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掌河山 > 第二六九章 想死的人

第二六九章 想死的人

2025-03-21 20:40:24

七郎,不要害怕,一点都不疼的。

到时候等你哥哥好了,他便能领着你出去玩了。

年幼的田楚英轻轻地点了点,阿娘,害怕是什么,我从来都不会害怕。

他说着,歪了歪头。

屋子的门窗都关着,因为许久没有开窗通风了,那血腥味同药味儿混杂在一起,憋得人难受。

屋外的枫叶红彤彤地,同屋子里烧红的炭一样。

哥哥的名字叫楚枫,他出生那一年,阿娘在他的院子里,种了一株枫树。

田楚英说着,用自己的手心,盖住了桌面上的烛火,火灼烧得手掌心疼,田楚英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似的,问道,阿娘,哥哥,这样就是害怕吗?从记事起,他便是一个人住着的。

没有人教他什么是害怕,也没有人在他害怕的时候,会来护着他。

田夫人同田楚枫满眼都是惊骇之色。

眼前的这个人,手都要烧着了,却是毫无惊惧之色,平静得诡异。

一旁的老嬷嬷上前一步,将田楚英的手拽了下来,好哥儿,你这是做什么?吓着五哥儿了。

田楚英疑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很害怕么?我听师父说了,等我长大一些,就会把我的肚子切开,让哥哥身体里的蛊虫顺着血,爬到我的肚子里去。

我们是一母同胞,蛊虫分不清楚谁是谁,等他吃我的肝肠的时候,师父就会将那蛊虫杀了。

到时候,哥哥就大好了。

田楚英的声音脆脆的,带着孩子的奶气。

可床榻上半躺着的田楚枫,却是头皮发麻起来,他不敢置信的看向了田夫人,阿娘,小弟说的是真的?这绝对不可以!田夫人不自在的别过了头去,瞪了田楚英一眼,你这孩子,小小年纪,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闲话,便拿到你哥哥面前来说。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若是蛊虫想吃内脏,何须用到你,阿猫阿狗都行。

田楚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哦,那哥哥要快点好起来。

田楚枫的病,不会要了他的命,却是带着锥心之痛,每每发作起来,那叫一个生不如死。

自打田楚英记事以来,便几乎没有见他下过榻。

母亲像是老母鸡护崽一样,将他按在了那个窝里。

过了几日。

一大早,田夫人揉了揉眼睛,捶了捶自己的胳膊腿,有些艰难的站起身来。

昨夜五郎旧疾又犯了,她守了一夜,到快天明的时候,方才安稳的睡了过去。

她想着,精神不济的拉开了门,抬脚正要出去,却是被吓了个魂飞魄散。

只见那屋子门前,放着几只猫儿狗儿,个个都被开膛破肚,血肉模糊。

田夫人尖叫出声,猛地一抬头,就瞧见了站在枫树下的田楚英。

他的手总握着一把小小的匕首,歪着头,朝着田夫人说道,阿娘,我把小猫小狗准备好了,咱们要开始给哥哥放血,让蛊虫出来了吗?田夫人看着他脸上的笑,又看了看他手上淌着的血,终于忍不住抱住了头,疯狂的吼叫了起来。

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这是枫儿养的!田楚枫常年缠绵病榻,田夫人怕他闷,便给他在院子里,养了一只猫和一条狗,那猫儿今年春日,还生了一窝小猫,一共有三只。

田楚枫身子好一些的时候,她便会将他抬出来晒太阳,摸摸猫狗。

现如今,这谢猫儿狗儿的,全被田楚英给杀死了。

他才多大年纪,便这般下手狠辣。

田夫人惊恐的看向了他,提起裙摆,跳着脚跑了出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下人们都躲在屋子里,不敢吭声。

田楚英跨过那小猫小狗的尸体,走进了屋子里,就着田楚枫的铜盆,清洗了一下手上的血迹。

那面盆架子上,搭着一块洗脸用的白布,田楚英擦了擦手,在上头留下了一个淡淡的血手印。

哥哥,他说着,坐到了床边的小圆凳子前。

因为瘦弱,田楚枫的眼睛显得极大,他静静地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坐在面前,乖巧的田楚英。

我们兄弟,还是头一回,这样单独的坐在一起。

阿娘总是舍不得我,我也不想死,可是我不能拿你的命,换我的命。

田楚英不明所以,他转头指向了门口的小猫小狗的尸体,那它们的命,可以换你的命吗?田楚枫深深的看了田楚英一眼,他艰难的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可以。

你把匕首给我。

然后去把平安还有长生拿过来。

平安是那只黄花猫的名字,长生是狗的名字。

田夫人连屋子里的爬虫,都恨不得取名叫长命百岁。

田楚英点了点头,将带着血的匕首,递给了田楚枫,朝着门外走去。

他弯下腰,一把抓起了那两只死去的动物,它们的身上还带着余热,像是还活着一般。

田楚英转身走了进去,屋子里静悄悄的。

床榻上的田楚枫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他的脖子上全都是血,手上还握着那把匕首,鲜红的血顺着指尖低落了下来。

田楚英没有言语,将那猫狗的尸体,放在了他的手下,血滴了上去。

去而折返的田夫人,进门来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你疯了啊!早知道你是这么一个疯子,我又何苦生下你!你怎么不去死呢!我要你去死,我只想要我的枫儿活着!田夫人劈头盖脸的打了过来,田楚英没有闪避,他红肿着脸,静静地看着田楚枫的尸体,哥哥,我好像知道什么是害怕了。

他说着,又扭头看向了田夫人,阿娘,你可能有哪里弄错了。

蛊虫没有出来,它不喜欢吃小猫小狗的内脏。

可能,它嫌这平安同长生,长得不好看!我知道,蒋夫子家中养了很多猫儿狗儿,里头一定有好看的,我去把他们抓来,喂蛊虫!田夫人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田楚英看着躺在地上的田夫人的尸体,喃喃自语道。

原来你真的很想我去死,没有把我喂蛊虫,便又自尽设局,想要我成为弑母之人,为天地所不容。

若是死的人是我就好了,本来,我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田楚英说着,听到门口的脚步声,他一把拔出来插在田夫人尸体上的匕首,朝着门口看去。

他微微一笑,低声道,若我死了,这世上,便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在我手里了。

第二七零章 临终的秘密周围到处都是冲锋声,漫天的箭支从头顶上划过,一个又一个的段家军冲向了城楼。

那手中长长的登云梯,同那挂满了铜锣与稻草人的大船一样的震撼。

四周嘈杂无比,田楚英却觉得时光仿佛在他周围停住了一般,他扭过头去,看向了城楼,拿着狼牙棒的谷雨,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一个红着眼睛的小厮模样打扮的人,手中拿着一幡小旗,冲着田楚英挥了挥。

我很疑惑,你若是想死,上吊自刎投河……就你那脑袋,不用思考,都能浮现出一百零八种死法。

你为何不死?田楚英听着段怡的话,轻轻一笑,长剑放缓了几分。

他没有说话,却是不经意的露出了自己的手腕。

段怡一瞧,皱了皱眉头,那手腕上头,伤痕累累,全是新新旧旧的伤疤。

母亲死后,父亲也问过他这样的问题,孽障你既是想死,为何不死?田家一心想要脱离商户,朝着泼天富贵攀去,像他这样的人,便是那白嫩豆腐上沾的锅底灰,便是剜掉一块,也是要扔掉了。

你去剑南,一切听你师叔号令,少年田楚英扭过头去,眼神有些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人。

这人打他记事起,便在田家了。

虽然是江湖异士,却在家中地位非凡,田家的那位娘娘,便是他走了门路送进宫中去的。

你父亲母亲本事不济,倒是生得两个好儿子。

楚枫根骨好,却是命不好。

你应该明白,从我收你为徒那一日开始,便是你选了你生,楚枫死。

田楚英还记得那是一个下雪天。

襄阳罕见的冷冻,大雪连天的下,仿佛将整个城池都冻住了一半。

呼啸的北风刮得人脸疼,他站在大兄的院子里,悄悄地往里头看。

便是站在门口,那门缝里透出来的温暖气息,都让他出了一身薄汗,他将头上的灰鼠皮帽子取了下来,母亲抱着大兄,正轻轻的给他唱着小调。

那声音又轻又柔,像是雪花落在地上一般,比夜里汉江画舫里的歌姬,唱得还要动听。

他正想着,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猛地转身过去。

那人一愣,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搭在了他的肩头,收了他做徒弟。

即便你在剑南,我也会一直看着你,那人淡淡的说道,不要想着去死,你天生就适合杀人,却是没有那个胆子,杀死自己。

将这个盒子,带去剑南,藏到段家青云书院的匾额后,你师叔回了剑南,自是会去取的。

田楚英回想着过去,有些恍惚。

突然之间,他感觉到胸口一疼,段怡的长枪已经戳中了他的胸膛里。

他低下头去看看,红色鲜血流了出来,那长枪冰冰凉的,像是将他整个人都冻住了似的。

我这个就是这么善良,庙里的菩萨都没有我有求必应。

你这么想死,那就去死好了。

段怡长枪一抽,看向了田楚英。

他是很可怜,可被他无辜残杀的人,更可怜。

田楚英身子一晃,捂住了涌血的胸口,他上前一步,轻笑出声。

真好。

田楚英说着,又瞥了那城楼一眼,说道,小心我师父。

你生的一点都不像我师叔。

在青云书院的匾额后,有我师父给师叔的一颗药。

田楚英身形一晃,倒在了地上。

他没有挣扎,就那样四仰八叉的躺着,最近襄阳很少下雨,白云在天上飘浮着,若是忽略周遭那战成一团的修罗场,当真是让人心旷神怡的一日。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轻声低语道,被你杀死的那个女刺客,是谷雨的姐姐。

段怡一愣,用长枪拨了拨田楚英。

你在自说自话些什么?我又没得什么读心之术,你脑壳里想的那些悲惨往事,阴谋诡计,姑奶奶一个都没听见啊!若搁话本子里,那绝对是主角最讨厌的旁白。

作者和读者都知道的秘密,就她不知道,简直可恶。

田楚英却是一动也不动的,像是睡着了一般。

段怡弯下腰去,伸手一探,却见那田楚英已经没有了鼻息。

她有些吃惊,这就死了!不是你这么容易死,怎么求死不得这么多年的!不容她多想,见田楚英死了,那边付五娘海棠红的长绫像是发了疯似的飞了过来,段怡淡定的看了过去,在袖袋里一掏,竟是光着手迎了上去。

付五娘看着田楚英的尸体,肝胆欲裂,七郎!又见段怡傻了似的伸手接绸子,发疯似的攻了过来。

可还没有冲几步,她便猛的在原地跳了跳,将那红绫飞快的扔在了地上。

段怡她不是空手,他娘的她拿着火折子!你!段怡冲着付五娘摇了摇头,你的血滴子呢?今日太阳有点大,我正缺个遮阳的呢!付五娘听得气血上涌,那血滴子像是一把伞一般张开,朝着段怡飞来。

真是听话!知道我嫌斗笠小,还将血滴子变伞!狗子都没有你贴心啊!付五娘听着段怡那欠揍的话,又看了看田楚英的尸体,分开人群,就要挤过来,可她没有行几步,便瞧见一柄长剑斜插过来,一下子刺穿了她的喉咙。

段怡手中长枪不停,打退了来围攻的襄阳军,见状朝着那头竖起了大拇指,好知桥!知桥脸微微一红,备受鼓舞地朝着那襄阳城楼飞去。

段怡收回了视线,若有所思的看向了田楚英的尸体。

他临死之前,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的师父是谁?还有那句,你生得一点都不像我师叔……那个名字到了嘴边,简直就是呼之欲出……田楚英的师叔是她的父亲段思贤。

段思贤的师父乃是郑王身边的暗卫统领,那么田楚英的师父呢?田家的那位田妃娘娘呢?他们是谁的人,简直就是不言而喻。

还有那青云书院匾额后头藏着的药,又是什么药?还有谷雨……段怡想着,简直恨不得一把揪住田楚英的肩头,将他疯狂的摇醒!不是!你是被老神棍附体了么?临死之前,非要说什么秘密,说又只说半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