笑容,太后叹道:你可知道我为何一定要带你出来? 我微一点头,先……避避风头吧? 这只是其一,太后说道:现在宫中看似平静,实在是因为皇上只宠你一人的缘故,她们没有办法,只得暂时规避你的锋芒,就像一只只被强行压制的恶狼,稍有不慎,就会被它反噬,但现在你不在宫中,他们势必会趁虚而入,展开新一轮的你争我夺。
我微微一愣,随即便明白了,这段时间顺治对我的极度荣宠,已让她们眼红到极致,莫不想取我而代之,有了这样的机会,必然会让她们掀起最强烈的战争,待她们斗得体无完肤,然后……我们再回来坐收渔人之利! 太后瞥了我一眼,说道:你不用担心,小别胜新婚,你若是天天跟在皇上身边,皇上对你就不会有念想了。
我心中苦笑,距离产生美,真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而且,太后又说:皇上性子拗,照现在的情形看来,你若留在宫中,他是断然不会去宠幸其他嫔妃的,这让一些满洲权贵颇有微词,认为皇后理应宽怀大度,不能独占圣宠,还有御史谏言,奏请皇上以大清基业为重,雨露均沾,广延皇嗣。
说到底,还是满蒙之争,没想到我居然成了朝堂内外的热门人物。
真是弄不懂,皇帝跟谁上床,关他们什么事?广延皇嗣?当皇帝是种马吗? 虽然我心中忿然,但仍是点头道:皇额娘放心,儿臣已劝过皇上了。
太后点点头,难得你这么懂事,她望着我长叹一声:有时为了自己的目的,一定会放弃一点东西,甚至是牺牲一些东西的。
太后的话让我有点迷惑,总觉得她好像另有所指,我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太后朝我笑了笑,不再说话,闭目养神起来。
万尘寺是个不甚雄伟的寺庙,却异常清幽,太后与住持若尘大师乃是多年的至交,每年都会空出些时间来万尘寺听大师讲法,我知道的东西虽不少,但对佛理佛经却是一窍不通,便约了洛颜在寺内随意逛逛,娜拉本也想跟来,却被洛颜一口回绝,恼得她回禅房生闷气去了。
洛颜这才笑嘻嘻的拉着我,来到了大雄宝殿之中。
从小沙弥手中接过檀香,毕恭毕敬的朝佛祖磕了头。
我瞄见洛颜脸上现出难道的肃穆之色,起身之后,我调侃道:许了什么愿了?求佛祖保佑早日嫁出去? 洛颜低头轻叹一声,步出正殿,她这般忧郁我还是头一回得见,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洛颜幽幽的道:他从未像这次这样,走了这么久,一点讯息也不捎回来。
能告诉我你们之间的故事吗?我好奇的问道。
洛颜笑了笑,除了皇帝哥哥,没人知道哦。
我摇头轻笑着跟在她身后,不再追问,洛颜突然道:皇嫂知道……谁是逐月吗? 我一愣,不是不想说么? 她误将我的错愕当成询问,接着道:逐月是皇帝哥哥的近侍。
我惑道:我知道谁是逐月,还见过他两次,不过,他似乎并不像追星一样随时跟在皇上身边。
洛颜颇有点讶然的看了我一眼,本来他与追星一样是皇帝哥哥的近侍,可是后来,皇帝哥哥就将他派出宫去了。
我点了点头,是三年前的事? 洛颜抿了抿嘴,我又问道:三年前在南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一夜间,像换了个人似的? 洛颜摇头道:我没有变,我还是我,她略迟疑了一下,我从小便知道自己与其他公主不一样,我不是先帝的亲生女儿,为了不被众人遗忘,我努力让自己比别人更出色,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琴棋书画之上,很快便得到了皇额娘的喜爱,三年前……洛颜喃喃的道:皇帝哥哥要去南苑打猎,我嘴上说不想去,但心里实在是不想放弃这次机会,因为我那时已经十四岁,已经到了该指婚的年纪了,如果这次我再错过,今生也不知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她说得有些混乱,我听得迷糊,她自嘲的笑了笑:你现在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其实自小我便不喜欢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我喜欢骑马扬鞭,无拘无束,但是我明白,众人对我的喜爱,全部来自我的‘才气’,如果我放弃它,便等同于我放弃拥有的一切。
你为何……我不知该怎么问出口,很难想象一个十多岁,甚至只是几岁的孩子会对自己的处境认识得这么深刻。
洛颜凄然一笑,你知道失去一切是什么感觉吗?阿玛过世后,我额娘和姨娘先后殉夫而去,全家人,只剩下我还活着,那时我虽然尚小,但那种失去亲人的孤伶伶的感觉,却刻到了骨子里,随后我便被先帝接入宫中,交与太后抚养。
我一直觉得,定是我不够好,所以额娘才会不顾一切的扔下我跟阿玛去了。
所以从那时起,我只做让众人开心的事情,我不要再一次被家人抛弃。
洛颜的声音略带哽咽,我心中恻然,洛颜的心中,竟有着这样的辛酸。
那后来? 后来,洛颜浅浅的一笑,若不是我在南苑遇着了他,我想,我这一生,也会像其他公主一样,被指上一个尊贵的额驸,再平淡的度过一生。
那时在南苑,少了宫中的束缚,我每天白天仍是‘端仪’公主,可到了晚上便会偷偷的溜出去,甚至还跑到膳房偷东西吃,抓紧一切时间去做一些平时我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情。
有一天,我跟着皇帝哥哥去打猎,他们骑马骑得很快,我心里一急,想从小路追上他们,又重抽了马儿几鞭,反而被马儿掀翻在地,我身上好痛,却又没人来帮我,我又有了那种孤伶伶的感觉,正当我哭得很难看的时候,一双手伸到我面前,我从未听过那么温柔的声音,我伸出手去,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我是公主,怎能与男子有身体上的碰触?我挣扎着起来,用‘端仪’的口吻向他道谢,可他却沉着脸给我跪下,说什么‘参见公主’。
说到这,她停下,看着我道:那一瞬间,不知为何,我的心好难过。
后来我知道,他是皇帝哥哥的近侍,叫逐月,他将我送回去,一路上真的就只当我是公主,再也没对我那么温柔的笑过。
洛颜平静的叙述道:皇帝哥哥知道我摔伤了,回来后很生气的斥责我,他从未那么大声的骂过我,可我偏偏很高兴,只有一家人,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表示他们的担心。
再见到逐月,我不知怎么,就是想看他再对我笑笑,我壮着胆子对啊提出要求,可他却问我,是‘端仪’想让他笑,还是‘洛颜’想让他笑。
我不明白,他说他有两种笑容,一种是给公主看的,一种是给朋友看的。
皇嫂,你知道么?原来我每晚溜出去,他都是知道的,不仅他知道,他还告诉了皇帝哥哥,我心里害怕极了,我怕皇帝哥哥会生我的气,会将这些事告诉皇额娘,那么他们以后便不会再喜欢我了。
那日逐月说,你以为世上只有你一人害怕孤独吗?你以为逢迎别人就可以解决所有的事吗?你不怕日后会丢了自己吗?洛颜说着,已泪眼婆娑,我藏了十年的心事,他竟然一眼看穿,我想与他做朋友,可他说,‘如果你是洛颜,我便考虑’,所以…… 我长吁一口气,所以你便为了他这一句话,彻彻底底的做回洛颜?这个故事,还真长。
第三卷 第一百章 洛颜心(二)急什么?故事还没说完呢。
洛颜看着我笑了笑,逐月给了我选择的机会,但让我坚定信心的,却是皇帝哥哥。
从南苑回来后,我倒是适当的放开了自己,但在皇额娘和皇帝哥哥面前,始终还是‘端仪公主’,不为别的,我实在是……太怕失去。
我主动找到皇帝哥哥承认错误,请他不要将我在南苑偷溜出去的事情告诉皇额娘,皇帝哥哥问我为什么,我一时冲动将心中的话都与他说了,可是,他告诉我,就算洛颜不会画画,不会吟诗,依然是他最喜欢的妹妹,他只希望看到我快乐。
洛颜的眼角又渗出点点晶莹,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那你跟逐月又是怎么回事? 洛颜擦了擦眼角,轻笑道:自从跟皇帝哥哥说完心里的话,我整个人无比的轻松,有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碰到了巡视皇宫的逐月,我们聊了一晚,原来,有着难过往事的,不只我一个人,逐月他,甚至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呢。
半夜……聊天……这个桥段,好熟悉,难不成逐月有半夜找人聊天的好习惯? 洛颜飘忽的声音再度响起,逐月他,真的好温柔呢,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是那样无谓的笑着,笑着笑着,我便一头栽进他的笑容之中了,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他后,便跟皇帝哥哥说了,在我心中,没人比皇帝哥哥更可靠了,可是……洛颜的神色忽然变得复杂。
可是,皇帝哥哥听完,是分不赞同。
没过几日,便把逐月派出宫去。
一去便是数月不归。
听到这,我不禁愕然,顺治在封妃大典那天的表现,不像是反对洛颜与逐月的事情。
这个时候,我当然得为他说话。
这也难怪你皇帝哥哥,你可是堂堂公主,逐月只是一个近侍,你们二人的身份,便不相匹配。
洛颜点着头道:皇帝哥哥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你便设法逃出宫去?去找逐月? 洛颜笑道:是啊,不过不是我逃出去。
而是皇帝哥哥放我出去的。
你刚刚不是说……我真是被她绕糊涂了。
皇帝哥哥的确不同意我与逐月的事情,但是他更不忍见我一天比一天憔悴,所以他放我出宫去找逐月。
我皱了皱眉道:他也放心? 当然是不放心的,皇帝哥哥派人一路暗中保护我,否则以江湖险恶,我早已丢了小命吧。
只瞒着太后? 嗯,她点点头,若是皇额娘知道我是因为逐月才出宫去,必会硬逼着我随便找个人将我嫁了,所以我留书时,只说是想去外面见识见识。
既然皇上一直知道你的行踪,为何还要将你抓回来? 如果皇额娘想我想的紧了,皇帝哥哥便会召我回宫,会让逐月将我‘抓’回来。
嘿!这对兄妹还挺会玩的! 那逐月不明白你的心意? 洛颜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黯然,他那么聪明的人,哪里会不明白呢?只是他,假装不明白罢了。
她叹了口气道:前两年还好些,我去找他,他总会与我见上几面,我回宫他也会偶尔传回消息,好不容易盼到他又将我‘抓’回来,皇帝哥哥也留他在京城呆了一段时间,可不知怎的,他好像处处躲着我,走了都没跟我说一声,更别提有什么消息传回来了。
望着洛颜忧郁的俏脸,我突然间有些心虚,那首曲子,是……吹给逐月的吧?在她苦苦等候逐月的时候,逐月也许正在跟我看星星,我这算不算是对不起她? 洛颜点点头:是啊,有一晚我在慈宁宫对着月亮发呆,突然听到了萧声,他在宫外吹给我听过,我不会听错,不会是别人。
那段时间他不知是怎么了,每日只吹那一首曲子,听得多了,也就会了,那晚我想着给他一个惊喜,可是……他却再没见过我。
你现在……还想着他?我问得有些艰难,逐月对洛颜避而不见,可却对我做出了那样的承诺,逐月,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真的对我…… 洛颜摇摇头,我现在已经不敢想了,三年了,他若是对我有心,不会让我等这么久。
她忽然展颜一笑,这就是全部的故事了。
看着她强颜欢笑,我有些心疼,刚想上前,洛颜摆了摆手道:千万不要同情我,她笑了笑,你只管与皇帝哥哥好好地在一起便好了,这么些年,我头一回见皇帝哥哥过的这么轻松。
我上前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洛颜这么好的女孩,怎会有人不喜欢?他……一定是碍于你们二人的身份差异…… 不,洛颜道:皇嫂,你不了解他那个人,别瞧他平时什么都顺其自然的样子,但若是他下定决心的事情,谁都拦不住,他若是真喜欢我,是决不会在意我的身份的。
洛颜……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安慰这个美丽的公主。
她笑笑,我说过,不用同情我,路都是自己选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无论最后结局如何,都无需后悔。
无需后悔!是不是所有女人都这么傻?洛颜如此,我又何尝不是呢?只是,我的运气似乎比她好了那么一点点,顺治……福临……你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在想着我呢? 我开始有些了解为何太后每年都会到这里进香,每日听着悠扬的钟声,早课的诵经声,看着僧人无欲无求得闲静生活,仿佛能涤净自己的心灵,忘了俗世的爱恨情仇,忘了深宫中的你争我斗。
有的只是心灵上的通透,寺名万尘,实是在扫尽世人心中之尘。
不知为何,原本以为枯燥无聊的修行生活会让人度日如年,谁知只一眨眼,便过了十日。
再有两日,我们便要起身回宫。
洛颜在这里变得恬静了许多,只是在我眼中,她淡淡的笑容中,总带着一丝拂之不去的忧愁。
最烦闷的莫过于娜拉,清寺古佛显然未让她平静,反而让她变得更加烦躁。
在到寺第三日的时候,太后时常带着的凝翠簪子突然不见了,她的郁闷之情总算是找到了宣泄的地方。
义不容辞地做起了神捕侦探,整日不是怀疑这个,就是跟踪那个,太后总是笑道:许是不经意掉了,一支簪子,何必大费周章。
这样的话并未消减娜拉的热情,她反而更加坚信,簪子一定是被偷了。
在我看来,簪子究竟是被偷了还是掉了,娜拉根本不在乎,她只是想在万尘寺期间找一件稍稍能让她感兴趣的事情做罢了。
她乐在其中,也没人拦她,只是上到宫中随侍,下到寺内沙弥,通通被她怀疑个遍,又徒惹了众多怨言而已。
所幸,她并不在乎。
阿米陀佛! 一日我正在院中赏梅,身后传来一句佛号,似能平静人心,我转过头,原来是苦尘大师。
我轻声道:大师今日没与太后讲禅吗? 苦尘微微一笑,禅在人心中,岂是将得出来得?他上前两步,指着那树梅花道:施主可是喜欢这树梅花? 梅树傲骨,梅花高洁,谁能不喜欢呢? 如此甚好,苦尘说着将一簇花枝折下,交至我手中,有施主赏识,也不负它冬日吐蕊之情。
我眉头轻皱道:大师何苦如此?它在枝上开的好好的,折了下来,便成了死物,大师身为出家之人,何忍做这杀生之事?苦尘大笑道:我不杀它,自会有人杀它,何不在它临死之前留住最有价值的一刻?见我不解,苦尘取出一方棉帕,将梅树折枝之处小心地包了,才道:施主手中之枝,已是一枯枝矣。
我低头细瞧,果然,枝中已见空洞,只是那梅花仍在顶端开的正茂,苦尘道:贫僧若不将它折下,待得来年,它的空洞恐怕会继续蔓延,牵连更多无辜之枝。
留住它最美的一刻? 不错,舍了这枝梅花的花期,却能换到来年满树锦簇。
施主认为这样值得吗? 我愣愣的点了点头,自是值得的。
只是,可怜它努力开的如此茂盛,想必就是想瞒过众人,让它再在枝上有几年残喘,谁知,却被大师一眼识穿。
阿米陀佛!施主又怎知它开花,不是想借贫僧之手,交至有缘人手中呢?苦尘笑道:花开花落,花谢花开,最大的意义,便是在最适当的时候,发挥它最适合的能力而已,就如芸芸众生,明知自己最终是要归尘归土,却仍是看不开得再人世中苦苦挣扎,任何富贵荣华都只是过眼云烟,人生太苦,不如早早脱离尘世,来至我佛清静之地。
这便是苦尘大师法号的由来么?我啼笑皆非的道:大师是在渡化于我? 苦尘摇头道:各人自有各人的机缘,只要是在最恰当的时候发挥了自己人生的意义,纵使不如佛门,也算是修行圆满了。
大师未免过于悲观了,我不同意地道:人生虽苦,但也有甜美快意之时,人的一生短暂而又漫长,又岂可只看结果,而忽略了期间的过程? 我有一个故事,大师可想听听? 施主请讲。
我缓缓地道:有个旅客独自走着,忽然后面出现了一群饿狼,追着他来要群起而噬。
他大吃一惊,拼命狂奔,为生命而奋斗。
就在恶狼快追上他时,他见到前面有口不知有多深的井,有很多毒蛇,见到有事物送上门来,昂首吐舌,热切引项以待。
他大惊失神下,胡乱伸手想去抓到点什么可以救命的东西,想不到竟天从人愿,给他抓到了一棵在井中间横伸出来的小树,把他稳在半空处。
于是乎上有饿狼,下有毒蛇,不过那人虽陷身在进退两难的绝境,但暂时总算是安全的。
就在他送了一口气的时刻,奇怪的异响传入他的耳内。
他骇然寻声望去,魂飞魄散地发现有一群老鼠正以尖利的牙齿咬着树根,这救命的树已是时日无多了。
苦尘闭目轻宣佛号:人生正是如此,处处危机处处苦。
我轻笑着摇摇头:就在这生死一瞬的时刻,他看到了眼前树叶上有一滴蜜糖,于是他忘记了上面的饿狼、下面的毒蛇,也忘掉了快要给老鼠咬断的小树,闭上眼睛,伸出舌头,全心全意去舐尝那滴蜜糖。
苦尘微微动容,沉思良久,突然抚掌大笑,可笑可笑,可笑贫僧自视清高,却不想也生就一双混浊之眼,只见到人生苦短,却无视众生之乐,珍惜眼前便好,何必庸人自扰。
苦尘在袈裟中摸索了一阵,摸出一小枝新绿,在这寒冬中显得无比突兀,他抬手将那枝新绿插至我的头上,高喧了一声佛号,在我的错愕之中逐渐远去,口中犹自高唱: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原本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第三卷 第一百零一章 相悦苦尘的举动,似是想通了一些事情,我正在错愕之时,只见梅林中人影绰绰。
待那二人转至我面前,我慌忙行礼,竟是太后与苏茉儿。
太后神色复杂地望着我头上的绿枝,最终轻叹一声,惠儿刚刚所讲的,是我听过最动人的故事。
太后从我手中抽出那枝枯梅,世人只见到凶恶的狼,狡猾的老鼠,却不见近在咫尺的蜜糖,太后恍惚地道:这么多年,我不知忽视了多少滴蜜糖。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轻声道:皇额娘身负重责,有些事情,又岂是您能选择得了的?况且皇额娘又怎知,往日被忽略的蜜糖在日积月累下不会变成一滴更大的蜜糖呢? 太后仔细地看着我,半晌才缓缓地点了点头:你……很好。
我很好?这是什么意思?待我回过神来,太后已带着苏茉鹅走得远了,我摸下头上的绿枝,小小的一截,不知是什么物种,散发着无比的清香,似是一束刚刚长成的嫩芽,只是在这寒冬之中,又怎会有这吐绿的新枝呢? 又过了两日,太后起驾回宫,长长的鸾驾回宫终于又回到了当初出发的地方,车轮每向前滚动一寸,我的心便跳得快了一分,这半个月,不知他过得怎么样。
太后回宫,自然是得有些仪仗的,但我的眼中,却装不下任何人,只见得正中站着的那一抹明黄,我恨不能立刻飞进他的怀抱中去,繁复的迎接仪式过去。
我终于站在了他的身边,我们没有深情的对视,却偷偷的手掌相握。
那一刻,我好象是被通了血脉。
浑身无比舒适温暖。
等我。
他轻轻扔下一句话,转声送着太后回慈宁宫,我也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坤宁宫。
看着一众宫妃地眉眼之间,似是比我出宫前更显忧怨。
我心中不禁暗暗猜测在这半月之中究竟是谁做了胜者。
以疲倦为由打发了众宫妃。
换了一身舒适的衣裳,只见常喜指挥着宫人抬进一只箱子,见了我打着千儿道:娘娘,这是刚进上来的蓝田暖玉席/皇上叫娘娘铺到床上,听说睡得久了。
有去病润肤之效。
原来竟是一张用数千块蓝田暖玉由金线穿成地一床席子,触手生温,当真是天下极品。
皇上那还有吗?我不由得问道。
常喜道:暖玉难求,怕这世间只这一席了。
我皱着眉道:那我不要,还是送到乾清宫去罢。
常喜笑道:今年整个冬天皇上怕是都得住在娘娘这,又何必再送回去。
我微微笑了笑,又扭捏了半天,才问道:这半个月,皇上时常去哪一宫?呃……总得问问吧。
回娘娘的话,常喜道:多去地承乾供和咸福宫。
但承乾宫又去得更多些。
果然如此,心中虽不似往日那般揪痛,但还是有些不舒服吧。
娘娘,常喜看了看我地脸色,小心地道:皇上这些天,并未翻任何一位娘娘的牌子。
我一愣,你不是说…… 除了坤宁宫,皇上并未在别的宫中留宿过,至多用了晚膳,便回羊心殿了。
真的?我地心情不禁大好,看来今晚……得好好补偿一下他呢。
常喜走后,我连忙招呼袭人替我沐浴,看着袭人一脸的明了之色,我涨红了脸犹自强撑着:别想歪了,只是沐浴更能解乏罢了。
话一出口,一众宫人反而笑得更加暧昧。
沐浴过后,我穿上一件真丝薄袍,袍内空无一物,微凉的丝绸贴在我身上,滑腻的感觉在我身上激起一层栗米,让宫人在屋中又多点了两个暖炉,我就穿着这件单衣静静地坐在那里,直到一股凉意从我身后袭来,我扬起嘴角,转身投入他的怀中,他紧紧地拥着我,一双大掌从我后背游移至我腰际,再向下…… 你在引诱我吗?他原来清朗的声音此时有些许沙哑。
我伸手缠上他的脖子,看着他娇笑道:是啊,我好想你。
他的双手一紧,将我向上提了提,让我感受着他的炽热,我在他怀中轻轻地转动着身子,他忍不住地俯身将我压在身后的梳妆台上,狠狠地吻住我。
福临……到……到床上…… 我努力回想着所有想到的激情镜头,首先,压住他,压住他,接着,吻他,然后……不许动!我抓下他抚在我身上的手固定在他头侧,就让惠儿好好服侍皇上。
我在他耳边轻喃。
他眼中欲火更盛,待我青涩的将他纳入体内,他再也按捺不住,从下方扣住我的腰,发疯似的朝我展开大举进攻…… 你真是个小妖精。
他的热情不见一丝消减,我却被他数次抛上颠峰,浑身绵软的倒在他怀中。
还受得住么?他的嗓子哑得不像话。
我含羞带怯地闭上双目,尽管下腹已微微有些抽搐,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当他低吼着释放出他全部热情时,我已在半昏半醒之间。
惠儿。
他轻唤着我。
嗯?我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
身子还难受么?他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自责。
我强撑着睁开眼,给了他一个虚弱的笑容,他懊恼地道:都怪我,他抱着我,我实在太想你了。
我脸上润出一片红潮,细若蚊声地道:我也是。
咕噜噜——一串叫声自我腹中响起,在他的低笑声中我脸上红晕更甚,与他缠绵了许久,晚膳也没用,现在外边早就黑透了,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不饿才怪。
他深知我害羞,在内侍面前也羞于展露身体,细心地用被子将我裹了个严实。
才叫常喜进来,着他备些食物。
待食物备好。
我正要挣扎起身,他一把按住我,起身将点心碟子端至床上。
拈起一块递到我口边,笑道:刚刚你服侍我服侍的极好。
现在该我服侍你了。
我羞得无地自容。
臊红着脸轻咬了一口,谁知刚刚我怎会那么大胆,竟然不知羞的将他压在身下,莫非在这半个月中。
欲求不满地不只是他一人? 再过些时日便是你的寿辰,想要些什么?他轻问道。
再过些时日。
十二月十五,便是我……准确地说,是荣惠的生日,我轻笑道:哪有问人家要什么地?这样哪还有惊喜? 惊喜?他坏笑着咬上我的耳朵,你今日倒给了我一个惊喜。
我娇嗔地轻锤了他一下,他轻笑着搂着我,惠儿,唱个小曲儿给我听。
想听什么? 就是那个‘甜蜜蜜’地。
呵呵,我笑道:听了那么多遍,还不腻吗? 要你管!他佯怒道:我偏喜欢! 我揣着满满的幸福朝他怀中靠了靠,轻声哼唱着: 甜蜜蜜, 你笑得甜蜜蜜, 就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 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 十二月初十,下了一夜地大雪终于停住,一大早洛颜便到了坤宁宫,一会夸我的衣裳好看,一会又赞蓝田暖玉席稀罕,我被她绕了大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洛颜,你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 洛颜松了一口气地道:你怎么不早点问我,平白地让我说了这么些废话。
我哭笑不得地问道:到底什么事? 皇嫂一会陪我去御书房看看皇帝哥哥好吗? 我奇道:为何偏要我陪着? 洛颜脸上挂着一丝红晕,嗫嗫地道:有皇嫂帮我说话,皇帝哥哥同意地机会大一些。
同意什么?这个洛颜。
什么时候学会只说半句话了? 同意……早点把逐月召回宫中。
洛颜说完,脸上已红了一片。
我不禁失笑,原来是想人家想得紧了,才记起我这个皇嫂还有些用处。
皇嫂!洛颜不依地跺了跺脚,模样娇俏至极。
行了行了,我让袭人替我准备衣物,好不容易求着我,我哪能不应呢?不过我可不敢保证能成。
洛颜嘟着嘴道:皇帝哥哥现在对你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有你出马,一定成功。
净贫嘴!我点着她的小鼻子,心中却美不胜收。
看着袭人将一件件装备挂到我身上,丝绵的夹袄,紫貂的大衣,狐狸的围巾,兔毛的围额与护手……我忍不住道:乘着暖轿哪用穿这么多,活像个球儿。
袭人不同意地道:外边刚下过雪,冷着呢,主子还想让奴婢们挨骂吗? 呃……好吧,我乖乖地不再出声,上次我出去迎他下朝,一时心急,只穿了一件小袄,顺治脸一沉,朝着袭人劈头盖脸地一顿责斥,别看顺治在我面前总是笑嘻嘻的,可他发起脾气来,还真的是蛮吓人的。
终于装备妥当,刚要出门,洛颜的贴身宫女小蘅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道:格格,皇上……他现在没……没在御书房。
洛颜皱着眉道:那去哪了? 小蘅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我看着身上的大套装备无奈地道:看来你的情报不太准确,白忙活半天了。
洛颜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转身拉住我道:不如咱们出去转转。
与洛颜出了坤宁宫,慢无目的的乱逛着,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御花园,此时的御花园一片银装素裹,只有远处的梅树开着或白或粉的梅花,倒也别有情致。
皇嫂,洛颜突然道:洛颜……很羡慕皇嫂呢。
我笑笑,不要去羡慕别人,总有一天,你会比任何人都幸福。
她瞻颜一笑,坚定地点了点头,有摸出一只荷包,递给我,荷包上绣着两只叫颈远洋,栩栩如生。
我讶道:你绣的? 洛颜点点头,一脸的羞涩,几年没绣过了,针法都生疏了。
我赞叹道:哪里生疏了?我着极好。
此时小蘅在身后道:格格为了这个荷包,熬了好就宿舍,拆了几次呢。
洛颜回头啐道:就你知道! 小蘅缩了缩头,不再出声,我笑道:原来如此用心,怪不得绣得这么生动,最适合用来当作定情之物了。
洛颜偷偷抿嘴而笑,脸上现出一丝羞涩,就在此时,忽听高处假山之上扑哧一声,似是有人在笑,接着一道声音传来:这就叫绣得好了?真是没见过世面。
第三卷 第一百零二章 郎心似金我与洛颜皆吃了一惊,这寒天冻地的,究竟是谁潜伏在假山上?听声音是个男子,莫非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太监? 是谁?出来!洛颜娇喝一声,挡在我身前,身后跟着的宫人连忙将我二人团团围住,有几个胆小的还高呼:有刺客。
只听耳边忽啦一声,一个男子……一个男孩从高处跳到洛颜面前,他大概十六七岁,眉似飞剑,目若朗星,身穿一套浅绿色长袍,袍上滚着雪白的毛绒,单从衣物的质地上看,决不是一般人家的公子。
那人无视于紧张的众人,悠闲地从我手中抽过荷包,瞧了瞧不屑地道:谁若收了这么拙劣的定情无,可真是倒了霉了。
你!洛颜气得想夺回荷包,那人却扬去了胳膊,碍于身高差距的洛颜急得直跳脚。
袭人怒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对皇后娘娘和端仪公主无礼。
那人一愣,看了我一眼,双手一甩,利落的翻下马蹄袖朝我打了个千儿道:臣费扬古给皇后娘娘请安。
费扬古?我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他竟是未来大名鼎鼎的大将军费扬古吗?费扬古应该是乌云珠的兄弟,瞧这年纪,莫非乌云珠口中那个要去投军的弟弟,就是他么? 费扬古朝着洛颜笑道:端仪公主,他敷衍地拱了拱手,失礼了。
既然得知不是歹人,袭人连忙叫宫人们散开,围成一大团让人看着笑话。
洛颜摊出手来。
冷声道:还给我! 费扬古拿着那只荷包晃了晃,我权公主还是拜个师傅好好学学,绣成这样。
也能送人吗?说罢又笑嘻嘻地道:谁这么倒霉? 洛颜恨声道:费扬古,几年不见。
你依然这么讨厌! 我不禁愕然,原来洛颜与这费扬古竟是旧识? 费扬古满不在乎地笑道:谢公主夸赞。
你……洛颜气地俏脸煞白,快将荷包还给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了! 费扬古玩味地一笑。
不知公主要对我如何‘不客气’? 他二人视我于无物的那里拌嘴,我却越看越觉得有趣。
这个费扬古当真是个人才。
对着当今皇后和公主也敢如此放肆。
洛颜忽地扬起手来,朝着费扬古讥笑的俊脸打下去,费扬古轻松避过,一抬手捏住了洛颜地手腕。
嘲道:在江湖中学了几年,只学会这一招吗? 可恶!洛颜想将手抽回来。
却徒劳无功。
费扬古将那只荷包在洛颜眼前晃了晃,这种东西,趁早丢了吧。
说着,竟真的一扬手,收回手时,手中已空空如也。
洛颜怔怔地望了他半天,你……还给我!口气不似刚才那般强硬,但却渐渐红了眼圈。
费扬古一愣,大概是没峡谷到洛颜会是如此反应,手中松了一些,洛颜趁早机抽出手来,朝着他刚刚丢东西的方向跑去,费扬古看着洛颜地背影,脸上飞快地掠过一抹复杂之色,接着抬脚跟了上去。
我轻扬了扬嘴角,原来……竟是这么回事,虽不知道他二人是如何相识的,但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个费扬古大概只有在洛颜面前,才会这么讨厌。
这时远处跑来一人,我认得她是乌云珠的贴身宫女,她远远地喊道:二少爷,你……她瞧见了我,猛地噤声,快步走到我面前,跪倒在地道:蕊初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让她起来,问道:你家主子还好么? 蕊初恭声道:回娘娘的话,主子一切安好,今日二少爷进宫来瞧娘娘,一转身,便不见了,特地叫奴婢出来找找。
我指着远处的费扬古惑道:不是说投军去了吗?怎么还没走? 回娘娘地话,蕊初道:皇上体恤主子,特地下旨让二少爷过了年再走。
想了想她又补充到:还准许二少爷在这期间可以随时进宫看望主子。
我点了点头,顺治在怜香惜玉方面一向做得……很好! 让蕊初去叫费扬古,费扬古拉了拉蹲在地上的洛颜,洛颜气恼地扭过头不去理他,仍四下搜索,费扬古无奈地朝着洛颜说了句什么,洛颜猛地起身,朝着费扬古吼道:谁稀罕! 费扬古气极地朝洛颜点了点头,朝着我远远地行了个礼,转身随着蕊初走了。
我走到洛颜身边,洛颜愤然地踢着地上的浮雪。
他说了什么?这么生气。
哼!洛颜气道:他说要她姐姐给我重绣一个,谁稀罕,我只要我的那个。
说着仍四下张望。
我心中暗暗摇了摇头,那个荷包,现在怕是正安安稳稳的呆在费扬古的袖子中呢,我拉着洛颜道:走,咱们去承乾宫转转。
洛颜一跺脚,我才不要去。
万一在那里能找到你的荷包呢? 洛颜愣了下,继而脸上现出一股怒色,该死的费扬古,我决不饶你! 我轻笑着跟上洛颜,其实单从家世上讲,费扬古与洛颜,倒是更匹配一些,如若有机会…… 费扬古!你给我滚出来!洛颜不愧是在江湖上混过几年的,一进承乾宫,叫号叫得颇有气势。
连叫了几声,费扬古没叫出来,乌云珠倒出来了,连忙将我与洛颜请进屋里,在乌云珠面前,费扬古显然乖了一点,他规规矩矩的跟我与洛颜见礼,洛颜上前柃着他的领子怒道:快将荷包还给我! 费扬古邪笑道:公主似乎变得聪明了。
乌云珠皱着眉道:你拿了公主的什么东西,快还给公主。
费扬古笑笑,从袖中摸出荷包抛给洛颜。
洛颜接在手中连忙翻看,这一看,脸色不禁变了变。
瞪着费扬古道:你……快点给我! 费扬古眨了眨眼睛,不是还给你了。
还要什么? 洛颜急道:我……里面的东西!定是你取了去,快点还我! 费扬古一乐,又从怀中摸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地花笺。
扬了扬道:可是这个? 洛颜伸手朝那张花笺抓去,费扬古岂会让她抓到。
转过身去。
展开花笺,高声念道:春日游。
杏花吹满头…… 才念了两句,洛颜厉声道:费扬古!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中滚落。
费扬古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伸出手想替洛颜擦去泪水。
洛颜一扭头,费扬古的手在空中顿了那么一下,随后将那张花笺塞入洛颜手中,恨声道:有什么了不起,还你就是了,好好地,哭什么! 我恍然大悟,难怪洛颜如此紧张这个荷包,原来是内有乾坤,看来洛颜这次是铁了心要对逐月表白了。
那首诗,有名得连我这个语文学得很烂的人都背得出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乌云珠见状一急,刚要说话,我拦住她道:他们地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本宫还想看看那幅‘凤凰傲视’绣得如何了? 乌云珠听我一说,担忧地看了费扬古一眼,转身引着我出了正殿,来到一侧暖阁之中。
那幅凤凰傲视红底金线,华贵非常,只差一些收尾便可完工,我看了看,针脚细蜜有序,显是花了大功夫的。
我赞道:果真是一双巧手。
乌云珠轻轻一笑。
转身叫蕊初取出另一床锦被,摊在桌上,我不禁讶然,被面上绣的竟是我当初先看上地那幅风拂海棠。
这是…… 乌云珠笑道:臣妾知道娘娘还是最喜欢这幅的,只是娘娘担心寿辰上有人挑臣妾地理,才特意又吩咐绣了那幅‘凤凰傲视’。
我轻笑,鄂姐姐果真善解人意,本宫的确更喜欢这幅。
只是鄂姐姐一下子绣了两幅,真是辛苦鄂姐姐了。
乌云珠蹲跪着行了个福礼,才道:娘娘何出此言,臣妾还没感谢娘娘呢,多亏娘娘在皇上面前提起费扬古的事情,皇上才会下旨让费扬古多留些时日。
我将她扶起来,道:这只是举手之劳,况且我也只是提了提,若不是你与皇上知心,皇上又怎会下这样的旨意。
由于时已近午,乌云珠不得留我与洛颜在承乾宫用膳,只是用膳时的气氛不太好,洛颜始终冷着一张脸,费扬古也颇有些食不知味地感觉,吃到半路,只听宫外高唱:皇——上——驾——到—— 众人连忙起身迎接,顺治满面笑容地进到屋内,扶起我笑道:今儿怎么有空跑贤妃这来了?倒让我去坤宁宫扑了个空。
我轻笑道:我是陪着洛颜来的。
顺治好奇地望了洛颜一眼,说到: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洛颜仍是寒着脸,被人气地! 顺治笑着:谁敢气你?朕倒想见识见识。
这时费扬古道:回禀皇上,公主说的那个人就是为臣。
顺治好笑地道:是你?那朕就不奇怪了,你之前不也是常惹洛颜生气么。
洛颜恨恨地瞪了费扬古一眼,我上前好奇地道:他们是如何相识的? 顺治叹了一声,道:费扬古原是博果尔的伴读,小时候经常在宫中走动,直到博果尔出宫立府,谁想到现在……唉! 我不禁暗恨自己失言,又让顺治想起难过的往事,我轻轻握住他的手,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他回我一个安慰的笑容,乌云珠的神情也稍显黯淡,不知是不是也想到了短命的博果尔,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适时地道:皇上用过膻了吗?如果没用,在这里用些可好? 顺治点点头,乌云珠忙叫人撤去残席,不一会又重新摆上一桌,分别坐了,陪着顺治用膻。
顺治问道:费扬古,朕听说你辞了你阿玛帮你安排的位置? 是。
为何?那可是既担军功,又不必吃苦的好差事。
费扬古道:臣自小立志参军,为国效力,宁愿从末等虾真到真枪的拼上去,不愿坐享其成。
好!顺治一脸的赞赏,若我大清多几个像你一样的热血男儿,便再无战乱之忧了。
不知你欲投往哪位将军麾下? 回禀圣上,臣愿往宁南靖寇大将军处。
罗托那里?顺治笑道:他对兵将可是有名的严苛。
费扬古道:若非如此,臣又岂会以身相投。
顺治连连点头,我在一旁也不禁暗暗佩服这个英挺的少年,乌云珠欣慰的神色中似又掺杂着一丝担忧,只有洛颜,寒着一张俏脸冷哼了一声。
费扬古望了一眼洛颜,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一般,起身跪倒,扬声道:皇上,臣有一事相求。
顺治笑道:说说。
臣斗胆,向皇上求一个先锋的军职。
顺治奇道:先锋?你想出战?如今朝内重臣之子,当后勤都怕丢了小命,还有主动请战的? 是!费扬古垂目道:如若臣在三年内,凭着自镇实力晋升至将军一职,臣想恳请皇上,将端仪公主下嫁为臣!第三卷 第一百零三章 两难费扬古!话音刚落,一只饭碗从洛颜手中飞出,朝着费扬古飞去,你好不要脸! 费扬古不闪不避,在乌云珠的惊呼声中硬生生地被那只碗砸在额上,额上顿时有鲜血流出,乌云珠的不顾仪态地奔至费扬古面前,用丝帕捂住伤口,连连吩咐去请太医。
顺治朝洛颜道:堂堂公主,怎可如此野蛮,成何体统! 洛颜呆了一呆,神色复杂地望着费扬古,喃喃得道:你为何不躲开? 费扬古没有回答洛颜的话,只是盯盯的望着顺治,顺治对着费扬古审视了半天,又沉吟着瞄了一眼洛颜,最终也像下定决心般道:好!朕答应你! 费扬古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洛颜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皇帝哥哥! 顺治沉声道:不过,三年时间太长,两年,如果你在两年内升到将军......不,少将军的位置,朕偏将洛颜嫁给你! 洛颜忽地起身,尖叫道:我不要嫁,皇帝哥哥,你知道我...... 洛颜!顺治喝住她,你已任性了这么多年,朕不能一直随着你的性子,你若不听我的,偏任由黄额娘给你择一个额附吧。
说完,顺治又看向费扬古,你若真的做了将军,偏是大清最年轻的少将军。
将军不是那么容易做的,朕相信你定会用军功来证明你的实力,而不是别的方法。
费扬古郑重无比地道:如若不是用军功证明自己的实力,臣也无颜迎娶公主。
他又看着洛颜。
坚定地道:你......公主还有两年时间,两年后,公主定会成为我费扬古地夫人! 你......你们......你们都欺负我......洛颜慢慢站起身。
指着顺治和费扬古,眼中泪花不断闪现。
你们都欺负我!洛颜尖叫了一声,转身跑出了承乾宫。
我担心地起身,顺治抓住我。
我拍着他的手道:我去瞧瞧她。
顺治长出一口气,松了手。
低声道:好好......跟她说说罢。
我起身欲行。
顺治又道:多添件衣裳,别冻着了。
我朝他一笑,转身出去,临行前见到乌云珠脸色。
分明闪过一丝极羡之情。
洛颜。
我没怎么费力偏找到了她,她正在前方像一缕游魂般慢慢飘荡。
我上前拉住她。
她浑然未觉,脸上满是泪痕,我轻叹一声,连拉带拽地将她带回坤宁宫,她回过神来,看了我半天,扑进我怀中,大哭道:黄嫂,皇帝哥哥怎么能答应他。
我轻拍着她的背,任她发泄,知道她哭声渐小,我才轻声道:真的这么讨厌费扬古吗? 洛颜擦了擦眼泪,忿忿得道:他自小偏欺负我,每次不把我惹哭绝不罢休,况且,这跟讨不讨厌他没有关系,我就算不讨厌他,也决计不会嫁给他的,我喜欢地是逐月啊,他怎么能......说着,洛颜的眼圈又红了。
我笑了笑,就算你不喜欢他,可他倾慕于你,向皇上提出这个要求,也在情理之中。
什么倾慕于我?洛颜满脸的不同意,他只是想在他到达目的后一辈子欺负我罢了。
我不禁哑然失笑,怎会有人因为想欺负谁就要娶了谁的? 皇帝哥哥明知道我地心思,怎会答应他?洛颜想了想,一定是贤妃给皇帝哥哥灌了迷药,黄嫂,你一定要让皇帝哥哥改变心意,这不只关乎到我地幸福,更关系到你的地位! 我无奈地忘了洛颜一眼,这个丫头,想让顺治收回承命真是无招不出,硬生生将乌云珠搅进来,让我替她出头。
我故意板着脸道:洛颜,枉你平时聪明,连皇上这么明显的用意都桥不出来? 洛颜愣了一下,我接着道:皇上不只一次跟我提过,黄额娘已为你的婚事着急了,正盘算着替你指婚呢。
洛颜急道:不会吧?我为何从未听黄额娘说过? 我叹道:黄额娘哪敢跟你说,不怕你又溜之大吉么?如若黄额娘真的选中了谁,到时懿旨一下,你想跑都来不及啦。
洛颜不由得呆在那里,那皇帝哥哥...... 皇上就是知道你的心思,所以才故意答应费扬古,为你再赢得两年时间,这样你与费扬古就相当已有婚约,黄额娘也不好再为你择婿了。
真的么?洛颜有些将信将疑,可是......那两年后课怎么办? 你当那少将军真是那么容易做的吗?别说军中晋升有多困难,之说那里可是战场,一不留神,小命都保不住的地方,两年后,费扬古有没有命回来,还难说呢。
洛颜皱了皱眉道:竟然那么危险?那他为何还要...... 洛颜,我正色道:你想过没有,如果在两年内,逐月对你仍是没有回应,你介时该何去何从? 我......洛颜的声音有一点颤抖,我没想过,我......不敢想...... 她的样子让我大为怜惜,想当初我对顺治,就是这种既期盼,又害怕的心情。
我拍着她的手道:那你现在就该想想。
如果两年后,逐月对你仍是如此,如果两年后费扬古真的当上了少将军,你会怎么做? 洛颜连连摇头,神情迷茫至极。
你再想想,费扬古......真的那么讨厌吗?我穷追不舍。
我......我不知道,黄嫂,我的心好乱。
我轻叹一声,抓住她的双肩,沉声道:我替你求皇上将逐月召回宫,你做最后的一次努力,如果你跟他当面表白,他再对你没有回应。
你偏......放弃了吧。
洛颜的泪水一下子涌出,她喃喃地道:我......我不知道......我...... 看着她语无伦次的样子,我不忍再逼她。
心中暗叹,逐月。
有这样一个好女孩爱着你,你为何不珍惜! 当天夜里,我窝在顺治怀中。
与他说起今天地事,顺治轻叹一声。
无奈地道:以前是我太纵容洛颜了。
她不愿我下旨将她强加给逐月,我欣赏她这份心思,偏由着她,现在想想。
反倒是害了她。
我摇着头道:她勇于追求自己的幸福,虽然辛苦。
但她甘之如饴。
我曾跟逐月提过几次,可他......顺治再叹了一声,有时我真想命逐月娶了洛颜,让洛颜遂了心愿。
如果真是那样,他们二人,都不会快乐罢。
顺治点点头,又苦笑道:洛颜不小了,皇额娘真有些急了,上次还跟我说起这事,这回黄额娘怕是志在必得,不会再让洛颜跑掉了。
我笑笑,所以你就替洛颜订个‘婚约’? 我只是......想让洛颜多一个选择罢了,顺治看着我笑道:其实费扬古与洛颜还是挺般配的。
如果这次逐月再像以前一般,我就是逼,也逼得洛颜嫁了。
我皱了皱眉道:那你怎知费扬古在两年内一定当的成少将军?难不成你......我失笑道:原来你早就存了提拔费扬古地心思,还一本正经的警告他不要走旁门左道。
顺治轻笑,如果他没有真本事,我就是想提拔他,也提不起来。
总之,先将逐月召回,以后地事情,以后再说罢。
我不禁好奇地问:逐月到底负责什么事情? 他?算是个密探吧,是我在宫外的‘眼线’。
我点了点头,与我猜的差不多,最好让他在年前赶回来,还能陪着洛颜过个年。
顺治想了想,摇着头道:他现在在西北的军中,估计不能那么快罢。
军中?我奇道:去军中卧底? 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地事情吗?顺治轻声道:我派了汉臣领兵征剿准葛尔,不叫人看着,我哪能放心。
我不能理解地道:那叫逐月看着也无济于事啊?他......他只有一个人...... 呵呵,顺治轻点着我的鼻头,你怎么一会聪明一会糊涂地?逐月只是‘眼线’,罗托和吴三桂地大军已悄悄撤至四川,一旦有变,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顺治说到最后,眼中竟现一丝厉色。
虽然知道他朝上朝下有些许不同,但我仍是不太习惯这样的他,我讷讷地道:那岂不是要......自相残杀? 顺治轻皱一下眉头:如果真的有变,我对汉人......偏真的失望了。
我一时无语,如果真是那样,很难想像一个愤怒地皇帝会做出什么事。
不禁劝慰道: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吧,若是没有意外呢?罗托他们岂不是白忙了一场? 我心中轻叹,清初地战事自始自终就没有停过,打完了漠北,又有西北,打完了西北,又有云贵,海外还有台湾郑氏,一直不肯归降,幸好做皇帝的不是我,要不然,肯定会头痛至死。
而且......他说了个开头,偏没再接下去,我伸手欲抚平他紧皱的眉头,他抓下我的手,放至唇边轻吻了下,才道:近些天,西北军中似乎有些蠢蠢欲动,但逐月递上的密折中,却并未提及。
我心中一惊,难道逐月他......我看着顺治:除了逐月,还有人潜在军中? 顺治长叹一声,疲惫地闭上眼睛,我不知道相信谁。
我艰难地开口:那自是要看这两人谁平时与你更亲近些,更忠心些。
逐月......打我十四岁,偏跟着我,我自是更相信他一些。
那另一人呢?顺治到底有多少密探? 另一人倒也不是什么密探,他是军中参领,还是个宗室。
一边是自小的亲信,一边是决无二心的皇亲,该相信谁,真是个问题。
顺治忽然看着我,他是鳌拜亲自带出来的。
我一愣,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因为顺治的举动,他好像......特地在跟我解说。
你怎么看?这是顺治头一回正式的问我对于政事的看法,我却心中一凛,他......莫非是在试探我吗?科尔沁已出了一位卓有见识的皇太后,断不能再有一个这样的皇后! 我惊疑莫定地看着他,他忽的睁开眼睛,看着我的神情,微愣了一下,接着轻笑道:算了,不用说了。
我还没弄明白他的意思,偏听他带着微微的自嘲喃道:我以为......我们之前,不需再有那些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