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郎中从那句考不中中回过神来,鄙视的看了一眼段怡。
这怎么是祝福,这明明就是预言。
且不光是不得善终之意,活到八十被人一刀砍死再五马分尸,那也叫不得善终。
这名字,就妙在这个中字上!这是一语双关之意!寓意着人到中年,便不得善终!段怡恍然大悟,朝着祈郎中拱了拱手,学生受教了!口舌之快,有何用处?老夫一把年纪,还能同你一个小姑娘计较!那吴善中向来德高望重,便是田楚英那个疯子,都给他三分颜面,名字乃是父母所赐,被人这般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他涨红了脸,黄口小儿,净是玩些故弄玄虚的把戏!打仗靠的是真刀真枪,口舌之快又有何意义?吴善中想着,举起了手,船头上的弓箭手,立即放箭,朝着段怡所在的大船射去。
船头上的大铜锣,被箭支射中,咣咣咣的响了起来。
段怡手中的长枪一转,那箭支在空中转了一圈儿,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
吴善中见状,皱了皱眉头,大手一挥,喊道,放箭!他们只有几个人在船上,若是杀了段怡,咱们便不战而胜!可他的话说完,却是只有廖廖几只箭响应,吴善中一愣,便瞧见后头的船队已经乱作了一团。
船破了船破了,漏水了,有水鬼把咱们的船给凿破了!紧接着,两岸突然亮起了火把,灯火通明……不知道何时埋伏下的弓箭手,一个个的冒出了头来,摆开了阵仗。
而他们的船队靠着襄阳城的这一边,已经被密密麻麻小舢板团团的围住了,在那舢板之上,全是刚刚爬上来的湿漉漉的水鬼,他们嘿嘿一笑,弹了弹手中的粗壮的纤绳。
吴善中趴在船边,低头一看,却是脸色大变。
他是老将了,不说常年征战在外,但也读过几本兵书,大大小小的战役,打过几十场。
可他有遇到纸上谈兵的,有遇到正统将门阵法,有遇到山野莽夫一通乱轰的。
可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奇葩的打法。
那野兽孔明灯,还有你那不着调的话,都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而那船头用来挡箭的铜锣,是为了掩盖住水鬼凿船的声音。
水鬼们哧溜一下下了水,他们拽着长长的纤绳,朝着汉江岸边游去。
吴善中这才发现,他们凿船的地方,乃是经过精心挑选的,船舱进水之后,船本来就朝着襄阳城方向倾斜。
那纤绳又只拉了一边,船更是不稳,整个朝着襄阳城方向慢慢侧翻过去。
吴善中的语调,都变得尖锐了起来。
任谁都能够听到他的慌张。
他们都会水,落水反倒是没有什么可怕的。
可怕的就是如今倾斜着,人统统朝着一边滑下去,站都没有办法站稳,更别提有效的进攻了。
更可怕的是,先前朝天的甲板,如今整个朝着江边,他们一群人,就像是趴在那里,不得动弹的待宰羔羊!而且,出现这样情况的,并非只有他们一条船,后头跟上来的队伍,整个都乱了起来。
段怡听着,啪啪啪的鼓起了掌。
临死之人,其言也善!夸奖得很好,记得下了阎罗殿,也对着阎王爷夸奖我一回!段怡说着,余光一瞟,只见一只肥肥的信鸽歪歪扭扭的从城中飞了出来。
她勾了勾嘴角,朝着那吴善中说道,事到如今,不如你降了我如何?你们的兄弟姐妹都在城中,曾经同你们并肩作战的襄阳军战士,皆已经归降于我。
襄阳就是你们的故土!你们是要死在家门口,跟着这姓吴的做那孤魂野鬼。
还是投降之后一家团聚?段怡说着,定定的看着那吴善中,注意着他的反应。
吴善中余光一瞟,见那鸽子飞来,顿时大喜过望,他喊道,士可杀不可辱,老夫岂能受你裙下之辱?段怡挑了挑眉,也不动手,瞧着那吴善中勉强的站在那里,抓住了落在他肩头的胖信鸽。
他打开一看信,却是一怔。
只见那信上写着简单的五个大字:老夫已出城。
吴善中紧了紧手,过了好一会儿,轻轻的舒了一口气,他抬起眸来,朝着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偏将看了过去。
这会儿船已经倾斜得厉害,不少士兵都滑了下去。
偏将的尸体无人拉着,亦是已经到了边缘,眼瞅着就要掉下去了。
长箭如雨下,将那些跟着他一起奋战的士兵们,都扎成了筛子。
可那些长箭,却像是生了眼睛一般,全都避开了他。
吴善中轻叹一声,垂了垂眸,朝着段怡看去,停手吧!我们愿意投降!段怡长枪戳了一下身前的铜锣,笑道,不是宁可死不可辱么?怎么,看到那孙营已经成功混出了城,所以就没有拿鸡蛋碰石头,拿你手底下士兵的命去填坑的理由了么?吴善中身子僵硬在了原地,他将那张信纸,重新摊开来看,却是大骇,手颤抖了起来。
这信是你安排人写的?根本就是假的!你早就知晓了,我同赵长安还有孙营的打算!吴善中看着眼前那个小姑娘,同她身边神叨叨的老瘸子,打心底里腾起了一股凉意。
他以为他们算计了第一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到来,所以设下埋伏;却是不想,他们算计了第二环。
周遭的士兵,听了段怡同吴善中的对话,又见着大势已去,一个个的纷纷丢盔弃甲,嚷嚷起来,我们投降投降!箭停了下来,那吴善中的手下,将手中的兵器扔在了船上,一个个的扑通扑通的跳下了水,像是煮饺子一般,朝着岸上游去。
段怡鄙视的看了吴善中一眼,赵长安哪里生在你的眼中,你在乎的,根本就是只有一个孙营罢了!因为孙营根本就不是军中的一个小将领……吴善中动了动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
他想问,那孙营,到底有没有出襄阳城……可到了嘴边,却是问道,你怎么知晓?段怡伸了个懒腰,搭弓射箭,一把将灵机那丑到阴间去的孔明灯射了下来。
我猜的,你告诉我的,你喜欢听哪一个,便是哪一个。
第二八零章 给孟婆做妾?吴善中所在的那条大船再也撑不住,整个都倾翻了过去,像是一只碗倒扣在了江面上。
吴善中大骇,来不及听任何的话语,便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失去了重心。
他在江边长大,最是晓得江水之威。
大船下沉,会卷起旋涡,周遭的一切,像是陷入黑洞的流沙一般,顷刻便尸骨无存。
他拼命的扑腾着,想要朝那襄阳城的方向游去,可那身后,像是有一只巨型的大手将他抓住了一般,带着他整个人往后沉去。
吴善中呛了一口水,剧烈的咳嗽起来,他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可这濒死的一刻,他却是不那么相死了,段怡她究竟是怎么知晓的呢?又知晓到了何种地步?吴善中正想着,只见一个身形踏着浪来,她像是一只轻飘飘的白鹤一般,随手一拎,便将他从水中拎了起来。
他的全身湿透了,夜风吹在身上凉凉的,先前已经停住了的沙沙细雨,这会儿好像落大了些。
可吴善中根本就顾不得这些。
他死死的盯着段怡的鞋底,什么叫做踏浪无痕,什么叫做轻功水上漂,这便是。
即便他没有瞧见,但是他却是能够想象,岸上的人瞧见的场景,大约是一个不染尘埃的小仙女,拖着一条落水的死狗。
这样的场景,他曾经经历过。
适才呛了水,让吴善中有些懵懵地,他喃喃自语道,虎父无犬女。
话一说完,他感觉脸上一疼,整个人被扔到了岸上,吃了一嘴的沙子。
哈哈,段三!刚瞧着你,像是揪着一只落汤鸡,要杀来炖了!襄阳城的城门大开着,一个红衣少年嚣张的走了出来,他的肩头扛着一把长枪,那长枪前头,挂着一个网兜子。
吴善中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拍了拍耳朵里进的水,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他刚刚绝对是在脑子里灌了一条黄河,方才想起仙女这两个字。
段怡一叉腰,哈哈一笑,鸡肉太老了,柴得很!老火都炖不烂。
你们那头如何?苏筠眼睛一亮,晃了晃肩头的长枪,段三果真料事如神!有你都布置好了,别说我们是人了,便是换了一条狗来,那也得办得妥妥的不是!程穹神情复杂的看向了苏筠。
我瞧你是真的狗!成日里围着段怡摇尾巴的狗!如今你年少颜色好,等你老了一脸褶子的时候,那不就活脱脱的是溜须拍马佞臣代表。
赵长安同孙营,已经被我们抓住了。
营中并没有闹将起来,我模仿了飞鸽传书里头的字,将那信改成了西成门相见,在那里等到了孙营。
为了让小王爷成为端方君子,程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煞费苦心。
使公府中的庆功宴,那群傻大个们吃肉喝酒,闹了个昏天暗地。
可程穹同祈郎中却是知晓,事情远远地没有了结。
段怡听着程穹的话,满意的点了点头,她伸手一扯,将那像是搁浅的大鱼一般的吴善中,一把提了起来。
吴善中一脸的沙土,连那花白的胡子上,都沾满了泥浆。
他定定的看着段怡,你如何知晓,我会快速折返,想要同孙营里应外合?便是死,也应该让人死得瞑目不是。
段怡挑了挑眉,阎王爷做媒,黑白无常抬聘礼,百鬼吹唢呐放爆竹,起哄着要你嫁给孟婆做妾……不光是吴善中,便是程穹等人想象着那等场面,都忍不住青了脸。
这气氛到了,你怎么着也得欢天喜地的说上一句我的荣幸!可孟婆将你抬进府,外头喜宴声声,你一个人搁那喜房里清醒过来,能不后悔?悔!怎么能不悔!他堂堂男儿嫁给孟婆也就算了,竟是做妾!连正妻都做不了么?吴善中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一惊,他赶忙歪着头,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先前他的脑子里,一定灌进去了整个汉江,要不然的话,在想啥呢!襄阳军亦是如此,有一部分人,就像赵长安一样的想法,他们明明人比我们多,却还没有摆开阵仗打一场,便降了,自是不服,要搞事。
你要从孟婆的洞房里逃走,那定是得寻一个好时机。
好时机是什么?自是看守薄弱,有人接应……于是,我故意留了段家军大部分的将领留宿使公府。
翌日一早去,果不其然赵长安同孙营跳了出来。
我一上手,便知晓二人是不同的,赵长安是真废物,使出了浑身解数,依旧是打不赢任何人。
被押出来的赵长安,缩在城门口,听着这话,恨不得用脚趾抠地,抠出一座坟墓来,自己个立马躺进去。
他身后的人,包括他的偏将,都对他无甚恭敬……那是遇到事,真的将他往火坑里推的那种!可见他太过没用,在军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威望。
那么,这样的人,为何能够煽动那么多襄阳军闹事,为何他能够做跳出来谈条件的领头羊,很简单,因为他根本就不是跳出来的,而是被人踹出来当问路石的。
段怡说着,同情的看向了已经呆若木鸡的赵长安,安慰出声。
不要难过,又蠢又废,也不全是你的错。
你爹娘多少也有点责任。
赵长安脸烧得要爆炸了,这天上下的哪里是毛毛细雨,下的分明就是开水,要不然的话,他怎么觉得自己的脸皮子都被人烫掉了,火辣辣的疼呢!赵长安是使出了十成力气,可是孙营不是。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段怡自认为还是有点武学天赋在身上的,但她又不是什么独孤求败,一把破雨伞一招便能打败孙营,想当初她在青牛山打土匪的时候,都还过了好些招呢!孙营要不是被小王爷附体,故意输了给她抬轿,要不就是故意的。
若他真想闹事,为何要输?若他不想闹事,为何又要跳出来同赵长安恼这么一出?段怡几乎是一瞬间就想明白了,孙营撺掇赵长安出来闹事,不过虚枪一晃,让我们以为襄阳军已经闹过了,彻底的被我神功盖世的英姿征服了。
而他做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等待十万火急,从荆州折返回来的你罢了。
段怡说着,看向了面前的吴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