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赞说着,心中懊悔不已。
此番东征,本想带着幼子延桑来捞些军功。
他的年纪大了,延桑被他们夫妻养得娇惯,平日里有些目中无人,很是得罪了不少人。
恰逢中州大乱,那剑南军又分兵去了襄阳,又有边城姓黄的军师来投,他想着必定破了边城,杀了那顾从戎。
延桑立下盖世奇功,日后在军中自是能够坐稳了。
可万万没有想到……他离开大渡河,本还犹豫着要不要将延桑留在营中养伤。
可这孩子没有受过挫败,此番被段怡给伤了,一定要来报仇雪恨。
他拗不过他,又想着任那段怡厉害又如何?任边城有援军又如何?所有的边城军士加在一起,还不及吐蕃军的半数!他们举营出动,岂能不赢?可他再一次错了,这一路来得坎坷,一来又连死两员大将,敌军凶猛异常,这一连串的操作,明显已经将吐蕃大军打蒙了!从前多与上报,说段怡苏筠凶猛于异兽,他解释嗤之以鼻。
一个女人,一个小孩,再凶又能凶到哪里去?早知道,他绝对不会答应延桑,准许他带伤前来了。
日赞想着,下手越发的凶猛,可段怡的长枪像是变成一条柔软的绳子一般,永远的缠在了他的长剑上,任他怎么腾挪位置,都没有办法离桑延近上一步。
日赞犹如热锅上的蚂蚁,那边的延桑却是已经慌乱到不行。
苏筠嘿嘿一笑,虚枪一晃叫那延桑的大刀落了空,他那枪头一动直直的朝着段怡先前射中的伤口,猛刺了下去。
你这不行啊!还吹什么天生神力,千步穿杨。
我们段怡派出一根头发跟你打,都是对头发的不尊重!缩头乌龟就应该在家中待着,来这里充什么英雄?那延桑是有几分蛮力,可他被保护得太好,这还是头一回上战场同人真正的搏命厮杀,同苏筠这个在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
苏筠长枪快速的一拔,枪头一转,朝着那延桑的脸蛋割去,顺带地切掉了他一把头发。
延桑大叫一声,慌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你弄坏了我的脸,我叫你偿命!苏筠惊讶的看向了延桑,你在想屁呢?就你这脸,还比不上我们段三的一根睫毛好看,破了就破了,扔在路边上头长出花来,过路人还要大喊一句看稀奇看稀奇!一朵鲜花啷个插在了牛粪上!懂吧?人丑就要多读书。
苏筠说着,气势陡然一变,那长枪猛的戳向了延桑的喉咙,延桑吓得往后一个踉跄,抬手要挡,苏筠半分不慌,直接戳穿了他的右手掌。
延桑一声惨叫,大刀落在了地上。
周遭的护卫想要上前护他,可这战场上又不止是只有吐蕃军,段家军亦是早就冲到了这里,将他们拦阻开来。
苏筠瞧着,不满意的摇了摇头,这世上果真没有像我们段三一样,长得好看还聪明的人了。
我不爱读书,可脸倒是也有人夸,哪里像是你,又丑又没用还不读书。
一旁的段怡听着苏筠三句话不离她,清了清嗓子,咳咳,苏筠!苏筠听到段怡的声音,立马来了精神,你放冷箭伤了顾将军,又犯我边城,今日必死!他说着,收起了那副猫抓耗子的神情,长枪震出了残影,桑延睁大了眼睛,分不清那枪从何处来,更不知道该往何处避,他长大了嘴,那句父王还含在嘴中,却是已经被长枪穿了喉。
目睹了这一切的日赞,肝胆欲裂,怒吼一声,终于挣脱了段怡的束缚,提着长剑朝着苏筠刺去,苏筠冲着他做了个鬼脸,抬脚一踹,直接将桑延的尸体踹向了日赞。
日赞长剑来不及收,直直的戳穿了桑延,又是一声悲鸣。
苏筠乘着这个机会,同段怡还有韦猛顺利会师,三人一并脱离了战圈,朝着吐蕃大军横冲直撞而去。
没道理只有他们段家军会阵法,吐蕃军就半分不会,可他们三个可以冲乱一切布局,而吐蕃军中,没有这样的尖刀,就算有,也不是每一个都有豁出性命深入敌营的勇气。
向这样的冲杀,三人进行了不知道多少回,更是默契无比,所到之处皆是尸山血海。
段怡坐在马上,朝着日赞的方向看了过去,他们该鸣金收兵了!果不其然,段怡的话音刚落,那吐蕃大军便开始撤退起来。
只不过他们想要退却,却并非那么容易的事情,段怡三人身后已经跟了大批的段家军将士,中插过来。
他们倒是也不追那尚未冲到前方交战,便已经开始撤退的后军。
只是又摆开了那收口袋的阵仗,只是这一回,他们收的不是大口袋,而是小口袋,将那些吐蕃军战士们,分隔成了一团一团了,围杀在其中。
倒不是他们不想要全歼敌军,委实是敌众我寡,他们想要拦,亦是拦不住。
韦猛,那打铁的如何?段怡朝着韦猛问道。
韦猛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同我半斤八两。
段怡点了点头,日赞内功深厚,不在我之下。
我要缠住他容易,可要杀他,却并非容易之事。
适才我选择咱们三人开路,而不是围杀日赞,就是因为三对二,我们杀不了他们。
倒是不如,开出一条路来。
段怡瞧着,看着仓皇而逃吐蕃大军,认真道,此战过后,再不是敌众我寡!这不过是血债血偿的第一步!苏筠同韦猛一脸认真的喊道,血债血偿!他们不多杀一些,没脸祭奠为了边城而战死的亡魂!段怡半句也没有提什么投降不杀的事,她回过头去,朝着城楼上的祈郎中竖了竖手中的长枪。
祈郎中摇了摇手中的大旗,冲着她点了点头。
段怡瞧着,看向了身边的两个人,你们可累了,可还能继续?苏筠同韦猛一听,瞬间来了精神!哈哈,段怡,杀狗贼怎么会累?我觉得我来能大战个三日三夜!段怡并不意外,她伸出手去,一手搭着苏筠的肩膀,一手搭着韦猛的肩膀,那好!咱们便将那敌人打怕了,叫他们的子孙后世都将这种惧怕,刻在骨子里!第四零零章 一枚暗子今日的夜好似格外的长,天空黝黑如墨瞧不见一颗星辰。
段三,咱们啥时候去打那些狗娘养的?苏筠趴在草丛中,朝下看去,吐蕃军营里静悄悄地,营帐里已经熄了灯,空余大渡河中的河水拍击着河岸,那一浪一浪的声响,让人仿佛回到了襄阳城似的。
等那日赞收到王都的传信,拔营启程!苏筠微微一怔,信服的点了点头。
一旁的郑铎却是忍不住开了口,老夫也读过兵法,这夜袭不应该是攻其不备,趁着他们睡熟了,然后将他们咔嚓了么?怎地还要等他们醒来了再去?更何况,主公如何得知,今夜那日赞收到王都撤退的传信。
段怡冲着郑铎咧了咧嘴,将军莫急,等会儿便知。
她说着,耳朵微动,算了算时辰,朝着一旁黑黝黝的空地唤道,谷雨,到时辰了。
谷雨在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来,转了转手中的匕首,像是在说知晓了似的,随后又隐匿了行踪。
趴在那儿的苏筠瞧着,将自己的手一下子藏在了草丛里,一下子又放到了影子处,可不管怎么藏,都晃眼得很,根本没有办法同谷雨一样,原地消失不见。
谷雨这是什么诡异功夫,我怎地不能大藏活人?苏筠捅了捅韦猛,一脸惊奇。
韦猛看了看他的手背,你的手太白了。
苏筠恍然大悟,那若是落雪了,岂不是我便能藏了?韦猛摇了摇头,得剃成秃头。
苏筠慌忙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惊恐的看向了韦猛,晓得你跟着老和尚长大的,没有必要把你的家人我也劝成小和尚吧?尚未走远的段怡听着这对话,一下子走了神,踩着一根枯树枝,发出了咔嚓一声。
她摇了摇头,脚步轻点,同谷雨二人施展轻功,飞驰而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二人便到了一株老槐树下。
这老槐树不知晓生了多少年,枝繁叶茂,影影绰绰的像是一把巨伞似的,在槐树底下,有一块大青石,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坐在那里垂着头,不知道想着什么。
听到段怡的脚步声,那人抬起头来,他一脸的木然,朝着段怡摊开了手心,那手心当中放着一个皱巴巴的纸团儿。
你陷害我,陈忠原冷冷道。
边城一战,段怡同苏筠还有韦猛一连斩杀三人,却独独放过了他,他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待入了营帐亲兵给他换衣衫的时候,这个纸团便从他的衣衫中掉落了出来。
他当时脑子一嗡,险得没有直接将那亲兵斩杀了去。
你约我来这里做什么?就不怕我带人来,将你活捉后拿到日赞面前邀功去么?你杀了他最宠爱的儿子延桑,他恨你入骨。
我若是抓了你,王都还有何人会怀疑我?你更加不用想要劝降我,自从我离开大周的那一刻开始,我便知晓,我这一生都回不去了。
更何况,故国已亡,便是能回,也不是从前了。
段怡见他神情紧绷,轻笑出声,瞧你同木头似的,想得倒是挺多挺美的。
你一不是真心给日赞卖命,二也不想在吐蕃建功立业,摆烂的人做什么邀功的事,没得给自己添麻烦。
而且便是你想要叫人来,也要赌人家信与不信你。
今日你被轻松放过的好戏,便是特意演给多与瞧的。
不知道他会相信你,还是觉得你故意诓骗他带人前来,让他陷入我段家军的包围圈。
陈忠原死死的盯着段怡,见段怡成竹在握的样子,声音有些干涩,你想做什么?我身上没有什么可图的。
你要杀我,轻松得很,何必这般大费周章?这一点他是最想不明白的,就算段怡让那日赞同多与,认为他如今又叛了吐蕃,想要重归故土,那又有什么好处?最多不过是让他们将他杀了了事。
可段怡要他的命,只需要今日在战场上,一枪刺死他便是了。
段怡瞧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摇了摇头,笑道,不,你一点都不了解你自己的价值。
身为一个善良的人,我从来都不把人往绝路上逼,眼前有两条路给你选。
第一条,我将你杀了,然后将这封信,放在了你的身上。
第二条,我将这封信放在你的身上,多与对你起了疑心,很快他们便会再败一场,需要一个替罪羊。
他会杀了你,然后搜到你身上的这封信。
段怡说着,左右两手各拿了一封信,在手中扬得哗啦啦作响。
陈忠原瞧着瞳孔猛的一缩,左手那第一封信信封上的笔迹,竟是他的字迹一模一样。
两条路我都是死,为何我要选?我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段怡啧啧出声,选第一条路,你只是站着那里被杀而已,屁事没做,啷个有脸要好处?选第二条路。
倒是有两个好处,一来,你可以向害你至此的绦姬复仇;二来,我回襄阳之后,会派人去寻你的子孙后世,免除他们的流放之苦,给他们一个脱去贱籍,东山再起的机会。
陈忠原脸色大变,他握了握拳头,眼中终于有了一些活的光亮。
当年他鬼迷心窍,只当是终于遇到了真爱之人,却不想去了王都之后,方才发现自己就是一块踏脚石。
他冷静下来,方才懊悔不已,他通敌叛国,京都无辜妻儿定是会被连坐,永世不得翻身。
可一步错,步步错,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再也回不去了。
绦姬是一国之后,她的儿子乃是先王唯一的儿子,如今那孩子尚未成年,绦姬垂帘听政,可谓是站在一国之上!我一个小小的将军,如何能蚍蜉撼大树?陈忠原说着,一脸自嘲。
段怡冲着他摇了摇头,要让高楼塌,自是直接毁掉她的地基,来得最是有效。
段怡晃了晃手中的信,这信里,有一个秘密,那绦姬根本就没有生下国君唯一的儿子,如今坐在王座之上的那个孩子,是你同绦姬的儿子。
等到他亲政,实权在握,到时候西边的天下,姓甚名谁呢?他会在国中大肆的崇尚中原文化,待时机成熟,便对中土俯首称臣。
你同绦姬忍辱负重多年,不惜装作陌路。
就是奉献了自己一生,去等一个中原盛世。
段怡说着,朝着那陈忠原摊了摊手,你就说感人不感人?这天下哪里有无用之人,端看人会不会用人了。
怎么样,你考虑好了么?选第一个,还是第二个?第四零一章 一手明棋陈忠原只觉得自己脑子嗡嗡作响,他瞧着段怡那一张一合的嘴,仿佛半句声音都听不着一般。
他活了数十载,还从未见过这般离谱之事。
便是将他的天灵盖打开了,让他畅想半载,他也想不出来这故事的一个边角。
他们能信么?绦姬的儿子,并不是我的儿子,陈忠原结结巴巴的说道。
段怡哈哈笑了起来,现成的改朝换代的把柄送上门来,便不是真的,自是有一群人卖力让所有人相信,这是真的。
你什么都不用做,自有人代劳。
陈忠原从前在大周亦是天子心腹,身居高位,先前只是被震晕了,如今冷静下来一细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若是第一种,他即是细作,来见段家军的人,怎会突然被人杀死?虽然信是铁证如山,但是有漏洞,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可第二种,就有意思了。
你想将我当做一枚爆竹,随时将整个吐蕃炸个人仰马翻!多与已经对我起了疑心,他一旦杀了我,得到这封信。
整个吐蕃必将内乱,到时候他们自己人打得头破血流,如何还有余力犯边城?你便可以趁此机会,重新设立安西都护府,扶持一些西域小国,作为过渡的屏障,从此两国不再交界。
陈忠原说着,深深地看向了段怡。
内战多半会让一国由盛转衰,就算吐蕃好运,换了一个明君,那中原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了修养生息的机会。
若是多与不立即杀了我,那我能起到更大的作用。
此番日赞大败,吐蕃本就短时间不会再来犯。
那日赞是摄政王,是小皇帝的靠山,此番回去,小皇帝会艰难一段时日。
我可以等他恢复了一段时日,蠢蠢欲动之时,再炸!陈忠原见段怡丝毫没有意外,那夸张的激动声戛然而止。
这也都是在你的算计之内?所以你看着给我了我两条路,但只要不傻的人,都会选第二条路。
选了第二条路,至少有一项是真的了,那便是我真成了你安排的细作。
撒谎高手,定是一句话里半真办假,我是细作是真的,显得我的信就更真了。
段怡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看向了陈忠原,所以你选什么?陈忠原突然笑了,他从段怡右手中拿过了信封,虽然晚了,但也算弥补罢。
他说着,朝着边城的方向看了过去,深深的鞠了一个躬,然后转过身去四下里看了看,快步的离开了。
段怡没有看他,却是朝着那吐蕃大军营帐看去,只见大渡河上来了一叶扁舟,那上头的人隔得远远的便大喊道,报!报!王都急报!大王大王!太后有令,命大王速速班师回朝,都护军统领李增伙同襄阳大将程穹领军来犯,如今已经直逼王都!太后急令,命大王速速返回王都救驾!段怡勾了勾嘴角,脚步轻点,领着谷雨朝着段家军潜伏的高地飞驰而去。
那郑铎见她回来,一脸喜色,主公当真料事如神!难怪当日传令,只要山南西道驻军前来,却是未叫程将军一并救援。
原来使的乃是围魏救赵之计!段怡点了点头,若说那陈忠原是她给未来设定的一个暗子,那么程穹便是一手明棋。
围魏救赵,兵法不怕老,有用便是好。
她想着,朝着那吐蕃大军营帐看去,军报太过嘹亮,营帐之中不少人都被惊醒穿着中衣揉着眼睛便走了出去。
日赞一身是血,甲衣未换,红着眼睛便冲了出来。
延桑的死对他打击甚大,他整个人瞧着,都萎靡了许多,听到来使军报,日赞啐了一口,吐了几口唾沫,立即拔营渡河回王都,杀子之仇,日后定报。
就是这个时候,段怡想着,长枪一立,兄弟们,狗贼犯我边城,屠我同胞,今日我们便叫他们有来无回!日后欲犯我国界者,先掂量掂量自己,架不架得住那项上人头。
水边是我们的主场!此战只有三个字,杀无赦!段怡说完,一马当先领着大军下了高地朝着那吐蕃军营冲了过去。
马儿跑得飞快,她一把拿起长弓,那箭支在一侧韦猛手中的火把上一划,立马燃烧了起来。
长箭猛的射出,落在了一顶帐篷之上,腾的一下烧了起来。
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带火的箭支,朝着那吐蕃大军的军营飞去。
日赞听到马蹄声,见到火光,猛的一回头,瞧见段怡飞奔过来,咬牙切齿的骂道,段怡,你还敢来!你杀了我儿子!竟是还敢来送命!段怡骑在马上,风将她的碎发都吹到了脑后,她哈哈一笑,骂道,丧家之犬,也就是死鸭子嘴硬。
送命我段怡天生不会,生平最好的便是索命。
索命听起来不够凶,苏筠你说什么好呢?苏筠想了想,大喊道,要他狗命!段怡哈哈笑了起来,日赞哪里受得了这个激,他一吹口哨,召了战马前来,接过随从拿来的长剑,就要翻身上马,朝着段怡砍杀而去。
那一脸焦急的王都来使,却是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大王,大王!王都!王都危矣!日赞一愣,朝着人群中的多与喊道,你且领军过渡河,我要杀了这小娘皮,给你弟弟报仇!趁乱回了营地的陈忠原见状,想起段怡交给他的被多与杀死的使命,忙拿了长剑,面无表情的站到了多与的身边,指挥靠近渡船的人准备过河撤退。
日赞本想吩咐打铁的,见陈忠原已经上前,便不再言语,朝着段怡迎了上去。
打铁的立即跟上,抢先一步,抡着大锤引开了韦猛。
段怡并不意外,同苏筠一左一右,朝着那日赞左右夹击而去。
你们不能再三打一,还有什么胜算?若非王都有令,老夫定是要血洗边城,用你的头颅来祭奠我儿的亡魂。
段怡挑了挑眉,嘴强王者谁不会?你不是去过一回了么?哦,是血洗了,是血洗自己啊!这不一下子洗掉了两个儿子。
看你一把年纪,怎么这么不稳重?得向我学学,看我们一声不吭直捣王都,惊喜吗?段怡说着,眸光一动,还有一个惊喜呢!谁说我们不能三打一的?第四零二章 大胜而归日赞闻言猛地的一个腾挪,他身经百战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先前便感觉身后有一股子杀气。
如今段怡嚣张过头,说是有第三人,这便让他肯定了周遭藏有的刺客的猜想。
果不其然,一个转身之后,他的长剑一挡,兵器相撞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一个黑色的身影,立即显现了出来。
日赞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觉得头上一凉,就在他揪出刺客的的时候,段怡不知道何时已经腾起到了他的头上,倒冲下来。
日赞下意识的仰头,长枪一挡,在他露出颈脖的那一瞬间,便后悔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苏筠,长枪已经到了他的喉边……那黑衣刺客一个闪身绕到了他的身后,段怡在头顶不管他往左右上移动皆是能够命中,而前方苏筠的长枪已经难以闪避。
日赞深吸了一口气,把心一横,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朝左侧滑去,险险避开了要害,苏筠的长枪划破了他的颈脖右侧,脖间湿润润的。
段怡的长枪直接扎进了他的右肩膀,他的右手一个抽筋,长剑险些脱手。
最狠的乃是身后刺客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右后背,剧痛袭来。
他打过那么多仗,自是知晓,这些伤看着重,却并没有伤到必死命门,他尚有一线生机。
就在日赞想着下一步如何脱战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你失算了,我是双刃刺客。
他正想着,只觉得左胸一痛,一把黑色的匕首从身后绕了过来,直接插入了他的左胸口。
日赞想要逃开,可那刺客扎在他后背的匕首并没有拔出来,他像是一个人锁一般,环抱着他,将他牢牢的固定在了原地。
他的双目睁得大大的,段怡一把抽出了扎在日赞肩头的长枪,一个翻身跳了下来,稳稳落地。
她拍了拍手上灰,冷冷地看了日赞一眼,都说了三打一,同侵略者不必讲什么武德。
随着谷雨手一松,日赞瞬间倒地不起,死得不能再死了。
一旁打铁的一瞧大惊失色,他这么一分神,叫韦猛寻了纰漏,重锤锤了过去。
打铁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大喊道,大王!他的声音无比洪亮,含着悲愤!同陈忠原还有大金牙不同,他一直都是日赞心腹,是以一直在军中近身保护。
他天生力气便比旁人大几分,从前祖祖辈辈都在军中做打铁匠。
是日赞发现了他,将他当做勇士对待,又寻了师父教导他。
他方才从一个匠人的儿子,变成了一名将军。
多谢你喊这一嗓子,吐蕃军方才发现主帅已死,瞅瞅他们逃命的样子,像不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难怪你先前一直不上来救主,原来是想对我投投名状啊!打铁的听着,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愤怒的提着大锤,朝着段怡这边猛的锤了过来,嘴中大骂着。
段怡余光一瞟,只见陈忠原已经护着多与上了船,不少吐蕃军战士亦是慌不择路,哪里还顾得作战,蜂拥着朝着船上冲去。
段怡勾了勾嘴角,提枪迎上了打铁的,她还有苏筠,韦猛三人经常互相对战,对于这种抡大锤的,那是再熟悉不过,轻松的就避开了来。
现在,是四打一了。
这世上能被她还有苏筠,韦猛,谷雨四人围攻还不死的人,根本就没有出生。
那打铁的一死,吐蕃大军彻底军心涣散,溃逃而去。
郑铎骑在马上,瞧着段家军们一个接一个,像是在陆地上待得太久,终于寻着了池塘的青蛙一般,一个个欢快的将敌人朝着河边赶去,心中不由得觉得荒诞无比。
不过他并不觉得意外,这种感觉,自从他入了段家军之后,时常便有了。
哈哈,你爷爷我那可是浪里小白条,站在船上如履平地!小爷我那可是在水里头出生的,喝水长大的!就你们这些泥娃娃,也敢在你江猪子爷爷跟前下水!段家军将士们的叫喊声此起彼伏,郑铎听着,终于明白了先前他问段怡,段怡何为不答,说他稍后便知晓了。
这便是段怡给出的答案。
为何她不按照兵书上说的,夜袭的时候等敌军入睡后突然袭击,而是要等着他们接到急报之后,再出兵。
因为她等的就是大渡河上的水战。
等的便是在江河边长大的段家军的扬长避短。
这一战,一直打到东方鱼肚泛白,金光打在大渡河上,风吹开浪,一重一重的,看上去像是在流动的金色龙鳞。
除了陈忠原同多与领着一群人杀出了重围,渡河而去。
几乎大部分的吐蕃军,都永远的被留在了这里。
郑铎朝着东面看去,段怡一把割下了那日赞的头颅,同那打铁的一并,串在了苏筠的长枪上,苏筠得意洋洋的翻身上马,将长枪扛在了自己的肩头上。
他一脸稚气,神采飞扬的,我们段三说的话,就没有一句假的。
段怡说什么来着,有敌来犯?清理着战场的段家军们呼声震天,必诛!诛了没有?诛了!苏筠又道,段怡说什么来着,杀他们一个哭爹喊娘,哭爹喊娘了没有?哭爹喊娘!哈哈!苏筠听着山呼海啸的回答声,满意的点了点头,我就说了嘛!跟着段怡不打败仗有肉吃!他的话音刚落,徐易便一跃而起,领着一群魁梧大汉,朝着他猛扑过去,臭小子你行了!狐假虎威,小人得志!那脑壳是你的砍的么?主公的本事,你嘚瑟什么!苏筠被他们扑来拽去,跌落下马被按在了地上,他慌忙伸出手来,大喊道,段三!韦猛!谷雨!救我!他喊着,却见韦猛双手抱臂,站在那里,平日里木头般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而谷雨则是蹲在地上,用他那刚刚杀了人的黑匕首,有一搭没一搭的割着地上的草。
我们不是一家人了么?救我!苏筠越喊越夸张!徐易凑得近,耳朵差点儿没有被震聋,他嘿嘿一笑,用那怪异的语气说道,臭小子,今日你便是把喉咙喊破了,也没有人来救你!他说着,朝着苏筠的咯吱窝挠去……周遭的莽汉们,都哄堂大笑起来。
段怡瞧着,翻身上了马,兄弟们,咱们回边城去!用这些狗贼的头颅,去祭奠边城老少的亡魂!让顾老将军亲眼瞧见,来犯之敌,已诛!第四零三章 祭奠三军边城城外,白色一片。
那城门两侧的英雄冢里,又添了无数新坟。
高耸的碑柱之上,密密麻麻的刻满了名字,深深浅浅,新新旧旧。
顾从戎苍白着脸,跪在了那英雄墓碑之前,将那一颗颗血淋淋的敌将首级,摆于碑前。
他的手轻轻一颤,放上了最后一颗黄先生的人头。
我顾从戎镇守西关一生,自问无愧于天地,随时都可以为这国土献上一颗人头。
岂料到老识人不清,叫那卖国小人,害了诸君性命。
顾从戎说着,朝着那墓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站在他身后的剑南军将士们一瞧,亦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默不作声地跟着磕了三个响头。
顾从戎抬起头来,那额上已经见了血,右肩之上伤口崩开,鲜红的一片。
祈郎中瞧着,皱了皱眉头,欲要上前,却是被段怡一个眼神制止了。
不知道是不是郑铎当真起了玄妙作用,还是军人心志坚定,顾从戎从那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硬生生的扛了过来,虽然日后不再能够戎马疆场,但好歹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段怡瞧着他那垂在身侧的右手,抿了抿嘴唇。
是我顾从戎对不住兄弟们。
幸亏苍天庇佑,有明主前来,老夫总算是没有辜负诸君以命相托,边城安然百姓无恙。
人在,城在,城破,人亡。
如今那些狗贼的头颅在此,以祭奠诸君亡灵。
愿你们庇佑我边城,世代安宁。
他日泉下相见,若诸君还愿信我。
那我们在生时为人将镇守边疆,下地时为鬼将庇佑河山。
顾从戎说着,接过顾明睿递来的一坛子烈酒,他猛的喝了一大口,然后朝着那墓前的地上倒去。
段怡亦是举起了手中酒碗,倒在了地上。
所有的剑南军同段家军将士亦是端起了酒盏,红着眼睛整齐的将酒倒在了地上。
顾从戎老泪纵横,你们可瞧见了!段怡给你们报仇了!那前来犯边的狗贼们,几乎叫他们屠了个干净!从今往后,这世上所有的人,都知晓,我们喊出来的,不是一句空话:犯我国界者,必诛!必诛!所有人齐声喊道。
顾从戎擦了擦眼睛,段怡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从此剑南交于她手中,你们便可以安心了。
他说着,踉跄着站了起身,段怡同顾明睿赶忙上前一步,一左一右的扶住了他。
祈郎中抓起篮中的纸钱,朝天一洒。
那些战死的将士们的遗孤,都痛哭了起来……今日的夜,好似来得格外的早,不久之后天便黑了。
祈郎中端着一碗汤药,走到了段怡的门前,屋子里还点着灯,却是没有人影晃动,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将那汤药放在了一旁的小桌边。
段怡穿着甲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榻上,呼呼大睡着,便是他进屋中来,都没有醒。
他的目光柔和了几分,拉开一旁的薄锦被,轻轻地盖在了段怡的身上,然后掩上门,又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祈郎中站在长廊上,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数万个壮汉一起打呼噜,如雷震耳不说,它还如泣如诉,九转千回,不知道何时便突然转了一个弯儿,朝着意想不到的地方呼啸而去。
祈郎中觉得,他此刻当真是文思泉涌,提笔能写万字《鼾声赋》。
他摇了摇头,甩掉了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们从接到传信,一路急行军赶来,然后再连战数场,几乎没怎么歇过。
先前靠着要驱敌的意志力撑着,到如今敌人已退,一瞬间便心安了,疲倦如潮水一般上了头。
他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朝着段怡旁边的屋子行去。
走到门口,他便忍不住摇了摇头,屋子的大门敞开着,苏筠横在床榻上,脑袋枕在了韦猛的肚子上。
韦猛全身只有头盖着薄被,随着他的呼噜,那薄被被吹得一起一伏的,看着像是闹鬼似的。
再看那刺客谷雨,直接便睡在了地上。
听到了脚步声,他快速的张开了眼睛,见是祈郎中,又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祈郎中无语的摇了摇头,嘀咕道,兔崽子们,一个个的不省心。
我明明只有一个儿子,竟是生出了儿孙满堂的疲惫感!他将韦猛的头上的被子扯了下来,给苏筠韦猛盖上,又搬了一床放在了一旁的躺椅上,用脚轻轻地踢了踢谷雨,小王爷惯常不会睡,从前老贾治他,就差在军中的床榻上,给他打口棺材了。
你一个刺客,搁地上睡着寒气入体,老了之后得老寒腿,轻功还使得出来?别在这里睡了,上我哪里去,可先说好了,那匕首放好了,别夜里头割着我。
谷雨揉了揉眼睛,睡眼朦胧的站了起身,他没有说话,却像是跟梦游似的,乖巧的跟着祈郎中进了他的屋子,见着床便倒了下去。
祈郎中瞧得无语,给他盖好了被子,然后走出了小楼。
边城城楼同襄阳城一样,远比其他的城池要修得高,他腿脚不便,一瘸一拐的有些艰难的走了上去,四周静悄悄的。
祈郎中缓缓地走了过去,朝着顾从戎递了一个瓜,年纪大了瞌睡少,倒是便宜你我了,正好有两个瓜。
白天我还发愁,就两个那几个兔崽子,还不打破了头。
顾从戎笑着接了过来,有些怀念的看了看手中的瓜,你旁的不行,种瓜倒是一把好手。
旁人地里还没有,你便有了,旁人的瓜过季了,你还有。
祈郎中嘿嘿一笑,没有几分本事,哪里能用一担瓜,拐到好徒弟。
你接下来作何打算,可要随段怡去黔中?顾从戎咬了一口瓜,摇了摇头,有你在,黔中便是再复杂,那也能够处理得妥妥的,哪里就需要我去?那是阿怡怕我心灰意冷,故意那般说的。
明睿尚有许多不足之处,他痴傻了那么些年,有许多事我还来不及教他。
虽然你不说,但是我知晓,我到底年事已高,此番重伤亏了根基,已经没有几年好活了。
祈郎中咬了一口瓜,远了而去,嗯,最多三年。
顾从戎一愣,随即笑道,够了。
他想着,顿了顿,又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祈郎中像是被人问到了最想问的问题,双目瞬间亮了起来,他看向了顾从戎,笑道,段怡的天下,是一步一步打出来的,世人皆以为她只会在马背上做英雄。
可是,剑南之外,谁又能想到呢?段三娘子最大的本事,不是攻城掠地,而是长治天下。
她已经叫天下武将刮目相看,接下来,我且等天下文官瞠目结舌。
第四零四章 锦城故人顾从戎侧过身去,看着祈郎中神采飞扬的模样,安心地笑了。
他一介武夫,想不出什么文雅的诗句,只觉得这一代代之人,犹如南地人种稻双抢,一茬枯谷果腹另一茬青苗下地,代代传承生生不息。
如此,他便是死也瞑目了。
边城夜间的风格外的和煦怡人,带着点点酒气,祈郎中啃掉了最后一口瓜,举起了有些粘腻的手,回去了,别瞎折腾到时候没有活够三年,旁人还骂我一句庸医。
顾从戎从怀中摸了摸,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草纸,塞到了祈郎中的手中,擦擦。
剑南已经穷成这样了么?你连一方帕子都用不起?顾从戎听着祈郎中熟悉的腔调,笑道,刚上茅厕剩的,爱用不用。
祈郎中闻言身子一僵,他佯装嫌恶的在顾从戎面前甩了甩手,我这手好似都有味道了!顾从戎有些不知所措,他活这么大岁数,几乎没有同人开过玩笑。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做了回由头,可祈郎中接了嘴,他又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只恨自己像个木头,嘴笨如牛。
下一回再见,我请你喝府中珍藏的好酒,顾从戎生硬的说道。
祈郎中轻笑出声,且记住了。
别在这里熬着了,不然的话,没有活够三年,你这小老儿还不到阴曹地府阎王爷跟前,告我庸医害命?下一回再见,我挑一筐瓜给你吃,个个顶甜。
两人都没有说穿,下一回再见,怕不就在顾从戎的灵堂上了。
翌日一大早,那第一缕金光照耀在边城的城门上。
黄土路上已经热闹了起来,那牵着大黄狗的童子,穿着一身素服,牵着大黄狗挤在两侧的人中间,他死劲的探出脑袋来,朝这那内城城门口看去。
段家援军已经在内城城门整军,准备离开边城,返回襄阳了。
段怡扶着顾从戎,絮絮叨叨的叮嘱着顾明睿,这世上十个老儿有九个顽固,以咱们顾老将军为魁首,真当自己个是那庙里的古钟,怎么撞都撞不烂呢!我可指望着外祖父长命百岁,到时候好驾车拉着他在襄阳城中到处转圈儿!看看,看看,这是我外祖父,从前习武的时候,天天暴打我!如今终于轮到我扯他胡子啦!顾从戎哈哈一笑,拍了拍段怡的肩膀,我且等着。
快走罢,莫要磨蹭了。
段怡点了点头,冲着边城的乡亲们,还有那剑南军战士们抱了抱拳,翻身上了马。
启程!段怡没有迟疑,调转马头,朝着前军疾驰而去,段家军大军开拔朝着襄阳而去。
待跑出了很远,段怡方才回过头来,看了看站在原地目送她远去的顾从戎同顾明睿抿了抿嘴,然后一口气到了前军之中。
苏筠听到马蹄声,忙收回了踹韦猛的脚,拿出了一个荷叶包,递给了段怡。
段三段三,荷叶包饭可好吃了,里头还有腊肉,特意给你留着的,是老狗他娘给做的。
老狗你还记得么?当初跟着老贾一起下青城山的兄弟。
段怡点了点头,他娘眼睛可好些了?好着呢!老狗偷吃了一个猪油渣子,她都能瞧见!我打架裤子打破了,韦猛说给我缝,好家伙将两条裤腿儿缝在一块儿了,还是老狗他娘给我补好了。
苏筠说着,抬了抬腿,露出了裤子上一条精美的绣花儿。
段怡打开那荷叶包饭,啃咬了一口,那股子蜀中独有的花椒香味儿瞬间钻入鼻孔里来。
我去寻老狗的时候,他还搁那吹牛呢!给边城的小孩儿,说你当初领人扫荡青城山,救我招安土匪的故事。
他说得干巴巴的,小孩儿就差没有打瞌睡了。
嘿嘿!我上前一说,你猜怎么着,狗都听得兴奋的摇尾巴了!周遭的人闻言,都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难怪主公要小王爷与韦猛同住了,他这张吹牛的嘴,也就只要韦猛的针线缝得住了!其中徐易那是天不怕地不怕,张嘴就揶揄出声。
苏筠闻言却是半分不恼,他恍然大悟的看向了徐易,不愧是段怡啊!当真是什么都叫我们主公想着了。
这我话多的时候韦猛给我缝上,我吃饭的时候谷雨用匕首给我割开……你才说了一层意思,主公已经想到第二层去了。
徐易瞠目结舌。
段怡一口腊肉卡在了嗓子眼里,险些喘不过气来!不!我没有想!我根本连半层都没有想。
她刚想开口,却见韦猛双目放光,认真的点着头。
段怡一梗,到了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大军就这样一路前行,不久之后便分道扬镳,徐易领着山南西道的大军直接回去同赵准之汇合,而段怡等人则是轻骑绕道锦城。
那锦城城外的官道上,一辆车队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见到段怡数骑过来,坐在老柳树底下的老者,激动的站了起身,他挥了挥手,刚想喊上一句段三,可想着段怡如今的身份,又有些迟疑了起来。
段怡瞧着,一个翻身下了马背,快速的扶起想要行礼的老者,怎地半年不见,关老爷子便不打算认我段三了么?那还是我脸皮厚些,我还打算生拉硬拽也要将老爷子拉去襄阳城呐!她说着,指了指后头的马车,就是祈先生变了!关老爷子见她一如从前,心中一暖,好奇道,变了什么?段三倒是瘦了些,高了些。
段怡眨了眨眼睛,变有钱了,再也不想抱着您大腿想要改姓关了!关老爷子闻言,想起了当年旧事,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他朝着段怡拱了拱手,老夫一门,什么本事也没有,就会那搭桥修路盖房子的活计。
当年你出锦城,老夫只恨自己不会行军大战,不能随你而去。
如今知晓段三需要老夫,这不早早的就带着关家能拿得出的几个,在这里等着了。
段怡听着,指了指立着的大旗,你瞅瞅,当初您送的布,老贾那个抠门的物尽其用,剪成了贴布,缝得到处都是!说起来,老爷子可不是跟着我们走南闯北打天下了。
关老爷子眼眶一红,摇了摇头,不过钱帛而已,不值当什么,家中有得是。
虚话我不会说,你之前让人捎给我的图,我在家中仔细造过了,当是没有问题。
段怡闻言大喜,正欲要上那关老爷子的马车好好同他商讨一二,就听到旁边传来了一个弱弱的声音,段怡!段怡神色一冷,扭过头去,果不其然,瞧见顾杏领着段好站在那里。
第四零五章 顾杏母女关老爷子是锦城老人,几乎是瞧着段怡长大的,又岂不知晓顾杏之事。
他下意识的拦在了段怡身前,冲着顾杏说道,顾娘子待段怡如何,锦城人人皆知。
但凡有个好母亲,她也不至于五岁住坟头,刀口舔血走到如今。
你但凡还有半分顾家的骨气在,但凡还有半分做人的良心,便不该拿孝道来为难这孩子。
段怡闻言,心中一暖,她绕过关老爷子,走到前头来,笑道,祈先生等得着急了,老爷子先去车上同他叙叙话,先行一步。
段怡稍后便来。
关老爷子见她胸有成竹,微微颔首,朝着祈郎中的马车那头行去。
段怡没有看顾杏与段好,自顾自的朝着路边的茶棚走去,唤了那茶博士来叫了一壶川穹茶,给自己倒了一杯。
大队人马朝前行去,在前边不远处停了下来。
唯有谷雨默默的站在段怡身后,寸步不离。
顾杏穿过官道,领着段好在段怡的对面坐了下来。
段怡给她二人各倒了一杯茶水,仔细打量着二人,许久未见,顾杏显得苍老了许多,头上亦是生出了不少白发。
段好倒是没有变,病病歪歪的仿佛喘不过气来。
寻我何事?段铭知晓你们过来么?顾杏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她淡淡地摇了摇头,我不是来这里,想要用母亲的身份向你要求什么的。
当然,孝道束缚不了你。
我要剃度出家了,在皈依佛门前,想要去你父亲坟前祭拜一二。
段怡淡淡的看了顾杏一眼,心中只觉得嘲讽不已,说起来,你们还真是挺般配的,他为了郑王,你为了他,至于旁人皆是蝼蚁。
段思贤杀了舅父,害了明睿表兄一辈子,而你的父亲刚在战场死里逃生。
明知我从边城来,你却是一句不问,还真是冷情冷性,狼心狗肺。
听那孝字从你嘴中说出口来,当真是个笑话。
顾杏愣了许久。
也许吧,我们两个一生,都在执着的追求着一场永远都不可能实现得镜花水月罢了。
段思贤为死鬼郑王谋大业是刻舟求剑,而她想要无心人的心是水中捞月。
这般说来,倒是很像。
段思贤不想要进段家祖坟,让他徒儿把他烧成灰,然后洒进汉水里了。
顾杏又是一愣,她端起茶盏,喝干了最后一口茶,将杯子轻轻地搁在桌上,自嘲的笑了笑。
原来如此,那便遂了他的心意,不去打扰了。
日后我会在庵堂里为他点长明灯的。
若是那日没有遇到段思贤,我大概会听从父亲的安排,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相貌平凡的男子,然后意难平的过一生吧。
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并不后悔。
你听起来可能觉得我无耻又可笑,但这就是我的想法。
顾杏说着,站了起身,朝着段怡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然后转着自己手中的佛珠,旁若无人的念起经来。
茶棚里的客人还有茶博士们听着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好奇的看了过来。
段怡皱了皱眉头,询问的看向了一旁的段好。
段好咳嗽了几声,感觉周遭的人都在看她,耳根子一红,她有些气虚的说道,她得知父亲抛下我们,故意去襄阳城送死之后,便疯癫了。
时而痛骂父亲,说要回段家去。
时而又说自己不后悔,再来一回也会这般选择。
段好说着,抬手指了指茶棚后头的山,我们便住在那山上的静心庵里。
小弟昨日领了郎中来瞧她,说她之前大病一场,身子早已经亏空,怕是时日无多了。
听闻你要路过锦城,她非要下山来路边等着。
她会功夫力气大,我拉不住她。
段好见段怡不言语,忙摆着手说道,我没有骗你,不信你到时候写信问小弟。
没什么信不信的,我并不是很在乎,段怡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将那茶钱放在了桌面上,然后站了起身,若是无事,我便先走了,前头还有许多人在等我。
段好慌忙也起了身,她起得太急,两眼一黑,摇晃了几下,扶着桌角方才站稳,面色一下潮红了起来。
段好咳嗽了两声,冲着段怡道,三姐姐,等母亲去世之后,我便在静心庵剃度出家了。
从前是我不懂事,做了许多不好的事情,落得今日田地,我也没有什么看不穿的了。
我本就寿元不昌,也没有什么安身立命的本事,从前痴心妄想嫁高门,也是想要压过姐姐们一头,替阿娘争口气。
如今段家已经物是人非,没什么好争的了。
我也不想拖着这副残破的身子,还嫁到旁人家去任人磋磨。
倒不如陪着母亲走完最后一程,然后干干净净的常伴青灯古佛。
段好说着,朝着锦城方向看了过去,她轻叹了一口气。
我唯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母亲故去之后,我再出了家,小弟便是一个人在这锦城了。
他性子单纯,从未做过一桩恶事,又最是喜欢三姐姐。
虽然大兄在江南,但并非一母同胞,到底隔了一层。
还望姐姐到时候,能够对小弟照拂一二,至少能够给他说上一门亲事,省得他孤苦一生。
段怡点了点头,他是我承认的弟弟,这事不用你说,到时候我会派人接他去襄阳。
如今顾杏同段好还在,段铭是一万个不会离开锦城的。
段好得到了段怡的肯定答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她朝着段怡福了福身,姐姐珍重。
段怡点了点头,翻身上了马,头也不回的朝前行去。
那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哭嚎,对不起对不起!段怡身子一僵,回头看了过去,先前还淡定不已,侃侃而谈的顾杏,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抱着脑袋哭了起来,嘴中不停的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一旁的段好,见怪不怪的起了身,朝着那茶博士递出了一贯钱,我阿娘旧疾犯了,劳烦小哥儿帮个忙,去请轿夫来,将我阿娘送回那山上的静心庵。
蜀地人多是热心肠,茶博士听着,忙道,啷个用那般麻烦,店里头的人就能送,背起就要得。
段怡静静地看着,转过头去,冲着谷雨道,我们走罢。
谷雨轻轻的嗯一声,回襄阳去。
第四零六章 吹了个牛段怡回到襄阳城中之时,恰逢双抢之际,天气炎热得能将白猫晒成黑猫儿。
段怡吃了一大碗知路做了冰镇绿豆汤,方才觉得自己缓过了气来。
屋子里焕然一新,窗上新换了适合夏日的新纱,年节时挂的喜庆床帐,这会儿亦是换了豆绿色上点缀着白玉兰花的清新旧帐,这是段怡从前在段家坟山上用惯了的。
在窗前的铜香炉里,熏着淡淡地草叶香,棋盘之上段怡上一回未下完的残局还摆在上头。
段怡踱着步子在屋中消食,拿起一枚棋子对着窗看了看,上头刻着的段家老祖宗的名字,清晰可见。
如今双抢,祈大哥在庄子上忙得很。
先生回了城,当火烧屁股似的,提着一罐子绿豆汤,漫山遍野的喊儿子儿子才是!段怡将那棋子放了下来,她孑然一身在此世间,并不排斥亲眷。
只可惜姓楚的老神仙,有句话倒是没有打诳语,她命硬且独,能镇压牛鬼蛇神,自是同身为牛鬼蛇神的段家血亲,没有什么缘分。
知路,将这棋子收起来罢。
我记得崔子更过年派人送来的年礼里有棋,将那个拿出来用罢。
知路没有问什么,快步上前,将棋子收了去。
祈郎中眼眸一动,舔着脸笑道,虽然我知晓主公你心胸开阔,并未有将那对母女逼上绝路之意。
不过庵堂清修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安排,省得好好的卧榻上躺着,总有那不着四六的跳蚤出来蹦跶,虽然不至于咬死人,但烦人不是。
段怡转过身来,目光炯炯的看向了祈郎中,窗外的蝉鸣叫个不停,偶有蜻蜓低低飞过,像是要下雨了。
她将祈郎中上下打量了个遍,双手一叉腰,恶狠狠地说道,先生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莫不是喉咙被痰卡住了?咱们进了襄阳城,喝了长孙老将军的庆功酒,黏皮糖苏筠都去歇晌醒酒去了,你倒是好。
先跟着我去看了段淑生的大胖小子,又像是跟屁虫似的,跟着我来了屋子里抢绿豆汤喝。
这会儿竟是不嚷嚷着段三,唤我主公了!说罢,你到底做了何对不起我的事?段怡说着,捂住了胸口肉疼的说道,某不是拿了我的银钱,去买了金丝楠木大棺材?祈郎中嘴中的绿豆汤险些没有喷出来,我该夸你这个大孝子?他说着,讪讪一笑,也没什么!就是那日月亮太圆,顾老将军太美,呸呸,顾老将军太淡然,我一不小心炫耀过了头,便吹了一个牛。
段怡立即心安了,她摆了摆手,多大点事儿啊!有小王爷在,我们襄阳周遭八百里的牛,那都是飞惯了的,若是一日不上天,它们还觉得不适应呢!你吹的什么牛?黑牛还是黄牛?祈郎中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我说你已经让武官刮目相看,接下来要让文官瞠目结舌了。
说的时候,飘得很!可一下楼,就凉得很!咋瞠目结舌?是凭你认识的那三瓜两枣,还是永远押不准的韵脚?段怡见状,啧啧出声,先生就像是喝多了强占民女,醒了就翻脸不认的酒肉老爷啊!明明是自己个做了错事,还要怪酒太香,人太美,你的酒量如溪水。
她说着,在桌边坐了下来,又给自己舀了一大勺的绿豆冰水。
再说了,我诗词歌赋不行,人家也不会苛求的。
毕竟嘛!段怡说着,冲着祈郎中挑了挑眉,毕竟人家的师父,那是金榜头魁,而我家师父,那是上吊榜第一名,术业有专攻嘛!再说了,刮目相看很难,瞠目结舌有何难?明日咱们就张榜纳贤,上书一边上吊一边写文章,谁写的文章能把房梁都震榻了,谁就是头魁!段怡端起绿豆汤大喝了一口,先生拿镜子照照,就知晓何止是瞠目结舌?这是眼珠子都掉下来,还附带一个怒发冲冠!祈郎中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将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戳,好你个不孝徒弟,竟是拿师父开涮!旁人还不以为我嫉妒英才!绝不许文章写得比我好的人入朝堂!段怡哈哈一笑,自是不会。
郑铎的话本子,先生可写得出?也没有见你嫉妒他。
祈郎中老脸一红,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岂会嫉妒郑铎啊,他只想排着队抱着郑铎的大腿,给他端汤打扇抓蚊子,就为了催他快些写,写多些!只是这话不好同段怡说。
段怡瞧着他这般模样,笑了出声。
先生的用意我已经知晓了。
你且放心,如今局势已变,天下初平,是时候招贤纳士了。
我更是明白前路艰难,远不会像我在战场上那般顺利。
不过先生即是已经将海口夸出去了,我总不好叫先生食言不是?武将是谁的拳头大,便听谁的。
段怡自幼长在剑南军中,熟悉行伍,又是一个州县一个州县打下来的江山,军中那些将士,先是她的手下败将,后有随着她出生入死,自是忠心耿耿。
任谁在战场上见过段怡凶猛的样子,都不会因为她是女子而轻视她。
可是文官不同。
他们有自己的所谓准则,武夫同女人在他们眼中,皆落了下层,而段怡占了两头。
从前不存在的问题,他们认为这是很荒诞的问题,在他们那里,一下子都成了天大的问题。
虽然艰难,但这一步无论如何,都是要迈出去的。
不然的话,段怡顶多算是兵马大元帅,又何谈掌河山?祈郎中见段怡心中明了,松了一口气,不怪老夫心急,委实咱们手底下,便没有几个有脑壳的人。
就苏筠那种嘴皮子飞起的傻缺孩子,搁段家军中,那起码都是个探花郎了!若当真如同段怡的玩笑话,日后考科举考谁能把房梁震塌,好家伙,那段家军全军都要中榜眼!一个个的牛犊子似的一身蛮劲!当然状元只属于韦猛,他一挂上去,不用震,房梁就被他压塌了!祈郎中甩了甩脑袋,甩出去了脑中的惊悚画面。
如今天下二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有才学之人拢共就是那些,不朝襄阳来,他们还可以往京都去。
第四零七章 取士之道祈郎中说着停顿了片刻,又道:京都变天,沈清安屠杀群臣之时,有不少消息灵通之人,当时回了家乡避祸。
这其中便有一人,名叫欧阳济。
欧阳济从前在京都便颇有才名,十六岁便中了探花郎。
听闻他本有状元之才,但因为生得实在是过于美貌,便被点了探花。
欧阳济的妻子姓卢,说起来同你段家那个老祖母乃是同宗。
世人皆喜欢雅事,譬如什么一门三进士之类的,当时有不少人都管欧阳济叫做小段相。
祈郎中显然一早就做了功课,意思便是那欧阳济十有八九便是下一个段相公。
欧阳济心高气傲,听了之后便立即辞了当时在吏部的肥缺,去了国子学做夫子,在那国子学里一待便是十载。
这些年专心做学问,有大儒之称,乃是清流砥柱。
轰隆隆一声雷声响起,打破了沉闷的午后。
段怡朝着窗外看去,乌云压顶,闪电一道道的在天边亮起,豆大的雨急促的落了下来。
她皱了皱眉头,先生继续说,那欧阳济乃是襄阳人士?祈郎中点了点头,正是,前不久回了襄阳,如今已经是山南文人之首。
后日便是那欧阳济的生辰,他要在府中摆生辰宴,咱们可以去……段怡听着,打断了祈郎中的话。
先生着急要我礼贤下士,不过我倒是觉得,先生先应该在那些进士面前,挺直腰杆子才是。
祈郎中瞳孔猛的一缩,他握着拐杖的手一紧,一早准备好的所有的话语,全都堵在喉咙眼里了。
段怡的话,像是一把利剑,直接戳穿了他。
段怡没有转过身来,却是伸出手去,接住了窗外飘打进来的雨水。
没有收走的棋盘之上,一点一点的都是水花,雨水落地满是泥土的气息。
雨可真大!老乡们说今年十有八九是个大涝之年。
如今正是双抢,若是谷场里晒了稻子,那可就要遭大殃了。
有经验的百姓可以看出来今年年成如何,会读诗书的欧阳济却是不能。
不是说他本事不济,而是我先前便说了的,术业有专攻。
先生是没有考中进士,但那又如何?我外祖父当年还不是放着那么些大儒不要,就想让明睿哥哥拜在你门下。
先生莫要看轻了自己,更是看轻了我。
段怡说着,转过身去,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桌上的绿豆汤碗已经被知路收走了,现在摆上了新烧好的热腾腾的茶水。
崔子更可以礼贤下士,去给欧阳济过生辰,彰显亲和,我却是不能。
他们本就看轻于我,若是我将他们抬上了天,更是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
便是为我所用,那日后也定是眼高于顶,像螃蟹一般在我面前横着走。
张嘴忠言逆耳,闭嘴撞柱为谏。
我是要治理一方的,不是想要被他们治理的。
段怡看向了愣住了的祈郎中,心中轻叹了一口气。
祈先生教导她这么多年,可以说她这一身的本事,多半都得益于他。
他样样都好,只是有这么个心结。
他没有考中,是以到了考中的学问大家跟前,总觉得自己矮了一头。
教旁人看穿容易,可到了自己跟前,那便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谈何容易?先生只管主持恩科,同我还有韩河池一并出题。
不用歌功颂德,亦是不用繁荣昌盛,就问国事民事。
咱们百废待兴,如今需要的是能够做实事的人。
我很喜欢韩江河,因为他能种稻,想种稻,愿意让百姓吃饱饭;我也喜欢关先生,他家财万贯,完全可以在家中做享乐的富家翁。
可是从我认识他起,他便没有停歇过。
领着关家子弟,到处搭桥修路。
段怡说着,目光灼灼,我们是很缺人,但又不缺人。
招贤纳士的榜放出去,愿意考科举的,自是会来考;从前有官身,中过进士的人,可以自荐或者寻人引荐。
认可我,想要为我效力的人,譬如韩江河,不用我去,他比我着急。
我还要看他是否有真本事,方才用他。
不认我,想要我去求他回来指着我鼻子骂的人,我作何要看他?我自春风得意,且看他郁郁寡欢,一事无成,岂不快哉?更有甚者,那些想要找事的人,杀了未免有些浪费,直接去开荒挖渠挺好,正好缺人手。
见祈郎中陷入了沉思中。
段怡将茶水朝着他的方向推了推,先生乃国士,应当辅佐君主。
可当年却是不理旁人眼光,选中了我;如今又是何道理落了俗套,怕了那些进士了?再这样下去,今夜祖师爷怕不是要托梦,要晏师伯将你逐出师门了!祈郎中听到晏字,瞬间惊醒了过来。
他跳了跳脚,快步走到桌边,端起那茶水,咕噜咕噜的喝了一大口,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老贼他敢!祈郎中说着,老脸一红,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是我着相了。
不过嘛,老夫又会医术还会教徒弟,已经这般厉害,若是半点缺蔽也无,那旁人何必管我叫郎中先生,得管我叫神仙!段怡见他又恢复了往日意气风发的样子,啪啪啪的拍了几下掌。
灵机,灵机,来见见你的神仙兄弟。
灵机可是灵机大神,先比你成仙。
祈郎中一听,气了个倒仰,他忙站了起身,哼道,下这般大的雨,我要给我儿子送伞去!你说的事,今夜我同韩河池商议之后,便给你写个章法。
段怡竖起了大拇指,可不是,早该如此!隔了这么远,我都听见景泓哥哥嗷嗷哭了,先生记得带奶去!祈郎中的胡子甩了甩,一瘸一拐的走出门去。
雨顺着屋檐落下,打湿了长廊,祈郎中撑着伞,站着看了好一会儿,瞧见段怡穿这蓑衣,领着谷雨出了门去,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是啊!没考中进士又如何?他再也不用在房梁上吊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
更不用觉得在人前矮上了一头,因为只有他慧眼识人,从万千众生之中,选中了段怡。
天下有谁能比他更有底气取士?欧阳济也不能。
第四零八章 十年未升官老郎中在长廊偷偷哭,该不会寻死去罢?谷雨撑着伞,跟在段怡身后,语中带有几分犹疑。
他才开始做正常人,同刚做人没有什么区别,总是有几分拿捏不准。
段怡头也没有回,脚上的木屐踩在青石板上笃笃笃的响。
没事,这里的房梁高,他便是把桌子上头搭椅子,椅子上头放凳子,然后人站在上头蹦,那也挂不上去上吊的绳子。
谷雨闻言一脸疑惑,段思贤通常只教他杀人之道,却并未认真教过处世之道。
虽然这话听着怪异,但段怡信者众多,声名在外,想来说的都是做人的道理,值得日夜琢磨。
谷雨默不作声的想着,像是一个影子一般,跟在了段怡的身后,去门房取了蓑衣戴了斗笠,又唤人牵了马来,直接朝着襄阳城外飞奔而去。
大雨滂沱,街市上几乎没有什么人马,雨水落在地上噼里啪啦作响,几乎要淹没了马蹄声。
那主街旁边的一处茶楼雅室里,一个莫约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坐在窗边盯着街市看去,飞马闪过,像是一阵风似的,男子揉了揉眼睛,那马儿却又是不见了。
贺顾,雨都打进来了,你还坐在那窗边做什么?到时候湿了衣衫,多不体面?来了这襄阳城,雨还没有听够么?有人瞧见那雨水都飘打了进来,打湿了桌面,有些不满意的对着中年男子唤道。
他这一张口,满屋子的人都瞧了过来,那男子名叫贺顾,脾气古怪得很,三棒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
若非他同欧阳济是亲戚,今日这茶宴,怎地也不会叫他来。
那可不是!还是北地好,这一下雨,到处都是泥,可惜了我那些好靴子。
不过贺顾,你姨父可同你透露了,他生辰宴那日那姓段的,可是会去……一提到姓段的,屋子里的人都忍不住唉声叹气了起来。
贺顾没有言语,他依旧没有关窗户,只是死死的盯着窗外的雨水在瞧,他们这些人都是京都大难,叫沈青安拱手相让给了北蛮人的时候,千辛万苦从城中撤出来的。
或多或少,从前都是有官身在的。
如今已经改朝换代,那长渊盟约已经传遍了天下,虽然两国都尚未定国号,两位国主亦是没有登基称帝。
但便是个诸侯王,那也是占了半壁江山的诸侯王。
从前打仗没有他们这些文官的用武之地,这到了如今,可算是叫他们瞧见起复的希望了。
诸君当真要在这襄阳城中,对女子俯首称臣么?这简直就是扰乱人伦纲常之举。
小娘子头发长见识短,在她手底下做事,不知何等憋屈。
即是这襄阳不好,不如我们去京都?一个穿着蓝色儒服的老者,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朝着众人建议道。
他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立即众说纷纭了起来。
就是就是!我们本来就是在京都做的官,回去之后朝廷缺人,岂不是正好……你这话就想偏了。
那边那位出身何地?江南!江南人才辈出,最不缺少的便是读书人;虽然周朝没了,可那李王卢柳之类的,都还在呢……就是就是!那边是僧多粥少,这边便不同了。
那段小娘子无人可用,唯独一个军师,传说是什么国士,却是进士都没有考中……简直无人可用。
我都已经收到风声了,那姓段定是会去欧阳祭酒的生辰宴,到时候要学那刘备三顾茅庐……最后一个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窗边的贺顾打断了。
他猛的起身,这么腾的一松手,开着的窗子咣的一声被风吹着合上了,吓了屋子里所有人一跳。
蓝色儒服老者是这里最年长的,众人都管他叫蒋老,今日这茶会便是他叫人来的。
蒋老捂着心口,不悦的朝着那贺顾看了过去,怒道,贺顾你这是何意?你若是不乐意来,不来便是,怎地还在一群长辈上峰面前摔窗户,甩脸子。
先前杜大人同你说话,你也不理。
虽然你管那欧阳济叫一声姨夫。
但是卢家乃是世家,宗族女子不知其数,你母亲也不是卢氏本家的,父亲……那贺顾没有言语,自顾自的叫小厮去套马车,又问茶博士要了雨具,走到了门口。
蒋老瞧着他这般目中无人的样子,气得发抖,竖子尔何敢如此?你父亲连个官身都没有。
贺顾顿了顿脚,回过头去看环顾了一下众人,缓缓开了口。
他的声音像是寺庙的木鱼声,十分的平静,诸君都是饱学之士,可知一个王朝毁灭,不光是有一个无能的君主,更加是因为有一群无能的臣公。
扶不起的阿斗?我们大周,连一个能扶阿斗的人都没有。
贺顾说着,朝着窗户看去,我们来襄阳之后,下了多少场雨?今年会不会有涝灾?当官的没有一个人想到百姓的死活,而是挤在一个茶楼里,将自己当做猪肉一般,搁在案板上待价而沽。
日后有这样的茶会,不必唤贺某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何苦相互恶心!贺顾说完,整了整自己的蓑衣,大步流星的下楼去。
那蒋老回过神来,跺了跺脚,气得胡子都颤抖了起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现在的人,都不讲究尊卑的了么?贺顾入朝为官二十年,没有升过一次官,他懂什么涝灾,懂什么百姓?蒋老越骂越气,若换做旁人,有卢家做靠山,便是一只猪在做了十年官,那都起飞了!贺顾听着,一言不发的下了茶楼,撑伞上了马车。
主君,咱们要去哪里?回欧阳家么?贺顾摇了摇头,不去,咱们出城,到汉江边去。
日后这些人再给我递帖子,都不要接了。
登门来,也将他们赶出去,不必相见。
小厮应了声驾车朝着城外而去,回想起贺顾方才被骂的话,他有些不满的嘀咕出声,大周都亡了,哪里还有人是大人,明明都是平头百姓,还要分个三六九等。
等我们主君做了大官……小厮说着,突然哑口。
他家主公,十年毫无寸进,梦里的做大官。
第四零九章 蹴鞠公子雨实在是太大,路上畅通得很,贺顾并没有花多少时日,便到了那江边。
隔得远远地,他便瞧见那江岸边,站着几个人影。
贺顾没有理会,径直地朝着水边行去,自顾自的查看了起来。
段怡听得脚步声,回过头去,一旁的谷雨见有人靠近,手已经按在了匕首之上,段怡见那贺顾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过来,对着谷雨做了个手势。
主……娘子从前亦是住在下游。
当是知晓,这长江下游多洪涝,又属我们荆水最苦。
上荆江河流分枝,下荆江九曲回肠,年年汛期,都要了命去。
从前我们不打仗的时候,我便领着荆州……段怡听着长孙老将军一顿一顿的话语,不由得有些好笑,这新来的男子也忒没有眼力劲儿了些。
就那镇定自若听壁角的本事,不知道的,还当这长江是他家的。
长孙老将军已是抓狂,你这后生,这江这么远,你非要杵在我们这里作甚?旁边莫不是去不得?害得老子话都不会说了。
贺顾摇了摇头,指了指这江边一根石头柱子,这里有根石头柱子,是那江边的茶楼修的,我瞧过许多回,上头的纹路都记得。
前日我来,那柱子方才淹没了一半,今日暴雨,又长了一大截儿。
江陵同巴陵,怕不是要有难了。
这柱子只有这么一根,我只能在这里。
倒是你们……贺顾说着,没好气得指了指一旁的茶楼,那么大的茶楼杵在那里,要议事不会去那里?非要杵在这里淋雨,我瞧你们才是脑壳有包。
长孙老将军一跺脚,嘿!我这个暴脾气要犯了!段怡忙拉住了他的衣袖,荆州我知晓,两岸泥沙冲刷,堆积出了天然的堤坝,从前朝开始,当地刺史便陆陆续续领人在原有的基础上,加固加高江堤。
不过正是因为已经有了江堤,是以朝廷并未重视荆水水患。
直到近些年,洪涝愈发频繁……长孙老将军是荆州刺史,没有人比您更熟悉。
怡想请您派大军先去荆州守堤,主持大局。
怡随后便到。
长孙老将军重重的点了点头,诺!便是主公不说,老夫也要请命而去!从前荆州大水,老夫就睡在江堤上守着,今年不在,这心中慌得很!即是如此,事不宜迟,老夫先行一步!长孙老将军说着,翻身上马,快速的朝着城中飞奔而去。
你会治水?长孙老将军一走,谷雨是个哑巴,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段怡好奇的看向了一旁的贺顾,他像是一个鸭子一般,伸长了脖子,趴在江岸边缘,探着头继续观察着那根柱子。
下雨洪涝要来的时候,那长江之水昏黄昏黄,波涛滚滚泛起了泥沙,看着就像是一只奔腾的巨兽,横冲直撞的朝东而去。
谈不上会治水,只是从前做过县官。
段将军说的巴陵郡,贺某也曾经去过。
贺顾收回了视线,我叫贺顾,段将军这么喊便是。
关于治水,将军可有想法?连连大雨,长江的江岸线太长,便是你叫了荆州军去,也没有办法短时间加高夯实江堤。
搞不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压根儿就挡不住洪水的一击。
段怡挑了挑眉,却是没有回答贺顾的话,径直问道,你为何叫我段将军?如今不少人管我叫大王,也有人叫主公,再不济叫使公。
贺顾微微有些诧异,随即淡定的摇了摇头,大王有治理一国之本事,主公乃是某效忠之人,使公则有治理一方之能。
我只瞧见你打仗厉害,所以管你叫将军。
至于其他,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岂能乱叫?一旁的小厮听着贺顾的话,死命的拽着他的衣袖,就差将那袖子给扯烂了。
好家伙!您可别说了!那嘴巴小的可以用针线给你缝起来!小厮想着那是一把心酸泪,想当年他家公子贺顾二十岁考进士,乃是前三甲,殿前天子问话,他一顿突突,若非母族姓卢哪里还有什么上榜之事,分明就只剩上坟啊!头是没有砍,周天下气得将他的名字从三甲划去了,搁在了进士的最后一名。
卢家人大为无语,运作了一番,将他远远的外放了,想着在地方上待上几年,有了点政绩,京都的人又忘记了殿试之事,再给他调回京都来。
可是好家伙!贺顾这古怪脾气……一生都没有遇到一个赏识的人,没有一个上峰不想给他上坟。
就这样他从这个县,被人踢到了那个县,从那个县,又被踢到了这个县。
有那恶心人的,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做蹴鞠公子。
好不容易熬到改朝换代,贺夫人差点儿没有放鞭炮,巴巴的将他送到了襄阳城来,就是想着他改命一回,却是不想,这一来就将人得罪个精光!那小厮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主公!大王!使公!只要您乐意,叫爹都行!我家公子不善言辞,不是故意得罪人的。
他真的是一个好官,在任上从未断过一个错案,做过一件错事,饿死过一个百姓。
人人都笑他,说他上榜即巅峰,做了十年县令,从未升过官!贺顾皱了皱眉头,将那小厮提了起来。
他冲着段怡摇了摇头,你莫要听他胡言。
在不知道您是否是明主的时候,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若是你需要,我可以随着长孙将军去江陵,不说精通,比没有遇过水患的人,略懂一些。
段怡却是哈哈笑了起来。
就这?你这般说话,他们就受不了了?幸亏我不是男儿,没有入周天子的朝堂,不然我怕我一个没忍住,将满朝文武砍光了!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在不知道你是不是有真本事的时候,我连县令都不想给你做!总不能只需你看我是不是明君,不许我看你是不是贤臣吧?就去荆州治水!若有真本事在,在我这里……段怡说着,看向了那小厮,在我这里,就这嘴算得上什么?全军上下没有一个带怕的。
你需要担心的,只有你家公子别被我气死,就行了。
第四一零章 他们慌了贺顾定定地看向了段怡,眼睛里全是复杂,到最后却是只蹦出了一句,我去治水。
你且先随长孙老将军去,段怡说着,冲着贺顾眨了眨眼睛,兴许不止你一人,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便知晓了。
贺顾不明所以,却是并没有多问,那我去了。
段怡朝着江面继续看去,随着长渊盟约被公之于世,天下人皆知长路已太平。
这南来北往的商户一下子便多了起来,长江之中又忙碌起来,过路的商船比比皆是。
苏筠开的渡口茶楼格外的热闹,不光是卖茶水点心,如今也卖一些酒菜吃食。
因为暴雨的缘故,港边停留的船只都比往常多了许多。
主公,水火无情,着急得很,我们为何不跟着长孙老将军同去?谷雨见那贺顾上了马车,朝着长孙老将军追了过去,好奇的问道。
段怡摇了摇头,急,但是也没有那么急。
长孙家世代居于荆州,于治水有一定的章程。
且我并非无所不能的大罗金仙,若当真要决堤,多我一个也无用处。
虽然如今天下太平了。
但是崔子更北地的战事还没有结束,程穹要从那吐蕃王城之下,平安退回襄阳来,还需要一定时日。
长孙老将军带走了荆州军,襄阳空虚得做布防。
而且,我们也不是只有荆州。
这般大雨,天气又热,谷物若是淋湿了染了潮气,容易发霉!收成没了,水患之后便是饥荒。
不光如此,下雨洪涝之时,湖水井水解会十分的浑浊,饮用困难。
得让祈郎中提前准备好净水的明矾,还有旁的药物,以免产生疫病。
段怡见谷雨听得认真,并不吝啬多言,又道,再说了,我们顺带还能瞧个西洋景儿。
保管走了一个贺顾,很快会有千千万万的贺顾过来,扯着嗓子要去荆州给我治水。
谷雨瞧着段怡,眼中闪着亮光。
这些东西,他都是头一回听到,虽然听不明白,可却是新鲜得很。
段怡看他的人,是在看一个人,而不是再看一把杀人的刀。
所以你才对贺顾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段怡点了点头,其实是骡子是马都好用,就怕是个纸糊的,倒以为自己个能上天了。
段怡说着,翻身上了马,领着谷雨朝着城中飞奔而去。
这场大雨下了整整一日,都不见停,一直到了翌日黄昏,方才小了一些。
街市上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不少人趁着这个间隙,上了房顶揭瓦补漏,被淹了的低洼地的百姓们,端着盆子拿着桶,往外舀着水。
段怡使了关家人跟着兵马前去巡城,遇到那内涝严重之处,便详细的标记下来。
比起城中热火朝天景象,那欧阳济府中,这时候却是人头攒动,吵得不可开交。
欧阳祭酒,您可得评评理,那贺顾实在是太过目中无人。
我们好歹都是他的前辈,可他却险些没有指着我们的鼻子骂了!说话的乃是蒋老,昨日在那茶楼他对着贺顾一通骂,倒是为他挣得了几分体面,俨然已经成了这群文人之首。
欧阳济约莫四十来岁的样子,瞧着倒是年轻,他端起茶盏,有些不悦的喝了一口。
今日乃是他的生辰,可这些人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贺顾不过是我夫人远房堂妹的儿子,我也不好管他。
再说了,此人秉性如何,诸君心中应该早就分明才是!他是在殿前都不怕的人,又岂会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放在眼中。
蒋老一梗,一肚子气无奈消了几分。
可不是,谁不知道贺顾当年殿试之时的丰功伟绩?他连天子都不尊,他们要求他伏低做小,岂不是自找苦吃?我们也就罢了,今日乃是祭酒生辰,怎地也不见那贺顾出来贺寿?蒋老眸光一闪,替欧阳济打抱不平起来。
欧阳济摇了摇头,面带了几分笑意,你们不知晓么?他被那段将军使去荆州治水去了。
屋子里一片哗然,欧阳济端起茶盏,吹了吹上头飘浮着的叶子。
这一句话,像是落入油锅里的水,一下子炸开了花!不是说好了,咱们共同进退,贺顾怎么膝盖那么软,直接朝女子下跪?可不是!士可杀不可辱!哪里有女子为君,儿郎做臣的道理?那姓段的,连欧阳祭酒的生辰宴都不理会,不光自己没有来,就连使臣都没有派一个来,还急吼吼的贴出了招贤纳士的榜文……老夫先前还不明白她为何这般嚣张,蒋老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话,腾的一下站了起身,说起了自己知晓的事情。
今日那使公府,城门口可都贴了告示。
说的便是一个月之后开恩科取士之事,以及从前有功名者,可写文自荐或者是寻人引荐,记明自己过往政绩,再写一篇治国锦绣文章即可择优录用。
他早晨瞧着,便是慌了神,这不立即赶来了欧阳府。
来的时候,这里人已经不少了,可见大家如今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行。
可一个个的,却是支支吾吾的不肯带头捅破那窗户纸,蒋老把心一横,说道,怕不是有那贺顾开了一个不好的头,丢了咱们文人的矜贵与气节。
这小娘子不懂得礼贤下士,光想着自己风光了自然会有人来逢迎奉承,倒是拿起乔来了。
若是这一回我等治不住她,日后她还不知道要如何作威作福!蒋老说出了众人的心声,他们一个个的都义愤填膺了起来。
没错!我们是绝对不会去讨好那小娘子的,至少咱们还有京都那条退路,士可杀不可辱!切莫叫她看轻了咱们!欧阳祭酒,不如您带个头?欧阳祭酒将茶盏一放,摇了摇头,老夫要的从来都不是封侯拜相,只想做个教书育人的夫子。
这官我便不做了,过几日我那长阳书院便要开山了,到时候还请诸君过去捧个场。
老夫听闻,那段将军今日也要去荆州,等她去碰了壁吃了亏,就知晓诸君的厉害了。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应道,一定一定!待众人走后,那欧阳夫人方才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夫君不是说书院默默开山便是,何故又邀请他们前来捧场?欧阳济哈哈笑了出声,他摇了摇头,放心,一个也来不了!襄阳城城门之外,段怡瞧着眼前乌泱泱的一片人,冲着领头的白胡子老者眨了眨眼睛,你们都要随我去荆州治水?蒋老点了点头,余光一瞟,有些讪讪起来。
不是,刚刚不都说硬骨头绝对不能向女子低头么?你们这些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