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
一白一红,无论真假,皆是羞耻。
两人摆在一道,相貌的确相似。
楚陌面无表情,转盯向韩朗不屑开口,华容把头搭在韩朗的肩上摇头。
韩朗做好做歹地回看一眼,将那道白痕又平和地抹掉,笑华容:你靠我那么近,不是想咬死我吧?其实压根就不需要答案了,韩朗意在看戏,而且是一出华容能笑不出的戏。
阳光游进屋子,华容汗珠陡然落下那刹,韩朗已经推开了他,毅然向楚陌出手。
目的不在楚陌的前心,而是他的后背,韩朗要生生拧碎楚陌的脊椎骨。
留他的声音即可,至于他的下身将来能不能动,根本不重要。
即将得手那瞬,华容猛地一头扎进韩朗果决的掌控。
啪!声音干脆利索!华容左肩的伤又创,粘血成粉色的骨头突刺而出,参差不整的裂骨隐隐地,向外流着骨浆。
韩朗倒吸一气,旋即又怒目地转向楚陌。
华容顺势倒靠在韩朗的怀,将头顶住,阻止韩朗向前的步伐。
你!韩朗气得转掐扣华容的咽喉,华容直望韩朗两眸带笑,态度坚定。
韩朗手劲松懈,终究没起杀念,而他松开手指的那刻,楚陌已经疯样地扑来,被韩朗一掌狠劈甩开,破门射出。
楚陌咬牙撑着门口外的古树,踉跄站起身,对着华容遥遥一笑。
一场能预料到结果的游戏,竟然让韩朗感觉措手不及的愤怒,浓浓杀气却因为华容逐步收敛。
他深看一眼,华容,很多时候你不懂。
华容手捂住横刺在外的键骨,怔怔地只看门外。
韩朗眯眼随华容目光扫去,门外来人逆光,长弓满圆,弦上羽箭直对着自己。
嗖一声,箭划空射出!韩朗冷笑,站定候等着箭到。
此箭居然是支空头箭,即便如此,也射穿韩朗衣袖。
韩朗,我有话问你!射箭之人大吼,居然是从不曲腰折颈的林落音。
韩朗冷哼,单手撕扯下残袖,往地上一掷:忙家事,没空!只问一句,我师傅是不是你杀的!韩朗目光一凛,猜到韩焉已经找到林落音将真相全盘托出。
果然四面楚歌齐声高唱!该来的总是要来,韩朗从小到大,还不知道个怕字。
没错。
他昂首,斩钉截铁地回答,也没想多解释什么。
林落音的师傅,居然是韩焉暗插在他身边的内应,不灭,怎么可能?让他死的异常风光,绝对是自己的仁义。
这时,王府护士已经闻风赶来,纷纷引弓支箭,齐对着落音,把他团团困围,只要一声令下,落音随时就成刺猬一只。
落音咬牙,恨意不减,又取出一箭。
这次,有箭头,锋锐的箭尖在日光下寒芒森森。
他毫不畏惧地将弓逐渐再次拉圆,弓弦兹兹作响,黑羽雕翎箭,一触即发!忽地,有个不怕死的人踉跄迈步,挡在韩朗身前。
华容,你让开!林落音与韩朗异口同声。
林落音箭头微微发抖,楚陌不可思议地凝视。
韩朗横扫华容一眼,皱眉跟进。
华容后面像长了眼睛,不客气地靠在韩朗身上,捂住伤口的手指缝渗出慑魂的殷红。
指挥府中守卫的流云在一边冷眼相望。
远处华贵传来大嗓门,声音略微发飘:死流云,放我出去!云随风移,悠悠然遮蔽住了天日。
韩朗扯了下嘴角,转身,放低声线:你真想维护谁,别以为我看不出。
华容还是抵在他跟前,缓缓手动:用林落音的时候,王爷就应该料想过会有今天,那么王爷为什么还要用他?韩朗微怔。
为什么,因为他耿直不阿是个将才。
一将难求,自古如此。
好,念你舍身护我,我卖你一个人情。
心念至此韩朗挥袖:楚陌是我万万不能放的,林落音这事我可以当没发生过。
说着,不顾众兵士的迟疑,挥手命令他们退离。
不料楚陌此际居然想张口说话,韩朗余光瞥见,情急中随手挥起别腰玉佩,第一时间点封住了他的哑穴。
这一下动作顿时移转风云,林落音以为韩朗动手,箭急急离弦。
华容真拿身挡,韩朗为之神情僵结,转回欺身护华容闪避,箭身擦掠他眼角而过,血喷泼出一道红弧。
主子!流云惊呼,护卫军执弓再起,落音木然收住攻势。
华容近身,紧紧拽牢韩朗的胳膊,韩朗血迷一目,却不食言:当本王的话是玩笑吗?都退下!红日从云端探出头,光透屋檐悬钟上饕餮纹照下,其影斑驳烙印进华容笑脸。
当夜,楚陌被秘密压送回宫,隐瞒住皇帝所有不该知道的意外。
华容养伤休息,昏倒前已经下好了补品清单。
主子真信华容说的,那人是他的旧相好?当夜流云回书房复命时,终于发飚。
信。
韩朗揉伤,闲闲开口。
流云闷头不语,堆棋。
流云,你别动华容。
韩朗道。
流云不答话,棋子没堆好,撒了。
明明所有症结都在华容,凭什么动不得。
这叫愿赌服输。
韩朗阖言,低低跟了句。
起用林落音就是在赌,放消息逼得华容动手也是在赌。
一局棋有输有赢。
林落音的确是个将才,然而知遇之恩却盖不住前仇。
至于华容,毫无疑问是和楚陌有天大瓜葛。
是楚陌旧情人也好,楚家漏网之鱼也罢,如今已经不再重要。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已经不重要。
韩朗叹息:重要的是他绝不会再有机会弄人离宫,你不要动他,我和他的游戏还长。
流云还是沉默。
韩朗忽地一笑:这样,你不动华容。
我也不会用华贵这招去牵制华容,如何?**************连下几日,韩朗因眼伤告假,八卦韩焉又得工部一部。
朝堂上,韩焉觑着在冕旒下的当今天子。
从始至终,皇帝一直闭唇,表情涣散呆滯,根本无心朝政,那双眼可以说是没离开平常韩朗站着的位置过。
韩焉连叹气都省了,相当不屑,这样的无能小孩,有什么值得自己护卫的。
没想到韩朗护短到如此地步。
真验证了那句话,聪明一时,糊涂一世!不一会,宣告退朝,太监恭敬地请韩焉后宫议事。
静瞻轩,皇帝遣退了太监宫女,闷声高坐品茗,好像对韩焉还是心存芥蒂,爱理不理的模样。
韩焉见了更加泄气。
想想韩家世代护国,扶持的是他周姓天家竟是一堆堆的烂泥。
天不公!皇上终于开口,寒暄的话,三句不离韩朗。
可为什么语气饮恨与皇帝凄凉的神态,格格不入?韩焉正盘算着如何试探,小天子一推茶杯,竟昏睡案前。
后面暗门一开,一人走出,步履坚定。
是我在茶里下了药,让他睡着的。
那声音,真的让韩焉一呆,随即莞尔。
你是——我是皇帝的声音。
楚陌道。
韩焉哦了声,延颈等待他的下文。
其实当今天子,根本是个哑巴。
韩焉转眸消化这话,把以前的事猜了个大概,什么原因让你冒死,告诉我这个秘密?为了我,和我弟弟。
想请你帮忙,推倒韩朗还我们自由。
你说你是为你弟弟,可阁下似乎忘了韩朗也是在下的弟弟。
韩焉饶有兴趣地看楚陌。
楚陌沉默握拳。
韩焉冷笑,再说我也不喜欢帮窝囊废。
楚陌绝望的眼里又放出光彩。
韩焉起身,冰冷的眼神凝着昏睡的皇帝顶上搖晃的冕旒,纳储阁以前是历代先帝放重要奏章的地方。
当年,太子身亡,先皇要立这个小皇帝为太子时,韩朗有一本劝杀皇后的密奏。
你能让这位圣主找到,我就答应帮你推翻韩朗。
楚陌想了想,点头称好。
殿堂上明烛再亮,也照不透那层浓浓的晦暗。
不过,事先提醒你,韩朗以前也为找这份奏章,也下了很多功夫。
可从他下令封尘纳储阁来看,他是没能找到。
番外(一)十六年前——京师北门陶家酥饼重新开张。
从店内向门口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
城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老百姓几乎齐聚这里,到此一游。
真是人山人海,川流不息。
幸亏他有先见,天没亮就拿了牌子派队。
实在没法克制心中的得意,韩朗不再维持自己符合身份的沉稳,捧着新出炉酥饼,大口大口啃着,黑色的眼瞳溜来转去,不停地瞟店里摊上于琳琅满目饼录,盘算着还有多少种类没进自己的肚子。
煽诱啊,煽诱。
百姓多,闲话就会多。
闲话多,说白了就是唠家常。
东家一长,西家一短,家家不顺心的事,往往最后会归结在朝廷、官府上。
这年头哪里为民做主的官哦。
我可以帮你做主啊,我就是官。
韩朗满嘴的饼,含糊地插话。
声音不大,却顷刻弄得满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不信这位看着非常养眼的少年,会是官……你真的是官?原来招呼韩朗的伙计很怀疑地问。
新中三甲,榜眼,如假包换。
韩朗不知道什么时候,金印已经拿在手上,就是那么一晃。
小兄……又位搭讪的人开说,但见韩朗扫来的寒光,忙将最后弟字缩了回去,却仍然好心地提醒:这年头官官相护,你小小年纪想当清官,可不那么容易啊……谁告诉你,我要当清官?你们也不想想,如果我没贿银进帐,怎么打通官脉?韩朗抬眉,略带不满地打断那人的说辞,又看看天色后,招呼店家结帐。
这点小意思,笑纳。
店老板是个聪明人,压根没收韩朗的银子,反而倒贴了韩朗十两碎银。
有前途!是贿银,韩朗当然照收,手掂了掂,微笑道:放心,大家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带钱找我。
百姓叹息,京城又多了个小贪官,不过要真能帮上忙,说上话,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韩朗大步走出店门,走到拐角,见巷口的乞丐,随手一抛,将五两的碎银丢进那要饭的破碗里。
今儿,小爷高兴,你走运了。
== ==老王爷王府边墙。
有人在焦急地等待,见了韩朗忙冲来迎接:我的祖宗你怎么现在才来啊!侯爷和皇上已经进去了。
官服呢?快帮我换上。
韩朗开始脱下袍服,换上绯色官衣。
好朝服,他纵身往墙头一跃,将手上那剩余的碎银抛下。
干的好,打赏。
没在意小厮是怎么道谢,韩朗已经翻越过墙,真是神算!边缘角落果然没什么人把守。
韩朗刚想快步飞奔,到前厅。
只听得最后有人叫唤:小榜眼,喂!小榜眼,叫你呢。
韩朗懊恼地整了整自己官帽,难道自己的行踪被发现了?早知道自己该中探花,叫起来好听多了。
韩朗无奈地转身,首先看到的是个大肚子。
老王爷好!恭敬作揖。
就算韩朗不认识人,也认识这个大肚子。
所幸来的除了老王爷外,似乎没其他人跟来。
也确实该佩服这位王爷,当今圣上携美眷,与重臣共同来王府游园,他这个地主也能独自安然脱身。
真是厉害!好说好说,你把这个抱下。
肥硕的大手,将个软绵绵的东西塞进韩朗的怀里。
王爷这个是——这回轮到韩朗无措了。
好好抱着啊,老夫内急,回见!老王爷说着话,脚底一溜烟地跑了。
老王爷!韩朗大骇,世上其实还是有不合逻辑出牌的人。
啊——啊咿软软的超大包裹居然会发声音。
韩朗低头,只见——秃秃的脑袋,柔柔的胎毛,黑亮的眼睛,刚长了没几颗牙的娃娃,正对他笑,小手粉嫩粉嫩的,在不停挥动。
然后,小手开始拉扯他的,还不时地将无耻的口水蹭在他新官袍上。
韩朗即使注意到裹着娃娃的披风是皇家专用的颜色,也不客气地威胁道:再弄脏我的袍子,我就把你丢在地上。
本宫的皇儿哪里得罪你了?一女子的声音从韩朗的侧面传来,语气相当柔和,倒没听出任何不悦。
韩朗转目,忙抱着着孩子,跪下施礼:皇后娘娘千岁!来的那一群人,为首正是新立的姚皇后。
你就是韩家的小公子,新中科举的榜眼?皇后问。
是。
韩朗装着万分恭敬地回答。
半柱香后,老王爷一身轻松地出现了,拍着韩朗的肩。
小榜眼,我回来了。
老王爷好!小娃娃呢!老王爷这才注意到韩朗手上少了点什么。
韩朗眨眼:什么娃娃?我刚交给你,让你代抱下的娃娃呀。
老王爷有点着急了。
前面这里有个人,现在这里还是站着一个人,难道不是同一个?王爷什么时候交给我娃娃了?韩朗依然莫名。
就刚刚,我交给这样颜色官服的人!韩朗微顿,狐疑地问:王爷确定是我,还是确定这官服的颜色?老王爷倏地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喃喃:这小孩可丢不起啊。
韩朗皱眉,咬了下唇追忆道:我前面好象是见到个娃娃,只是……他将话适当地停下。
你哪里看见了!老王爷急了。
韩朗偷笑,早就传闻这位王爷记性大不如前,原来当真如此。
王爷,如果下官愿意替王爷分忧,突然想起了那娃娃的去处。
不知王爷是否能推荐我做刑部侍郎?老王爷呆愣了半天,终于咬牙:你个小王八羔子,胆子也忒大了!……祥安八年,新科榜眼韩朗,年十六,破例入阁,由三朝元老护国公保荐,圣君钦点,任刑部侍郎。
===============两年后。
夏夜,满月。
韩朗贪杯大醉,干脆脱了外袍,赤着上身,睡在房顶的琉璃瓦上纳凉。
朦胧中,有人推耸。
韩朗掀了下眼皮,居然是他大哥韩焉,坐在他身旁。
还睡呢?你找人代替你罚跪祖宗牌位的事,已经东窗事发了。
韩焉似笑非笑。
韩朗应了声翻身,继续睡。
刚去哪里了,弄得一身酒气?赌坊赢来的银子,不花可惜。
韩朗撇嘴道。
你就不知道十赌九输的道理?韩焉算是很尽职地规劝。
让我输钱的赌坊都被我下令封查了。
似乎酒已经醒了个大半,韩朗惺忪地揉眼。
你这两年真收了不少贿赂?韩焉狐疑地问弟弟。
做官不为银子,为什么?哥,我们韩家报效朝廷为了什么?韩朗说话还是稍带着含糊,酒劲依然没怎么过。
韩焉看了眼弟弟,没回答,只拿起韩朗撂在一旁的袍子,盖在韩朗身上。
韩朗,你就不想知道,爹发好脾气的结果吗?韩朗笃定回道:不是狠夸你,就是说我是家门不幸的因素。
万事习惯就好。
要不给你娶妻收心,要不应皇后的力邀,入宫给小东安王当启蒙老师。
韩焉望着皎洁的月亮,平静地说出要韩朗做出的选择。
韩朗霍地坐起,韩焉抬眉偷笑。
我才不要别人管我呢。
还有那个东安王才几岁,需要什么老师?是皇后望子成龙,心切所至吧。
谁都知道邬皇后薨逝多年,这位新立的林皇后,好容易盼到皇帝的正式册封,如今又为圣上生了皇子,更加巩固自己的位置。
她自然对这儿子的未来憧憬万千,密切安排,不容出半点马虎。
韩朗不接话,颓然躺下,好似准备继续睡觉。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决定,那明日就进宫去教课吧。
皇后至极珍爱的结果又该如何呢?韩焉若有所思。
翌日。
韩朗规矩地来到东宫。
当年韩朗抱过的小家伙居然长得有点人样了,话却还是说不清,想叫他教什么啊。
明摆着,皇后想请个体面的保姆。
韩朗不管,丢给未满三岁的东安王几本书,教会小王爷如何撕纸后,满意地自己品茶,看书,浅寐。
抱抱……很快,娃娃王爷失去了撕书的兴趣,坐在蒲团上张开小手要韩朗抱。
韩朗眼皮都没抬起。
过了会,就听得哇的一声。
韩朗这才将手托腮道:不许撒娇,再哭就用你撕坏的纸,来封堵你的嘴。
东安王自然不吃韩朗这一套,哭得更凶。
韩朗微笑地起身,走到门口,张望了下随即将门关上,竹帘垂放而下,漫步回到哭闹的小王跟前,抓起几张纸片猛塞进娃娃王爷的张大的嘴里。
声音顿时轻了不少,韩朗点头。
王爷却是一愣,随后蹬足,继续大哭大闹。
塞在小嘴里书纸上的墨字,因被娃娃王爷的口水浸湿,开始褪色。
又经这东安王委屈地擦泪后,黑色的小花脸诞生了。
这下使韩朗笑得支不起腰来。
有意思,每天如此教学也不错。
可不过没多久,韩朗觉得自己已经看腻了,于是他伸手轻点娃娃的睡穴。
周遭倏然宁静万分。
许久后,韩朗开始说自己安排:明天我会考虑教你用砚台砸自己脑袋的。
这样你直接能昏迷,不用我费神了。
7月更新如下:韩朗不务正业,懈漫天职一事很快遭人告发,在得到多方印证后,立即被拖送到刑部大堂,仗击三百。
揭发韩朗的是太子殿下,行刑的是他顶头上司刑部尚书——方以沉。
韩朗硬撑,结结实实挨足一百五十下,居然没晕。
方尚书喝令缓刑,暂压刑部大牢,明日继续挨打。
收押当夜,方以沉尽上司兼朋友的道义,带着美酒佳酿来探监。
铁锁大开,阴暗的牢内,韩朗大字形趴在枯草堆里,见了上司咧嘴笑:我认为我犯了事,该管的应是吏部。
方以沉叹气,无奈地扫了眼牢顶结满蜘蛛网的大梁,你仍隶属我刑部官员。
明日心里也别指望能减刑,你爹指明该给你个教训。
这位刑部尚书与韩朗原本交情就不差,别看长得斯文内敛,处事执法却有理有章,刚正不阿,刑堂上宣刑那刻,口中字字清晰,不带一点感情。
好说!韩朗向来大方。
方以沉微顿后,终问韩朗,可想好太子和皇后,你帮哪派了没?我没拒绝教书啊,只是暂时什么也没教罢了。
韩朗依然答非所问。
苦头还没吃够啊。
方以沉笑着为韩朗斟酒。
你还不是一样,各不相帮,两边又拉又扯,暗地再踹的感受不错吧。
韩朗大笑,不料牵动了身上的伤,旋即转成吃疼地呲牙。
刑部尚书啜了口酒道:今天吃的苦头,就是因为你啊,还不是一方上卿,不能一手遮天。
本官不好这口。
韩朗维护着他表面的清傲,都没银子赚。
如果没后一句补充的话,的确是装得到位。
可惜我就只有姐姐,没有妹妹,否则一定托人给你保媒,嫁你准有好日子过。
我不介意啊娶老女人啊!韩朗和颜以对。
我姐早嫁了,孪生外甥都快九岁了。
哦!韩朗故做痛惜扼腕状。
第二天,方以沉照打韩朗不误。
完事后,韩朗被拖回韩府养伤三月,小房间面壁附加罚抄诗文。
教书保姆一职,全由方以沉顶替。
三月内韩朗乐不思蜀,三月后遭晴天霹雳。
皇帝突然下旨,方以沉通敌卖国,韩朗升刑部尚书担任主审官。
公审那日,韩朗高坐正堂,心如明镜:如果韩朗没挨刑罚,今日跪在刑部大堂的绝对是自己。
一个下马威,让皇后收敛日渐张狂的行为,也让一直在暧昧不清立场的韩朗一个警戒。
既偷天换了日,也杀鸡儆了猴。
韩朗狠抓惊堂木一拍,绫缯冠带飞扬,带罪犯!他太子顾念自己是韩家小公子、韩焉的胞弟之恩,韩朗一定铭记于心,时时不忘!方以沉带到。
方以沉,你可知罪。
韩朗的第一句问话。
知罪。
罪民愿意画押认罪。
方以沉跪在堂前,字字铿锵。
韩朗呆傻半天,手藏袖中握拳,不停地发抖。
方以沉抬头环视刑部大堂一圈后,对上韩朗的目光,微微一笑。
人未审,罪已定——灭族。
他明白清楚的很,何苦再施行,和自己身体过不去?韩朗顿觉他的笑容,根本就是重复着那句话:因为你韩朗还没一手遮天的能耐。
韩朗颔首,死盯招认书开口:方以沉,你的家将由本官去抄。
放心,我一定会杀光里面所有人,烧了你方府每样东西,一样也不留,哪怕是张纸。
我也向你保证今后三年内,京城外方圆三十里内,再没有方姓一族。
方以沉凝望韩朗,笑意未减弱一分,有劳。
没人会再揪查出你的亲族,这是韩朗的暗示和保证。
方以沉被判腰斩,同年腊日行刑,韩朗亲自监斩。
那日,韩朗几乎以为自己瞎了,满目尽见的颜色只有血红一片。
方以沉,总有一天,我会让世人知道什么叫一手遮天;也总有那么一天,不管谁犯了何等滔天大罪,只要是我认可的人,他就永远是对的。
两天后,韩朗重做安东王的老师。
小王爷知道后,将自己卷进殿堂帐帷中,不肯出来,哭闹着要另个师傅。
韩朗蹲下身,弄开帷帐,与眼睛哭得红肿的小家伙平视了好一会子,终于伸手,将他抱起。
小王子对着韩朗的朝服猛瞧,抽搐道:颜色一样的。
本来就是一样的,以后记得你师傅从来就只有我一个。
从此,韩朗开始认真,可惜,安东王毕竟太过年幼,进展始终不大。
七月半,还魂日。
韩父路过书房,只见韩朗对着棋盘残局,喝着酒。
难得你小子,那么晚还不睡。
韩朗赔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吃不好,睡不稳。
韩父神色一惊,嘴巴动了动,但没说什么,只低眉,一眼看穿残局,你最后总是不肯下狠招,这局又是输给谁了?他早知道自己小儿子韩朗从来不是下棋绝顶高手。
这是以前和方以沉的对决,我凭记忆摆了次。
韩朗不以为然。
韩公笑拍韩朗的肩,还是他比你厉害,他肯对你下猛药。
是啊是啊,我是好汉,该下猛药。
韩朗半醉胡言。
未完(PS:因某人一直不出现,只好先赶这篇功课.)第十九章《【一受封疆】》殿前欢ˇ第十九章ˇ劝杀皇后的密奏。
韩朗居然曾经上书劝杀当时的皇后,小皇帝的亲娘,这个消息绝对震憾。
可是一个月过去,楚陌根本没有靠近纳储阁的机会,更别说是去找寻诏书了。
一夜复一夜过去,没有任何华容的消息,他只能伴着他的小皇帝,无人时偶尔对坐,看窗外积雪渐融,露出了新绿。
再过十天就是我娘的忌日。
这日深夜楚陌垂头,眼里寒波闪动:我……之后是久久唏嘘,引得皇帝也埋下头去。
我娘,过世也快六年了呢。
片刻之后皇帝抬手,手势比得沉缓。
楚陌的呼吸隐隐急促起来,故意放缓语调:圣上的娘亲,一定是极美。
是很美,还很……强。
皇帝缓缓比划,隔着这些岁月,似乎还能感受到他那强势娘亲的压力。
六年。
那厢楚陌暗里计算了下:这么说,圣上登基那年娘娘去的?是,她自愿追随先帝,殉葬了。
这句之后又是久久唏嘘。
楚陌也不说话,眼睛亮着,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她必定很爱你。
许久之后他才道。
皇帝无力点头。
可是……又迟疑一会之后楚陌终于发话:既然你说她强,又这么爱你,按理说……,不该放心让你小小年纪……皇帝顿住,漆黑的瞳仁在夜里慢慢澄亮起来。
她一定是被逼的,毫无疑问,毫无疑问!烛影之中他的手势飞快,姿势铿锵,黑影投上后墙,舞动的都是无声恨意。
禀王爷,华公子伤已大好,只是……新伤旧创怕已落下隐患,日后定要好好将养。
抚宁王府,韩朗书房,刘太医躬身,一席话禀得静声细气。
你的意思是他活不长?韩朗闻言抬头,一双眼打斜,似笑非笑:那依刘太医看,我和他,谁会活得长久些?刘太医额头跑汗,好半天才回:王爷……自然是千岁,那……那……当然是王爷活得长久。
门外这时哗啦一响,是华容亮开了他那把乌金大扇,正边比手势边走近:万一华容不幸,活得比王爷还长,王爷自然可以拿华容垫棺材底子陪葬,生生世世压着华容。
华总受果然是华总受,觉悟非凡。
韩朗挑眉,一双眼笑得更弯,手指却在书桌上打叩,不停敲着一份奏折。
华容知趣,连忙凑头去看。
没什么,林落音将军请辞回乡而已。
韩朗继续叩桌。
华容眨了眨眼。
要请辞他一个月前就能请,可为什么偏偏要等到今日,非等到你华公子痊愈不可呢?华容顿住,抿抿嘴,又摸了下鼻梁。
王爷的意思,华容明白。
过一会他弯腰,比了个手势。
明白了?华总受果然好受。
韩朗抚掌:将来本王百年,一定考虑拿你垫棺材。
去见林落音,华容提了坛酒,照旧,竹叶青里面搁了青梅和干兰花。
酒能乱性,古语有云。
林落音提杯,喝一口后眯眼:我记得这酒有名字,叫无可言。
华容点头,又拿笔在宣纸上写了个是字。
没带大嗓门华贵,他便带了纸笔,方便交流。
写完之后他又连忙替林落音斟酒,没有继续讨论酒经的意思。
这个时候,酒是什么酒不重要,乱性才重要。
林落音很爽快,来者不拒。
一坛酒很快报销,可华容发现他眼睛越来越亮,除了脸盘有些发红,性是一点没乱。
小南,去,再打坛酒来。
见坛底朝天林落音挥手,掏了掏袖口,只勉强掏出锭极小的碎银。
跑腿的很快回转,显然吞了主子的银两,打回的酒活像马尿。
两人于是又喝,林落音的双眼还是晶亮,华容的嘴巴则是越喝越苦,不停夹花生下酒,许是夹得太勤吃得太猛,一下子被粒花生卡住,满脸涨紫,眼珠子都突了出来。
林落音吃惊,连忙上来替他拍背。
拍一下没用,华容的双手开始乱抓,林落音急躁,再拍时下手未免就重了些。
花生扑一声被他拍将出来,可华容却没好转,趴在桌面,样子像是被他拍断了脊背。
林落音一时惶恐,举着手,连眼睛也不会眨了,只顾着问:我……我是不是拍伤了你,拍伤你哪里?华容趴在桌面,勉力拿起笔,写了个:不妨事。
林落音更加惶恐,终于忍不住,拿手按上他脊背骨,一节节按下去,问:是不是这里?每问一次华容便摇一次头,于是他只好一路往下。
脊骨也有尽头,最终林落音的手便停在了那里。
华容不动,满室寂静,他只听见自己越来越凌乱的喘息。
那里,究竟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秘密。
他发觉自己开始好奇,呼出的气滚烫,心里燃着把火,烧得他指尖不住颤抖。
※※※※每个男人做完后的表情都会不同。
林落音这种是抵死不照脸,耷着头,无地自容。
很可爱的表情。
华容弯嘴笑了,起来找纸笔,一字字写:我早已没有贞操,你放心,不会要你负责。
本来是句玩笑,可林落音不知为什么着了恼,将纸捏在手心,揉了又揉,浸得满掌心都是黑墨。
你不要这样。
半天他只得这一句。
华容又笑,手势比得他都能看懂:不要怎样?不要……不要穿这种绿衣服,你知不知道他们都叫你一根葱!那么穿白袍子?华容拿笔,写字后又画了轮圆月,在旁边写:皎洁无瑕?红袍子?见林落音无话他又写:三贞九烈?林落音不说话,慢慢抬头,看住他,胸膛缓慢起伏:不如你……话刚起了个头华容就侧身,不知是有意无意,将桌上砚台扫了下来。
沉甸甸的方砚落地,很闷的一声响,林落音顿时醒了神,把余下的半句话又咽了回去。
两人无语,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是不是韩朗让你来的。
过了有一会林落音才说话。
他只是为人耿直,却并不是个呆子。
华容连忙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摇头。
林落音恼恨地耍性踢被,起身后一顿,又转身,将床下棉被拾起,把小青葱盖个严实。
让你来,是不是劝我不走,继续替他卖命?这句听完华容已经不摇头了,眼看手,直接默认。
林落音无语,开始推掌心的黑墨,越推那墨渍越大,很快一片狼藉。
如果我不答应,他会拿你怎样?对这句的应答华容是摆姿势,一幅不怎么样无非那样的姿势。
林落音接着无话,又开始推墨,那厢华容得了空,则静静地开始整理衣衫,将头发理得一丝不乱。
那我……等到林落音开口抬头,这才发觉华容早已作别。
门外春光明媚,他只看见他一把葱绿色的背影,立时觉得胸口钝痛,象有根针立在了心头。
回到王府,华容第一个见到的是华贵。
华贵人看来心情不好,学棍子杵在门口,闷头就是一句:小翠是不是长得很好看?小翠?华容一愣,过一会豁然开朗,开始比手势:流云的那个丫头,下巴很尖眼睛很大那个?华贵恶狠狠点头。
她长得好看的。
华容凑近,仔细瞧着华贵人的脸,戳戳他额头的脓包:本来你长得也不错,就是最近火大,总长包,所以才被她比了下去。
华贵的脸立刻拉长,嘴扁成一条线:那怎么办,那个……好办。
华容大笑,退后比手势:记得你说过,我这个人唯一的本事就是让男人看上,不就是个流云么?我帮你搞定。
你唯一的本事是让男人压上!华贵恨声,脸憋成猪肝:谁要摆平流云,你少胡说!色厉者内荏也,古语有云。
华容推开了他那把大扇,摇了好一会才坏笑:去做鸭血豆腐,好好做,合我胃口了,我便考虑帮你。
华贵瞪圆眼,在原处跺脚,跺完又跺,最后还是一转身直奔厨房。
华容继续笑,乐不可支,又起身去找酒来喝。
喝完他开始拿笔,有一搭没一搭乱画,不知不觉就画了两只蛤蟆。
蛤蟆兄弟形容狼狈,看样子要亡命天涯,华容大笑,又给一只蛤蟆添了枝佩剑。
身后这时响起脚步声,步伐轻盈,听着不像华贵。
想要遮挡已经太迟,来人斜在桌前,一只手指已经搭上宣纸。
仗剑走天涯?是这意思么华总受?那人弯起眉眼,越来越近看他:我很好奇,华总受到底……是想和谁仗剑走天涯?第廿章《【一受封疆】》殿前欢ˇ第廿章ˇ华容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话的正是抚宁王韩朗。
他没半点虚心脸红,将笔头一转,抓住韩朗的手,直接韩朗的袍袖上写上仗贱走天涯这几字。
随后放手搁笔,手动比划,王爷天分高,当然能理解。
韩朗也不心疼新缝的罗衫,只别眼那纸上两只傻呆的蛤蟆,再看眼自己袖上的字,冷笑了三声,你手脚比以前快多了,真发生了如此有趣的事?华容连连摇头,手语解释,华贵要做好吃的。
林落音那事呢?华容比划送出两字,搞定。
韩朗明显不快,冷扫了眼进进出出好几个来回的华贵,他和流云事,我不赞成。
华容这回没做墙头青绿草,随着韩朗风吹来回晃,当即出手问:为什么?韩朗反倒乐了,华容你病见好,脾气也见长。
你不觉得华贵那脸,一看就是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典范,属于和林落音同门。
我看华贵,将来不见得能怎么善待流云。
说完,韩朗又看那两只蛤蟆。
华贵不是这样的人。
华容讨好笑,手势却不松懈,没有妥协。
新鲜劲过了,谁保得住?韩朗没看华容,干脆收起了那张碍眼的纸。
花无百日红。
草是年年青。
韩朗铁着脸,猛然拍桌,你再顶上一句试试!华容立刻正襟危坐,腼腆地开扇,斯文扫地一笑。
韩朗带着怒气坐在他身边,挤掉大半座位。
兴许坐得不舒服,而后他干脆抱华容坐在自己膝上。
我在和你讲道理,知道吗?华容眼睛夸张地瞪大,明显一顿后,马上学起小鸡勤快地啄米。
韩朗出手截获华容下颚,阻止他继续点头,吻咬上他的唇。
华容倒知书达礼应付,典型地欲拒还迎。
华贵不识相又次回转,见他们这样,脖子都气得红粗,啪地甩上了门。
屋外翠柳随风,划碎湖面。
华总受大人,被压这么多年,攒存了多少积蓄?韩朗终于性情渐好,反正你爱数票子,天气不错,不如拿出数数。
华容当然不肯,韩朗不管,翻找出华容银票,攥在手里没归还的意思。
外面都传我要倒台,说不准我还真要倒了。
为什么这么想?华容心思不在,出手却无心。
不该倒吗?韩朗回得飞快。
表达明确,就该倒。
不如,你早些做打算,另谋出路……难得华容会贞忠拒绝,眼虽盯着韩朗手上的那叠银票。
韩朗沉静了会,忽然贼笑,好啊。
我是什么都不会的人,将来你养我吧。
华容险跌下床,手势也不稳王爷不怕,别人说……我不计较。
反正你养我,我还计较什么?韩朗挑挑眉毛,你的银票呢,我替你收着,做好监督,好筹划未来。
数票子,是小人乐趣。
华容手发抖。
你的乐趣本该换成对我。
韩朗眼一寒,而后手肘推华容,放心,我不会吃死你的。
你这些银票落的户太散,我会帮你兑换成一大银庄,整个京畿决不会倒的那种。
华容彻底气得手不能动了,韩朗整装而出,十分豪迈。
翌日,果然得到林落音意愿留任的消息,韩朗波澜不惊。
第三天,他告病假没上朝。
刑部侍郎倒殷勤,傍晚居然登门就来拜见。
韩朗正好无聊,就应允了下来。
侍郎一入书房就神秘地询问韩朗可认识华贵这人。
韩朗皱眉,你直接说什么事?侍郎忙禀报:今早市井出现个怪人嗓门奇大,而且一见未出阁的女子,就说……说到这里,侍郎古怪地扫了眼一边当差推棋玩的流云。
说什么?韩朗很合作地追问了句。
说他这辈子不娶妻了,只愿意和流云公子好。
这人现在关进刑部大牢了?京城谁都知道,凡抚宁王府中人,都官居六品以上,何况流云。
所以有人如此冒犯,不会关普通牢房,也难怪刑部派侍郎来通报。
是。
他说他叫华贵,是……我知道了,等会便派人去领他。
韩朗闷笑,遣退了刑部侍郎,转问流云,怎么回事?他自己不好。
流云保留,似乎不愿意多说。
你让那大嗓门对着几个女人说?韩朗又问,这么偏激的做法华贵人打死都想不出。
不多,一百个而已。
流云倔强。
韩朗叹气,你当真的话,就去接他出来,陪他对一百个女人说完那话吧。
流云果真亲自去领华贵回韩府,第二天一大早还陪着华贵,上大街完成自己提的怪要求,这次也有趣居然没女人再大叫流氓、送耳光了,只是看他俩眼光古怪。
完事后,流云低头向前走,后头的华贵走走停停慢慢地跟。
入抚宁王府门,两人一左一右,很自然地分道扬镳。
华贵不争气,终于自动找上门,操着嘶哑嗓子发问,你说话算不算,如果你后悔说不算数,也没关系。
算!我说话算数。
成!反正,我还知道天壤之别,是什么意思。
一夜没合眼的华贵,早早地把心里打好的腹稿,一股脑先说了,而后……他张大嘴愣了半天才问,你说算?是。
你真愿意和我好?嗯。
流云很平静地看华贵人。
真的,真的?华贵开始擦手心的冷汗。
我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我愿意和你好。
流云给着肯定的答复。
华贵激动得,面盆脸红得发紫。
什么叫色令智昏?华大贵人就表现得出彩异常,马上开心得扑通声,昏过去了,昏后手还能牢牢抓住流云的袖子。
******一家欢喜,一家愁,最愁居然就是帝王家。
自从皇帝对自己母后的死起疑后,在声音楚陌的提点下,那股疑惑,闷困在他心中,与日俱增,而且越演越烈。
外加上韩朗一直告病不上朝,小皇帝早没了方向。
终于给楚陌逮到了机会,说服皇帝,与他一同入了那早就废弃多年的纳储阁。
两人狠找了大半天,满殿扬灰,腾了又腾,却根本没发现任何线索。
皇帝沮丧,然后楚陌却不肯放弃,三天后怂恿皇帝又来。
又是一次徒劳无功。
劳顿无趣的小皇上呆坐下来,拿着手里一卷画轴,苦笑比手势:纳储格居然也有春宫图,看来这皇城也不是……楚陌眼眯了眯,里面跃出一道光。
这的确是张春宫图,里面女子丰硕,画面是淫乱至极。
楚陌咬住牙,将图展开,看到绢图尾端果然有异,中间有一道缝痕。
将线拆开后,图末那一段事后缝上的绢纸落了下来,正面是画着女子勾魂的一条腿,反面却的确粘着一张奏疏。
藏奏疏的人藏得的确巧妙。
韩朗喜好男色,就算再是心细如发,也断不会盯着一张男女春宫图猛瞧。
奏疏上有些字已经无法辨识,但大概字句都能揣摩得通,且这笔迹落款他认得,的确是韩朗的没错。
韩焉所说没错,的确是韩朗上奏,力主先皇后殉葬。
他认得,皇帝自然也认得。
这些他再熟悉不过,曾伴他近二十年岁月的瘦金体字,原来也可以这么无情,几个字句就断送了他亲生母亲的性命。
纳储格的灰尘渐渐落定,他的心也慢慢沉到一个不可见的暗处,目光空洞直视前方,过了很久才比手势,下诏,革了抚宁王韩朗所有职位,软禁府门,等待发落。
皇上,那么快就……这回倒是楚陌犹豫了。
朕才是皇帝。
少年天子转回头,手语与目光一样透出决绝。
而韩王府这些日子,依旧春暖花开,万物更新,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
可惜韩朗气色是一天不如一天,他也洒脱几乎足不出户,在家养病。
开始几天,巴结的大臣会来探望,他高兴就见,不乐意就赶人;后几天,有这心思大臣也觉得没趣,不再登门;几个胆子大的,干脆溜达进了韩焉的门庭。
韩朗乐得清净,偶然会独自去喂养家中白白肥肥的信鸽,或者一个人在偌大的书房呆坐半天。
清闲了那么几天,韩朗的心思又开始活络,提出与华容赌博对羿,并说好谁输几目就赔多少银子。
而华贵因记恨韩朗搜刮了华容的银票,也来凑热闹,拉着府中的下人一起开外局。
自认了解华容的他,自信地将宝押在了韩朗身上。
谁知,万能的韩朗棋艺根本不高,关键一步总是给对手留余地,多次让华容反攻成功。
华容赢得脸上桃花朵朵开,还很识趣地拿扇面挡住笑歪的嘴;最后如果不是华容见到华贵发青脸色,故意输给韩朗几局,韩朗压根没翻身的机会。
玩得正欢畅时,却听人有人禀告,老王爷春游来拜访。
韩朗赖皮地扫乱棋盘上将输的棋子,玩不成了,换装出门迎接!老王爷还是人未到,肚子先挺到。
韩朗看着那大肚子就想笑,碍于官家颜面,强忍施礼。
王爷见到韩朗就挥手招呼,韩朗啊,我这次带了好些好吃的,你以前不是最爱吃怪东西吗?来尝尝!我府里那群老厨子,进了棺材也做不出那么好吃的!韩朗神色一僵,恭敬回道,王爷忘记了,韩朗不吃外食。
其实吃了也吃不出什么味道。
老王爷扫兴,嘟起嘴巴,歪头不吭声。
韩朗徒然微笑,眼眉弯弯,其实韩朗心里一直个问题想问王爷,却不知道恰当吗?可总觉得现在不问,怕以后没什么机会问了。
你想问就问,哪里来那么多废话!不过简单点啊,别和那个韩朗一样,成日不知道问什么。
胖胖的王爷又开始糊涂。
韩朗一直想问,王爷伸手抠得到自己肚脐不?韩朗果然正经八百问了。
所谓请将不如激将,老王爷跳着大吼,谁说我不能,我现在抠给你们瞧。
韩朗终于克制不住,弯腰哈哈大笑,难以遏止的大笑,乐之极矣。
一旁的众人,均不知所措,想笑又不敢出声。
忽地他们听到,韩朗的笑声转为猛咳,一声强过一声,咳得韩朗直不起身,流云跨步上前,却晚了一步,韩朗咳喷出了一口鲜血,紧接咳嗽止住,换成一口口地喷血。
大伙傻眼的同时,却突听有人大唤:圣旨到,抚宁王韩朗接旨。
第二十一章《【一受封疆】》殿前欢ˇ第二十一章ˇ革抚宁王韩朗所有职位,软禁府门,等待发落。
旨意简洁明了,不消一刻便已宣完。
韩朗跪在青石路面,起身时稍有困难,不过接旨的双手很是稳健,起身之后没有一句话。
送旨的公公显然意外,立了有一会,终于忍不住:太傅你没有话回给皇上?韩朗侧头:公公觉得,我应该回皇上什么话?那公公走近,到韩朗身边:皇上让我问太傅,六年之前,先皇病重,太傅是否曾给先皇上过一道奏疏,并因此害了一个人的性命?韩朗沉默,看着手里领到那张圣旨,许久才问:这么说,就是因为那道奏疏,皇上下了这道圣旨,要我等候发落?公公顿首:皇上的心思奴才们哪里知晓,太傅如若有话,奴才可以代为转达。
那就请回皇上,微臣领旨。
韩朗低声,立在风口,最终干脆将圣旨拿了,一下下擦手指间的血迹。
满院子的尴尬,没有一个人作声。
老王爷的手搭上了肚皮,隔半天开始眨眼:韩朗你手上怎么有血?韩朗于是也眨眼:那是因为我方才吐了血。
将离有解。
在众人又集体沉默之后,老王爷突然又蹦出了四个字,掷地有声清楚明白。
你说什么,将离有解?韩朗的面色终于起了波澜,一步步走近:王爷你确定你没说笑?我刚说了什么?等韩朗凑到跟前,老王爷却是蹙起了眉,看住他手,眨眼:韩朗你手上为什么有血?没有韩朗的夜,也一样是夜,只不过比平时长些。
皇帝将衣衫裹紧,足尖绷住,紧紧缩到了椅子中间。
很久之后天终于大亮,他看见韩焉慢慢走近,立定,站在那个原先韩朗常站的位置。
皇上万福。
韩焉行礼,姿势恭敬。
终究他不是韩朗。
同一句话,韩朗不会行礼,会上来握住他冰冷的脚,抵在手心揉搓。
皇帝定定,提起笔,在纸上写字:韩朗还是没话?不能开口,这个他最大的秘密如今也交代给了韩焉。
从做出的姿态来看,他是下了决心,要离开他的韩太傅投向他人。
韩焉低头,往前又近一步:不知道皇上要韩朗什么话?皇帝愣住。
韩焉于是又叹口气:皇上想要怎么处置韩朗,要他等候发落到何时?皇帝的笑慢慢冷了起来,笔动:那依你的意思,我是不是该赐他一杯毒酒?为什么不能?韩焉霍然抬头,一双眼看到皇帝深处:赐他一杯毒酒,他自然就会回话。
也许他不在乎职位也不在乎皇上,但未必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毒酒一杯,深色的鹤顶红,第二天就被托盘托着,端到了抚宁王府。
来的是大内总管刘芮,和韩朗素有交情,宣旨后躬身,交代:皇上有话,韩太傅如果觉得委屈,他念和太傅师徒一场,可以给太傅一次机会,亲自去悠哉殿向皇上申诉。
韩朗闻言沉默,长眼半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来了,将五指握拢,端住了那口小小瓷杯。
太傅,皇上有话,如果太傅觉得委屈,没有人可以强迫太傅领旨。
刘芮又急急跟了句。
我不委屈。
韩朗笑,将杯里薄酒摇晃,一点点凑到唇边。
满手血腥骄横跋扈,抚宁王韩朗领死,半分也不委屈。
他喃喃:我不委屈,半分也不委屈。
太傅……那厢刘芮急躁,跺脚干脆将声音压低:皇上的性子你难道还不明白,你只需低个头,那还不……那就请刘公公转告皇上,这次我偏生不想低头。
我并不委屈,委屈的只是那些日夜,十六年,相与的五千多个日夜而已。
请。
他将酒举高,遥对皇城,竟然就真的一口饮尽。
薄酒微凉,十六年,五千多个日夜,就这么一饮而尽。
※※※※康佑六年,抚宁王韩朗获罪,被赐毒酒身亡。
京城一时哗然,皇帝罢朝,百官奔走,息宁公韩焉的府邸,一时间成了朝内最热闹的去处。
没有人真心探究韩朗的死因。
功高震主君心难测,自古可不就是如此。
现下的皇上至少留了韩朗全尸,保留他太傅头衔,允他灵位出城,安在城外第一大寺德岚寺。
德岚寺也是皇家寺庙,臣以为足够安放韩太傅灵位。
在悠哉殿韩焉还是躬身,语气温顺。
皇帝的脸孔此刻煞白,一双眼都是红丝,拿笔蘸墨开始在纸上疯狂落字:我要出宫。
再拦我一次,我便判你死罪!现下时局动荡,臣以为皇上不适合出宫。
韩焉还是躬身,头垂低,可话却不软弱。
皇帝抓狂,单手握笔,指甲都要将掌心掐出血来,字写得一派潦草:你已被免职,韩朗被你害死,你也要替他陪葬!说完开始拍椅,手势呼唤楚陌:你给我喊人,我要召见左臣相!这张大椅下有个暗格,楚陌就藏在他脚底,有孔洞能够依稀看清他的动作。
皇上喜阴,召见大臣时从不点灯,白天也关着窗阁,两人已经这样默契配合了将近六年,日日演出双簧。
可是今天楚陌默不作声,等他将椅背都快拍穿,才回一句:我也认为,时局动荡,皇上现在不适合出宫。
皇帝怔住,转头看向韩焉,又看看脚下楚陌。
一切再明白不过。
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开始簌簌发抖,明明是满腔愤怨,可却连个完整的手势也比不出。
他如今的确和我同营。
韩焉慢慢走近:可毒酒是皇上所赐,那张奏疏也千真万确不是假造,皇上请不必觉得委屈。
一句话便已奏效,皇帝怔忡,慢慢止住了动作。
是啊,毒酒是自己亲手所赐,说到底终究是自己无情。
如韩朗所说,他们都不必觉得委屈,委屈的应该是那十六年,朝夕相对却未能建立信任的五千多个日夜。
皇上请节哀,韩焉终会让皇上明白,这世上不是只得一个韩朗,也没有谁是不可替代。
那厢韩焉已经跪低,言语也不乏诚挚。
皇帝抬头,不置可否,泪水渐渐收干,开始冷笑,已然完全失去魂魄。
德岚寺,宝刹威严,似乎连大殿上供着的菩萨也比别处肃穆。
华容拉着脸,如今就跪在这肃穆的菩萨跟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木鱼。
韩朗过身已经七天,可那一幕华容记忆鲜明,活脱脱仿似就在眼前。
鹤顶红,按说是见血封喉,可韩太傅却委实强悍,居然还撑了半个时辰,还有气力交代后事。
后事便后事,可偏生他记性绝佳,还记得找来华容消遣。
我刚交代,棺材选金丝楠,不知华总受以为如何?说这话时韩朗甚至狭狭眼,完全不像个将死之人。
华容表情当然凄怆,当下抬手,建议可以在金丝楠木上再捆金边。
可是据说楠木很硬,棺材底子会得硌人,睡得很不舒服。
这一句话韩朗说得很慢,很显然有所指。
华总受面皮金刚,表情益发凄怆,手动:我一定亲自动手,替王爷找最最绵软的锦缎铺底。
可是我记得华总受说过,愿意替我垫底,生生世世被我压着。
韩朗叹一口气。
华容的面皮立刻开始发青。
这样,人要言而有信。
最终韩朗发话:管家你听着,我的棺材底,就拿华总受……华总受的扇子来垫。
一个极长的停顿之后他终于结语,看着华容的面皮由青转红由红转白,极其享受地闭上了眼。
看起来就象一个大笑话。
抚宁王韩朗,权倾朝野韩太傅,就这么闭上双眼,而后再没睁过。
华容当时曾上前确认,没有脉搏也没有呼吸,甚至连手脚都已经僵硬。
韩太傅的确已经过身。
隔天韩焉也来确认,绕棺木三周,最后还是无话。
所有人于是都知道,抚宁王最后的遗愿,就是要华容一把扇子同棺。
也是理所当然,韩焉这么发问:既然太傅对你如此情重,你有何打算。
华容也理所当然只好这么回答:华容愿替太傅守灵,替他超度亡魂。
事情就这么定下。
息宁公韩焉宣皇上旨意,韩朗死后封容,灵位进德岚寺供奉,华容守灵,七天长跪超度。
七天长跪,总受果然就是受命,从来不得一天清闲。
第三天的时候华容还觉得腰疼,到第四天半夜就好了,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腰在哪里。
今天是第七天,夜已是深夜,韩大爷亡灵即将超度,而华贵人的嘴巴也咧到前所未有的大,转到华容跟前宣布:他们说你长跪完还要继续守灵,在庙里守,为期三年。
华容没有气力,但手势还是照比:你是不是觉得很开心,很中你下怀?华贵连忙点头,一张嘴只差咧到耳后跟。
华容翻眼睛,没空和他理论,继续敲木鱼。
过了许久华贵不走,还兴致勃勃看他,他只好弃了木鱼也回看:你家流云的主子死了,你难道不替他难过?怎么这许多闲功夫,一个劲盯我傻笑。
主子你腰疼不疼。
华贵继续咧嘴,难得不回嘴嘘寒问暖:这以后你的腰会不会废了?华容眨眨眼。
废了好,废了你就不能货腰为生。
我现在终于明白,韩太傅真真是个大好人!丢完这句华贵人终于跪安,兴高采烈去替华容准备夜宵。
大殿内终于安静,静的能听到盘香燃烧的咝咝声。
华容动了动,想挪个位置,却没能如愿。
除了腰找不到,现下他的腿也不知去了哪里,整个下半截消失。
没办法,只好呆在原处。
门外有人监听,木鱼还是得敲,他开始尝试边敲木鱼边睡觉。
就快睡着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耳边一热,有人在他身后,张口咬住了他耳垂。
华容猛然回头,没看见人脸,只看见了一把乌金大扇。
一把比人脸盘还大的乌金大扇,上面字迹潇洒,清楚写着——殿前欢。
作者有话说————————————————————————————————》》》第二十二章《【一受封疆】》殿前欢ˇ第二十二章ˇ华容两眼发直,发呆间那把扇子利索一收。
扇后那人,书生方帽后两根月色锦带飘飘然拂动,和着夜风,相当诡秘。
人的脸色也不怎么好,惟独眸子却奕奕神采,这相貌不是入了棺材的韩朗又该是谁?华容脸色大变,满是血丝的眼睛瞪大,想叫却叫不出,吃惊地空张着嘴。
韩朗也不含糊,先缓缓将华容的下巴上托,合上他的嘴;华容还是痴呆状,韩朗没了好耐心,立刻用扇打拍华容脸颊下,不重却绝对不轻。
啪一道红印。
华容回神,犯急地出手势:尸变,还是头七还魂?你的冤屈不能怪我……鬼韩朗没理他,恭敬地上香,对着自己的棺木三拜,而后对华容阴森一笑,对啊,有魂闹尸变,想巧会西厢。
华容当时侧倒在地,拖着发麻下半身,抖擞精神努力做出向外爬的姿态。
韩朗冷笑,拦住去路俯下身,扇柄抬华容下颚,与他对视,你这脸今真花哨,假惺惺的两泪痕,灰黄的香灰,又白又红,颜色丰富,活脱西湖十景。
华容双手支地,无法回答,眼向门外猛转,韩朗提起袖子猛擦华容的脏脸,你这是什么表情?华容腾不出手,仍不答话,韩朗抱他坐好,你别指望华贵人了,流云堵着他呢。
华容视死如归,终于比划,下身坐麻了。
韩朗横了他眼,真没用!扇柄反抽,华容左右各一道红印,还相当对称。
华容咧嘴笑,果真是王爷还魂,性子半分没变。
韩朗出手太快,又后悔,埋头为华容揉腿活血;开始华容还是没啥知觉,就好象韩朗搓的是两根木头,跟自己没任何血肉关系,而后终于有了点刺麻的感觉,不一会刺痛越发的厉害些。
华容装痛,皱着眉头,手探向韩朗搁在一旁的乌金扇,贼手伸到一半,就听到韩朗说话,这里也麻了吗?他头一低,就见韩朗的手已经上攀他的胯间。
华容连连摇头,韩朗不赞同,还是检查下好。
说着话,韩朗将华容的裤头扯下了些,手已经伸了进去,动作相当温吞。
华容裤裆鼓鼓而动,而韩朗手指恣意拨弄着。
华容身子有点发颤抖,人略微后仰,香烟袅袅。
可舒服至极,楚二公子?韩朗轻声。
华容眨眼,纳闷看韩朗,两人对视。
韩朗眼半眯,微笑着将手指后探,指节慢入在咸湿地进退,流年说楚家有两位公子,孪生兄弟。
华容这才壮了胆,出手摸摸韩朗的脸,温热如往,他坐直了身,徐徐比来:王爷吉人天相,果然死不了。
韩朗侧目,眸子里透出戾气,让人发冷,手指继续深入华容下身,是没死。
真是难为我,来回折腾,死了半个时辰,为流云争取时间,好将替身弄妥,楚公子可觉得好奇,棺材里的那个是谁?气氛一时转寒,好似箭弓待发。
不好奇,对死人好奇无用。
华容摇摇头:我只好奇,那杯毒酒莫非是假?皇上还是顾念你?韩朗不语,眼眸瞬时黯淡,将扇子搁在手心,一把握住。
毒酒不假。
许久之后他才道:只是不巧,我原先已经中毒,将离将离,偏偏巧能克百毒。
只要王爷不死就好,但王爷是不是魂掉了,什么楚二公子,我是华容啊。
华容跟着他叹了口气,手语透出迟疑。
韩朗挥开他的手,猛地将他压在自己的身下。
这你不承认也成!韩朗遗憾地将手指抽出,可流年说追杀他的共有两拨人,你能雇杀手进皇宫劫人,自然也能在外劫流年。
要知道他飞鸽传书带回了什么消息?韩朗死盯着华容平静无波的眼,一狠心把那大扇柄捅扎进他的后穴。
华容张嘴急吸了口气,香鼎里的细香燃烧继续袅绕,只是空气中那浓郁的檀香味中渗进了丝许的血腥。
韩朗狠狠地搅动扇子,深入。
华容头上冒出密汗,勉强扯起嘴角,比弄:王爷不必为皇上的事,迁怒上我吧。
韩朗眼一黯,懊恼地将扇取出,果然瞧见扇上有血,你承认自己是楚阡,回我一句话会死吗?说着话,出手摩挲华容的伤口。
华容反而苦笑伸手,明摆着要回扇子。
扇子一回华容手上,他便开扇,扇顶有血未干,缓缓滴落,往下晕染那殿前欢三字。
华容徒然眼一亮,手势道,见扇如见人,寺庙畅通无阻。
原来王爷早就打算离开。
就算诈死一事败露,谁会想到,抚宁王藏匿在寺庙?韩朗一手压住华容开扇的手,一手拉起华容腿缠架上自己的腰腹部,算了,当我什么没问。
我再不管那人,你我只管殿前欢。
说着下体一挺,肉欲欢交,癫狂逍遥。
尽兴后,韩朗将华容凌乱的额前散发,轻轻拨开,对他耳边吹气。
我给你两条选择,一是你留下,我已经安排好富润钱庄每月拨你银两,足够你奢侈花销;二是,跟我走,你养我。
华容调整着呼吸,在韩朗手心写下个跟字。
韩朗得意一笑,我倒看不出,你如此中意我。
华容委屈,吸气开始比划,韩大公子若发现你假死端倪,首先会拿受王爷特别优待的我,开刀。
韩朗仰面大笑,华容你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华容大胆别了眼韩朗,莫非,王爷油已竭……韩朗拉下他划动的手,眼光一凛,对华容道,有人来了。
华容会意,敲了声木鱼。
这时候,门被轻扣,华公子,我帮你送夜宵了。
韩朗瞪华容,华容动手交代,边比划边乐不可支:是个和尚,法号不具,俗家本姓安。
一个出家人还告诉你这么详细。
韩朗冷哼。
这时,门被那不具推了推,奇怪,你怎么把门上栓了,快开门,趁门卫现在人不在,你快开门啊。
原来,韩朗进门前,早杀了侍卫,门也顺带上了栓。
华容心虚地缩缩脖子,手语道,我去开门,王爷回避下为好。
韩朗压低声数落华容,那厮送夜宵点心,对你如此好,莫非和你有私?华容又乐,比手势:姓安,法号不具,安不具,他会和我有私?一边又踉跄起步前去开门。
门开了条缝,韩朗在暗处打量,安不具大师果然长得很萎靡,一张脸蜡黄,将托盘递到华容手间:这个糯米磁难消化,施主一定要慢慢吃,仔细吃。
华容点点头,表示感谢。
糯米磁。
那大师顿了顿,加重语气又跟一句:施主,记得仔细吃,要……很仔细。
华容点头再谢,掩上门,向韩朗高举盘子,眉头一挑一挑的。
韩朗被逗乐,手指弹华容的脑壳,我不吃。
华容了然一笑,盘坐蒲团,猛吃起来。
韩朗低头故作随意,抚拍着该装自己棺木,骤然余光扫到华容微顿一瞬,韩朗冷笑转回伸向华容,糯米磁果然有秘密,里面多了点什么,拿来我看。
华容鼓着腮帮,把余下的糯米磁一口,爽快地塞进口中,将另个糯米磁放入韩朗掌心。
韩朗火起,将手里的糯米磁扔向华容,低吼,给我吐出来,快!华容被吓,狠很那么一吞。
脸色大变,糯米活卡在咽喉,上不来下不去。
华容用手捶胸,苦咽。
韩朗着急,咬牙向上推华容的背,你……吐出来!华容脸憋得红紫,手掐脖子,顺压而下。
韩朗最后放弃,迅速取旁边水罐,往华容嘴里直灌。
华容终于顺利吃到了不具的糯米磁。
韩朗见华容有了救,气还是不顺,一把揪着他的头发,就往棺材边角撞去,吃不死你!眼看着青葱华容头上就能开出血红花,韩朗又巧妙收势,改送为甩,将华容推倒在地。
华容四脚朝天,背向地跌,落地还枕着那个烂木鱼,这回干脆一口气接不上,昏了。
韩朗气得揪揉自己眉心,切齿磨牙,又装昏!说完,跨步冲过去,攥起华容的衣领,就想抽巴掌。
眼见华容的脸又癯瘦了许多,想他必定是守灵这几日吃了不少苦,手便硬生生地搁在半空,语气保持着冷漠,不醒,我割了你的舌头。
反正留着也是摆设,没屁用!华容闷咳了两声,回喘几口气后,翻翻不大不小的亮眼,疲惫一笑,无力手势,王爷吃醋太凶了。
谁吃醋了?那个不举的秃驴,小脑没用,大脑也废。
傻子都听得出有鬼!是不具。
华容好心地用手指在地上书写指正。
你吞了那纸片!韩朗看不都不看字,想想心火又腾起,可再不舍得大大出手,怕自己没了轻重,只有拧华容的耳朵。
华容侧歪着头,人倒精神,还是喜滋滋地动手解释,我没看啊!大概送我的肉麻情诗。
好好好!我这就找到那个不要面皮的不具,教他下辈子都举不起。
韩朗果真起身,却被华容拉住,一眼就瞧出他想告戒什么。
做什么?我能叫流云明日假扮侍卫充数,就不信弄不出个不举和尚出来。
华容叹气,手语再次纠正:是不具。
韩朗不理,华容又拽韩朗的袖子,韩朗低头,华容吃疼指自己的耳朵。
要我拿刀割你耳朵下来,明天叫华贵给你红烧补身?韩朗话带威胁,人却坐了下来,帮华容揉发热耳朵。
你猜哪个相好送你情诗?是林落音,还是那投靠了我大哥的楚陌?再说那个举不起的,保证让他小脑涂地。
华容眨眨眼,撇嘴在地上写下三字,林落音。
风起尘灰散开,那三字也跟着消失不见。
华容耸肩笑看着地面,不语。
韩朗盯着华容,倏地拧了下华容的大腿,拧好再揉。
两人别扭了大半夜,天光开始蒙蒙。
西窗终于有人来扣,主子该动身了。
作者有话说———————————————————————————》》》》》第二十三章《【一受封疆】》殿前欢ˇ第二十三章ˇ二十三章主子该动身了。
外头西窗又叩。
韩朗起身,站在窗下,伸了个懒腰:我准备去游山玩水,顺便野合,华总受不知道有没有兴趣。
华容打手势,很认真比划自己很有性趣,一边扶着腰立起身来,站到韩朗身后。
西窗这时突然叩得紧了,外头那人声音急促:主子赶快,外头好像来人。
天这时还未大亮,韩朗乘夜翻出西窗,伸出一只手去拽华容。
华容上身挂在窗口,腰还是硬的,腿也仍旧使不上力,就象根死木头一样卡在原处。
韩总攻一夜贪欢,居然不能将他拔起,只能眼睁睁看着院门被人撞开。
凌晨霞光破晓,那人一身暗银色长衫,步伐急促却仍不失优雅,居然正是韩焉。
机会稍纵即逝,韩朗再没有犹豫,一翻身上屋顶遁走。
而华容仍然象根木头,挂在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冲韩焉咧嘴一笑。
韩焉走近,仔细打量他,手里也有把扇子,啪一下打在他额头:华公子这是做什么,挂窗口赏月?月亮已经落啦!华容伸手,示意自己不能回话。
韩焉抬头看屋顶,挥手示意随从上屋顶去搜,一边侧头撇向华容:华公子可以比手势,我能看懂。
华容讪讪,比划:回大公子,七天已过,我来观赏日出,顺便吟诗作赋。
吟诗作赋?韩焉失笑:华公子比来听听。
华容扭捏,艰难地从窗口爬出大殿,咧嘴干笑。
屋顶的随从这时下来,附耳韩焉:屋上的确有人,不过已经走了。
韩焉的脸色顿时黯沉,抬手理袖子,冷哼:华公子真在吟诗作赋?还是在夜会韩郎?是在吟诗。
华容比手势,委屈蹙眉,走到院里,捡根枯枝开始写字。
宠辱不惊,后庭花开花落,去留无意,前门鸟进鸟出。
写完这句之后他继续干笑,比划:我不学无术,作个赋也作得勉强,大公子见笑。
后庭花开花落,前门鸟进鸟出……韩焉冷笑,一边夸赞华容才情了得,一边却是反手,掌心印在他心门,将他震出足足三尺。
翻脸无情出手狠辣,这两兄弟还真是如出一辙。
就算诗词那个……不雅,大公子也不用发这么大脾气。
华容咳嗽,艰难比划,扑一声吐出口血来。
我不是韩朗,没功夫和你调情说笑。
韩焉上来,揪住他衣领将他拎起:方才那人是谁?!去了哪里?你记住,这句话我只问三遍。
第二遍,方才那人是谁,去了哪里?!半个时辰之后,韩焉在庙里一间偏房里冷声,继续理他的袖管。
华容苦脸,比划:大公子,我可不可以去捡回我的扣子,方才被你揪掉了,那颗可是上等翡翠。
不答是么,好,好得很。
那麻烦华公子进去,好好泡个澡。
韩焉将手一指。
指头那端是个木盆,里面水汽氤氲,颜色墨黑,不知搁了些什么。
华容眨眨眼,比划:多谢大公子体恤,知道我七天没洗沐身上馊得很。
多谢多谢。
怎么啦!屋里这时突然响起一声霹雳,华贵人和他的大嗓门一起驾到。
启禀大公子,屋顶那个人是我,我天天都监视我家主子,看他到底清不清修,防着他勾引和尚!听清楚原委后他的嗓门就更大,脖子一梗义薄云天。
韩焉嗤笑了一声。
华容则连忙比手势:你有空在这放屁,不如去院里,帮我把我的扣子捡回来。
之后就开始脱外套,仔细叠好,比划:大公子我穿不穿内衫?韩焉不耐烦地咳嗽了声。
华容知趣,连忙钻进木桶,人没进那黑汁,只露出一个头。
华公子慢慢泡,慢慢想。
韩焉一甩衣袖,回头推门而出:隔日我会来问,第三遍。
第三次了,一日之内三次攻城,他月氏国真是疯了。
同一时刻嘉砻关,副将在城门之上感慨,一双眼熬得通红。
拿弓来。
一旁林落音发话,身上战甲染血,声音更是嘶哑不堪。
副将听命,将大弓递到他手间,叹了口气:韩太傅刚刚身故他月氏就乘乱来袭,也不知京城形势如何,韩大爷能不能稳住,这日后朝纲谁来把持。
朝纲谁把与我无关,但我大玄朝的土地,却由不得他月氏蛮夷来犯。
林落音冷声,搭弓紧弦,将一尾长箭搁上。
胳膊很酸象注了铅,两只手掌更是杀到麻木,虎口上鲜血都已经凝结。
不眠不休身心受累,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以为心事能够就此压下。
可是现在满耳都是厮杀怒吼,自己却仿佛仍旧分神,看见云端有个绿影,正摇扇子无所顾忌地笑。
韩朗死了,不知你现在如何。
最终林落音叹气,在心底暗问了句,眯眼发力,将那一箭凛凛射出。
天光这时破晓,箭尖迎光闪亮,象尾游龙,嘶叫着扎进了对方副将咽喉。
※※※※※※※※※※※山是好山,黛色如画。
湖是好湖,一碧如洗。
韩朗在湖边架了张小桌,拿红泥小炉温了壶好酒。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以入口绵甜著称的晋城竹叶青,尝到嘴里却微微发苦。
身后有人走近,跪低:流云拜见主子。
韩朗不回身,将酒‘哗’一声悉数倒了: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跟你说过,没有要紧事你不要找我,好好留在京城。
皇城里面回报,楚陌和大公子串通一气,现下皇上已被软禁。
流云缓声。
韩朗冷哼一声。
这个当然不算要紧事,楚陌和韩焉串通,而后带皇帝去纳储格找寻奏疏,这桩桩件件,他有哪样不是一清二楚。
做皇帝的没有帝相,这是他的责任。
推他一步走入困境,也许他自己就能站起来。
事情一直在自己掌控,韩太傅能有今日,绝对不是偶然。
唯一的意外就是那杯毒酒。
皇上如何和我无关,以后这些事不必回禀。
一个细小停顿后韩朗道,还是不回身。
潘元帅传话,无论如何,他只效忠主子一个。
流云继续。
韩朗又哼一声,慢慢回转,俯低看他:你到底要说什么,干脆点,不要尽回些无用的。
潘元帅当然和我一条心,因为他知道我没死。
见流云低头他又沉声:你巴巴赶来,不会就是告诉我这些废话吧。
流云将头垂得更低,声音也弱,哼哼:那个华公子在寺里,被大公子拷问,主子意思如何?韩朗立刻会意,笑得快活:这个问题,是你家华贵人问你的吧?流云不吭声,脸慢慢烧红。
华贵人飞到府上,追问他韩朗是否没死,要他去德岚寺救人,大嗓门是如何轰到他快要失聪,那情形实在是不大方便在主子跟前描述。
是小的想问主子该怎么办。
他期艾,声音益发低了:华公子已经被盘问了两天,那个……大公子的手段,主子是知道的。
他使这些手段,就是想着我回去救人,又或者派人去救,好证明我的确没死,这个我想你也知道。
流云沉默。
我这个大哥很了解我,所以看住华容让他守灵,为的就是拿他作饵。
你放心,只要他一天怀疑我没死,华容就一天不会有事。
可是大公子的手段……,华容怕是要吃大苦。
流云迟疑。
那又怎样。
韩朗冷笑了声,回身倒酒,在湖边立定:你的意思是我应该介意?流云垂头,不敢回话。
韩朗又哼一声:哪有什么苦是华总受不能受的,而且当日,他是故意要留在寺里,故意不跟我走。
我一个将死之人,管不了那么多,现在只想游山玩水图个快活。
言毕就抬手,将酒一饮而尽。
烈酒冲进喉咙,滋味好像益发地苦了,他将眼半眯,不知不觉已经握拳,将酒杯捏得粉碎。
两天,泡澡两天的结果会是怎样。
华容目前的表现是象具浮尸,脸孔煞白,隔很久才喘一口气。
韩焉现在就在他跟前,恩准他露出两只胳膊比划,泡半身浴。
泡澡的滋味如何华公子?韩焉上前,抄手掠了掠木桶里冰凉的水。
华容喘气,喘一下比划一下:一开始还不错,那个……草,在我脚底板挠痒痒。
哦。
韩焉应了声:我忘记告诉你,那草叫做‘箭血’。
见血就钻,见血就长是么。
华容点点头:多谢大公子指点。
就这几句话的空隙,木桶里水草又长,长到和他齐腰,细须盘上来,缠住了腰节。
说是箭血,倒也不是一箭穿心那种。
这草需要养在药汁里,一开始只有人一只拳头大小。
华容刚刚进去泡,那草还真的很逗趣,不停挠他脚底板。
挠久了华容忍不住笑,就在一个吸气的空当,草里有根细须,很细很细那种,‘忽’一下穿进了他脚背血管。
钻进去之后它也不贪心,不往深处扎,专钻血管,最多不小心把血管钻破,刺进肉里半寸。
那感觉就象一根绣花针在血管里游走,还很温柔,只时不时扎你一记。
一开始华容也不在意,能够很活络地翻眼珠,表示鄙视。
慢慢地桶里就开始有了血,‘箭血’见血,那就开始长,钻血管的细丝从一根变两,两变四,到最后成百上千数不清。
这澡泡得好,洗得彻底,连每根血管都洗到,服务绝对周全。
现在草长多高了?韩焉又问,回头吩咐添热水,说是别把华公子冻着了。
下人立刻来添,‘箭血’遇热兴奋,一起钻破血管,扑一声扎进血肉。
华容在桶里摇晃,憋气比划:刚才……到腰,大公子一关怀,现在……到胃了。
韩焉眯了眯眼。
有句话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略顿一会后他俯身:楚陌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我和他有个约定,只要他助我,我最终会放他和你自由。
华容眨眼,表示迷蒙。
这消息他自然知道,昨天那字条不是第一张,也不是林落音写的,送消息那人是楚陌。
楚陌的意思是要他等待,说是他已投靠韩焉,不日就可得自由。
自由。
想到这两个字眼他就发笑。
来京城已经两年有余,那些把他压在身下的官人们不止一次曾经提到韩焉这个人,提到他的事迹。
因为政见不和,他将自己自小唯一的好友凌迟,曝尸三日杀鸡儆猴。
拥太子事败后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女人,理由简单,只不过不想让她看见神一样的自己挫败。
如果楚陌知道这些,估计就不会这么幼稚,认为韩大爷仁慈,会有可能留他活口。
韩家兄弟,如果能比较,韩朗还算善人,大善。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不肯跟韩朗离开,死活非要留在京城的因由。
总有法子能够通知楚陌,韩大爷比韩二爷更加狠辣,绝对绝对不能投靠。
当然这些他不会说给韩焉。
大爷们的话他一向不反抗,一向擅长装猪充愣。
这么说,你不知道楚陌是谁?也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韩焉叹了口气。
华容眨眨眼。
你想不想我拉你出来?这草的根扎在木桶,离不开药汁,可是也舍不得你。
你想不想知道,如果我强拉你出来,后果会怎样?华容眨眨眼。
第三遍,我问你,那人是谁,去了哪里!华容又眨眨眼。
如果你再眨一下眼睛,我就当你拒绝回答,立刻拉你上来!华容噎住,立刻不眨了,鼓着眼睛喘气。
这一鼓鼓了很久。
可是他到底他不是神仙,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不眨眼。
桶里的水汽漫了上来。
华总受的眼皮终于不堪忍受,小小……小小地……眨了一下。
第二十四章《【一受封疆】》殿前欢ˇ第二十四章ˇ眨一下就是拒绝。
木桶旁韩焉叹气,再无二话,立身架住华容臂膀,往上死力一提。
华容双脚腾空,盆底水草果然对他无限依恋,全数钻出血管,挽住他血肉。
最后的机会。
一旁韩焉冷声: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华容喘气,就算有心招供,这会子也没有力气比划了。
韩焉一时怒极,真的使上真气,双手忽一声高举。
水草被拉伸到极致,终于不支,脚面上的那十数根最先剥离,挣扎撤出血管,顺带生生扯落了脚面大多数皮肉。
华容张口,喉咙呼出一口热气,依稀竟有声极低的呜咽。
到这时候仍不昏迷,就连他自己也不能置信。
还好命根上没草来钻。
不过就算钻了也无所谓,反正也是闲着。
到这功夫仍有心思想这种邪念,他也绝顶佩服自己。
身旁韩焉还在发力,只需再举半尺,他下半截就绝对光溜,好比案板上的鲜肉,绝不会再有一块皮了。
还请大公子开恩。
屋外突然响起人声,那声音韩焉识得,正是流云。
门外守卫立时通报,询问是否让来人进来。
韩焉停住动作,将华容举在半空,发声让人进门。
门口洞开,流云在他身后半跪,跟脚进来的华贵却不客套,举起手里柴刀,拼死力将木桶砍了个窟窿。
掺血的药汁哗哗流了满地,那水草立时萎靡,不消片刻就已死绝,只需轻轻一扯,就从华容血管脱落。
噩梦终结。
半空里华容虚脱,连眨眼皮都已不能,一双脚悬在半空,脚背象被铁梳的密齿深深梳过,一条条伤口纵横流着热血。
也许是被这情形吓住,华贵平生第一次失语,本天都没能蹦出一个字。
谁借你的胆,让你来坏我的事。
是你那阴魂不散的主子么。
韩焉甩手,听由华容坠地,衣摆落到了跪地的流云眼前。
流云低头:小的和华贵关系非常,这个大公子想必知道,所以借胆给小的不是别人,而是色心。
韩焉冷哼,拂袖高声:外头人听着,给我再送一只木桶进来。
华贵闻声怔怔,将那柴刀举高,摆了个预备拼命的姿势。
大公子可知道林落音。
地下流云猛然抬头:可能大公子不知道,留下华容性命,就是对林将军施了大恩。
韩焉顿了下,这次没有反驳,回身看了看他,终于将手垂低。
皇宫一片静,死静死静。
窗外漆黑一片,夜风如兽四窜。
偌大个殿堂空空旷旷,当今天子只能看着随风摇曳的火苗,解闷。
黑暗里有脚步声靠近,皇帝起初并不介意,而后他越听足音越觉得不对,倏地回头。
顷刻泪水迷了眼,他又狂擦眼泪,死睁大眼,盯着来人,不是错觉,真的是韩朗。
他冲过去,一把抱住,扎进那人怀里,温暖如旧,韩朗没死!皇上,臣是来道别的。
你还在生我的气?皇帝停止抽泣抬脸,忙手划询问。
可惜该懂的人,却波澜不惊。
我错了。
皇帝做着同样的手势,一遍又一遍。
皇上是从未想过,能将毒药换成假的吧?韩朗问话出口,少年天子顿时颓然垂下手,痴望冰冷的大理石地砖,明鉴如镜,映着韩朗的笑容。
陛下,当韩朗是神,还是当时真想杀韩朗,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那杯毒酒可以说彻底让韩朗寒了心,他们再也回不到原点了。
那月氏国犯境,你也不管吗?小皇帝周怀靖猛地再抬头,手语的双手颤得厉害,只要你回来,你官职俸禄可以再升的。
韩朗闻言一愣,摇头苦笑,陛下,韩朗从来就不是什么忠义之士。
多少个日月相守,心居然如此遥远。
我可以告诉韩焉,你还活着。
我不怕死,却不希望来送死。
你告诉了他,又能如何?皇帝不管一切,死死环抱住韩朗,双手紧扣。
韩朗嘴角勾笑,突然出手点住了皇帝的穴道,亲吻他的额头,每亲一下,就掰开他的一只手指。
至始至终他脸上的笑容没减一分,却也没增那么一毫。
皇上要记得,往年单单苏州一府就能交粮二百万石,超湖广以下任何诸省,浙江、江西二省相仿,无论发生什么,粮草供备一定要充足。
西南括疆顺利,表面人口众多,却不太稳定,抽丁参军,要慎重三思。
皇帝喉口咕隆发声,泪一滴跟一滴淌下,滴滴落在韩朗手上,韩朗笑笑,用袖帮他把脸擦拭干净。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臣请告退。
从来对他的君臣大礼,韩朗一向不够上心;如今真有了这层心思,算是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
行礼参拜一完,韩朗果决地站起身,向外走去,未曾回看一眼。
风里烛台残火乱晃,挣扎了许久,哧地熄灭。
那黑暗好像无边无际,将人心最后的光亮都要吞没。
皇帝退后,觉得胸口空荡,好像心脏已被韩朗顺手摘了去。
恐惧象蛇一样冰冷,盘上了他心,又升上他咽喉,好像一把绝望的剑,居然一下砍断了他喉咙里那把大锁。
有气流在喉管里嘶啸,从受惊吓失去声音那天起,已经整整六年,他没有试过这种麻痒的感觉。
韩朗!黑暗里突然发出一次嘶哑的喊声,随后又次转为呜咽无语,最后在殿堂的回声中归于宁静。
这一声,叫得实在是——太迟了。
韩朗再见华容,昏迷的青葱平躺在床上,看着倒挺安详。
他捏了捏华容凉凉的鼻尖,真笨,就算招出是我,他又能把我怎样?这回青葱不争气,居然没醒。
韩朗也不再弄他,走到床尾,伸手将薄被撩起,见双脚已经包扎妥当,白条结实包着两条小腿,一葱二白。
韩朗皱眉,抽出防身的刀,割开白布,动作勉强可以称上轻手轻脚。
拉开布条,里面粉色肉馅马上呈现在他眼前,粉肉没沾上一丝人皮,也没有一滴血,没半分血淋淋的感觉。
比菜市场没皮死猪蹄胖还干净,唯一证明还不是死肉的是,小腿肚还能因痛觉,不自觉地微微抽动。
韩朗呼吸起伏,轻问站一边的华贵和流云,你们涂过止血药?流云点头。
韩朗摇头,带着懊恼,这伤可能不能用止血药。
华贵瞪韩朗,竭力压低嗓门,明显不服,不用药,见他流血到死吗?好不容易才让血止呢!韩朗皱着眉头,横了他一眼,拿起刀,就在华容小腿上划了道口。
你做什么!华贵放开嗓门,人向前冲,却一把被流云拽住。
华贵扭头转瞧流云,放开我,他又不是我主子。
流云抬起下巴,示意华贵看仔细。
华贵脱开流云的手,看华容的脚,半滴血都没流出,怎么会这样?韩朗抿紧嘴,又深划一刀,出刀入肉那刻,另只手指抠进伤口,并使劲想拉什么。
终于,他拉出一条带血的绿色草条,还没拉出多少,草带突然断裂了。
一小段徒留在韩朗手上,其余像有了意识,迅速地缩回伤口,卷带起血滴,又钻回肉里,依旧滴血不剩。
华贵张大嘴好半天,最后红着眼,急得双脚直跳,那怎么办?杀千刀的!突然,韩朗起身出手,抠捏住他的喉头,恨恨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把这舌头生扯下来。
制住华贵,韩朗又忙扭头对流云道,你去弄条狗,在接近伤口给我放血,越多越好,骗那鬼玩意出来,一出来就用刀砍断,越多越好!流云自知情节严重,毫不迟疑地冲了出去。
韩朗这时才松开手,对着已经半傻的华贵道,你给我留在这里,我要出去次。
韩国府。
会客厅房门大开,其内只韩焉一人坐于主位。
我刚刚还在猜你什么时候来?韩焉见到该等之人已然出现,得意啜口茶。
把用在死士身上的药,给华容享受,恐怕太浪费了吧,大哥?韩朗不客气地踏进门槛。
韩焉努嘴赞叹,你以前刑部尚书,真没白做,居然识得。
那贱货,不是不怕疼吗?瞧,这草对他多合适,可以一辈子都不知道疼是什么滋味了。
箭血草,见血就欢。
未遇到止血前,可做刑草。
但一旦碰到止血药剂,就能存在伤者体内,逐渐攀附到脑,破坏掉人的各种触觉,韩焉以前手下死士皆用这药,再残酷的刑法,身体也不会产生一丝痛觉。
这样行乐也没快感了。
韩朗明显不赞成。
这要怪你,来得太迟了。
韩焉放下茶杯冷笑。
哥,我没时间和你叙旧了,解药呢?韩朗直截了当。
要解药,可以。
你跪地,求我啊。
韩焉将身后靠,直视自己的弟弟韩朗。
好!韩朗也不含糊,当真给韩焉跪下。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算什么!出乎意料地,韩焉反而被激怒,他不自觉地起身。
我视黄金如粪土啊,大哥。
韩朗扬脸一笑,没想韩焉已经冲到他跟面,挥手就是狠抽一记耳光。
五指山,立刻纵横在韩朗的一边脸上。
他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你……你这样子对得起韩家的祖宗吗?韩朗伸舌尖,将嘴角的血舔干,没心没肺地露齿一笑,祖宗是什么,挖出来看看啊,还不是一副白骨,加上一棺材黄土?我怎么就对不住了?你拿韩朗牌位出去问问,哪个不承认我是韩家的奇才!再说,你是兄,我是弟,跪你也不算什么。
你,你……韩焉没想到韩朗回归多年前的本性,顽劣依旧不减,迟早有那么一天,你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被将离毒死。
韩朗直爽一句,让韩焉哑然,心被闷捶了一重拳。
大哥,我都快要死的人,只想脱了官袍,卸了责任,一身轻闲地渡过余生,诈死虽然是下策,但是我没觉得哪里不对!韩焉寒脸归座,半疑半信道,当真?大哥,你该知我贪乐,你只要饶了华容,余下的事我再也不管。
韩朗难得露出真诚的笑容,无比真挚。
你自废了武功,我就信你。
两天后,是死韩朗出殡入土的日子。
也不知是谁捣乱,仪仗队一出寺门,路上就有人放起烟花。
虽然是青天白日,却还是能看出璀璨异常。
一辆牛车,在山路上缓缓而行,与仪仗队背道而行。
主子,按计划我们不是该向南走?车棚一旁流云困惑,他们的目标居然改到了北方。
韩朗扇着华总受的招牌扇,别了眼还在睡觉的青葱,莞尔,天要转热了,南方燥热,不适合某人生存。
流云了然,忽然见华容眼皮微动,识相道,小的还是陪华贵赶车,比较好。
韩朗施施然地拍华容的脸,你的眼皮也该争气点,睁开来,陪我看完这场焰火。
华容还是闭目,不醒。
如果你看到这烟花,一定认得。
可惜以后看不到了,据说那老板瞎了,再没可能有福气看你抛媚眼了。
火雨在高空逐渐散去,一场繁华终于在他眼里落尽。
落花飘零,山径路上还没乱红一地,车痕两道逶迤却已直通天际。
我果然适合如此绚丽地退场。
韩朗欣然收扇,将扇拍手心。
第二十五章《【一受封疆】》殿前欢ˇ第二十五章ˇ马车载着四人,两攻两受,一路北上。
有钱又有闲的玩乐生活,滋味自然是绝顶的逍遥。
华容脚伤渐渐有了起色,还不能走路,却能坐在车窗口,眉花眼笑地看窗外风景。
杀猪地追打买肉的,小媳妇怒冲妓院找家郎,不论大戏小戏,他一律爱看,扒窗边很是欢喜。
韩朗也很有兴致,一路和他打赌。
今天打的第一个赌简单,是那个嚎哭的小孩能不能要到他的糖葫芦。
华容赌他要不到,结果赢了,纹银百两。
那厢韩朗的嘴开始扁起,边付银票边嘟囔:这家肯定是晚娘,没见过她这样的,小孩哭成这样,鼻涕三尺长,她还是连根糖葫芦都不肯买。
华容咧嘴,将银票摊在车板,很仔细抹平,然后又很仔细对折,塞进袖管,这才比手势:那是因为他的牙,王爷你没见他张嘴吗,没看见他那口黑牙?门牙都快烂没啦!韩朗吃瘪,恶狠狠剜他一眼:赢个一百两就笑成这样,小心你门牙!对了,除了爱钱你还爱什么,有没有高雅点的趣味。
有。
华容坚定点头:吾还爱看佛经。
看佛经领悟当受则受是吧。
韩朗笑一声,眼珠翻起:除了这个就没别的?爱不爱赏花,咱这正好到了洛阳,还正好牡丹花开。
不爱。
那厢华容比划,无比坚定:我不喜欢赏花,尤其牡丹花。
凡是长得比我好看的东西,我见到就很生气。
是吗?韩朗闻言挑眉,尾音拉得死长,又开始似笑非笑。
流云停车。
咱就在洛阳歇脚,你去买进房子,院里要摆满牡丹,绿色的,咱天天架着华总受去看,把他气死!隔一会他挥手,说了这么一句,车刚停下就抱起华容,肆无忌惮地走进了街边茶楼。
茶楼里人声鼎沸,流云去置办房子,华贵却没跟去,坐在韩朗和华容对面,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韩朗觉得好笑,抿了口茶,附耳华容:你家华贵人的眼珠怎么了,再瞪可就要脱眶啦!华容翻了下眼珠,比划:你不用理他,他看不惯我出来又被人压,其实自己还不是一样,被流云摸下手就晕过去,外强中干,也是个受命。
你说什么!对面华贵闻言立起,将桌子一拍,霹雳一声大吼:老子哪里长得受,老子这么倜傥,眉毛这么直,嘴巴这么阔,算命的都说了,我宜上不宜下!宜上不宜下,华贵人果然是华贵人,还为体位问题特地去算过命。
满茶楼立时寂静无声,所有人扭头,全都张大嘴,集体观赏这位直眉阔嘴的非受君。
韩朗开心,笑到打跌,又附耳华容:不如我们赌这个,赌你家华贵是攻是受,我押他是攻,一千两!两千两。
华容伸出两个指头。
成交!韩朗伸出手,和他击个掌。
什么成交,什么两个!华贵蹙眉,又想拍桌子,好不容易才打住。
没什么,我刚刚和王爷投票,两个人都觉得你是受,两票通过而已。
华容比划,也学他蹙眉。
放屁!那你敢不敢试试?有啥不敢!好!两人对话到这里韩朗插进,从怀里掏出只瓷瓶,‘咚’一声摆上桌面:这里有一瓶,你敢不敢喝。
流亡路上还不忘带着,这抚宁王果然名不虚传是个色鬼。
我有啥不敢!华贵那阵豪气还没过去,顺嘴就来了这么一句。
很好。
韩朗也赶紧顺水推舟:那你喝,记得喝半瓶。
另半瓶留给流云,你放心,他会喝的,我让他喝,就是毒药他也不会皱下眉。
入夜,满院暗香浮动。
流云办事效率一流,这院果然是遍地牡丹朵朵萼绿,正集体迎风招展。
韩朗和华容如今就在这院里,不在花架也不在亭台,而是在墙根。
流云已经进去有一会了,怎么还没动静。
蹲在左墙根的华容忍不住打手势。
这什么破房子,窗户安这么高,不如我顶你上去瞧瞧?蹲右墙根的韩朗也回手势。
华容于是被顶了上去,坐在韩朗肩膀,从窗户缝隙里露出两只眼。
窗内风景很好,香炉里袅袅燃着香片,味道很旖旎。
华贵和流云正对面坐着,很勉强地在聊天,脸是一个赛一个得烧红,活象两只番茄。
很晚了你睡吧。
流云摊开手掌揉了揉脸,不明白自己怎么了,老是不自觉瞟那张大床。
韩朗给他吃了那半瓶药,可却没告诉他是什么。
不如我们一起睡吧!华贵突然冲口而出,嗓门还是一如既往的大。
窗外韩朗实在忍不住,才刚笑了两下,脚底就发虚,一个趔趄把华容摔了下来。
这一跤跌得好,华容跌进了花丛,爬起来时头顶发绿,顶着一朵硕大的牡丹。
不如我们一起睡吧。
屋里华贵这时又重复一句,声音却是已经放低,眼角下垂,看也不敢看流云一眼。
※※※※※※※※※※※干柴烈火抱堆,后果如何可以想象。
流云记得自己是拒绝一起睡的,可不知怎么人已在床上,手搭在华贵肩头,一颗心跳得好似战鼓狂擂。
算命的说了,我宜上不宜下。
那厢华贵喃喃,手指下行,畏畏缩缩碰了下流云的腰:你别……别介意。
流云笑了下,眼里闪着微光:我知道,你宜上不宜下,因为你是华贵人。
华贵怔怔,隔半天才明白,很激动又是一嗓子:这么说你同意!是。
流云又笑,三分容让七分宠溺。
华贵抽气,欢喜到抓狂,连忙爬到上方:现在我该怎么办。
起码要先脱衣裳。
三下五除二,华贵立刻只剩了裤衩。
还有我的。
这个就过程有点艰难,因为华贵人的双手发抖,脑子晕眩,连个腰带也要解上半天。
然后呢,我怎么办。
脱完两人衣裳后华贵又问,直眉阔嘴挤成一团。
或者你可以亲我。
亲哪里?随你。
嘴巴,这里?不。
锁骨,你喜欢被人亲锁骨?不。
这里,这两个点点?不。
我是男人,那里没感觉。
腰?你腰好紧,漂亮。
不。
别,好痒。
再下面,就是……这里了。
嗯……,就是这里。
嗯……嗯…………不对!不对!!不对!!!隔一会华贵突然醒悟,忽一声直起头来:这不是我替……替你……,不对!只有华容才这么干,我不是华容。
流云又笑,这一下笑得促狭:那你想干什么?我说过了随你。
华贵不响了,身下昂立,发个狠将流云翻身,贴了上去。
流云也果然随他,头发散落,在大床上伏低。
只差这么一寸,华贵就要完成他的攻略,从此一日为攻终生为攻。
热血从心脏上涌,极度的欢喜刺激冲上他头脑,一下就把那里面空气抽空。
鼻血滴答下落,华贵人飘飘欲仙,往前一栽,居然在这等时刻,直挺挺……晕了过去。
王爷,咱们说好是来听房的。
同一时刻牡丹丛中,华容被韩朗放倒,俯身朝下,正在艰难比手势。
这房还用听?韩朗大笑,将他头顶那朵绿牡丹拿了,花枝朝下,插进他后庭:你家华贵再活八辈子也是个受,我赌他是攻,那是让你,千金买君一笑是也。
说完就俯下身去,将华容脚上袜子脱了,手指在他痂口打转,问:这里还疼不疼,被那东西生生扯下皮肉,是个什么滋味。
华容抬手,很难比划,但那意思明白,大致是些为王爷头可抛血可流的马屁。
我知道你是假意。
韩朗叹气,上来拥住他腰,咬住他后颈:可是我余生有限,也就无所谓什么真假是非了。
言毕人就挺进,将那绿牡丹连花带柄一起捅了进去。
身周这时吹起夜风,满院的绿牡丹繁花尽落,忽拉拉下了阵香雨。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绿雨之中韩朗抿唇,寻欢猛力抽送,到顶点时满眼空蒙,竟然抱着华容的腰,也……晕了过去。
一府四男夜下寻欢,居然生生晕过去两个,这故事绝对可以拿去说书。
华容脚伤未愈不能行走,就陪韩大爷躺着,在花下吃风整整吃了一夜。
第二日华贵出房门,撇着八字忍痛走路,寻死寻活才把他们寻到,眼珠子又要瞪到脱眶:你们这是做什么,野合也要有个限度……华容不答他,躺在原处眨眼睛,盯牢他看。
昨晚……他才比了两个字华贵就跳了起来,活象被踩了尾巴的猫:昨晚不许问!华容听话,果然不问,躺在那里憋笑,抽成一枝杨柳。
华贵抓狂,挠头:这事情纯属意外!而且……而且……最后我还是在上面!的确,他是在上面,流云是个好人,既然算命的说了他宜上不宜下,就绝不会触他霉头,在他晕倒的情况下也不改变体位,坚持在下面把事情做完。
反正我没被压!气短之余华贵又穷凶极恶,直眉立起,阔嘴能够吃人。
华容连忙点头,强忍住笑,指指韩朗比划:你快叫流云,王爷不知是怎么了,昨晚晕了过去,到现在一直没醒。
他也晕了??!!华贵咋舌,不加思量就脱口而出。
也晕了?还有谁晕了。
别告诉我是流云。
花丛下韩朗这时开口,伸个懒腰,手枕在脑后,侧脸朝华容:怎么样,我是不是又输了。
要命,这么输下去,家财万贯也禁不起啊。
华容点点头,连忙嘘寒问暖:王爷,你身子不好么,昨晚……王爷有人来访。
韩朗还不及回话流云已经赶到,在花丛前垂手。
谁?韩朗将手一撑,坐起身来揉眉:我这落架凤凰还有人来访,倒也是稀奇。
流年。
跟前流云回话,抬头,深深看了华容一眼。
作者有话说————————————————————————————————》》》》第二十六章《【一受封疆】》殿前欢ˇ第二十六章ˇ第二十六章韩朗听完禀告,只略微挑了下眉,右手中指一弹华容的脑门,让华容与他对视,我气色看上去不好?华容展招牌笑容,迎合用手回道,很不好。
韩朗眨眼,突然做起手语,你确定?华容点点头,态度非常地肯定。
那……暂时不见了。
韩朗又转向流云,继续手语,你去安排下。
流云领命,退下。
一旁的华贵却来了好脾气,竟然亮嗓门插话,韩大爷,体力不支吗?要不要炖什么猪鞭,牛鞭替你补个身?韩朗恶毒毒地送还华贵一个微笑,手缓缓而动,流年与流云自小感情就好,少时就同吃同住……话没比完,华贵已经开跑,眼前只见一溜烟,绿色牡丹随之乱颤。
华容展扇,脸匿在扇下偷笑,带血滴的殿前欢三字扇面,因笑而微微抖动。
韩朗拨开扇面,对着他比划,我想休息会,先送你回房。
安妥华容回房后,韩朗走出屋,刚下石阶,低头张嘴就是一口鲜血喷出。
面前一朵碗大的绿牡丹,大半朵被喷染成腥红色。
韩朗自嘲地露笑,折下那支半红半绿的大盘牡丹,将嘴边残血擦尽,将其丢弃在花丛深处,真够触目惊心的。
虽说什么都要讲情调。
方才花在跟前,情人在旁侧,他就该把这口血给吐出来,这样绝对能把凄美情调,升华到了极点。
偏偏韩朗当时就是脑经搭错,硬生生将这甜腥压在喉间,不准溢出。
现下等他拾起精神,回转到华容那块,那厮居然呼呼大睡了。
韩朗摇头,叹息。
自己果然是吃了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苦。
而那厢可怜的流年终于归巢。
一次江南行,两次遭追杀。
第一次的全胜,令他掉以轻心,第二次的突袭,几乎是死里逃生。
昏迷的流年,运气算好,因穿得不俗,被眼毒的拾荒人顺带救起。
受重创的他好不容易清醒过来,身体却动弹不得,咬牙熬到恢复,就马上飞鸽传书向韩朗说明了情况。
韩朗第一次回复简简单单四个字:按兵不动。
第二次就是要他安排南方行程。
而后接到的命令,居然向北,虽出乎意外,但流年还是无条件地照办。
最后一条,操办起来也不困难。
不忙汇合,先观察伤残的华容大倌人还忙不忙,忙些什么。
答案是顽强的华容总受依旧很忙,忙着暗地重金托人送两封信,一封送将军林落音,另一封送给个和尚叫安不具。
流年弄清,算是不辱使命,兴冲冲赶回,休息不到片刻,却从流云那里,得到的答复是暂时不见。
为什么?我想就是‘不想知道了’的意思。
流云回答干脆,流年也领悟要点:主子脾气依旧,只是心情不同。
屋里两人全都识相,沉默是金,闭口不谈祸端华容。
伤病初愈的流年,决心换个话题拉家常,于是他热情地向流云询问近况。
流云抿口茶,很不刻意地说出自己和华贵的事。
流年听后,不客气地哈哈大笑,但见流云肃然回瞪自己,才将身坐正,谨慎地轻问,你不是说笑话?不是笑话。
流云认真回答。
怎么可能?流云再瞪。
流年挠头,边说边措辞,不是同一类,怎么配啊?只能说你品味独特。
流云乌黑的眼珠骨碌碌转,轻了轻嗓子,大声吼道,老子没品啊,怎么就不配拉!看老子不爽,你很开心是不是!老子……就那么几句大叫,吓得流年脸色惨白,手脚发冷,当即求饶,够了,够了!我知错了!你别学样了。
那配不配?流云侧目,音调恢复正常。
绝配。
成!以后你不许对华贵多看一眼,多说一句。
流云积极替流年续上茶水。
流年心底大明,你专门告诉我这个,就是怕我打击那个大嗓门。
他嗓门很大吗?流云好奇地眨眼。
不!很正常。
除非主子要我说实话。
流年气短一大截。
反正你不许对他大惊小怪地,否则……你待怎样?流年斜睨。
翻脸。
流云半真半开玩笑地答道。
流年闷憋在那头暗地磨牙,分明重色轻友。
他端起茶盅,趁喝茶的空隙,思量着如何扳回一局,门外这厢冲进了华贵,一瘸一拐,跑得倒挺快。
流云脸上立刻笑出了桃花。
华贵人也配合,目光一对上流云,大面孔爆红一直蔓延到了耳根子。
我……我是来问问,你们想吃什么,我……好去买菜。
不用了,你在家休息,告诉我买什么,我去就成。
流云话还没说完,哗啦流年手里杯子落地碎了,流年人也跟着昏倒了,没被吓也没受气,反正就这样很莫名地背过了气。
屋外,阳光刺目,白云浮浮。
洛阳牡丹花开处处飘香,京城皇帝却成病殃。
生病,不上朝,不看奏则。
少年天子成天什么也不做,就窝在龙榻之上,目光呆滞,不吭一声。
边疆连日战报告急,他也不闻不问。
朝野上下,顷刻谣言四起:韩朗一死,国无宁日。
关于这一切,韩焉倒也从容,面不改色,日日进宫面圣。
陛下,这些折子,臣就全全代劳了。
韩焉遣散了所有宫人,漫不经心地回禀后,带上成堆奏章,转身准备离开。
小皇帝猛地奔下床,散着发光着足,跑到韩焉身边,夺下其中一份,没待韩焉回神,当面撕个粉碎。
纸片飘零,韩焉脸色发寒,随即就撩送给他一个嘴巴!皇帝被震出几丈开外,跌倒在地,嘴角鲜血溢出。
圣上,从没如此挨过打吧?韩焉冷漠靠近,半蹲下身,狠狠捏抬起周怀靖的下巴,你这眼神真好笑,好似存有期盼,你盼什么呢?是韩朗?圣上,也见过他了?傀儡天子泪光一闪,挣脱韩焉的掌控,别过头死咬着双唇,垂泪看地。
韩焉悠然道,陛下放心,韩朗不会再来了。
他不想管你了,就算他想再来见你,也不能了,因为他的武功已经废了,再没本事闯宫了。
皇帝瞪大眼睛,张开嘴,喉咙咯咯却不能发声,再也寻不到那夜发声的感觉。
慌乱里,他直起身,双手飞舞。
由于动作过快,韩焉只能半琢磨,半猜测地弄懂个大概,你说我对不起你皇家施与恩泽?好好好!我今朝就来告诉你,你皇家代代是如何对我韩家施恩的!往事不堪,皇恩浩大。
韩家得遂青云,风扶直上。
官位显赫,权倾朝野。
皇恩浩大。
韩家护国天命,可谁能保证他们永远的效忠?谁能保证韩家永远是皇家的掌中之物?天威既然难测。
人心当然可以不古。
皇恩浩大。
所以,不知道哪代开始,韩家只剩下了一脉,以后也只留了一脉。
说穿了就是一代只留一个活着,独自一人,到死也只是玄朝青史上的潦草一笔,永不成族,就不能成什么气候。
故事就是这样不变,持续地发展下来了。
韩家的陵园一扩再扩。
直到周怀靖父皇那代,事情才有了转机。
那时,脑子还算清醒的老王爷,特意为韩家求情。
多年安稳度春秋的先皇文瑞帝,突然发了善心,同意韩家留下刚满周岁的另一个。
这个侥幸生存的另一个,不是别人正是当时的韩家二公子,如今诈死游荡在外的抚宁王韩朗。
皇恩的确浩大。
韩焉从此,才真正拥有了这么个宝贝弟弟。
其实韩父也难为,望子成龙是每个做家长的天性,可他又怕韩朗锋芒太过,引来横祸。
所以对这个意外得活的小儿子,时而纵容过分,时而又管教严厉。
由此造就了韩朗不伏烧埋,野马无缰的个性。
可惜到头,年少气盛的韩朗还是闯了祸,居然偷偷参加了科举,还没悬念地中了个状元。
韩父事先得知内部消息,着急地临时抱佛脚,走动人脉,硬是把韩朗拉到第二,做了榜眼。
人算不如天算,这个韩家一意只想图个平安的二公子,最终还是走到人前,成了太傅,在那权欲中心最终不能自保,终究还是被人赐了一杯将离。
先皇后器重韩朗,将自己骨肉托付,可又怕他来日权势滔天不可控制,一时两难。
于是就有了那日偏殿召见,皇后笑吟吟赐酒一杯,韩朗笑吟吟饮下,命运便就此注定。
如献计那人所说,中将离者最多存世十八年。
到那时幼皇自立太傅离世,是再好不过。
将离,将离。
一切皆是弹指流光间,这个意外得来的弟弟,还是将要离开人世。
没了功力的韩朗,估计走得更早些。
想到这层,韩焉把先前对韩朗活该二字的评价,压回了心底。
三更鼓敲声逐渐远去,殿中一片寂静。
当今圣上直愣愣地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眼泪已经干涸,额头披下头发凌乱地散开。
韩焉冷笑,过分的安逸,让他根本就不认得血腥二字。
这种窝囊废的皇帝,护着只能是天下一悲。
韩朗就是个睁眼瞎!卷入寝宫的晚风,带着湿暖气,吹动着手绘绚彩的帐幔。
明日,你必须早朝。
月氏国的战事不能再拖了。
韩焉当下决定,自己会独自草诏,调潘大元帅出征,换林落音回师。
如果,陛下明朝依旧甩性子,臣自然有非常手段,让圣驾君临天下的。
韩焉展笑,一边露出个浅浅的酒窝。
只是,我怕陛下,受不了这层苦。
皇帝睁圆微陷眼睛,怔怔地目送着韩焉地离开。
阴冷的光,穿过窗格,从他身边透过,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寝殿外,星疏却无月。
迷茫的黑暗里,还有人没有入睡,孤零零坐在凉亭里石凳上发呆。
楚大公子,那么晚了还不睡,又在寻思什么呢?韩焉轻问。
看蜘蛛结网。
楚陌指指亭中倚栏格处。
这么黑,你也看得见?韩焉露出一丝惊异。
楚陌倒笑开了,这么多年呆惯了暗处,双眼练明了许多。
韩焉点头说了句,那不打扰,就欲离开,却被楚陌叫住。
韩大人,我弟弟……他自愿要和韩朗斯混,我也没办法。
他不会!楚陌霍地站起身,急急辩白。
背对着楚陌的韩焉,擎起笑目光一凌,这样,只要你一有华容的消息。
我便派人把他带回,如何?楚陌还没来得及回话,宫院外传声,顷刻沸沸扬扬。
韩焉先催楚陌回避,自己正想查问原因,就见一内侍由外奔入,惶惶来报,说是老王爷突然发病,生命垂危。
他儿子平昭侯,连夜进宫,恳请皇上委派太医,前去续命。
韩焉拢眉,忙道,皇上刚休息,这点小事不必惊驾。
你速派值班太医前去,就是。
内监领命,要退,又被韩焉叫住,我与你一同去。
嘈杂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一切回归宁静。
黑暗里,蜘蛛仍在无声织网,非常忙碌,而细丝的网,越织越密,越织越大。
第二十七章《【一受封疆】》殿前欢ˇ第二十七章ˇ清早满院花香,流云在外头叩门:回主子,花架我弄好了,也从别处移了紫藤,如果能活,估计很快就能开花。
韩朗嗯了一声,翻个身继续假寐。
华容却是醒了,反手撑床预备起来。
韩朗眯着眼,看他腰象木板一样硬着,撑床板的双手青筋毕露,忍不住伸出手去扶了他一把。
腰很疼是吗。
扶完之后他叹一口气,也坐起身:脚怎么样了,我看看。
华容笑,左右环顾,比手势:这天眼见着热起来,王爷看见我扇子没?韩朗哼一声,将他脚上袜子一把扯了,双脚搁到自己跟前。
脚面上有薄痂脱落,血流得不多,大多也已经凝固。
韩朗又哼一声,斜眼叹口气:我记得昨晚看过,你脚面已经完全结痂,你可不可以解释下这是为什么?华容连忙挠头,比划:这个,我可能睡觉不安生,爱蹬被子,所以……我晕倒那晚你去了哪里,咱们一路歇在客栈,你有几次乘夜踩着伤脚出去,要不要我提醒你?韩朗将他双脚握紧:我不怨你装蒜,装作不能走路要我抱来抱去,我怨你对自己这么恶毒!脚面被他这么一握立刻迸出血来,华容双手撑床,也不挣扎,只是喘气。
流年回来了你知道吗?韩朗将手一松:我曾派他去查你底细,我想你应该知道。
华容眨眨眼。
可是我现在不想见他。
韩朗上前,将手心鲜血划在他眉心:你的底细我不想知道,你深夜出门是给谁送信我也不想知道。
从今日起,我好好待你,你也好好待你自己,咱们什么也不管,可不可以?华容还是眨眼,撑床的双手有一只松了,人一个趔趄,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这个是紫藤。
韩朗将人抱到花架后道,开始动手温酒:紫藤开花很漂亮,你见过没有?华容摇摇头。
那就但愿它能花开,让咱们华总受也开开眼。
韩朗跟了句,喝一口酒,凑嘴过来喂给华容。
华容喝了,抬头看花架,目光空蒙,无嗔亦无喜。
韩朗在近处看他,喝了口酒,同样是晋城竹叶青,这次入口却是绵甜。
我们来玩个什么好了,填词作画弹琴下棋,你喜欢哪个?春风拂得他来了兴致。
都……不喜欢。
华容蹙起了眉头:要不王爷你把我银票还我,我们晒银票玩,很好玩的。
银票我帮你换了大银庄,等我死后,你就可以每月去银庄领开销。
华容扁着嘴,憋住没问韩朗啥时候才死,意兴阑珊比手势:那王爷随便,爱玩什么玩什么。
要不我们画画。
韩朗抚掌:你选句诗,我来画。
我只会些淫诗。
那就淫诗。
韩朗击掌,示意流云拿笔墨来:咱画春宫图出去卖,也算营生。
笔墨很快就拿来,桌子也很快摆好。
华容却还在犹豫,说是要选个绝顶的淫诗来作画。
鸟栖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最终他一敲扇子,在纸上落墨,一边还手动:这是我背过最淫的一首了。
鸟栖池边树……韩朗念了念,失笑:贾岛,这诗哪里……话不曾说完华容已经提笔,在纸上画了丛草,草里长着棵树。
你的鸟,栖着我这颗树。
他手动:还有你硬气起来,那个,象不象光头?来敲我的……来敲你的后门!韩朗大笑:鸟栖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好,咱今天就画这天下第一淫诗。
说完就提笔,在纸上勾了弯上弦月。
华容则连忙替他打扇。
一幅纤毫毕现的男男春宫图很快成型,鸟依池树后庭花开,神韵气势无一不到。
好了。
画完后韩朗退后,从怀里掏出印章,使力按上。
一旁华容已经笑得喘不过气,直敲桌子。
流云!韩朗将那画揭起,对光又打量了一下:这幅你上街去卖,要价百两,敢还价的打断腿。
等等!我说等等!!一旁跟着瞧热闹的华贵这时突然一声大吼,冲将过来将画拿住。
这不明明是我嘛!拿着画他又是一声霹雳:为什么把我脸画得这么清楚,流云在下面就不画脸!韩朗也开始扶住桌子笑:你是宜上不宜下的华贵人,露脸的机会自然是要给你。
一百两。
笑完之后他又正色:流云你记牢,还价的打断腿。
流云躬着腰回是,腰眼子立马吃了华贵几记老拳。
花架下面这时窜出来两只野猫,流云趁乱告辞,那华贵立马发威,学野猫打架猴在他身上,一边还记着问:那天你就是这样的,从下面的姿势就是这样?我……华容被他这句话逗到打跌,笑得猛了,一时有些晕眩,眼前猛然暗了下。
身后韩朗这时突然将手一指:那里,紫藤开了朵花,哈,感情这也是朵淫花,赶着来看春宫图。
华容抬头,眼前仍是发黯,马屁却是记得,看不见也比划:那是花能解语,倾慕我家王爷才情。
韩朗沉默。
心里好似有种贪恋,希望这一刻无限漫长永不会过去。
隔着咫尺距离他伸出了手,还没碰到华容的肩头,却听见身后华贵的一记大嗓门。
主子你猜谁来了!那个大嗓门如此不知情知趣:林落音林将军!也真是的,他居然能找到这里!※※※※※※※※※※※好久不见。
见面后林落音发觉自己只会说这四个字,连手也不知道怎么安放。
华容手动,华贵连忙解释:我主子问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他说他第二封信告诉你地址,可那封信发出去才不过一天。
月氏受创暂时收兵,我受命还朝,本来就已经到了洛阳附近。
林落音低声,嗓子发涩,闭口不提自己如何策马狂奔一夜。
华容点了点头,一时无话。
倒是华贵来了兴致:我主子写信给你?还两封?都说了些啥?林落音叹气:他说自己安康,让我勿以为念。
勿以为念还写信!鬼才信他。
华贵翻眼:那你又来干吗,就来眼对眼发呆?林落音不说话了,胸口起伏,一杯茶端在手心,却总也不喝。
华容拿扇子敲了敲手心。
我来说完我没说完的那句话!隔一会林落音突然高声,将茶一饮而尽。
华容苦笑了声,那厢华贵却立刻趴上桌子,眼睛瞪得老大:什么话,你跟他有什么话没说完?那天我说不如……林落音立起身来,双目晶亮:现在我来说完,你不如跟我走。
天涯海角朝堂野下,我都绝对不会枉负你。
华容的那个笑慢慢收敛,拿手支住额头。
连华贵这次都懂得了分寸:林将军,你听到传闻没有,那抚宁王可能是诈死!诈死又如何。
林落音又近一步:今日我来,只问你愿不愿意,如果你愿意,我便什么都不怕。
华容闻言抬头,看着他眼。
这双眼磊落坚定,干净得不杂一点浮尘。
他缓缓手动:林将军可后悔留任?林落音怔了下,不过还是不犹豫:不后悔。
我到现在才明白,为谁效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守得边关完整,不负我平生志向。
林将军的志向是什么?华容比划,手势沉缓方便华贵翻译:我记得是剑寒九洲平四方吧。
可我的志向是一受封疆。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华容拿扇敲了敲额头:我之所以写信告诉你地址,是盼你做个恩客。
希望你常来常往而已。
林落音梗住,嗓眼发烧,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是好。
林将军如果怀念当日滋味,现在就可以重温。
华容将扇哗一声大开:我给将军折扣,只需五百两。
这句华贵翻得是恨声恨气,少根筋居然也开了窍,挥手:我主子说这话就是气你走路。
你还是走吧,该哪去哪,别跟他夹缠。
不送。
那厢华容摇了摇扇子,手势比得林落音都能看懂。
这样作贱自己,你到底为谁,你就真的谁也不爱?这句林落音已说得沉痛。
不送。
华容继续。
林落音怔忡,流连许久还是转身离去。
门外春光大好,他背影落索,华容起身,对着他已经鹏程大展的身影,第二次抱拳相送。
两日后,京师。
韩焉去王府探望平昭侯,顺便和老王爷聊聊家常。
老王爷照旧托着他的肚子,因为中饭吃多了,不停打嗝:呃……韩朗……你咋有空来,来干吗。
韩焉正色,第十次提醒他自己是韩焉不是韩朗。
将离有解药是吧。
他突然杀出一句。
老王爷呆愣,立刻也跟了句:是。
那在哪里。
我想想。
老王爷蹲身抱住头,咬牙切齿:这次我一定想出来,咋整也要整出来。
韩焉很耐心等他答案,也不提醒他姿势活象拉屎。
隔了一会老王爷抬头,眼睛亮晶晶的,韩焉也立刻凑了上去。
我今年六十四岁,刚刚吃了午饭,早上辰时起床,还去看了潘克出征。
老王爷咧嘴:你是不是问我今天做了什么,我都记得,一点没记错。
韩朗,潘克至今还用那把刀呢。
他接着又道:记得吗,当年是你力排众议扶他上马,还送他一把刀,亲自为他开刃。
那把刀如今都卷了刃,可他还带着,形影不离。
韩焉冷笑了声,抬手抚了抚衣衫:潘克是韩朗的人,这我知道。
我现在是在问你,将离的解药在哪?将离?老王爷闻言抬头,抓了抓脑袋:将离是什么?你还没吃午饭吧?我也没吃,走走走,同去。
老王爷既然认定自己没吃午饭,韩焉也只好陪他又吃了一回。
将离的下落也不用问了,老王爷已经吃到顶,每蹦一个字必打三个嗝。
韩焉也只好作罢,出门去军机处,坐下来便不能拔身,再抬头时天已放晚。
有太监这时恰巧进门,低着头回禀:皇上有事召见韩国公,还请国公移步。
韩焉点头,扭了扭僵硬的脖颈,起身进宫。
天际星辉朗照,他在轿内坐着,一只手搭在窗口,有些倦怠,可耳际那句话却一直在盘旋。
韩朗亲手开刃的那把刀,至今潘克仍然带着,形影不离。
潘克是韩朗的人,他不是不知道,可是这句话却仍然象根芒针,刺得他坐立难安。
自己那个曾经权倾朝野的二弟,当真就这样退出了朝堂?在那不可见的暗处,到底还有多少他的势力蛰伏着,正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头有些疼。
韩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这动作和韩朗十成十相像。
轿子在这时停了下来,管家在窗外,踮脚探进半个头:大公子,二公子那边有消息,您说要即时回禀,所以小的就赶来了。
什么消息?二公子在洛阳落脚。
两日前,林将军从北境奉旨还朝,星夜兼程前去住处探访。
他们说了什么可曾听见?没,流年已经回转,他内力高强,我们的人避不开他耳目,混不进去。
这句说完韩焉沉默,闭眼揉太阳穴揉得更紧。
轿夫也不敢起轿,在原地踟躇。
起轿!还等什么!轿里韩焉突然厉声,掌心拍上车窗,将轿身拍得好一阵激荡。
悠哉殿就在前头,韩焉脚步细碎,衣衫上暗银色花纹映着月华,隐隐流光。
不爱朝服精于打扮,这是他和韩朗另一个共同之处。
快进殿门的时候他瞧见了林公公,在殿外不停踱步,看样子是在等他。
这是从德岚寺那里传来的字条,我想国公应该看看。
见到他后林公公低声,从袖口掏出张巴掌大的信纸。
韩焉将纸条接过,一只手放到他手心,里面黄金一锭,打发他走人。
楚陌从悠哉殿拿了小物事,买这位林公公送信到德岚寺,他不是不知道。
可那信是劝华容也归从他韩焉,他当然是求之不得。
如今这封信是从德岚寺来,那还真难为华容,千里迢迢将信从北方托来,又托安不具和尚送了进宫。
信纸很小,韩焉将它对着月光看了,上面是只得二十七个字:韩焉绝不可信,要谨慎,一切都仍在抚宁王掌握,静候消息。
只区区二十七个字,可是韩焉却看了很久,直到每个字都有如石刻,在脑际盘旋不去。
一切都仍在抚宁王掌握……将这句他念了又念,唇齿里慢慢漾出血腥气,纸条在掌心捏牢,一步步走进大殿。
大殿里烛火通明,皇帝坐在龙椅,脸孔小小,苍白得就象个鬼。
见韩焉进门,楚陌连忙现身,低着头有些焦躁:从昨天傍晚开始,他……圣上不肯吃饭,不吃饭不喝水不动,足足有十几个时辰了。
如果不让我出去见韩朗,我就死。
烛火下的皇帝这时突然猛醒,冲到韩焉跟前,手势飞舞。
韩焉漠然,冷冷看他,手心纸条握得更紧。
没有韩朗我就死!皇帝急急又跟了句,眼里似乎要渗出血来。
皇上。
那厢韩焉叹了口气:你莫忘记,韩朗曾经上书,一手促成先皇后殉葬,是他害死你亲娘。
那肯定是你栽赃!诏书也必定是假的!我没栽赃。
是你娘先骗韩朗服下毒药,害他至多只能再活十八年,他要你娘死,那也是再自然不过。
韩焉这句说完皇帝顿住,不明白状况,许久才比手势:你说什么,我娘给韩朗下毒,不可能,你是疯了不成,她为什么要给韩朗下毒!为什么?韩焉笑了声:因为她爱你,怕韩朗来日专权不可控制,所以要他活不过你的二十岁。
你娘亲害死你爱的人,却是因为爱你。
在皇帝失语之际他上前,叹口气,握住他手,语气从未有过的诚恳:圣上,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想告诉你,在皇宫这种生存大于一切的地方,爱恨不是不能要,而是太过矛盾和渺小。
皇帝怔怔,手被他握着,有段时间没有挣扎。
韩焉以为他已经明白,于是将手松脱。
我不信,你说的每个字我都不信。
退后了一步的皇帝却突然手势飞舞,赌气将能够碰着的一切东西扫落:反正我要见韩朗,没有他我就不能活!大殿之内于是一片狼藉,韩焉沉默,又一次见识了嘉蓝帝君的冥顽不灵。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圣上,这当中也包括你是吗?没有他,你们便不能活?等皇帝安静之后韩焉这才发话,寂寂的一声。
是。
皇帝肯定,手势比得毫不犹豫。
那我就要他死。
韩焉抬头,将眼扫过皇帝和楚陌,眼波最终落进黑暗,里面跃出一道厉芒:我倒要看看,他若真死了,天下会得怎样,是不是会乾坤覆灭!说完这句他就转身,步子决绝,看来已将自己渺小矛盾的爱恨斩断。
去时他不曾关门,常年幽闭的悠哉殿这时透进一道冷风。
不!那殿门之内皇帝挣扎,似乎终于被这道冷风吹醒,有声音从咽喉冲出,嘶哑地在周遭散开。
第二十八章《【一受封疆】》殿前欢ˇ第二十八章ˇ梅雨将至,有月无风。
韩府老宅,耳厅外满圃紫色罂粟盛开,溶着月光,花泛出蓝紫色。
韩焉独自坐在石阶之上,眼前仿佛又见随云,坐在他的身旁,捧腮笑问他,都说人在独处时,才是真正的自我,果然如此吗?傻丫头,人性互动方成形,人前看不到的我,那还会是我吗?韩焉勾起一抹笑容,动容地伸手悬空勾画她的轮廓。
生死一线,咫尺岂只天涯。
那还会是我吗?韩焉心里咀嚼这句,眸里依然清明一片。
有脚步声靠近,韩焉自然明了来的是谁,头也没回,只笑道,这原是我家花圃的一大特色,如今虽不复当年美景,却也没轮到荒废不堪的地步。
林将军,觉得如何?落音是个粗人,不解花语。
韩大人,私下召见在下,有什么大事?林将军凯旋后,是立即回京的?韩焉终于转身,友善地望向刚回京不久的林落音。
不,我去了次洛阳。
坦荡荡的回答。
去洛阳做什么?赏花?韩焉含笑再问。
私事而已。
如果大人怪林落音延误归期,我愿承当责任。
韩焉叹气,又转望花圃,罂粟花开三日便谢,我劝将军该学会欣赏。
因有韩朗心结在先,落音说话也显得硬冷冷的,韩大人,找我就是问这事?还是有其他事,如果有的话,请开门见山。
韩焉缓缓走下石阶,手抚花瓣,坦然道:我想问林将军借用手上兵权。
落音诧异,抬眉追问,大人索要兵权做什么?起兵,造反。
韩焉轻松道出四字,两词。
韩国公,你说笑话?林落音以为听错,闷了片刻,锐身跟进,怒目走到韩焉面前。
我不开玩笑,把兵权给我,助我造反!韩焉话没说完,落音不祥剑已然出鞘,尖锋指着韩焉的咽喉,剑光森然,映出韩焉似笑非笑的脸,衬着罂粟的蓝紫,奇冷极至。
即使是玩笑话,也已属大逆不道,天地难容了。
治世需明君,是天命我认。
但要我辅助如此窝囊的皇帝,你不如剑再上前半寸,现在就杀了我。
韩焉不避不闪,口气斩钉截铁。
你……林落音手腕轻颤,突然苦笑道,不按常理出牌,果然是你们韩家的一大特色。
谬赞。
韩焉歪头,用种端详奇物的目光看着林落音。
不借你兵权,你还是会有所行动。
自然。
死了个韩朗,已经民心惶惶不安,如现下他杀了韩焉,天下岂能不乱?可眼前这个家伙,居然张扬着说要造反……久久,林落音不言一句,心里即使十分矛盾,也有数自己该选哪条路,可就是好强,咬牙不说。
于是,僵持依旧。
短短三尺青锋距离,拿不定主意的沉稳持重,拿定主意的漫不经心。
韩焉,你想我帮你?将军随意。
韩焉并不赘言,大大方方地做出请自便的动作。
林落音皱眉,默然地收刀,将头一低想疾步离开。
人走到园门前,却被韩焉叫住。
此物是你师傅的遗物,今日交还。
韩焉随手向其抛出一锦囊,落音出手接住。
打开锦囊,里面只小小石头一枚,黑亮却平凡无奇。
这小石子却让落音想起自己的师傅,心潮澎湃。
他阖目,吐出一口浊气,我师傅果真是拜在你的门下。
韩焉不语,持笑等待。
林落音睁眼,星眸亮朗,石名不弃。
说着话,他又将不祥剑取出,用那小石的石棱划剑身。
不祥剑遇石,好似脱下一层蜡衣,锋芒璀璨刺目,咄咄逼人。
剑气无形却有声。
嗡嗡声中,向四周扩散,青芒夺华天地,罂粟花瓣微动,大一片花的花瓣无声落坠下,空中一分为二,干净利落。
圃园里依旧无风。
即使不祥也不可弃。
落音收敛目光,转眸凝视韩焉:这是我师门信物,不弃石的主人,就是不祥剑的主人。
我师傅将石给你,剑却送还给我,就是遗命,要我至死效忠。
所以……韩焉莞尔。
落音走回韩焉跟前,单膝落地,左手持剑,锐尖插地。
师命不可违,我愿意效力于你。
即便不祥也不轻言舍弃。
韩焉微笑搀起他,为表双方的诚意,你再去洛阳,为我拿下诈死在逃的韩朗吧。
洛阳。
紫藤花开,溶溶花香。
是夜,韩朗想看戏,举家同行。
临行前,华贵感到不适,流云不放心,所以这一对,同留在宅子,看家护院。
流年自然走到台前,终于得到机会,顶回护卫的位置。
韩朗一上马车,就笑对华容道,傻子都看出你家华贵是在装病,用心险恶。
华容收扇,手动回答,也只有你王爷家的流云眼神不佳,或者是视而不见。
种种迹象只表明一点,华贵有计划地想反受为攻,流云可能当真着急,全然不知。
车轮动,马蹄慢蹋街上石板,脖铃声音清脆。
车里两人默契,相视一笑,难得今朝好心好肺,都没想横加去破坏。
府里的华贵果然闷头倒在床上,明里是睡觉,暗地摩拳擦掌,手心出汗,一次多过一次,守株待兔的人,也能心跳如鼓猛敲。
门开,流云进屋,送来熬好汤药,正想开口,华贵已经坐起了身,拉着流云的袖子。
我没病。
嗓门自动关上三分之二,可声音听着还是不小。
流云错愕间放下药碗,伸手上前探华贵的额头,奇道,现在是正常了,刚才的确热得厉害。
华贵深呼吸,一把抱住流云,猛拉上床,扑身压下,目光炯炯,十分地龙马精神。
流云终于掀起嘴角一笑,没事就好。
我……我想你。
华贵耳根发烫,今晚他一定要攻。
话声未落地,流云霍然收笑,瞳仁收缩,手扣华贵肩头拉他俯下,护住他周身翻转而下。
同时,密集的箭支,悍然穿窗射入。
流云咬牙,当即欺身环裹住华贵,滚落下床。
箭呼啸而至,床帐已然成了刺猬帐。
流云还是躲闪不及,脊背受创,被三枝长箭同时刺中。
四周宁静,静得风都不动,危机已然四伏。
乱箭过后,屋外传来窃窃私语声,距离不近听不真切。
流云将耳贴地,默数,一共十个,跑了五个,门外还有五人。
足音开始靠近,逐渐地收拢、靠近。
思考,再思考!流云第一反应伸手拔箭。
黑羽雕翎箭,果然又黑又刁,支指箭锋带钩。
血花四溅,再溅,鲜血很快将地渍成一片腥红。
皮开肉裂的沉闷声一声接一声。
三箭拔出,活活生扯拉下流云一大块皮肉,红水濡湿整个衣背。
血腥极度刺激了华贵人,虎跳上了树,河东狮大吼。
人从地上猛地腾窜起,拿起墙上一把挂剑,虎虎生威立在了门口,一边还招手:你站在我后面,顾着点伤,我和他们拼了,护你出去。
门外的不明状况,以为什么高手,止行不前。
流云脸色灰白,不知当哭还是当笑,低声提醒着:那是挂剑,挂着看的,华大侠,还没开刃。
华贵啊了声,人团团转,亮着嗓,我就不信找不着个开刃的!黑衣刺客当下明白,华大侠已经不是危险,五人默契地再上,冲进小屋。
流云一把扯回华贵,一手撩起桌上还烫手的药碗,向着跑在第一个刺客脸上,就是一狠泼,烫汁灌溉。
黑色的汤药一被泼出,流云就将空碗猛砸向墙。
碗粉碎,白瓷开散。
流云出手抓接住碎片,当做暗器齐发出去。
白色碎瓷,划破流云的手,带血珠射出,快且准。
只是流云没了武功,气难化力,射程不远,最多伤人双目。
趁刺客躲避的空隙,流云拉着华贵,抢出庭院,两人直奔马厩。
人向前奔,流云耳竖起细听后面的动静。
废了两个,还有三个!得找个偷袭点,全然脱身太难……三人去看戏,观众熙熙攘攘,冠盖云集。
找到位置,刚坐稳当,流年就拿棉布塞耳朵。
华容动扇好奇眨眼,打量会流年,拉韩朗广袖,悄悄晃手想探问八卦。
韩朗泰然无睹。
你不用问主子,我来说明。
我娘生前就是戏班洗衣娘,我几乎是听戏长大的,反正听到这声,就受不住,头疼。
流年抢白,以前这都是流云的活,他就从不陪听戏。
韩朗开始干咳,华容打扇点头,饶有兴趣地想听全故事。
可惜此时,戏锣一响,台上帘子一掀。
跑龙套亮相,全台穿梭。
流年眉头锁得贼紧。
韩朗也不为难,笑着吩咐他,流年,实在架不行,外面候着去。
流年不肯,盯华容猛看。
韩朗搭上华容的肩头,贱贱地一笑,表示没事。
华容也非常配合地歪头靠近,还替韩朗扇风。
天衣无缝的一对淫人。
流年绝对不敢回顶撞,面带僵硬,乖乖离席。
走出了戏院,他心情果然大好。
只是天气不佳,风雨欲来,天闷热。
乌云无声移动,阴影下,有黑影在慢慢逼近。
流年两只耳洞,还塞着布团,正抬头望天,心无旁骛……折子戏过后,开演今夜大戏——游园惊梦,才子佳人的文戏。
韩朗早没了兴头,杵着头对华容吹气。
台上戏帘一挑,有人拓然登场,身边的华容眉毛一抖,邻桌马上有人窃语,不是文戏吗?怎么有人扛枪上来了?韩朗闻言,斜眼望回台上,大煞风景的人物出现了——林落音。
戏锣琴乐也被迫齐齐停下,所有人不明状况地,安静地瞪着那登台外人。
落音一身戎装,站姿挑衅,与韩朗四目相会,我来拿人,闲杂人,闪!台下众人迟疑,呆坐不动。
台上,枪尖锋点寒光眩眼。
华容继续打扇,动作略微大些。
韩朗眉头一揪,若有所思。
僵持间,看座最后突然有人冷哼,青葱总受已经有主,将军居然还想来松土。
话为完,一团黑物,已经被抛出,空中弧线一条,轰然落到了台上。
刹那,血水爆开!不是物,是人!血未流干的死人!人们骤然领悟,这里已经不是等热闹看的地方,哗地一声,激流涌退,奔走逃难!有人忙,有人不忙。
不忙的人好数,就四个。
韩朗,华容,林落音与扔尸上台的流年。
流年持沾血的剑,边走向林落音,边抬臂抹额角,渐渐干涸的血渍,得意地喃喃,我不会那么差劲,被同一伙偷袭两次。
雪耻居然那么轻而易举。
我只拿韩朗一个,与他人无关,别多事!林落音凛然道,有意无意地扫了台下的华容。
流年不理,一跃上台,话说,我平生最讨厌——拿枪的!的字落地,流年已经撩剑猛袭,锋快如流星!林落音横枪挑开,避闪得游刃有余。
不远处,韩朗冷然揉着太阳穴,单从作战经验比较,流年太嫩了,更何况对方是林将军,必输无疑。
想到这层,他霍地勾起笑容,手肘推张嘴改看武戏的华总受,东窗事发,我是欺君之罪。
你现在开溜,还来得及。
华容眼眨也不眨地看台上,忽然拽韩朗,韩朗注意力回到对打的那两位。
流年已经挂彩,右肩裂开一道血口。
韩朗人靠后而坐,坦然命令道,流年下来,带着华容离开,这里交与我处理。
已经杀红眼流年哪里肯依循,那厢跳脚急叫。
再耍脾气,给我滚回你爹那里去!韩朗冷冷拂袖而起。
命令就是命令,不会再有任何一条批注。
瞎子都看出,林落音给了机会。
这个机会自然不包括,韩朗本人。
看主子跃跃欲试,胸有成竹的样子,流年只得压住伤口,退居二线,走到华青葱,目光示意要开路了。
华容举扇摆晃,明显拒绝,坚持要看热闹。
韩朗眉宇舒展,皮笑肉不笑,你不会想等他来松土吧?华容两分委屈八分懊恼地尾随流年离开。
戏台又冷场了片刻,林落音终于发话。
你挑什么武器,我奉陪到底。
韩朗懒散地张开双臂,我束手就擒。
谁说他想打来着?韩宅马厩内外,皆静。
剩余三个黑衣刺客交换眼神,一人胆大提着亮刀,沿左侧土墙,小心地进厩。
马嚼夜草,鼻息呼呼。
突然屋顶上横梁,有响动。
刺客抬头,还没看清,铁黑饮马的大缸,当即砸下,物从天降。
闷响一声。
流云忍痛马肚下窜起,磕马蹦上,伸手握夺那刺客的刀把,横给他一刀归西。
喉口血箭横飚的那刻,其余两人闯入。
流云借马力再上,双臂交错,左右开工,一刀不错。
红血涂人马。
华贵闭眼从梁上跳上马背,屁股刚坐稳,人就打了个冷嗝。
九死出一声,离奇地响。
流云终于嘴角一牵,驾马奔出韩家。
一路冷嗝,华贵就没停过,骑在马背上一跳一抖的。
流云回头看他,话在舌尖,却见华贵挺身,霍地一声将他扑倒在马背。
噗的一声,有枝冷箭破空而来,堪堪擦过流云头顶,正中华贵。
流云回头,只瞧见一枝长箭没入华贵正心口,却滴血未出。
箭杆随着心跳,一齐搏动。
一跳一动。
流云怒目回视。
第二队人马已然杀到。
华贵重伤至此,除了束手就擒,再没有别的出路。
马蹄踏石板,原路返回。
华容与流年两人默契,互相不睬。
华容车内打扇看夜景解闷,流年粗粗整了下伤口,撩鞭赶车,一路沉默。
为等韩朗,马车行得极缓。
路走到一半,街道开始不平静。
流年环顾,追兵已到,车被困在了正中。
华容钻出头,瞅瞅形势,义气盖天手语,你先走,走得一个是一个,好找援兵。
不行,保护你是主子的命令。
没援兵,我们都要死。
华容的比划果断万分。
流年定了定,再不犹豫,弃下马车杀出人群而去。
而华容留在车内,不消说,很快便被韩焉人马拿住,一起押解回京。
至此,韩焉此行大胜,除流年一人逃脱外,其余人马悉数落网,无一幸免。
连夜启程,押送还京。
秘扣抚宁王府。
是夜,依旧无风,抚宁王院落,万花压枝。
书房还是焚香,墙上字画,苍劲有力。
韩朗受邀,坐在蒲团上,和哥哥下棋。
我技术蹩脚,不玩了。
韩朗最后还是叹气。
韩焉也不为难,动手收拾棋子,脸始终寒雪敷面。
这时,有人禀报说,吩咐定制的东西,已经准备妥当。
韩焉整衣,抬进来。
韩朗神定自若,耐心等待。
东西没能被抬进门,因为委实太大,抬不进。
只能放在门口。
韩朗探头一瞧,原来是口超大尺寸的棺材。
你可知,你是韩家活得最长远的次子?韩焉眼神重压在韩朗身上。
知道。
韩朗施然而答。
你如何知道?韩焉追问。
猜的。
那你还如此……大哥,那不是先人愚忠,就是先人贪权贵造成的。
鼎香燃尽,韩焉终于露笑,那好,你自己去和祖宗说吧。
说完,挥手吩咐手下,来,伺候抚宁王入棺!第二十九章《【一受封疆】》殿前欢ˇ第二十九章ˇ棺材是好棺材,很宽大,里面至少够装十个韩朗。
韩焉还很细心,在棺材底铺了丝毯,人睡上去,就好像睡在初春的青草地。
韩朗在里面伸了个懒腰,拍拍棺材,很是满意:大哥你果然待我不薄。
韩焉不语,低头看他,看了许久许久。
韩朗又伸个懒腰,将手垫在脑后:优柔寡断,这可不象我神般英武的大哥。
韩焉的眼垂了下来,声音也无限落寞:你难道就真的不怕死,真的放下了一切?我早已放下一切。
韩朗打个哈欠:只是你不信,那我也无法,只好随你。
放下一切你还握着潘克不放!还私下召见林落音!!我早该明白,就算退出朝堂,你那只翻云覆雨手却还在,时刻准备翻盘。
私见林落音?韩朗闻言定了定,等恍然间明白一切,就开始发笑,笑完一声之后又是一声。
原来这便是逼得韩焉动手的最后一根稻草。
刺断他们兄弟情谊的最后一根针,原来竟是那在花架下软语细风,应他从此前尘不计的华容。
很好,原来世间善恶终有报,攻尽天下的抚宁王,竟然也有被人算计辜负的一天。
很好。
他将这句重复,深吸口气:那你现在盖棺吧,我死之后,你就再也不用担心谁来翻你的盘。
这次韩焉没有回话,也不再看他,只是抬手,掌心运起内力,将那沉重的棺盖一寸寸合上。
棺材是沉香木,据说树龄已有百年,上面密密雕着瑞云,水一样在他手底流过。
四岁时,自己是如何欢呼雀跃,庆幸终于有了个可以做伴的弟弟。
十岁时,两人又是如何一起爬上屋顶,偷偷喝酒,之后整整醉了三天。
二十三岁时,当时十九岁的韩朗是如何进宫,投到皇后旗下,从此开始和自己针锋相对。
三十岁时,韩朗又是如何兵行险招,杀太子剿灭太子党,凡有株连绝不放过,最后却留下自己性命,放过了他这个太子党首,使自己成为覆巢之下那唯一的一颗完卵。
这些时间,时间里的旧事,也就好象流水,在他掌心缓缓滑过。
韩焉韩朗,韩大韩二,这四个字里面的纠葛,已经不是区区一个爱恨能够说清。
不知从哪天起,他们已经成了彼此心头的一根刺,痛到不拔不快,可若拔了,却又怕心房从此有个缺口,会流血至死。
现在这根刺就要拔了,只需这幅棺盖合上,他就再也没有弱点,是个完美无缺能够把控一切的神。
合上吧,合上,盖棺定论。
心底那个理智清明的声音在不断催促。
可是他突然没了气力,棺盖离棺顶还差一寸,只差这一寸,可他却再没气力继续。
月色长袍在他身周猎猎作响,梅雨已至,风裹着细雨,不尽缠绵。
你们谁来合棺,钉死,然后送我韩家陵园入土。
最终他道,人趔趄后退,只差这一寸情谊,自己没有亲手割断。
他中这箭几天了?同一时刻,抚宁王府偏院,被关押着的华容正比手势,问跟前的流云。
三天了,箭在心口,我不敢拔,只帮他点穴止血,从两天前起他就昏迷,一直没醒过。
华容沉默片刻,从华贵心口挑了丛血,放到鼻口闻了,立刻蹙紧眉头。
箭上有毒,虽然射得浅没伤及心脏,但也十分危险。
如果再不拔箭去毒,毒入大脑,则无药可救。
华容咬了咬牙,在袖管找寻,终于找到那只铜瓶。
瓶盖打开后立刻散发出一股清冽香气,他将它送到华贵鼻口,又下重手死掐人中。
华贵终于醒转,两只眼珠定定,看着他,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不能睡,必须保持清醒,这毒霸道,我必须拔箭替你清毒。
你绝不能再睡着,否则毒入大脑,你就再没机会醒来。
华容手势比得飞快。
可是我好困。
华贵扁扁嘴,嗓门这时终于小了:我一向困了就要睡的。
不能睡!屋里流云和华容几乎同时发话,一个霹雳大嗓,一个是手动如飞。
你还没攻过。
当然不能死。
你若死了,我的银票将来归谁。
两个人的理由却是有所不同。
华贵于是扭扭腰,底气也足了几分,点头:对,我不能睡,银票没归我我也还没攻过,绝对不能死。
好。
华容赶紧比手势:现在我把你的箭拔出来,你记住一定不能睡。
华贵愣了下,连忙表示不信任:你几时学会拔箭了,我不要你拔,你这蒙古大夫……别说话。
华容这次却难得不再和他争论,伸手点穴,一手按住他伤口一手拔箭,姿势绝对流畅专业。
箭尖生有倒刺,他往上拔了不到半寸,那华贵已经哀嚎一声,眼见着就要晕了过去。
在床上将攻未攻的时候都能晕倒,这位直眉阔嘴的华贵人,可绝对不是个能够耐受的主。
华容气急,连忙停了手里动作,去掐他人中,掐醒之后恶狠狠比手势:我现在就拔,你一定要忍住,想什么都好,反正不许翻白眼。
这么痛我肯定晕!晕了就死!那我就死!宁愿死也不能熬着点疼?对!我天生就是怕疼。
争执到这里华贵的牛劲上来了,声音虽然虚弱,可气势依旧不减:我天生怕疼,就好比你天生爱钱。
要我不怕疼?可以。
要么你不爱钱要么你开口说话,你成我也就成。
死到临头还这么刮躁,华贵人果然就是华贵人,史上最有性格第一名仆是也。
华容不动了,不知是不是被他噎到,在原地不停吸气。
要么不爱钱要么开口说话,我只要做到一样,你就不晕是吗?片刻之后这句话在屋里响了起来。
有点生涩的语调,微沙的嗓音。
既不是华贵的洪钟亮嗓,也不是流云的优雅醇厚。
这把声音的主人,竟然好像是华容,这屋里除华贵流云之外,绝无可能开口的第三个人。
华贵瞪大眼,下巴差一点就掉到了胸膛上。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那厢华容手起发力,一气呵成,已将他心口那枝黑羽箭连根拔起。
※※※※※※※※※※※※韩家陵园,梅雨渐急,将新坟旧坟一起打湿。
韩朗的世界如今是漆黑一片。
棺木很大,里面还有新鲜空气少许,提供时间让他等死。
韩朗又伸个懒腰,在黑暗里抚抚衣衫,确认自己等死的姿势十分潇洒。
抚宁王向来如此,满朝文武都知道,马屁太傅英明神武,不如马屁太傅今儿衣服漂亮。
很安静,周遭绝对安静,就在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受打扰睡去的时候,头顶却突然有了响动。
咯噔一声,似乎是机簧催动。
然后是叮咚一声,有什么东西从棺顶落下,掉到了他刚刚才抚平的衣衫上。
韩朗以为是水,连忙抬手指去掸,可触手之后才发现不是,那东西十分粘腻。
就在他诧异的空隙头顶声响更大,棺盖上的缺口开始灌入液体,很细小的一股,汩汩作声,味道浓烈。
这一次韩朗闻了出来,那味道刺鼻的液体绝不是水,而是水银。
韩焉在他棺木上做了机簧,上面隔着水银罐,每隔一个时辰往里灌注一次水银。
水银封馆,他这兄长,对他可是真真有爱。
好了,毒我已经放出,现在你可以睡了。
在韩朗即将灭顶的时候,华贵的危机却已解除,华容已将他毒血放清,正在低声吩咐。
这么多年装哑,说话都已经不自然,他那语调还是生涩。
可是这一切已经足够霹雳,霹雳到原先会说话的两个人这会成了哑巴。
原来你真是装哑。
隔了许久流云才道,正色:华公子果然不是凡人,在下佩服之至。
华容不语,起身立到窗口,打手势:你知不知道你家主子怎么样了,韩焉会如何处置他?大公子既然发了难,自然就不会再容情,现在就只盼流年能早些搬回救兵。
等他?我怕到时候王爷已成枯骨了吧。
可是现在怎么办。
流云闻言抬头,单手拍地无限懊恼:只怪我当日冲动,被大公子废了武功,现在是一筹莫展。
我如果说能带你们出去,你信不信?华容这时转身,眼微眯,里面光华乍现。
流云定了定,之后点头。
先是精于医术,接着又能开口说话,眼前这位今天给他的震撼已经够多,就算他现在说他能够白日飞升,估计自己也不会再讶异。
那好。
华容近身,操起手势:你现在喊人,就说病人要吃东西,最好是利于消化的粥。
粥。
流云闻言怔忡,慢慢地开始浮现眉目:邹起……,这院里住着邹起,难道说……有疑问稍后,现在请喊人。
华容这通手势比得斩钉截铁。
流云懂得度势,也不再多问,连忙扯开嗓子。
不一会稀粥送来,看门的守卫打开门,后面果然跟着邹起。
新做的滚粥,烫呢,还是我来端,军爷小心烫手。
一边走邹起还一边喃喃,满脸堆笑。
守卫嗯了一声,往前一步,让开了道。
门外还有一人守着,一里一外,总共两人。
华容站在窗下,手里握着那枝拔出的羽箭,对邹起做了个极小的手势。
邹起会意,将手里滚烫的稀粥一泼,兜头倒在了门里守卫身上。
而华容运指如风,这时候射出羽箭,已将门外守卫喉咙洞穿。
说!韩太傅怎样了,现在人在哪里。
不等门里这位守卫哀嚎出声,他已经扑身捂住他嘴,手里拿着邹起递来的匕首,寒光森森,指着对方咽喉。
两个守卫,一个身死一个被胁,中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惊动别人。
流云苦笑一声,还是忍不住惊叹。
眼前这位的确没有白日飞升,可也太会韬光养晦,一旦真容露了出来,那真是要吓煞旁人。
韩家陵园,梅雨更大,哗啦啦像是要把天地浇透。
华容在雨地里立身,抹了抹脸上雨水,朝身后流云打手势:你先把华贵安顿好,然后在这陵园布阵。
流云嗯了一声,不自觉中已经听他调度,找了个避雨的地方安顿华贵,然后开始在陵园周围布阵。
而华容手里握着从守卫那里抢来的长剑,开始在陵园里狂奔,找寻埋着韩朗的新坟。
陵园里墓碑一尊接着一尊,全部都是青石无字,被大雨一浇,更是全然没有分别。
人说新坟旧坟就看哀草,可这韩家陵园有人打理,每座坟上都光洁无比,连根草毛也无。
没有任何线索,在这大雨如注的黄梅天,根本没有办法找出新坟。
华容在陵园里提剑,一时间也只好茫然四顾。
挖!找不出我们就每个都挖,如果我记得没错,加上王爷,陵园里也不过就八十八个坟地而已。
布好阵的流云这时道,站在他身后,已经动手开挖第一个坟地。
华容点头,也不再犹豫,长剑入土,开始掘坟。
第一个不是,第二个不是,………………第九个第十个,通通不是。
大雨象疯了一般冲刷下来,流云双目赤红,背上箭伤撕裂,血哗哗流了一地。
第三个时辰了,要是那人所说属实,王爷已经入土三个时辰。
我们要赶快。
那厢华容提气说了句,人想要站起,膝盖却是发软,刹那间眼前一片昏黑。
第三十章《【一受封疆】》殿前欢ˇ第三十章ˇ棺外混沌天地,棺内是漆黑一片。
韩朗识相地闭着眼,反正怎么折腾都看不到。
四周水银还在慢灌,声音闹得他心烦,他伸手在棺壁在写字,反复地写。
内容倒是简单,也就三个字:死华容。
虽然已经从咬牙切齿,缓解到了慢条斯理。
但还是就那么三个字。
死华容。
水银以磨人的速度蒸发,刺到他眼疼,鼻疼,连喉口都疼,犹如毒汁直灌,侵进心肺。
空气开始稀薄,人就开始冒汗。
不能大喘息,否则更不舒服。
可——不喘,更热。
窝囊透顶!想自己从来心如明镜,命这玩意,脆弱的很,说断就断,说没就没,韩朗总以为自己不在乎,原来还是假正经,死得如此不舒坦,老子不甘!寂静里有种怪声,韩朗才没心思去辨别,只是听着。
这声一阵一阵的,没啥规律。
然而感觉上,越来越响,好似在接近。
不知怎地,韩朗的心被揪了一下。
难道有人在附近?那么一揪心,人不自觉地猛吸了几口气,喉咙很给面子地开始烧灼。
韩朗尽力控制情绪不能爆发,开始屏息凝神,手上还是写着那三个字:死华容。
而不同的是,他每写三次,会吸次气;每写十次,会敲几下棺材板。
当然,冷汗依旧如瀑。
梅雨天就是说不准,天说变就变,雨一会子歇,一会子落。
下猛了好一会后,倏然消停了。
华容硬撑起那份清醒,继续埋首开挖,比盗墓掘坟的行家还要勤奋。
撑不住的却是流云,一头倒下,陷进泥地。
华容忙过去扶起,拍他沾泥的脸。
流云好容易转过神,勉强笑笑,正要张嘴,却隐约听到了一个声音。
华容皱眉,显然也听见了。
这声音闷小,还一阵隔一阵的,但相当有规律。
流云与华容,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唯一的希望。
抖擞精神,继续挖,目标一致。
只是挖到一半,声音不再继续了。
流云吸气,抛开铁锹,双手齐扒。
华容倒僵硬了会,双目灼灼,坚定地翻锹,继续挖着,一滴水顺着他的脸滴落下来,直直地没入土中。
不是汗珠,就是雨点。
棺材大开的时候,华容居然有点虚脱,手发软,呼吸粗重。
韩朗仰面平躺着,直挺挺的。
湿透的头发紧紧贴着他的前额,夜里看不真切面色,但华容手指在他鼻下一探,已经没了气,于是连忙试摸他的体温。
该没事的。
华容喃喃后又抿起了唇,盯着棺材,出手点穴,掐人推打,内力十足地抢救。
不到片刻,韩朗发出一阵猛咳,空打了几个恶心,倏地睁开了双眸,僵直没焦点的眼神,恍忽了许久。
王爷醒了?华容笑笑,擦汗。
流云瘫坐在地,眼里泛潮。
韩朗明显对这声音有感觉,空睁着眼,却无措,根本不知往那里瞧,甚至想用鼻子去嗅人味。
华容伸出手,给了他指引。
韩朗终于闷声,软搭在华容肩膀上,冰凉的唇感触到华容的经脉搏动。
咚咚。
心跳相当有力。
你……是谁?韩朗吃力并迟疑问。
我是华容。
不是皇帝,不是楚陌,是华容,你一定要记得,是华容。
华容一字一句道。
韩朗贪婪地吸吐了好几口气,咽喉生疼,只能断断续续地问,华容?是。
为什么……会,是,你?华容不答问题,只笑道,我就指望王爷重掌朝纲,将来能给我封疆呢。
韩郎喉咙终于不刺疼了,体内潮起层层热腥,勉强勾起笑容,华容,那是送……最后的死字没说出,一口血已经喷射而出。
流云已经累得没力气说话,空睁大眼,对着华容。
华容将韩朗放下,翻开他紧阖的眼皮,又检查了他的四肢和脉相。
本来深黑的眼眸这时蒙着层诡异的雾色,四肢震颤,最要命的是呼吸也有衰竭症状。
看来汞汽已经透进血脉,正随血脉游走,很快就会伤及所有的脏器。
华容的眉蹙得紧了,扶头迟疑一会,这才将韩朗身子放平,吩咐流云:王爷中汞毒已深,看来要换血;你照看好华贵,我来。
陵园外,嘈杂地声音起,明显追兵已经赶到了。
不过,流云已经布下阵局,所以华容并不担心这个。
他将韩朗放下,折陵园角落细长树枝,用刀划开树皮一条细缝,挑拨去枝芯。
将树枝整成空心的管。
随后,回到韩朗身边,在他两手手腕快划一刀。
血如泉涌,那吸了汞毒的败血很快流了大半,而韩朗开始陷入昏沉,一张脸煞白,心跳得极其缓慢。
他受将离之累已久,现下血又失了大半,可谓生死只差一线。
华容咬了咬牙,拿出那掘坟已经卷刃的长刀,在自己手腕和韩朗头颈各划一刀。
刀尖上两股热血滚滚,最终溶到了一处。
所谓攻受合璧天生一对,两人竟连血脉都能相溶,华容苦笑,将树管一头插入他的血管,一头接到了自己脉上。
内力推送,华容身上热血被慢慢送到韩朗体内。
极少许血沿吸缝溢滴而下,落在韩朗脸颊。
眼前又是一阵昏黑,而且这次维持了很久。
华容还是苦笑,静默着等那阵眩晕过去。
而韩朗静卧,这时鼻息稳定,竟是十分安详。
王爷。
华容将身子渐渐伏低,近到不能再近,这才耳语:到如今你欠我良多,但愿来日你能还得起。
韩朗不语,沉沉昏迷。
这句话他本来绝无可能听到,可是华容定睛,却看见他依稀勾起了唇角,那角度很是讥诮。
远处,追兵们冲不进陵园,只好在阵里打转,无奈对天空放箭。
流云带回华贵,支起棺材板,挡箭。
箭中的不多,居然吵醒了华贵人。
他揉揉眼,一瞧见流云马上凑近,耸起肩帮着流云,分担掉点木板的重量,而后又想起了什么,横眼对着华容道:开花的铁树,我们是不是要抗着这死沉的棺材板一辈子?流云倒先答话安慰,阵是我布,早想好了退路。
我们去兔窟!雨停风却还是吹得不畅,湿气闷潮压到了最低点。
韩焉无所事事地看窗外风景,等待。
月氏发难,屡生战端。
他现在起兵发难,实在有些牵强。
可有这个皇帝坐龙椅一日,朝堂哪里有士气可言?有无还不是一样?思绪一转,他又想起了弟弟韩朗。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作为对手,韩朗该死。
作为弟弟,韩朗不当虚死,做兄长怎么样也该给他个教训。
韩朗该知错!十数年将离折磨,他早已泯不畏死。
可头顶水银倒灌,那种滴答声数着死亡脚步、被汞毒逼得无处躲身的滋味,韩焉就不信他不怕。
做哥哥的,有义务责任让他在死前畏惧,从而后悔,明白到倾尽一生和自己的大哥作对,是多么的不该不智。
窗外天空终于有了变化,灰黑被染成通红一片。
喧声如潮。
抚宁王府起火了。
韩焉冷笑,终于等着了。
百姓愚昧,世局动荡,一场大火几句谣言,韩焉就能将京中军士再来个大换血,捎带还能安了林落音摇摆的心,一切顺理成章。
人正得意时,有人却来禀告,说关在抚宁府的犯人已经逃逸,于韩家陵园暂留后,已经向西郊逃窜。
韩焉当下明白,他们是想逃到兔窟了。
真以为狡兔三窟,没人能找?他揉眉间,垂眸冷然道,给我用炮轰平,西郊抚宁王别院。
简单的一声令,让这夜精彩绝伦。
天,被烧得火亮,炮轰如雷鸣。
地,街巷间军兵杂踏声起伏,惹得百姓人心惶惶,他们哪里还能睡着,胆小的缩在床角大气不出,胆大的摸黑收拾起了行装。
但谁也不敢出门一步,上头的命令很清楚,擅离家者死!平昭侯府议事厅内,火烛通明。
三五人影在潮湿木雕窗微微晃动,交头接耳,显得焦躁难安。
坐在首席位置的平昭侯周真,掷下手里的茶盅,浅青的细瓷粉碎,水溅洒一地。
姓林的,别诓欺我皇族无人!想讨要我们几个皇亲的兵权,妄想!虽是周家宗室旁系,毕竟还属皇室,忍让总该有个限度。
站立堂下,拱手请命的林落音冷静地抬起头,深棕色的瞳仁映着烛火,侯爷真认为手上几名侍卫军,算是兵权?反问的话语实在无华,却似冰刀刺人心骨。
林落音此行目的明确:韩焉就是要借平息骚乱,城里军卒不足的名头,让在朝当军职几位皇宗,交出手上残余无几的兵力。
周真顿时无话,一口恶气硬生生地憋闷于胸。
林落音又垂下头,敬候佳音。
只要平昭侯首肯,其他人也自然跟从了。
这时顶上殿瓦,发出碎裂声响,细小却清脆!房上有人偷听!林落音警觉亮剑,率先冲到门外,无人!?落音眼波一转,飞步奔到庭廊尽头的拱门,正好有人推门而入。
他当即挺剑,准确地顶指来人咽喉。
什么人?林大人饶命,我是……老王爷府上的人!那人急忙晃着双手,乞求道。
那日,你登门见老王爷,我还在旁边帮你倒过茶,大人难道忘了?您……可别杀我啊!林落音拢起眉,果然是仆人装扮,脑海过滤,却没什么大印象,不过剑头还是向外松了半毫。
而此刻,平昭侯与几名皇亲已经赶到。
周真见那人,忙证实,先别动手,此人真是我父王府上的家奴。
林落音这才收剑,还没来得及开口。
周真便扭头,质问那仆人,光安,你可见什么可疑人路过?光安摇头,园子道黑,我刚摸到门口,林将军就用剑指着我了。
林落音追问,这么晚了,你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周真不悦地一眯眼,却没发作,眼神暗示光安回答。
光安颔首恭敬地回道,老王爷……他睡的木床晚上又塌了。
本想叫人来修,可现在城里到处是禁令,所以小的过来,想请侯爷出面帮忙。
谁都没想到是这事,平昭候身后有人闷笑。
周真当没听见,只寒脸道,又塌了?半个月不到,他已经睡塌了三张了!嘱咐下去,换铁的!越是忙的时候,这个没用的老爹就越会出状况。
光安仍低头,王爷交代过了,就要西城门富强街那姚木匠做的床。
我说了,换铁的!侯爷!老王爷还说,今晚就要,否则他就在地上一直打滚,滚到床做好为止。
身后笑声又起,比先前放肆了许多。
周真瞪大眼,气得抿紧了唇。
林落音倒随和,几位不如快交了兵权,我能马上派人去找那姚木匠。
侯爷虎目射火,闷哼了声,算是应了要求。
光安也为能妥善交差,长舒了口,林将军,还是小的领路吧。
姚木匠的家不是那么好找的。
第三十一章《【一受封疆】》殿前欢ˇ第三十一章ˇ皇亲兵权收到,林落音任务完成,陪光安七拐八拐地去寻姚木匠,然后又送人去到老王爷府上。
入府门之后他就作别,那姚木匠随着光安进府,一路垂头,进到卧室时果然看见老王爷正在满地打滚。
王爷,姚木匠到。
光安垂手说了句。
老王爷立刻不滚了,非常艰难地从地上爬将起来,拉着姚木匠的手:你可算来了,我今儿费了好大的劲,可算把床睡塌了。
就等你来,这次你一定要把我床改成摇篮,我要在上头晃来晃去睡觉!姚木匠苦笑,那头光安硬憋住笑意告退。
卧室里于是只剩下两人。
只是这一瞬,缩手缩脚的姚木匠突然就眉眼放开,眸里厉光一闪,近前:不知道老王爷找我,有何吩咐?老王爷却还是老王爷,万年不变地摸着他的肚子:现在全城宵禁,你能不能传消息出去?能。
那好。
老王爷将腰弯低,附耳到了他身侧:你传信给月氏王,要他立刻退兵。
退兵后潘克就能还朝,现在韩焉将韩朗逼到绝路,是时候让他们决一死战了。
从王府出来,满街寂静,西郊的火光也渐渐黯淡。
林落音低头,漫无目的地游走,一抬头,却发现已到了息国公府。
韩焉正在府里饮茶,见到他的时候毫不诧异,抿了口香片发话:皇亲们的兵权你收到了?是。
答完之后他就立着,望着韩焉手里的茶杯,一时有些失神。
韩焉眯眼,将茶杯缓缓放低:有话你不妨直说。
西郊那里,国公是否捉到了韩朗,还有……还有华容是么?韩焉将眼一抬:目前没有,但是很快会捉住。
林将军是什么意思,想要再为华容求一次情?我奉劝你思量,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你要看清楚,不管有多少次机会选择,他都会毫不犹豫奔向他的韩朗。
不管值不值得,林某想再求国公一次。
林落音缓声,将头越垂越低:请国公饶过他性命。
饶过他,然后将他送到你府上,你就会再无异心?饶过他,然后许他自由。
林落音的声线坚定:国公请放心,林某一诺千金,既然答应国公效忠,便绝不会有异心。
回韩家老宅。
西郊别院地室,韩朗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五个字。
地室上方烈火正浓,整个别院成了一片火海,而地室如今就活脱脱是一只烤炉。
这么下去,就算韩焉的追兵找不到这间地室,他们也要活生生脱水而死。
流云的嘴唇这时已完全开裂,说话嘴里象吞着把沙子:回王爷,我们现在出不去,上面都是大爷的人,正等着瓮中捉鳖呢。
往左看,墙上那块颜色深一点的石头,你拉一下旁边的铜雀灯。
韩朗吸了口气,强撑住清明。
流云依言,机簧被他轻轻转动,青石让开,露出一条黑黢黢的洞口。
十五岁之前,我倒有七八年时间被爹关在房间禁闭。
我就用这些时间挖了条道,到这里继续胡作非为。
韩朗笑:这条道通往我家老宅,我的卧房,大床下面。
韩家老宅,二公子卧房,虽然闲置已经多年,但依旧纤尘不染,大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好像主人刚刚起身外出。
韩朗被流云抱着,放上了大床,将手抚过被面,摸得出那仍是自己喜欢的湖州锦缎,不由沉默。
另外三个人也集体沉默,全部脱力,惊魂未定地不停喘气。
最先打破这沉默的是华贵,准确的讲,是华贵的肚子。
人没有涵养便连肚子也强盗气,叫起饿来好大的动静,还一声连一声,好似春日滚雷。
我不饿!我一点也不饿!!华贵瞪眼,两只手急忙去按住不争气的肚皮。
那就是我饿了。
韩朗笑一声:流云,在这里看宅子的,还是光伯吗?是。
那好,你带你家贵人去找他。
就说,他的朗少爷回来了。
流云应了声,拉华贵走人,华贵不肯,怕韩朗为难华容,结果被流云一把抱住,直眉阔嘴的攻,就这么被人直挺挺抱出了房去。
房里于是只剩下韩朗和华容。
华容气息已经平定,然而膝盖发软眼前昏黑,于是慢慢在床边坐下,摸了韩朗那只寒玉枕头,一边比手势:王爷,你这只枕头莫非是整块玉……华容华公子。
那厢韩朗将眼慢慢闭上,伸出手掌,一把捉住了他右手:不介意的话,我不想看你比手势。
想听你说话,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华容在他身侧沉默,他能清楚听见他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王爷。
隔了许久华容才开口,语调依旧生涩:你灭楚家满门,可是因为一把和当今圣上一模一样的声音?是。
敢问王爷,你第一次听到这把声音是在哪里,说了什么?第一次听见是在茶楼。
韩朗蹙眉:说了什么……,好像是和妲己有关……谁说妲己是妖孽,我说她才是封神榜里第一功臣。
华容紧跟,声音清脆略带卷舌,还有些轻佻放肆。
韩朗顿住。
不要诧异,王爷。
华容将眼慢慢抬高:这句话我当然知道。
因为那日在茶楼,一句话给我楚家招来祸水的人,正是我,楚家二公子,姓楚名阡。
※※※※※※※※※※※我是楚陌的孪生弟弟。
他比我大了半个时辰。
可是我们长得一点不像,唯一一样的就只有声音,一模一样的声音。
华容叹口气:有的时候我想,也许这就是天意。
韩朗又再次顿住:没错。
你们声音的确一模一样。
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哥哥叫楚陌弟弟叫楚阡。
你家老爷子莫非不识数,不晓得千比百大?楚阡楚陌,楚家老二就一定叫做楚陌。
这是咱们英明神武的太傅此生所犯的一个大错。
华容接口,将唇勾起,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有个什么都比自己强的哥哥,这是华容人生第一个不幸。
除了声音一模一样,两人的差距也委实太大。
哥哥长得比他漂亮,大字比他写得好,练功比他勤勉,比他更讨人喜欢,就连小鸡鸡也比他长,比赛尿尿也比他尿得远。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五岁的华容终于爆发,对天长啸之后宣布:我要和哥换名字,我叫楚千他叫楚百,不给换我就尿床,天天尿!不学无术的他那时候坚定地认半边字,很坚定地认为千比百大,遭到拒绝后更是无比坚定地天天尿床。
一个月后父母投降。
哥哥改名楚陌,而他改名楚阡,终于可以仰头长啸庆祝,自己总算有样东西比哥哥大。
楚家二公子叫楚阡。
不是叫楚陌。
回忆到这里华容叹气,慢慢抬眼:打一开始你就犯了个大错误,认错了人。
韩朗不由开始冷笑:那天我在茶楼听见的声音是你?而不是楚陌?是,韩大爷。
华容答得爽脆。
那天在茶楼,韩朗听到的那把和小皇帝一模一样的声音,的确就是华容。
不过当时韩朗在二楼,就只看见他一条背影。
奔下楼去追问茶楼老板,那老板回他:方才说话的是楚家二公子。
当夜韩朗去往楚府,楚府所有人等立在大院,公子共有两个,一位叫做楚阡,一位叫做楚陌。
睿智的韩朗立刻就站在了楚陌跟前,吃准他是二公子,问:今天是你在茶楼大放撅词吗?楚陌当时愣了下,然后点点头。
替身边这个无恶不作的弟弟背黑锅,也算他人生一大要务。
韩朗当时无话,只是一双长眼半斜,将手举高。
身后立刻有人手起刀落,将楚府一十九口劈杀当下。
之后的故事韩朗已经差人在双簧里演过。
菊花陌上开,说的是楚陌反抗,如何鲜血淋漓被人强暴。
这一幕华容当年亲眼见证。
施杀手的那人不知道他心脏偏右半寸,所以那一刀只是让他暂时昏厥。
醒来的时候他满眼血污,离楚陌只得一尺,满耳只听见他痛苦的撕吼。
他握紧拳头,在尘土之中慢慢积聚力气,余光撇向地间一枚断剑。
如果当时能够拼得一死,楚阡就永远都是楚阡,这世上便永不会有华总受这号人物。
可惜的是楚陌不给他这个机会。
在极度的痛苦和屈辱之中,楚陌仍然能够分神,发现他意图,于是佯装不支从那张台上滚落,落在弟弟身上,扬起额头,照准他后脑,一记将他敲昏。
所有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全家一十八口因我而死。
我哥代我受过,过了这八年零两个月生不如死暗无天日的日子。
复述到这里华容止不住颤抖,一下又一下抚着自己掌心。
韩朗沉默,许久许久才开口:所以你装哑。
来到京城?是。
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能压你,一是为了钱财。
二是为了打探消息?是。
所有大爷们都异口同声,说当今圣上寡言少语,三天说不到两句话。
我这才慢慢确认,我哥是被你弄到宫里,做了声音。
在王府,邹起住的小院。
那个刺客是你?是。
进宫差一点带走楚陌的也是你?是。
二十万两雇人入宫劫人的也是你?是。
很好。
几问几答之后韩朗终于叹气:我所料不虚,华容华公子,果然是很好很强大。
王爷谬赞。
那么,很好很强大的华公子。
韩朗慢慢转头,将那蒙着雾色的双眸对准了华容:能不能劳烦你告诉我。
你将我这不共戴天的仇人从坟里刨将出来,又告诉我实情。
到底是为了什么?王爷可觉得华容有趣?那又如何?楚陌并非不可替代。
华容一字一顿:我的声音也和圣上一模一样。
那又如何?我想和王爷做个交易。
请王爷重新掌权后,放楚陌自由。
我留下,既做声音,也做王爷的玩物。
生时被王爷压着,死后替王爷棺材垫底。
华容这句说得无波无澜。
韩朗再次顿住,心头万千滋味涌上,慢慢笑出了声。
敢问机关算尽的华公子。
最终他侧头,一笑:我若不能重新掌权,也不想和你做这个交易呢?你是不是要自刎要挟,吃定我现下舍不得你死?王爷必定会重新掌权,华容也不要挟王爷。
华容迎上他语锋,语声温和但内有钢骨:王爷可以思量,这个交易值不值得。
我等王爷答案,不心急。
第三十二章《【一受封疆】》殿前欢ˇ第三十二章ˇ韩朗眼皮抬了抬,却没睁开,嘴边勾笑不变,手拍床沿,算是鼓掌,赞赏某人的好演技!放了楚陌之后,你预备怎样?准备和我万年欢好?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楚二公子想要我怎生死法?王爷英明,万事如有神助。
小人黔驴技穷,能把王爷怎样?回答虔诚,非常公道。
隔了好一会,韩朗配合地点头,也是。
一个演戏成痴,一个看戏着魔。
两者心知肚明,自作孽。
倏地,韩朗拽拉华容入怀,遗憾起调。
犟驴,我刚发现我看不见了。
华容并不意外,胸有成竹,浅笑出声,王爷,放心。
这毒可引出体外,眼疾到时候自然能好。
全才果然全才,不知道我眼睛明要几日?华容欲支起身,韩朗不许,十多日。
那好,等我眼明了,再做答复。
王爷千万细想,在下不急。
接下来,碎雨近十日,暑气日益渐重。
那日终于天光大好,开始放晴。
韩焉在侧殿书房,新旧奏折一堆,又是一夜未眠。
珠帘微动,楚陌走了进来。
韩焉手未放卷,托腮随意一问:还是闹腾,不肯吃饭?楚陌点头。
韩焉抬脸,瞳眸没显一丝倦意,那我去劝,正好也有事寻他。
少年天子坐地,背倚睡榻的支脚,龙袍披身拖地,嘴紧抿一线,目光难得地坚定。
韩焉遵循君臣大礼参拜后,走到他面前,俯身对着那双眼,万分尊重地建议道,陛下不吃米饭,那食香料吧。
皇帝动了动,双眸迎上韩焉。
韩焉不吝笑容,臣少时在西域异志中,就见过这类将过世君主制干尸的法子,我弟韩朗那时就问,如果活人喂食,将会怎样?如今,圣上亲自尝试,臣以为一定相当有意思。
朕说了,要见韩朗。
沉默的君王终于做手语。
韩焉讪笑,反复只那么一句,陛下不累?臣找个新鲜的话题,这里有拟诏,请陛下率先过目。
拟诏内容简单,天子得知太傅韩朗欺君,深感蒙羞,一怒失声,自知无能,愿意让位给镇宁公韩焉。
皇帝没看完,就气得两手发抖,眼冒金星。
玉玺迟早是要盖的。
吃的,还可以商量。
两选一,相信陛下再笨也会选择。
韩焉说完,拂袖出殿,大步流星。
楚陌等在门外见,见了韩焉只道,韩大人有必要待他如此?韩焉不以为然地岔开话题,韩朗当年将兵权三分,相互牵制。
除了林落音,潘克还有一支——莫折信。
今日,莫折将军进京的日子。
楚陌不大理解,韩焉下步的打算,有句没句地听着。
可我昨晚就得到消息,莫折将军已经昨晚便进京了。
你猜他现在,人在何处?尚香院。
京城妓院榜,排名第一。
韩焉下轿刚跨进门,老鸨就身如肥燕而至,笑着抖动手中鲜红蜀绣绢帕,奇香肆溢,张开血盆大口招呼。
韩焉视若无睹,只轻声问道,这里有何绝色?公子,我这里的绝色可不止一个。
你要爱空谷就有幽兰,你在水畔就能见水仙,个个貌美如花……这院哪个花魁看中穷酸秀才,爱俏宁可倒贴,情深到无怨无悔。
谁是,我就点谁。
韩焉不想再听废话,直言不讳。
鸨儿听了这话,脸像被猛抽了百千次,当即眨眼。
面孔上的白粉,簌簌落下。
这个……韩焉颔首,手下已将一叠银票递到了老鸨的眼前。
老鸨爱票,夺了就给,瞟眼发出信息。
二楼西厢中间,清涟房。
韩焉笑得动人,拾阶而上。
走到镂花漆红门前,曲指轻轻叩门。
我早说累了,不接客。
我是你房里落难人的故友,有事来找他。
一阵暧昧的悉索后,门终于开了。
房里恩客,穿着朴素风雅,背影并不悍然生威,人还不时地发出几声扰人咳嗽。
韩焉收拾起自己叹息的冲动,莫折信,我来要兵。
背对的人,半举着茶杯,缓缓转身。
原先那幽幽并无生气的眸子逐渐亮透,野马无缰,气势凛然,凭什么?凭韩朗没有照顾好你的第十二个儿子莫折流年,让他生死不明。
凭他唆使你儿子对你怀恨在心,不肯认父,丢你脸面,甘愿听人差遣。
你莫折信,就该帮我!莫折信就爱抖才,最爱扮虎落平阳,凤凰落架角色;其对美女媚眼识英雄的戏码,尤为推崇。
书生落榜,背井离乡,兄嫂嫉恨发难,反正怎么酸,他就怎么演。
家里妻妾成群,野外流莺声色不绝。
当年少年轻狂,外加有这层嗜好,结识流年的娘亲,装死演酸,死缠硬拖,导致珠胎暗结。
但流年的娘人单纯,却不柔弱,认清事实后挺着大肚子,离开莫折家,自力更生。
等莫折信找到他们,流年娘已撤手西归,而流年早就没有做儿子的自觉,对莫折信一直怒目而对。
当年恩怨,已经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
后来,韩朗出来做了和事老,流年着魔,自动提出要跟韩朗。
莫折信当然不肯,韩朗倒干脆,直接要求将流年抵作莫折家继续掌握兵权,交换用的人质。
莫折信这下只能硬头皮答应。
流年从此再不回头踏进莫折家院半步。
往事如尘,气归气,怨是怨,儿子毕竟是自己的骨肉。
莫折信一听到流年出事,慢慢地将茶杯轻放回桌上,骤然掀翻八仙桌,广袖里窜出枪头,指点韩焉左眼,锐锋芒尖在离瞳仁半毫止住,我儿子怎么了,韩朗这厮没照顾好吗?你们这算照顾病人的态度吗?那么难闻的菜,我不要!韩朗扬声,断然拒绝。
只有你是病人?这里谁不是啊!不就是一不留神,烧焦了嘛。
危难时期,你挑什么?华贵人嗓门虽大,声音还不够嘹亮,小心,我到官府告发去。
你去啊,有本事你就去。
人还没出门,流云就休了你。
这次说话,韩朗显得彬彬有礼多了。
华贵没有犹豫、没有迟疑,低声道,看在你吃不出味道,瞧不清菜色的份上,给你重做份。
韩朗支颐,闭目养神。
华贵出了门槛,还是不服气,回头又开腔,你啊,认命吧!天生是没口福。
我家主子除了被压,绝活多呢。
韩朗在屋里冷哼,根本不搭这句废话。
不知道了吧,他还会酿酒,经常做出佳酿,和林将军通宵对斟畅饮。
韩朗半眯起眸子,眼前迷迷糊糊有了影子。
酒的名头也好,叫什么不可言。
声音不大,宛如丧钟敲鸣,震得韩朗头疼。
他陡然站起,重心不稳,一把扶住床柱;揉眼,艰难地环顾下四周,又坐回原处。
冷冷吩咐道,贵人,别费心再弄脏你的贵手了,我不吃了。
华贵人又顶了一句,韩朗却完全没听清说的是什么。
只喃喃自语,我能自己买牌位,今晚就走。
好处都人家得,送死的只有自己,他才不要!更深夜静。
灯火熄灭,韩朗眨眼,眼前灰蒙蒙的,华神医饭前交代过,双眼复明已经有了起色,但用眼不能过度。
估计他休息了大半天,应该无碍,绝对影响不了自己出走策略。
半支香不到,眼睛果然适应了暗,韩总攻摸索起身上路。
隔壁侧房流云和华贵的门半掩,还有微弱的灯光。
韩朗轻推门,侧目斜睇,床上两人安睡,流云躺内侧身上堆书,一心想当攻的华贵睡外侧,手里好似捏了张纸。
韩朗好奇心升,流云用功在阵法,他自然知道;可这华贵人,不会也开始向着文化学士的大道上进发了吧?心头起疑,韩朗偷拉出那纸。
纸上写的简单:黄芩助行血,门冬能宁神,甘草当食引,忌鱼腥生寒。
韩朗不用凝神细辨,也认得是华容的笔迹。
就那么几个字,华贵人还要如此仔细阅读,装斯文。
韩朗闷闷地放下单子,却见他们盖的薄被子,似乎没能平均分配,流云明显少盖。
韩朗面不改色,从华贵处争扯回被子,替流云盖好。
此举理由充足,第一,胳膊不该外拐;第二,谁让华贵气他?贵人睡得贼死,流云倒皱眉动了动,韩朗忙躲下身。
流云果然睁开眼睛,坐起身,见无动静,又睡下,闭眼前将被子又推回,盖在华贵身上。
韩朗暗地咬牙摇头,没出息!借弱光,韩朗出了门,小心沿着石径,蜿蜒而上。
小径的尽头,庭院深处。
是潭清池;夜里水声清晰可闻。
有人坐在池边,光足浸水,水池粼粼银波。
难怪床上不见人影,原来早在这里等自己呢。
韩朗纵步走到那人跟前,与他并排坐下。
月下华容,脸色苍白,人透清光,见了韩朗也不诧异,说话温柔体贴,我也想,王爷眼该看得见了。
韩朗冷哼。
池上有几片落叶飘荡,华容弯下腰,拾起叶片一折二叠,放贴在唇上,慢慢吹起,音质清婉这乐声,随香花飘散空中,悠悠洒洒,妙不可言。
华容赤足在水中划动,应和着拍子。
韩朗没有痴醉欣赏,只瞅见华容脚伤虽然痊愈,大片的疤痕,依旧触目惊心。
正想说话,华容却递来另片叶子。
韩朗揉揉发酸的眼睛,摇头。
我又不是小孩子,要这烂叶子做什么?王爷不会?华容无法置信地问道。
那是我不乐意学。
王爷奇才,无师自通,一看就懂,一听就会。
要试吗?华容再递树叶。
韩朗一把夺过,小小的绿叶却让他有点无措,硬着头皮,直接送向嘴巴。
华容倾过身,韩朗身向外一挪。
不用你教!是。
小的只是奇怪,王爷这样都能吹出声,我一般都是这样折叶,这样贴着唇,才能吹声的。
韩朗瞪华容,却依照华全才教的方法一吹,送出声刺耳的音调。
韩朗狼狈地汗直冒。
王爷果然是才,吹的调子也是天籁。
华容朗笑大赞。
韩朗将叶放于掌心,苦笑。
少年无法无天,却还是没时间学玩这类简单游戏。
我说话算数,重见光明那日给你答复。
华容开扇,扇面还是殿前欢三字不变。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是吧?王爷英明!华容必恭必敬地为韩朗扇风。
韩朗脸却一沉后,不过我有条件。
这让华容倒有了点意外,停扇作揖问,王爷请讲。
水池银波,叶子依旧飘荡。
韩朗贱贱地一笑,我不管你第一次给了谁,你第一次叫床得归我!第三十三章《【一受封疆】》殿前欢ˇ第三十三章ˇ王爷想听我叫床?华容将扇子摇晃,笑得为难:这个华容没练过,叫出来怕是有碍王爷清听。
那你练过啥?练过不叫。
在床上不叫床,做梦时不梦话,打死不开口。
华容轻声,侧脸去看池里荷花。
怎么练?韩朗凑将过来,在他耳边吹气:练这哑巴功必然很难。
你连发高烧都不说胡话的,功力高深得很。
王爷连这也有兴趣知道?华容侧身回话,才将头脸对住韩朗,眼前却又是一黯,一个没坐稳,人‘扑通’一声栽进了荷塘。
韩朗本来身子前倾,想靠上去轻薄他,这下也立刻受到牵连,姿势很是不雅地落水。
六月初夏,池水虽然不凉,却还是有些渗人。
两只落了汤的都是病鸡,在池里扑腾好半天才相扶站住,这才发现池水只有齐腰深。
华容立刻咧开嘴巴:原来王爷也是旱鸭子,但王爷就是王爷,连水下挣扎也是英武不凡。
韩朗也不示弱,贴身上来,目光打勾,将他从头到脚打量:华总受也不愧是华总受,就连落水姿势也十分性感,搞得我只好随鸡硬变。
王爷要随鸡硬变?华容连忙蹙眉:可是王爷,叫床叫床,最起码要有张床……没有床,你就叫塘吧!韩朗轻声,勾唇一笑,低身没进了水中。
水下一片昏黑,韩朗屏住鼻息,潜到水底,握住华容脚踝,在他脚面轻轻一舔。
华容微微一颤,还不及反应,那厢韩朗已经上浮,蛇般绕上他腿,在他要紧处停住,牙齿扯破衣衫,又一点点扯下小裤。
怎样?韩朗浮出水面,上来咬住他唇,另只手却还停在他要紧处,和水波一起不停抚弄。
叫吧。
叫得我欢喜,我就答应你,和你做交易。
将华容双唇咬肿后韩朗又道,低头下去咬他耳垂,然后一路下潜,牙齿咬紧他衣领,‘哗’一声将他扯了个赤身裸体。
为什么不叫。
嫌刺激不够?韩朗又笑了声,绕到他身后,一根手指探进他后庭,找到他极乐点,另只手却是握住他分身,不住圈弄。
华容弯腰,在他刺激下不住喘息,终于发出第一声呻吟。
大声点,告诉我你很享受。
韩朗咬住他耳垂,手下颤动益发强烈。
水下微波卷动,华容喘息渐密,额角开始爬起细汗。
韩朗这时终于挺进,动作和缓,无恶不作韩总攻今日攻得分外温柔。
华容在他身前喘气,感慨:王爷这样我好不……好不适应……不适应?好,那我来你适应的。
韩朗笑一声,将他腰身抱紧,带他一起潜进了水底。
水下幽暗湿冷,韩朗抱着华容一路下坠,直到触及池底,这才开始发疯般抽送。
从始至终华容都不曾挣扎,仰着头,任由韩朗在他肩头撕咬。
快感一波波袭来,韩朗张口,在华容肩头咬得更紧,感觉到胸腔空气一点点用尽,心肺刺痛,似乎就要爆炸。
痛并快乐着,一点没错。
从何日何时起自己对这根葱动了真心,他其实也不知道。
为什么会对他动心,他也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他豁达,不怨天尤人,有种坦然承受一切的勇敢。
也许是因为他固执,对楚陌不舍不弃不惜一切,让他对照自己和韩焉,从而心生感慨。
也或许,就只是因为肉体之欢,每次在他身体自己都能爆发,享受极致的快感。
这些到如今都已不再重要。
就象在这水底,也许快感的下一秒,他就会窒息死去,可是他已不能停不想停。
不能停不想停。
心念至此韩朗顶胯,每一次都冲撞到华容身体深处,那种麻酥的快感盘旋而上,只差一寸就要到顶。
这个时候他还不忘套弄华容,手下疯狂颤动,只有一个心思,想两人同赴极乐。
可是华容不,这时已奄奄一息,嘴里吐着气泡,却仍然能够节制。
从始至终,他就只比韩朗强这一点,比他懂得节制,比他少那么一点真心。
就这一点,便足够他受而不弱,将韩朗握在掌心。
到最后韩朗终于是绝望,做了一个穿刺后仰头,带他一起浮出水面。
高潮在这时到来,战栗着在心尖翻滚。
韩朗将眼阖上,胸腔里涌出一股急流,不自觉便长长叫了一声。
啊……且痛且快是压抑也是爆发的一声,将池面宁静划破。
而华容垂头,最终将头搁上他肩,沉默。
※※※※※※※※※※※从北疆回来,流年总共只带了十二个人,但个个都是高手死士,潘克对韩朗,的确是忠心不二。
一行人乔装进城,第一站是去韩家陵园。
陵园里已经收拾干净,守陵人垂手,答:韩太傅在半月前已经入土。
流年不信,去西郊别院,那里已经被大炮轰平,断壁残垣一片。
再去抚宁王府,那里更是曾大火连天三日三夜,连池子都烧成了枯池。
关于韩朗的一切,似乎都已毁灭。
流年站在原地,一时彷徨,突然间有种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恐惧。
从十五岁起他就跟着韩朗,习惯在书房听差,见识主子的喜怒无常。
从住处到书房,这条路他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就算现在王府成了飞灰,他也清楚记得该在哪里转弯,到哪里该是台阶,抬头时韩朗会在窗前,一只手揉着太阳穴。
物是人非,他如今就站在昔日书房的入口,可抬头却只见一片焦黑。
曾经的房梁现在成了木炭,横在他脚下,上面还不知被谁画上了一朵花。
花是重瓣,看样子很妖娆,流年觉得眼生,于是蹲下身拿手指抚了抚。
这是罂粟。
身后有人识得。
流年怔了怔。
罂粟花。
这三个字他有印象。
就在这间书房,玩笑时韩朗曾经说过:这世上,只有一个地方我不敢去。
就是我韩家老宅。
家里很美,到这个节气就满院的罂粟。
还记得当时他年少,忍不住探听主子秘密,问:为什么不敢去,难道主子……因为我曾发过誓,有生之年绝不再踏进老宅半步,否则让我求而不得生不如死。
韩朗当时接话:我这个人没啥优点,可有个好处,就是说话算话。
遍栽罂粟的韩家老宅,韩朗曾发毒誓永不踏足的地方,的确是个不错的藏身之所!流年起身,再不犹豫,一挥手领人直奔老宅。
老宅,落汤鸡韩太傅扛着另一只落汤裸鸡回转,拿脚直踢华贵房门:你主子晕了,快熬姜汤!华贵趿着鞋出门,一瞧两人嗓门立即拔高:拜托!要亲热请床上打滚,每次都要翻花样,迟早弄出人命!华容这时醒转,见状咧嘴:下次咱们翻花样,攻在下受在上那种,跟华贵人讨教。
华贵不吭声了,叉腰爆眼前去弄姜汤,一路踢得盆罐直响。
韩朗扛着华容进房,才将他扔到床上,华总受就急不可耐发问:刚才我迷瞪了一下,不晓得叫了还是没叫,王爷满不满意,不满意可以重来。
叫了!韩朗恶狠狠,死要面子:我技艺高超,你叫得那叫一个死去活来!华容哦了声,才想马屁几句,门外流云已经叩门:主子,流年来了!韩朗不曾回话,那厢流年已经推门而入,十几年来第一次不守礼数。
韩朗懂得他心,一笑,脚架上床沿,将手摊开:你不用这么担心,我还活着,象我这种妖孽,可没那么容易死翘。
流年咬牙,平复好情绪,在地上深深埋头:还好主子没事,不然流年无颜苟活。
说完又抬头,拿眼横了横床上赤身裸体的华容。
说吧。
韩朗见状发话,拿被子替华容遮羞,手指却留在他腰间打绕:华总受现在和我一国。
咱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回主子,流年才从北疆回转。
潘元帅托我回话,只要那里战况稍平,他立刻便会回京,听主子调遣。
调遣什么?韩朗闻言抚了抚掌:我一个将死之人,难道还要和自己亲生大哥来争权夺利么。
王爷并不怕死。
可是王爷的生死,却还轮不到别人来定夺。
地上流年的这句话说得贴心贴肺。
还有,潘元帅还有一句,说是看动向,大公子怕是要反。
何以见得?王爷的本意,是要大公子接替王爷,辅佐圣上。
如果大公子没有反意,肯顺着王爷的意思,那他又何必非要取王爷的性命?那又如何?韩朗冷笑,将掌心抚了又抚:一杯鸩酒断情绝义。
我余生有限,管不了也不想再管。
王爷说的可是身上的毒?在床上一直沉默的华容这时突然发话:王爷中毒已经很久了吧?本来的确已经时日无多,可是现在情况有变。
这话一出口屋里所有人沉默,流云流年韩朗,六只眼睛齐刷刷看住了他。
华容立刻讪笑:我的意思不是我会解毒。
而是……而是上次换了血,王爷身子里面毒性也减了些,虽然没解,但是现下性命无忧。
你的意思是我还要多祸害人间些时日?韩朗闻言眨眼,伸了个懒腰:能真心辅佐圣上的人选还没找到,咱们华总受的哥哥还没自由。
咱还有价值,所以老天便多留我些时日,好将我榨干抹尽。
这话说得竟是有些荒凉,屋里三人低头,一时无语。
天快亮了。
那厢韩朗又打个哈欠:睡觉!有梦且梦有欢且欢。
流年,你去找你老子。
我这里有封信,你交给他。
天快亮了。
皇帝在悠哉殿内坐着,还是老姿势,抱腿,头枕在膝盖。
这一夜无眠,他睁着眼,一遍又一遍强迫自己回想旧事。
一桩并不久远的旧事,从前他不是想不起,而是不愿想。
那一年他十一岁,还差三天就满十二。
从小他就怕黑,长大后更是如此,总是出尽百宝留韩朗在宫里过夜,不断抱怨:以前方师傅都陪我的,我记性不好,他便顺着我,晚上留下来陪我温书。
提到方以沉韩朗一般就会心软,这夜也不例外,留在了宫内。
结果是夜宫中大乱,御林军副统领居然乘夜造反,领人杀入当时他住的署阁殿。
事后他才知道,圣上当时已拟好草旨,废太子立他为储,韩焉大势已去,所以铤而走险,走了这步险棋。
副统领姓方,当时是抱了必死之心,进得殿来,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一共二十一位大内高手,将署阁殿杀成了人间炼狱。
他永远记得,韩朗是如何带他藏在殿内暗阁,外面的宫女太监是如何一个个被杀,血漫过桌椅,漫过地上青砖纹路,一直一直流淌到他藏身之处。
开始时韩朗是蒙着他嘴巴,到后来干脆蒙住了他眼。
只要他们不被发现,拖到外头来人平乱那刻,那么就会平安无事。
可是他看见了。
透过韩朗的指缝,他看见有人一剑刺进了锦绣的眼窝,长剑拔出来时,上面还沾着锦绣乌黑的眼珠。
那是最最喜欢的宫女,从小就陪着他长大,声音很糯很甜,几乎天天哼曲哄他入睡。
他尿湿了裤子,看着那人将锦绣的眼珠从剑上抹下,一脚踩爆,终于不可遏制发出了一声惊呼。
就这一声,便差点断送了韩朗的性命。
他清楚记得,当时外头援兵已到,方副统领最后一搏,也不拉开暗阁的木门,一剑便刺了进来。
暗阁里非常狭窄,韩朗背贴木门抱着他,无处闪躲,那一剑就直挺挺刺进他后背,刺穿了他胸膛。
剑势还要往前,眼见就要刺进他额头。
他抓狂,张了嘴,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声。
就这么沉默着,他看见韩朗伸出右手握住了剑身,剑槽里流着韩朗胸膛和掌心的热血,顺着剑尖,一滴滴落进了他嘴。
从那以后,他便再没有发出过一个音节。
只要张口就觉得满嘴血腥,仿佛那热血还停在他舌尖。
因为韩朗,他失去了声音。
这一生,他都懦弱无能,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韩朗,韩朗,韩朗……他将这名字念着,一声声在胸腔,最终绝望冲破枷锁,有一声终于冲破喉咙,低低地在周遭漫开。
我会救你,我能救你。
在龙椅之上他重复,眸里燃着光,一遍遍适应能够重新发声的感觉。
门外有小太监通传:国公来见。
他立刻噤声。
韩焉踏进殿门,听闻他已经开口吃饭,面色稍缓,将头垂低施了个礼:圣上既然想通,不如今日便恢复早朝。
做天子的罢朝太久,外头难免闲言碎语。
好。
那头皇帝比手势,这一次答应地毫不犹豫。
第三十四章《【一受封疆】》殿前欢ˇ第三十四章ˇ一觉醒来,韩朗就见流年人已然等立门前,估摸是他很快回转,没在那里多说半句废话。
流年恭敬回明,只说:他邀主子,傍晚尚香院修欢阁见。
韩朗称好,吩咐下午动身,流云跟从。
有了那十二个保镖同去,流年倒也放心。
只是没想到,韩朗没让他随行,另有意图。
一出门,他直言问流云,你这几日心神不定的,是有什么事情想说?流云闻言,猛地将头一低,迟疑须臾,抬眼迎上,沉声禀明,等主子一切安定,流云想离开。
韩朗遥望空中安静的浮云,很难一笑置之的感觉,一个人,还是两个?流云愣住,咬牙不支半声。
你想找我大哥报仇,却依旧没把握全身而退。
如果,抱着必死的心态去,那大嗓门哭死在我面前怎么办?流云明白。
所以,愿意再忍。
但,总是要离开了。
流云躬身行礼,决然道。
韩朗整装,一双细长的眸子平静地看着远处,该出发了,莫折信不喜等人。
莫折信不好等人,但有美女坐膝,一切就可另当别论。
韩朗一踏进修欢阁,妖娆香雾里,只见赤着上身的莫折信大咧咧地坐在塌上,怀里抱着一位养眼的美女。
这美人蛇腰扭动,窈窕的身材只挂丹红白莲肚兜,十分起劲地玩着虎筋雕花长弓,黑雕羽箭箭头方向不明地微颤。
美女还不时娇喘抱怨,你别乱动,都射不准。
韩朗这才注意到,那厢射击的猎物也很好笑,是个眉目清秀的小倌手持面青花铜镜呆站,身侧左右,真有几支雕翎插地,难怪他吓得面如白纸。
韩朗狠横了眼半垂眸的莫折信。
莫折信舌尖湿舔美女的脊背,一路下滑,眼却朝他斜睨,一起?韩朗拂袖,不客气地点头,好!说话间,他拿起被搁置在矮几上的小弓,走到那小倌的跟前,潇洒地夺下用来遮挡的镜子,随手一抛,弯身拔出一箭,绕小倌身后,教他开弓。
莫折信轻咳几声,谦和地微笑,眼里却涌起冷厉之光,他将怀里的女子掰正,同样扶她的手,拉开弓弦。
双方被教者噤若寒蝉——破声中,两箭在空中相遇。
一点耀闪!瘦小的一朵光花并开,莫折信气势盛一筹,其箭支纵剖开韩朗的箭,定落在小倌的脚前,黑亮的箭羽在微风轻晃。
软柿子的小倌,绵绵地昏倒了。
韩朗抽身斜退,毫不理会那厮倒地后会砸到哪里,只对自己那支分裂的箭,暗自惋惜,他的目标是莫折信那张长得不错的脸。
如果破了相,看他如何到处受女人恩。
韩朗,这个便是你求人的态度?莫折信抚弓背一问。
我是给你机会,哪个说来求你?莫折信一顿后,大笑,眼底地冰凌开始融化,抬起吓得哭泣美人的下颌,怜惜一吻后,披上袍子,大大方方地向韩朗做出个请字。
天近黄昏,韩朗依然未归。
不知何故,华容这两天总是无法真正入眠,人却显昏沉。
可能突然说话,让他有点——不习惯而已。
趁韩朗出门,他居然避开旁人,按地道返回,独自坐在郊外灰黑残垣前,望天。
夏日光烈,刺得华容睁不开眼。
一恍惚,有飘起来的感觉。
人发虚不舒服,运气也不怎么好。
这时候居然来了十来个巡逻兵。
华容本来也勉强算是三流高手,对付这几个人不在话下。
可是缠斗了一会,那种飘忽的感觉又来了,眼前发黯脚底发浮,还没等别人拌他,自己先摔了个狗吃屎。
倒霉就是倒霉,等他神志清爽抬起头来,十几把明晃晃的刀已经横在了他眼前。
几个兵士开始计划如何领功,怎么平摊。
领头的倒没怎么说话,眼睛环视了下,说明了一切。
以前这玩意可不是咱们能享受起的,今儿不如都来痛快下。
有人淫笑附议。
华容喘气感觉还没恢复,举目却见人解开裤带将裤头褪到膝盖,有点发愣。
其他喽罗已经将他手脚死死地压制住,而领头兵猴急地将他的头压下,把样皱巴巴的东西塞进嘴里。
烂得掉渣的污辱,华容现在没心思接受;要他伺候的代价,不是人人给得起的。
他噗嗤笑出声,狠狠地咬下。
想享乐的人,结果疼得丧犬样地嘶吼,你找死!华容抬头,耳边响起一声巨响。
修欢阁楼台上。
那个谣言嘛,就是说你的那朵菊花,早让人给踩烂……莫折信把最后那字,说得非常含糊。
你把这句再说清楚点。
韩朗无犹豫地建议。
不高兴!莫折信聪明地不上腔,既然放下了,又何必再拿起?欠人情了呗。
那朵菊花?你怎么会选上他?韩朗看手中的杯盅,运气不好而已。
莫折信陷入沉默思索,半盏茶的间隙,他果毅拒绝,韩朗,我尊重你的选择。
可我不能帮你。
即使,我知道韩焉是骗我,可关键不在这里。
韩朗送了个微笑。
然后自己给自己斟酒。
关键是你不如韩焉,因为你心里从没有,‘国家’二字。
韩朗讪讪,那以后恐怕是敌非友了。
两人默契地举杯。
以后是以后,不算今朝。
莫折信坦荡道,不如聊聊你看中那花。
你对他的心思,让我好奇。
韩朗抿了抿唇,终于开口,以前我曾想过将离若能解,我一定吃饱、睡足到自己过瘾为止。
莫折信将头一低,很难想象韩朗变成大胖子的模样。
如今呢,变了吗?日落月升,这头夕阳早已染红了云,那边月刚刚现了虚形。
嗯,我养他。
只是那么一瞬,韩朗他有了这个想法。
巨响仍然未断,久不闻息。
周围每一处每一分,都饱沾了血渍,腥味的血水蜿蜒渗入土中,逐渐晕化开去。
如画者泼墨。
华容起身拉住林落音,打起手势,林将军,这几个人头已经给您捶烂了。
林落音终于停住,扭头看他。
你说什么?为何在这里?浓稠的血汁和着稀烂的肉、骨,从他左拳淌流下,声音滴答。
华容点头,两人对视。
或者该用——端详。
久久。
华容抬手抹去嘴角残余带血丝的白液,瞧见林落音拢起的剑眉,突然嘴角勾起,手在地上写下嫌弃二字。
林落音愕然。
华容一指自己,再点落音,最后一指地上嫌弃二字。
我说你嫌弃?在林落音看来,华容无论怎么样的表情,眼睛依旧干净,月映碧水般清澈,纯粹却又不能见底。
可等他消化了这话的意思,心里那火又再次喷发,这熔浆从细缝里喷发出来,无法终止。
怒气比他见人欺辱华容,让他难受的感觉更甚,心肺绞拧在成一团,苦胆爆裂。
他想都不想,箭步上前吻住了华容。
唇齿间咸腥的味道渐渐地淡化,彼此吞肚再也不见,周围血腥味道却不散,令人焦躁难安的气氛,点滴不散。
月挂在残枝梢上,澹澹的新月影子映进黑红血洼里。
污赤色的月,碎了,又合;最后支离破碎。
你在想什么?残剩无几的意识,让林落音这么一问。
华容在落音手心写下:佛云……别想了。
佛,不在这里。
和我走!落音一把纠住华容的手。
残尸血肉还散着温热,宛如身处炼狱血池,这点华容从来不怕。
起涟漪的血洼,月影又恢复正常。
华容作势起身,手势倏地一转,点住了林落音的昏穴,扶住他躺下后,笑道,多谢将军抬爱。
华容向来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仔细地拭去林落音左眼上的快要干涸血珠,眸弯如新月。
这时,有东西从落音身上掉去,借月色,让华容看清是支平安签竹。
难怪,会来这里。
脚底抹油前,他望天璀璨而笑,下一世吧。
遁回老宅,华容满身的血迹,让人瞠目,流年机警地闪出门外,怀疑发生什么变故。
从厨房奔出来的华贵,提着明晃鉴人的切菜刀,指着他,嗓门还没拉开。
华容抢先一步,发生点小事,不必挂心。
晚餐过后,老王爷打着饱嗝,挖挖鼻孔,昏昏欲睡的样子。
而坐于下首的周真,完全没食欲,许久不说一句。
这夏夜,暑气也有让人头痛欲裂的时候。
今日早朝,难得病秧天子上殿听政,局势动荡他却不表一句,全全由韩焉代劳。
这让周真十分不悦,意见不合的他马上出列与韩焉对峙。
可惜,韩焉根本不与之辩驳,只躬身忧心启奏,听说老王爷身体不适,也难怪侯爷心发暴躁,臣请陛下准侯爷假期,回家陪伴家严一段时日。
皇帝紧抿着唇,不假思索地点头,轻轻松松地将他拒于千里之外。
臣明日照样上朝,除非皇帝亲口罢了我的官!受挫的周真,憋着气撩下话,当朝扔冠撕袍袖,忿忿离开。
的真儿,我的床修好了,现下可舒服了。
等会,带你去参观。
不知何时,老王爷硕大头挤进了周真的视线,打断了他的思绪,两腮垂下的肉一抖抖的。
孩儿没心思。
如果不是他一回府,老王爷就派人来请,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老王爷挥手,让仆人退下后,正式开导。
床像摇篮样,会晃的。
周真没能说话,门前有人禀报,皇帝知道侯爷郁闷,特派人送来食盒,没想到扑了个空,所以辗转到了王爷府。
老王爷捧着肚子,美滋滋地跳出一个惊人的高度,嘴里还直囔着要吃好吃的。
食盒普通,只分两层,第一层的盘底,居然沾着一张小纸。
周真眼尖一把夺下老王爷手上的密函。
明日早朝,帮朕。
寥寥几字,确实是皇上的笔迹。
周真犹如死水的心底又起涟漪,而一旁的老王爷却停止了进食,扭脸看着自己的儿子。
真儿,这事不必管了。
口气镇定。
对此,小侯爷周真倒不意外,他爹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乃司空见惯的事。
父王,这是什么话?明显是皇帝有难,求助于自己,食君俸禄,必当忠君之事。
老王爷眯缝着眼,摸着肚子。
你的情感,还是过于充沛哦。
周真正要辩解,却听得府外一阵骚乱。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起禀王爷,镇宁公发兵已经将王府包围了。
老王爷埋头将密函藏匿妥当,拍拍儿子的肩,乐呵呵地问,韩焉没跟着一起来吗?韩国公已在门外求见。
光安恭敬回禀。
那还不快请。
朦胧月光下,不穿朝服的韩焉,穿着也相当出风头。
见了老王爷与周真,并不隐晦,开门见山,只含笑轻问,我此行,只想皇上送给侯爷的信上说的是什么?启明星刚落,龙辇已经停在巍峨的殿门前,皇帝掀起紫竹帘帷,对着天际遥遥一望,两边宫人衣袂随风流动,火红色的氆氇沿玉阶而上。
晨风又起,小皇帝竟然打了个冷颤,深吸口气后下了辇,昂然迈步上朝。
宣告退位的诏书此时就死攥在手里,软锦柔锻也让他深感扎手,刺痛。
堂前首位站着的那位,官袍蟒带,漫不经心的神采像极了心里的某人,却从来不是。
他只是韩焉!不过如此!皇帝压住心头的怒火,扫视下朝殿,周真果然来了,与他交换了个眼神后,又默然地将头一底,退立在一侧。
于是,他又将视线投向了韩焉。
韩焉迎着他的目光,微笑,神情挑衅又煽惑。
好似一切尽在其掌握之中。
皇帝别过头,将手上的诏书缓缓展于案台上。
目光在一怒失声,自知无能。
几字上停滞。
皇上,该早朝了。
韩焉施礼提醒,皇帝举眸,对他冷冷一笑。
只要杀了他,韩朗就能安全,就能回来。
只要韩焉死。
韩朗就能没事。
思及至此,当今圣上霍地站起,一拍龙案,喝道,来人,给朕拿下韩焉!案上明黄色圣旨被扫落,锦轴沿着阶台滚下,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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