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夫子姓董名元,大概四十几岁年纪。
他身材微胖,圆脸,八子眉,塌鼻梁,下巴上一缕细细的山羊胡子。
一双眼睛总是象没睡醒似的半闭着,可偶尔睁开看人的时候,晶光四射,锋利如刀。
第一次见到他,就被他的目光看出了一身的汗,心里连连说,真是人不可貌像啊。
那天蓝仲文把我领到董元跟前的时候,说明了来意。
他一开始本不置可否,只是盯着我看了看。
怎么?看不起我?我有点不服气,也抬头回看着他。
就在我脖子发酸,眼睛发直,被他盯得浑身冒汗时,他突然就开口答应了。
我赶紧收回目光,用手揉了揉我可怜的脖子。
于是,就这样,我开始听课了。
开始旁听董夫子的课的时候,正是子轩要准备春季的科举考试的非常时期。
董夫子与子轩整天都在讨论八股文和策论的写法,文笔的运用,立意的选择。
要不然就是董夫子出题目,限子轩一定时间内写完,然后两人一起讨论得失优劣。
这就弄得我极其无聊。
天知道,我可是想听通古博今的才子讲讲经史子集什么的,这样一来我也好对这个世界的历史有些了解。
可没想到正赶上人家考前辅导。
真是要多没劲有多没劲。
才听了三天,我就已经有两次打磕睡从椅子上滑下来了。
看着子轩好笑的眼神,还有董夫子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可也没办法,他们讲的东西我确实一窍不通,也没兴趣去弄通。
到了第四天,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趁着他们热烈得讨论一篇文章的时候,偷偷从屋里溜了出来。
哈啾!我打了个大喷涕。
现在还在正月里,外面依然很冷。
刚刚出来的时候光顾着鬼鬼祟祟蹑手蹑脚,忘了把我的披风带出来,怎么办?难道再回去?肯定会被那两个家伙笑话。
那去找沈绣珠?她的院子离这里太远,我看看那积雪未化的地面,打消了这个念头。
好像蓝仲文的书房离这里最近,不如就去逛一下。
走出院子向右转,沿着院墙走了几步就来到了另一个院门,进去,蓝仲文的书房遥遥在望。
好冷!!我小跑起来,就盼着赶紧进屋。
终于到门口了,刚要上台阶,斜刺里突然出来一个人把我拦了下来。
我一看,是跟在蓝仲文身边的书童阿来。
不知道他全名叫什么,就是听大家都这么喊他,我也从没问过,反正跟我无关的人我从来都不感兴趣。
但现在我不得不注意他了,因为他是我冲向温暖的唯一障碍。
没有大人的允许,任何人不的入内。
阿来平淡的脸上露出异常坚定的表情。
其实我刚才就想起这书房是禁地,只是太晚了,我已经冻得没力气去别的地方了。
让开!我瞪着他,咬牙吐出两个字。
天,我浑身都在发抖。
要是别的时候我一定会冲他笑笑,多说几句好话,可现在冻得我浑身僵硬,嘴都快张不开了,多说一个字都费力。
外面什么人?谢天谢地,我的父亲大人在里面发话了,我从没有那么渴望过他的声音。
趁着阿来一闪神,我绕开他,几步跑上台阶,推开了门就往里闯。
书房内温暖的空气瞬间就把我包围,可还是不够,我看着向我走来的蓝仲文,跑过去一把抱住他。
爹!这一声爹我可是喊得真心诚意的,真是感谢他及时让我进来了。
蓝仲文皱了皱眉,把我抱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现在不是应该在和你哥听课吗?我把头埋在他的颈间,不说话。
其实也是没什么可说的,难道要我告诉他我在董夫子那里无聊到快睡着,为了进他的书房又差点被冻死吗?所以我选择沉默。
我冰凉的小脸碰到了蓝仲文的脸,他一惊,忙抱着我坐到了椅子上:怎么这么凉?说着抚了抚我的脸,然后握紧了我的手。
呼!我舒服的叹了口气,总算暖和过来了。
三公子,不好意思,小女失礼,让你见笑了。
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屋里还有别人。
我抬眼看向那个什么三公子。
他穿了一件亚麻白色的寿字缎面长袍,腰间系了天青色的腰带,腰带左边坠着个浅黄色的香囊以及栓着明黄色丝带的龙形玉佩。
以前我在现代的父亲的业余爱好就是玉,我耳濡目染的也就懂得了一些。
那块玉佩温润光滑,阳光一照,玲珑梯透,绝对不是凡品。
他脚下穿一双皂白色的靴子,我注意到,那上面干干净净的,一点泥土印子都没有。
最后再往上看。
之所以先看他下半身,因为我是坐在蓝仲文身上,所以最方便的就是先看我能平视和俯视的地方。
要是往上看的话,还要抬头,麻烦。
只见他大约二十出头年纪,头上一字月白色方巾束发,容长脸,剑眉入鬓,悬胆鼻,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因此显得有些冷酷。
他的眼睛,怎么说呢,初看好像平静无波,再看就让你觉得深不见底。
我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这个人把自己隐藏得太深了。
但是有一点我很肯定,那就是,在看着他双眼的时候,我从心底觉得,好冷。
这些说起来很多,可实际上从打量他到产生这些想法,我只用了两三秒的时间,看他的玉佩两秒,看他的眼睛两秒。
总共不会超过六秒,我就把头又重新埋在了蓝仲文怀里。
这大冬天的,已经够冷了,我可不想先是被天气冻僵以后,再被一个人的眼神冻僵。
现在还是温暖的人对我的吸引力大的多,就象我这可爱的老爹。
想着,我就不自觉的笑了出来,我居然真的在心里也开始称呼他爹了。
无妨,本来就是本,恩,本公子讨扰大人了。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听起来倒是挺舒服的。
我在爹怀里眯了一下眼睛,偷偷又瞟了他一眼。
不过我敢打赌,他刚才是想说本王的。
王孙公子吗?还是皇帝家的人?蓝仲文只是个礼部尚书,不是什么有实权的官位,这个三公子一看就身份尊贵,他为什么来找我爹?一连串的疑问冒了出来。
但我也没有办法问,只是更深的把头埋在爹的怀里。
蓝仲文看了看我,然后苦笑着对三公子说:小女顽劣,这么抱着我恐怕不会撒手了。
三公子,那今日之事可否...啊,不妨事,此事本也不急,以后再谈也可。
令爱果然冰雪可爱。
本,恩,本公子记得好象是叫雪儿是吧?不敢当,公子过奖了。
小女正是叫蓝雪。
讨厌!这家伙干吗打听我的名字?我又瞥了他一眼,他怎么还不走?!看来我得做点什么,于是我搂着蓝仲文,刻意压低了嗓子说:爹,雪儿觉得好冷!蓝仲文果然急了,忙摸我的额头,怎么了,着凉了吗?这么大冷的天,也不披件衣服就在外面跑,真是的!阿来,去给小姐拿件厚衣服来!那三公子见了,忙说:如此,本公子就先告辞了。
下次有机会再来拜访大人。
顿了一下,他看了看我,又说:如果令爱身有小恙,本公子府上就有不错的大夫,一会儿就可吩咐他们过来。
啊,不敢劳烦公子操心,小女只是身子自小有些单薄,容易受凉而已。
多谢公子挂怀。
蓝大人说那里话,这种小事不足挂齿。
总算是盼到这个家伙走了。
因为紧巴着蓝仲文不放,所以他不方便送三公子出去,只好让下人代为送客了。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个家伙临走的时候又看了我一眼。
干什么?看我不顺眼?因为我打断了他和我爹要谈的事?哼!才不管那么多!我现在可是只有十岁的小丫头,他能看出什么来?顶多是觉得任性些罢了。
这个家伙肯定高高在上惯了,很少便装出门,所以连对自己的称呼都叫不顺嘴;换衣服也不换彻底了,那样明黄色的丝绦和玉佩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用的;还有那雪白的靴子,这么多的积雪,只要走路就不可能一点都沾不上,除非他一直是车马代步...怎么了?刚刚那么能折腾,还直嚷嚷着冷,现在怎么这么安静了?蓝仲文的声音立刻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嘻嘻笑着说:爹,刚刚雪儿确实很冷啊!可现在觉得好多了,而且,人家累了呀!当然就不说话啦!要说我自从来到这里以后,学的最快的就是撒娇和耍赖了。
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要是换成以前的我,这种说话方式肯定是要让自己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可现在我张张嘴就不疼不痒的说出来了。
大概是身体变成了孩子,跟着心境也有些变小了。
不过也要怪这蓝府上下太宠我了,当然方琴除外。
蓝仲文没有接我的话,笑看着问我:你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是不是听不进去董夫子课?才不是呢!雪儿想爹了吗!难道不许女儿来吗?可是你在除夕答应人家可以到你书房来的呢!刻意省略掉当时他说的晚上到他书房的说法。
他听了只是笑笑,没有驳斥我。
这时阿来送来了斗篷,他接过来把我密密地围了起来,然后抱着我进了书房里面的一个小房间。
这里应该是他休息的地方,陈设很简单,一床,临窗的地方有一把躺椅。
他把我轻轻地放在了床上。
我拉着他不撒手,我可还没暖和够呢。
爹,陪我呆一会儿好吗?他看着我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芒,好象是在看着我,可那目光好象又穿透了我看向了什么别的东西。
爹?我迟疑地喊了他了一声。
啊!好,爹不走,爹就在这里陪你,等你睡着了再走,好吗?恩!他搂着我一起躺在了床上。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被他温暖的体温熏得昏昏沉沉的,慢慢的就觉得眼皮越来越重。
临睡着的时候,突然想起还没有到他的书架上找几本好看的书呢。
还有那个三公子,他是谁,找爹有什么事?我毕竟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问一问。
奈何周公的召唤越来越强,算了,先睡吧,天大的事情,睡醒了再说。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摸索着下了床,往外走。
刚走到门边,就听见前面书房里穿来说话的声音。
我停了一下,实在是忍不住,悄悄地靠了过去。
说话的是爹,和董夫子。
大人有什么打算?这是董夫子的声音。
静默了一会儿。
你怎么看?这是爹。
三王爷这次居然亲自前来,恐怕...董夫子的声音有些迟疑。
我心想,啊,那个人果然是个王爷!倒没有想到他这么看得起蓝某。
爹的声音带着些冷淡的嘲讽。
继而又说:辰忠,你问我有什么打算,我的话你会听吗?爹为什么管董夫子叫辰忠?我想了一下,这可能是董夫子的表字吧。
大人的知遇之恩,辰忠终生难报万一。
大人直言无妨,但有吩咐,辰忠无有不从!恩,董夫子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挺坚定的。
我的吩咐,就是没有吩咐!啊?大人,您这是为何?唉!爹叹了一口气,我只觉得这一声叹气中,包含了无尽的疲惫和沧桑,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吗?辰忠,辰忠明白。
只是,大人,今日形势,越来越显得剑拔弩张,大人要想置身事外,恐怕...董夫子的声音变的焦急了起来。
我知道。
停了一下,今天不早了,辰忠,你也忙了一天,先下去休息吧。
大人...董夫子大概还想说什么,却不知为何又停住了。
又是一阵静默,那,辰忠先告退了。
接着就是董夫子离开的脚步声。
然后就静下来了。
太静了,只有蜡烛的烛花偶尔爆出些轻微的噼啪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我的腿都要站得僵硬了的时候,我又听见爹轻声说:雪儿,还不出来?我一听,立刻就觉得有点生气。
真是的!明知道我站在后面,还不早点说,还让我战战兢兢地站了那么久!我腾、腾、腾几步,走到他面前,咬了咬嘴唇,一屁股就坐在了他腿上。
他伸出拇指和食指轻轻的捏了捏我的鼻尖:偷听大人说话,你说该不该打?我看他眼中闪烁着温柔的笑意,就知道他没有真的生气。
冲他撇撇嘴道:不用打啦,人家的腿已经站得快要断掉啦!那你还站在后面偷听?我,我没有偷听啦,是你们说话声音太大!你以为人家想听吗?!他理了理我因为睡觉而蹭得乱蓬蓬的头发,收了笑容,说:小丫头就会强词夺理,真是宠的你无法无天了!我一愣,呀?怎么不笑了?赶紧拉着他的手摇晃:爹,你别生气,是雪儿不对,以后雪儿再也不听你和董夫子说话了!唉,他叹了口气,爹不生气,爹怎么舍得生你的气啊。
说完,就看着我出神。
又来了,这种目光,穿透我,看向另一个方向。
我也静静的望着他。
他两鬓的头发好像又白了许多,眉目间和眼角上的纹路如此清晰的刻在他脸上。
他这个时候的神情异常的温柔,平常深锁眉头的忧虑和沉重好象都消失了,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他在看什么?想什么?还是在回忆什么?我心中猜测着,但渐渐地,觉得不舒服起来。
因为,这种被忽视的感觉,我不喜欢。
我伸出右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爹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吗?跟雪儿讲讲吧,雪儿也许不能帮爹做什么,但说出来,爹心里也许能舒服些呢。
他回过了神,抬起左手握住了我的手:爹没事。
还说没事!今天来的那个什么公子,是个王爷吧?!他为什么微服私访到咱们家?爹,他是不是要让你做什么为难的事情?雪儿,你住嘴!!蓝仲文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他从来没有用那么重的口气跟我说过话。
烛光下,他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一双眼睛灼灼的盯着我,那当中有震惊,有讶异,可更多的,是恐慌。
他这么沉稳的人居然只是因为我说的几句话就流露出了恐慌的情绪,看来事情绝不象我想的那么简单。
他见我不说话,以为刚刚太严厉,把我吓到了,于是连忙伸出手抚摸着我的脸,柔声说:雪儿别害怕,爹不是要责骂你。
我当然不怕他,我怎么会怕一个全身心爱护着女儿的父亲呢?我笑了:爹,女儿知道你是担心女儿。
你放心吧,今天的事情,我都忘了,什么都不会记得的。
他一愣,看来是真的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然后眼中涌出了一种释然和,深深被触动的情绪。
他叹了口气,双臂轻柔的,但又紧密的将我搂在怀里。
我听到他在我的头顶上低低地,仿若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女儿啊,你怎么会变得这么聪明了呢?真不知道是福是祸啊......我闻到了一种味道,阴谋的味道。
卷一:吾家有女初长成 第九章 徒叹奈何之珠逝自那天起,我和蓝仲文之间达成了一种不言而明的默契,我和他都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和那个什么公子,好像那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反正我总是觉得有些不安。
但我很快就把这种情绪抛到了脑后,因为有更需要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沈绣珠的病越来越重。
开春以来,我一天比一天活蹦乱跳,可她就象一朵慢慢枯萎的花,日渐凋零。
刚开始的时候,我只是见她精神越见萎靡。
但每次她看到我的时候,还都是强打着精神,我就以为她就是太虚弱了而已。
而且我也很久没有看到小桃了。
问沈绣珠,她只是笑笑说,琴夫人屋里人手不够,把她调了过去。
我觉得有点奇怪,小桃跟了沈绣珠很长时间了,按道理说,就算方琴需要人,也应该叫别人,为什么非要把小桃要走呢?后来有一天晚上,暴雨滂汑,我被碧玉叫醒了,我睡眼朦胧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只见碧玉低声而又焦急的跟我说:小姐,小桃来了!奇怪,来了就来了呗,可干吗在下这么大雨的晚上鬼鬼祟祟的?可等我见到小桃时,才发现不对。
她浑身都湿透了,冻得发抖,头发一缕一缕的贴在脸上,上面满是泥水,还沾着几片树叶。
脸上手上都有擦伤,鞋子也丢了一只,样子极其狼狈。
她一看到我就一下子跪在了我的面前,泣不成声的说:小姐,求你救救我家夫人吧!我赶紧伸手把她拉了起来,小桃你别哭,有话起来说!原来入春以来,沈绣珠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而且咳血咳得也越来越厉害。
这段时间不知为何蓝仲文总不在府里,蓝子轩也因为科考,搬到朝廷给举子们设的学院去住了。
小桃着急,去找方琴,可方琴只用了一句:她那是老毛病,总是反反复复,看多少次大夫都差不多。
就把小桃给打发了。
而且转天就借口房里缺人,把小桃要到了自己屋里,让她呆在自己的院子了,哪儿也不许她去。
而府里本就是方琴管事情,其他下人们都畏于她的权势,不敢说话。
偏偏沈绣珠性子倔强,又从不肯开口求人,连见到我也是强颜欢笑。
小桃被方琴关了些日子,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假装低眉顺眼的伺候方琴,好不容易等她有了些松懈,又正好今天下起了大雨,于是半夜爬树翻墙出来。
她不敢去找蓝仲文,因为他一直都睡在书房里,等闲人从不让进,只好来找我。
小桃抽抽噎噎地说:小姐恕罪,奻婢不是要在背后编排主子的不是,可奻婢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但凡有一点转机,奻婢都不会来烦小姐的...小姐。
碧玉可能是看我的脸色不对,小声地叫了我一声。
我怒极反笑:碧玉,你和小莲去打盆热水,帮小桃洗洗,把衣服换一下。
小姐,小桃没事,可是夫人现在不知怎么样了...我打断她:既然你来找我,那就一切听我的安排。
现在你去洗洗,把这身湿衣服换了,然后,去、睡、觉!可是,小姐...你不听我的话了吗?!我提高了声音,看着她说。
小桃眼里含和眼泪,看了我一眼,低下了头:是,奻婢遵命。
等碧玉和小莲把小桃安顿好,碧玉来到我房里,担心地看着我:小姐,你打算怎么办?我一笑,怎么办?凉拌!呵呵,碧玉,现在我也要睡觉了。
要为明天的好戏养足精神哪!第二天一早,阳光灿烂,天气极好。
夜里的那场雨好象把天地都洗得干干净净的,院子里的树叶上都挂着晶莹的露珠,阳光一照,闪闪发亮,甚是好看。
我很早就醒了,气定神闲的漱口穿衣。
小桃早就等着我了,我拍拍她的手,笑着说:别急,打仗之前总要先吃饱才能有力气呀。
吃完早饭,我伸了个懒腰,对她们说:丫头们,呆会儿不管出了什么事,一定要听我的吩咐,知道吗?看她们都冲我点了点头,我笑着说:好啦,跟我去拜访琴姨吧。
方琴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落井下石,真是可恶!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大事做不了,就会窝里斗,偏偏又有些小聪明,真让她算计上了就会狠吃个闷亏。
冷笑了一下,其实我也可以派小莲她们去找汪大夫来,然后找机会等蓝仲文回来告她一状。
可这样做治标不治本。
沈绣珠那么柔弱的人怎么会惹到她?明显就是挟私报复,趁机踩一脚。
连沈绣珠她都不放过,我这个明显得罪过她的小丫头,怎么逃的了?不过是现在蓝仲文宠我,她没有办法下手就是了。
如果就这么放任下去的话,将来一旦出了点什么事,蓝仲文又不能护着我,方琴就肯定会在暗地里给我使绊。
另外,自从听了蓝仲文和董夫子的话以后,我心底里总有一丝隐约的不安。
恐怕真的会出什么大事,可要是这个时候府里再不安宁,那怎么让蓝仲文安心在外面解决问题?我帮不上他什么忙,那就尽我所能,给他提供一个稳定的大后方吧。
我本是个很懒的人,只要不找我麻烦,我绝不会多事,可这并不代表我就会任人欺负。
想我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还能让个几百年前,大字不识几个的妇人骑到头上不成?!是你自己不开眼,威胁到我的舒坦日子,那我就绝不会让你好过!到了方琴的院子,我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方琴听到下人通报,连忙迎了出来。
她看到跟在我身后的小桃,脸色变了一下,但马上又堆起了笑脸:呦!这不是我们的大小姐吗?快进来!是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里来了?把我让进屋里坐下后,她做出了一个好像刚刚看到小桃的表情,说:哎,我说小桃,今儿个一大早就找你,原来自己跑去找小姐了呀。
怎么?又要寻小桃的不是?我笑笑:雪儿要给琴姨告罪了,这两天我那儿缺人手,以前曾差遣过小桃,觉得她用着很合心,所以就叫人把她叫到我院子里去了。
大概是她走的有点急,忘了跟琴姨说一声了,真是对不住。
她听了一愣,然后马上又笑了,极亲热地拉起我的手说:雪儿太客气了,不过是个丫头,喜欢的话,要去用就是了。
你可是我们的心肝宝贝,谁敢说个不字呢!我收了笑容,轻轻地从她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琴姨太客气了。
另外,希望您把称呼搞清楚,不要总是我们我们的。
就算是心肝宝贝也是我爹的心肝宝贝,跟琴姨好像关系不大。
她听了,脸色瞬间白了白,眼底闪过一丝嫉恨。
我没理她,接着说:今天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想问问,琴姨为什么没有给我姨娘请大夫看病吃药?啊?她听了,瞪大了眼睛,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怎么会?我已经吩咐下去给绣珠妹妹请大夫了呀?怎么?大夫没来吗?还跟我装?好,倒要看看你跟我装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琴姨是吩咐谁去请的大夫?哦,是我的丫头春杏。
那可否让我问问春杏这件事呢?当然可以。
说着,唤来了春杏。
这个丫头我听小莲提到过,是方琴的贴身侍女。
仗着方琴撑腰,平常在府经常盛气凌人的欺负别人,大家都敢怒不敢言。
我看着她问:琴姨说让你去给我姨娘请大夫,你去了吗?她看了看方琴,后者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她满不在乎地看着我说:夫人确实说过,可这些日子府里的事情太多,奻婢给忙忘了。
是吗?我心想,拿我当小孩子,以为我没有办法吗?我转头问碧玉:按咱们府里的规矩,要是主子吩咐的事情,下人不去做,该有什么处罚?碧玉看了看我,说:回小姐,那是要掌嘴的。
不过大人一向斋心仁厚,这规矩从没有用过。
我笑了笑:看来今天这规矩恐怕是要用一回了。
说着,把脸一沉,看着春杏说:夫人吩咐的事情你居然敢忘?!你好大的狗胆!小桃,小莲,把她给我按住!碧玉,掌嘴!小桃,小莲和碧玉,只是稍微吃了一惊,但立刻听我的吩咐,一把抓住傻在那儿的春杏,碧玉挽起了袖子,上去就左右开弓地打了起来。
我又马上转头,笑着对有点发蒙的方琴说:本来春杏是您的人,雪儿是不该插手的。
雪儿知道您心慈手软,狠不下这个心。
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要是以后别的下人也有样学样,都不听主子吩咐,那咱们家里可就乱了套了。
再说,要是让爹知道这不守规矩的丫头是从您这屋里纵容出来的,他恐怕会想,是琴姨的管教无方了,雪儿拼着要担代一些埋怨,也不能让爹误会琴姨您啊。
哦,当然,也可能是雪儿多虑了,爹是很喜欢琴姨,就算知道了,恐怕也不会说琴姨什么吧?这番话说的方琴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气的她嘴唇都发白了。
她放在腿上的双手紧紧抓住衣脚,看着我,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真是麻烦雪儿费心了。
哪里,为琴姨分忧是雪儿该做的。
恩,说的好口渴。
我拿起茶杯来,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回头看看,碧玉倒是挺卖力气,那春杏嘴角都出血了。
差不多了,我懒洋洋地对碧玉说:好啦,先到这里吧。
碧玉收了手,站到我旁边。
小莲和小桃松开了抓着春杏的手,那春杏立刻软棉棉的趴在了地上。
我伸出手来,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指甲,嘴里问到:知道自己错了吗?奻..婢..知道了。
春杏口齿不轻的说。
知道了什么呀?我又问。
奻婢...没有...去给绣珠夫人...请大夫。
错!!我突然抬头厉声说。
春杏吓得爬在地上抖了一下。
打都没把你打明白,真是榆木脑袋!碧玉,告诉她,她到底错在哪儿!是!小姐的意思是,你错在胆敢忘记了琴夫人的吩咐,害得夫人将来会被大人误会!我的声音又懒散了下来:现在知道了吗?知,知道了,奻婢知道了,小姐饶命!下次再也不敢了!哼!一次就够麻烦了,还能让你有下次?我冷哼了一声说。
我看她也知道错了,雪儿,这次就算了吧。
方琴给她求情了。
我可没那么容易让你收买人心。
故意露出一脸的担心:琴姨啊,你看这个春杏真是冥顽不灵,挨了打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看她留在你这里早晚会给你再惹麻烦。
不如就把她放我那里,由雪儿帮您教导教导如何?方琴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怎么好劳累雪儿你呢?这丫头一直在我身边,这次错也是无心的,以后我会看好她的。
我甜甜一笑:哎呀,你看就咱们在这里商量,都忘了问问春杏的意思了。
我看着趴在地上的春杏说:你说呢?可愿意跟着我学点规矩?她看着我,吓得连连点头说:全听小姐的意思!我一脸为难的对方琴说:琴姨,你看这?既然是她自己愿意,那就让她跟着雪儿你吧。
只是要麻烦你了!方琴咬牙切齿地说。
琴姨客气了,能为您分忧是雪儿的荣幸。
那雪儿就不打饶您了,这就告辞了。
慢走,不送!唉,要是眼睛有刀的话,方琴早就在我身上扎出无数个洞了。
我站起来,叫上碧玉,让小逃小莲扶着春杏,不紧不慢的回了我的院子。
这件事以后,小莲和小桃自不必说,碧玉更是完完全全地服了我。
那个春杏好像也给我制得怕了,看起来对我也是死心塌地的。
不过是否真的如此,我心里还不确定。
至于蓝府上下其他的人,也在当天就知道了此事。
蓝雪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从一个只是知道胡闹,让人头疼的大小姐,一下子变成了一个聪明有手段,令人敬畏的厉害角色。
之后的几天里,找我的下人突然多了起来,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本来是方琴管理的府里事物,被她以治下不严,恐再难胜任为借口,全推给了我。
哈!想以此要挟我,让我去求她?我正愁怎么把蓝府的事情给拿过来呢!她居然装到枪口上,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让碧玉把府里人员名册和帐本都拿出来。
蓝府人并不多,算起来,丫环,婆子,园丁,书童,厨子,杂役,车夫等等,总共也就二十来号。
帐本记的也是流水帐,只要细心都能看懂。
蓝仲文是个清官,家里的财产也就那么一点。
我用了半天就把所有的东西搞清楚了。
把相关的人叫来,该吩咐的事情吩咐下去,甚至纠正了方琴犯下的一些错误。
从这一天开始,我算是把蓝府的大权都收在了手里。
蓝仲文也知道了这事,但和我预料的一样,他没有责备我,甚至笑着对我说:以后爹的吃穿用度,要麻烦雪儿了。
蓝子轩后来还回了一次家,恐怕是方琴把他叫回来的,我看见她一见到他就拉着他的袖子哭。
蓝子轩当天晚上就来找我了。
我立刻抖擞精神,准备应战,结果他只是拿出一包糖浸酸梅,说是在城里的老铺买的,觉得我可能喜欢,让我尝尝。
弄得我反到汕汕的。
不管怎样,我是成功的在蓝府站稳了脚跟。
可是我所做的这一切,都不能使沈绣珠的身体好起来。
到了三月初的时候,沈绣珠已经病的起不了床了。
蓝仲文到沈绣贞处去的很少,那么有数的几次,两个人也只是相对无言。
只有我,几乎每天都去陪她。
其实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昏睡,清醒的时候不是不停的咳嗽,就是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偶尔也会看着我出神,但却很少跟我说话。
我觉得甚是无聊,又舍不得让她孤单一人,变从蓝仲文的书房里搜罗了很多感兴趣的书,每天带着去沈绣珠那里看。
有一天,我来到她屋里,看她睡着,便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前,把书放在桌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翻书。
姐姐...我听到身后传来沈绣珠虚弱的声音。
赶紧回头,正对上她的眼睛。
她的眼神非常恍惚,我走到她跟前问她:姨娘?你怎么了?这时她才认出是我,她抬手轻轻摸着我的脸:刚刚,还以为是大姐...你长的,和她很像...我娘,是什么样的人?她有姨娘美吗?我好奇的问她,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人跟我说过沈绣贞,好像这个名字是个禁忌一样。
我怎么能跟你娘比。
你娘,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啊...她看着我,又露出了那种目光,和蓝仲文一样,好象穿透了我,看到了别的什么人...那天晚上,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头一次认真的坐在了镜子前端详自己。
眼前的铜镜中映出了一个女孩儿的脸。
她有一张瓜子脸,肤若凝脂,两颊两朵自然的红晕远胜无数胭脂。
眉如远岱,一双大眼睛宛若秋水,莹莹发亮。
小巧挺直的鼻子,嫣红的菱型小嘴,贝齿雪白,真真是个小美人胚子。
一直以来对蓝雪没什么好感,只有这一次应该感谢她,给我留了一副这么好的脸。
唉。
我叹了口气,只是在这样世界,长的美不一定就是一件好事。
就像那个沈绣贞。
他们都说我象她,也只是像而已,她的真人还不定多么惊城绝艳呢,还不是早早的撒手人寰。
那么,他们究竟有什么恩怨呢?我对他们的往事真是无比的好奇,可就是没有人能告诉我。
本想等到蓝子轩科考回来以后,无论如何也要问个清楚。
可是没想到,沈绣珠最终没有撑过三月份。
她带着无尽的忧伤和所有我不知道的故事,香消玉陨在这积雪初融,春寒料峭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