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薰立于高阁之上极目远眺,今日是沈涯入京城的日子。
隔着重重房舍屋檐,从这一处阁楼之上不可能看见大军入城的盛况,但街市上繁华喧闹的声音却依然如近在耳畔。
距离突厥退走不过月余,外面的街市已经一扫围城时候的颓废,很快恢复了活力与繁华。
在笍水河畔大获全胜之后,沈涯所率大军收拢兵马追击溃兵,又收拾战场,终于在今日正式凯旋入京,同行的还有弩扬族特使等。
这样耀眼的功勋之下,万民欢腾,连皇帝也下令大开宫门,特许大将军可骑马佩剑直入宫禁,以奖励劳苦功高的爱将。
夏日纯粹的阳光不带一丝阴影,叶薰抬手挡在眼前,遮住炫目的光晕。
感受着灼热的温度,她不易察觉地叹了一口气。
听到沈涯死而复生的消息时候,她只能苦笑了。
果然如此,老奸巨猾如他怎么会这么简单就中了敌人的埋伏呢?更何况他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在那一次见面之后就应该明白他暗中北上的消息是绝对瞒不过萧若宸的。
他这一次炸死,应该是为了算计突厥吧,他们姐弟还用不着他使出这么大的手笔。
可是回到京城之后呢?会给尚未恢复稳定的朝政带来什么变化?日头渐斜,现在朝堂之上应该正在进行对有功之臣的封赏吧。
不知道小宸会怎么样,这一次他立下的功劳也不小,还有沈归曦,听说他依然留在城外收拾善后。
沈涯回来。
那些叶原本庆幸可以不用面对的烦恼如同地洞里的土拨鼠,一只只纷纷重新冒出头来,让她懊恼不已。
新一轮新地斗争指日可待,而沈涯如今的声望如日中天,他们姐弟的路只怕要越来越难行了。
叶揉着额头。
苦恼地想着,他怎么偏偏活着回来了呢?正在出神的时候。
身后传来一身呼唤,是湘绣上楼来问道,小姐,午饭已经准备好了,可是要传唤?也好。
叶答应道。
宫中有宴席,萧若宸是必定不会回来了。
她起了身正要下楼。
忽然听到远处一阵喧哗。
怎么了?她停住脚步,沿着窗向外望去。
视线尽头。
却发现一群不速之客意外涌入,锐利的长枪和锃亮地兵甲在阳光下耀地人眼睛发花。
这是什么情形,叶薰愣住了,眼前的这幕场景,简直和当初芳月阁里撒兀甘前去搜索钦犯时候地场面一模一样。
这里是禁军统领府邸。
你们怎么敢……啊……发现被人闯入,叶府当值的管家连忙上前拦截,却被人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
惊呼一声跌倒在地上。
你们要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管家仆役们怒喝着。
叶薰心下一沉,只怕正是因为有王法,才会这么嚣张。
刑部奉旨拿人,府内一干人等全部束手待命!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当先的将领一声断喝立刻将所有的抗议声压了下去。
果然,叶薰苦笑了一下,光天化日之下,还敢这么放肆行动的,也只有依仗王法的人了。
领头地将领止住众人的呼喊,一边指挥手下四处散开,入各个房间搜查驱赶人员。
小姐,这是……站在叶薰身后地湘绣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惶失措地问道。
没等叶薰回答,下面已经传来严厉的呼喝声,闪开,我们奉命拿人!这是我们小姐的绣阁,你们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啊!门前的守卫仆役还在努力尽他们最后的职责,可惜却只是招来一顿殴打。
一个士兵刀鞘一挥,说话地那个仆役就被一击打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叶薰眉头一皱,连忙走下阁楼,高声道:住手。
众人眼见叶薰出现,纷纷停住了动作。
叶薰视线扫过场中,略一沉吟,镇静地问道:各位刑部的官爷忽然搜查我叶家府邸旨意?缘出何故,罪名为何,总要说个分明。
领头的将领见叶薰气度冷静,也不敢小觑,当下略一拱手,冷然道:此番我等前来,自是奉了明旨。
禁军统领叶宸涉嫌通敌叛国,皇上已经当朝下旨,命刑部抄家搜查。
府内一干人等,也全部押赴刑部大牢,准备侯审。
通敌叛国!叶薰心下咯噔一下子,情况比她想象地更坏,她连忙问道:萧……小宸……叶宸将军呢?他已经在朝堂上被拿下,押入大理寺候审了。
叶薰闻言身形一晃,脸色苍白。
沈涯竟然发动的这么快!入城的第一天,他就迫不及待了。
她咬了咬牙,冷静下来继续道,沈将军虽然劳苦功高,但也不能空口说白话,凭空污蔑吧?指摘舍弟通敌叛国,口说无凭……这个不劳小姐费心,大将军既然敢说,自然是有足够的证据,而且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来人冷冷地说道,察觉到叶薰的脸色变化,他立刻发觉自己说的太多了,打住话题道,我等都是奉令行事,请小姐不要为难我们了,入马车入刑部走一趟吧。
若还有什么问题,到时候自有负责审问的官员解惑。
好。
叶点点头,强行压抑住内心思绪的混乱,此时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刚向前走了一步,身后却被人牢牢扯住。
小姐……我也跟你一起……是湘绣正死命的扯住她的衣服,满脸惊恐地望着屋里的人,又望着叶薰。
叶薰心下一软,抬头说道,让她跟我一起去吧。
这……领头的将领眉头一皱。
他们不是也要被收押入刑部大牢吗?叶薰问道,说着欠身一礼,既然如此,就请军爷行个方便吧。
也罢。
领头的将领扫了颤抖无助的湘绣一眼,一个弱女子他们还不放在眼里,催促道,你们快点上马车吧。
叶薰拉着湘绣走到门前,那里早已经有预备好的一辆马车等待着了。
看来对她这个钦犯家属还真是重点照料啊。
叶自嘲地笑了笑,提起裙角,登上了马车。
马车外表普通,而内部陈设精美丝毫不逊于日常所用的车辆,刑部的设想倒是挺周到。
只是四面窗户都被厚重的帘子封住,毫不透气,在这个盛夏的天气里坐在车里简直是一种折磨。
叶薰想要掀开车帘稍微透透气,却立刻被车外的人厉声阻止了,只好无奈地坐回车里。
一路上湘绣缩在角落战战兢兢,只怕这次的变故又让她联想到不好的回忆了。
叶只好温声安慰她,你先不要担心,静观其变就好。
即便真是罪名,也未必会连累你。
话是这么说,其实她也没有任何信心。
萧若宸与陆谨暗中勾结的事情,被揭露出来绝对逃不了通敌叛国的罪名,不过他毕竟有救驾的大功在身,皇帝对他的信任非同凡响,而他对沈涯却已经心存芥蒂。
两相对比下来,仅凭着沈涯的一面之词,皇帝再昏聩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对萧若宸下杀手。
可是万一沈涯把他们姐弟的真实身份告诉皇帝呢,皇帝对萧若宸的信任还会继续吗?现在只寄希望于萧若宸与陆谨之间联系足够隐秘,沈涯就算知道,也不可能拿到真正的证据。
而且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相比于萧若宸的身世,沈涯他自己的血脉更加惊悚吧。
自己还掌握着这个秘密呢,大不了……叶薰暗暗思量着,用力地咬着下唇,连下唇渗出血线都未曾察觉。
马车走得很快,道路平稳,并未感觉颠簸。
可一路越走越远,困在车里的叶薰逐渐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刑部有这么远吗?第九卷 叶随风起秋忽至 第十七章 旧爱(一)叶薰飞快地一把扯开窗帘,旁边的兵士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那一瞬间映入眼中的情形,却不是走向刑部的街道,而一望无际的红墙。
这是往哪里去?叶薰又惊又怒,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是她大意了,眼前这群士卒的言谈举止,与其说是刑部的衙役,应该说更像是久经沙场的战士。
请小姐稍安勿躁,旁边的将领冷漠地逼近车窗说道,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自有人会为小姐解答,何必多问我等下人。
你们……叶薰脸色一变,却也明白此时身不由己,四面都是精悍的士兵,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叶此时只能够听天由命了。
而且如果她所料不差,会在这个时候专门将她弄出来的人,也不会出乎那几个人之外。
该来的总是会来,她索性放下车帘,静心等待。
马车继续行驶,拐过数道弯路,终于停了下来。
一个仆役掀开车帘,叶薰带着湘绣走下马车。
入目处是一座小阁楼,楼前正门悬着的匾额上写着宝蕊楼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四面合围的墙壁拢起一处精致的小院子。
马车如今就停在院子中间。
透过敝开的院门,可以看见外面郁郁苍苍,尽是一望无际的葱绿树木。
要说这里是刑部大牢可真是笑话了,叶薰自嘲地摇了摇头。
请叶小姐跟随小人来吧。
早有守候在旁边的人上前一步,躬身说道。
说着领头向门外走去。
看来要见她的人在外面的树林里,叶薰从善如流地跟随着他地脚步向外走去。
她脚步刚挪动。
湘竹也赶紧跟随着上前,却被旁边的兵士一把拦住:请这位姑娘先在这里等候吧。
兵士们客气地交待道。
叶薰转头看了一眼,接到湘绣求助的眼神,她只得向她安慰地点点头,命令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就好。
说罢跟随着领路人步出院子。
人说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但绿树葱葱。
同样光华耀目。
盛夏的树林,满目皆是葱绿的颜色,笼罩住四面空间,遮天蔽日。
细微地阳光从树叶缝隙洒落下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和风吹过,伴着沙沙地轻响声。
树叶晃动,光影错乱摇曳。
叶薰本以为要走很远。
却不料只是转过一道假山,眼前就已经豁然开朗。
是一座凉亭伫立在眼前,而且一座无比熟悉的凉亭。
叶薰嘴角牵扯起一个苦笑的弧度。
掀开车帘那一瞬间所见到的红墙,围绕一座院子的宽阔树林,还有面前引路人又高又尖锐的嗓音。
这一切都明确地昭示了,她如今脚下的这片土地,是她已经来过很多次地大周皇宫。
而且还是皇宫中她最熟悉不过的一处地方。
纵然心里早已经有所预料。
但亲眼确认的那一刹那还是感觉心脏漏跳一拍。
夕阳沉落,光影交错,远山含韵,绿意漫漫。
她走近凉亭,就看到了凉亭中倚栏而立的那个人。
同样的地方,同样地人。
清茶古树之畔,晚风暗香之中,叶薰有一瞬间的恍惚,只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夏日黄昏。
引着叶薰来到凉亭前,领路地内监躬身一礼,悄无声息的退下去了。
亭子里很快只剩下叶和沈涯两个人。
晚风吹拂着树枝的沙沙声传来,像是挠在人心刺,叶薰抛开杂念,镇静下心神,缓步走入凉亭。
转过身来,锐利的视线扫过叶薰的面容,沈涯神态自若地招呼道:好久不见了,近日可好?只要你不回来,我就很好。
叶在心里小声嘀咕了一句,脸上却是纯然的恭敬荣幸,多谢将军关心了。
不过闲坐家中,宁静度日而已,哪里有什么好不好。
倒是沈将军劳苦功高,却刚刚返回京城就要如此忙碌,真让叶薰惶恐不明。
沈涯不置可否地一笑,桌上摆着的是一壶清茶。
他到了一杯,推到叶面前。
多谢将军。
叶一介平凡女子,哪里敢劳动将军亲自奉茶。
叶神态自若地低声谢过。
心里却忍不住有些打鼓。
沈涯这是什么意思?他要对付他们姐弟,直接下手就好了,何必再眼巴巴费力把自己弄到宫里来呢?自己又没有什么可让他觊觎的,唯一比较特殊的不过是和沈归曦的关系。
但就算因为这个,他也没有必要这么急着见自己吧?不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
叶索性静观其变,端起茶水掩去自己的紧张。
听了叶薰的客套,沈涯嘴角一扬,略笑道:你的口才真是好了不少,以前我倒不知道你是这么伶俐的。
沈将军过奖了。
叶满头黑线地回答道。
我跟你很熟吗?前几次见你好像都只不过说了三两句话吧,你就能知道我是伶俐还是木讷了。
她满心的不以为然。
沈涯也不急着说明来意,只是静静的饮着清茶,气度平静如水,简直像是专门来这里品茗休闲的。
叶薰却逐渐焦急起来。
听押送自己的兵士话中意思,萧若宸已经被定罪下狱了。
她心里紧张挂念,如同填埋了一块大石头,坐立难安。
却不敢开罪沈涯,犹豫了片刻,她试探着问道,沈将军将叶薰召来这里,不知有何赐教?听说舍弟在殿上出了意外,不知道如今情况可好?放心,他很好,只是在刑部的大牢里而已。
沈涯一派悠然平淡地说道,萧若宸所犯是十恶不赦的叛国之罪……刑部的大牢笼?这也叫很好!好你个大头鬼啊!沈涯话语传入脑海的瞬间,叶薰心脏剧痛。
随即又听到沈涯那句闲闲的叛国之罪,叶薰再也按耐不住,心里的火气腾地一下子上来了。
纵然天下人都可以指责萧若宸的叛国通敌,但眼前之人却是最没有资格的一个!舍弟怎么比得上沈将军劳苦功高呢?当年陛下为何会遇到突厥伏兵,想必将军大人比我们这些小人物更清楚。
叶薰毫不犹豫地质问道。
说完之后,叶薰自己也吓了一大跳,糟糕,她竟然连迂回客气的开胃菜都没有,就直接上主菜底牌了。
听到她的话,沈涯的双眼微合,瞬间有锐利的光芒从平淡的双眸中射出。
叶薰心里一跳,手忍不住抖了抖。
她对沈涯本就有一种难以压抑的恐惧,刚才一片云淡风轻的和煦气氛里,这份胆怯不由自主地淡化了,此时却又冒出头来。
如今的形势可是自己受制于人。
眼前这位黑心的老兄随便把自己杀了,找个地方一埋,神不知鬼不觉,说不定以后都没有人知道了,叶薰暗暗叫苦。
第九卷 叶随风起秋忽至 第十八章 旧爱(二)气氛有刹那的冷寂,沈涯冷淡的目光随即隐去,若有所思地看着叶。
迎上他的目光,胆怯的心思在心里转了一圈,叶薰反而逐渐冷静下来,她立刻注意到,刚才沈涯说的是萧若宸叛国通敌,而不是叶宸叛国通敌,难道说,他已经在朝堂上把两人的身世公诸于众了?萧若宸已经被关进大牢了,他对姐弟两人的恶意昭然若揭,继续迂回客气也只是浪费时间。
想到这些,又想到萧若宸在牢房里可能会受的苦,叶薰胆怯的心情很快烟消云散,也没有了虚与委蛇的耐心。
终于彻底冷静下来,她语调谦和地道:是叶薰一时冲动,失礼了,请将军大人切勿见怪。
轻轻一句话将刚才的失态揭过,眼见沈涯的脸色并无不妥之处,她便继续问道:沈将军说舍弟叛国通敌,只是一面之词吧,可有证据?你是怀疑我凭空污蔑他吧?沈涯冷静地回道,纵然我是,陛下和满朝文武可不都是瞎子,能够当庭定罪,自然是证据确凿。
叶薰心里一沉,眼帘低垂,避开他的视线继续说道:以将军的权势地位,手下能人无数,只要想要,证据自然不是问题……语气中隐含着一丝不以为然。
沈涯嘴角却扬起一丝笑意,他打断了叶薰的话,问道:你认为我是用假证据栽赃陷害他?叶薰默然不语,抬起头来,怀疑的目光直视沈涯。
沈涯摇了摇头。
平淡随意地审视着手里雨过天晴的细瓷茶杯,片刻之后他方缓缓笑道,他行险与陆谨合作,在北方的战事上摆了我一道,这一招确实耍地漂亮。
虽然他是占了身份秘密的便宜,但事后想起了。
我也只叹一声佩服……越说下去,沈涯的语调越发清冷,只是他却未免太自以为是,也把别人看的太低了。
要知道,陆谨可不是简单人物……说着,他停了下来。
抬手饮了一口茶水。
叶薰心里顿时掀起滔天巨浪,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陆谨他……端详着叶薰的表情。
沈涯脸上浮现一丝欣赏,继续说道:敦略可汗这些年越发好大喜功,独断专横,偏偏又身体强健,依照常理。
再活个二三十年只怕也不是问题,而且撒兀甘虽然被废去了太子之位,但性命犹在。
父子亲情犹在。
再观陆谨,他自从潜伏荒寨,南下入关,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却一直连亲王都未曾册封,反而越来越被人猜忌,这样下去,眼下地权势都未必保得住,更勿论太子之位了。
沈涯云淡风轻地低声说道,有些东西,只能够用非常手段来得到。
你们……叶薰却听得越发心寒,听这个意思,竟是陆谨暗中利用沈涯引诱自己父皇深入敌阵?那突厥十万大军的精锐,还有父子亲情,难道他全都不顾了?是了,他也没有料想到沈涯背后还有弩扬族这张牌,说不定还打着将沈涯和自己父皇一起葬送地如意算盘呢。
却料不到棋差一招,被沈涯获得了全盘胜利。
这些人……叶薰只觉得心冷如冰,人命也罢,国事也罢,都不过是这些人手里的牵线木偶,是他们棋盘上任意摆布的棋子。
自己和小宸又算是什么?既然沈将军已经大获全胜,又何必来寻我这个弱女子。
为难我们手无寸铁的姐弟二人呢?叶薰心乱如麻,既然情势不好,索性先示弱问道。
手无寸铁?哈,沈涯轻笑一声,在北方的这些日子里,我可是日夜提心吊胆。
你那位好弟弟可不是无害的羔羊,他是一只小狼,在你不经意地时候就会咬你一口。
若不是有他在背后时时刻刻虎视眈眈,我又岂会走这种凶险的路子。
你是他杀父仇人,灭族凶手,他当然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
叶薰暗暗嘀咕着,却没有直接反驳。
沈涯说地倒是实话,他在前线对战突厥,萧若宸却留在朝中,让他怎么敢放心?不仅要时刻提心吊胆会被人从背后捅一刀,而且萧若宸如今深得皇帝的信赖,如果这场仗打上个三五年、七八年才完结,等他再回到京城,只怕萧若宸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了。
到时候想要再拔出这颗眼中钉就难了。
这样不利的局势之下,他也只好行险一搏。
只是他博对了,无论对萧若宸,还是对陆谨,都是他赢到了最后。
看着叶薰满是提防的眼神,沈涯有几分无奈,坦白道:历代以来,成王败寇,莫不如此。
此番我若不抢先,只怕下场难料。
成王败寇,叶薰略笑一声,叶薰也知道将军您是想要当皇帝地。
只是不知道大人得偿所愿之后,如何处理我们姐弟脚石?沈涯双目微阖,凝视着叶薰。
纵然在这个通风开阔,四面无人的凉亭里,入耳的话语也让他感觉一阵冷寂。
那是一种诡异地寒意,像是心底里潜藏角落上面温暖的伪装忽然被人揭开,纵然他知道,这个秘密早已经被眼前的女子所知晓,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赤裸裸地将他的野心公诸于众。
这个秘密,就连他自己,也不会如此坦率地说出口。
而叶薰接下来的话语让他更加心颤了,那么若是我将你的身世公诸于众呢?叶薰冷冷地问道。
.默和无动于衷彻底耗尽了她的忍耐力,她毫不避讳地把这句话质问了出来。
一阵冰冷的感觉蔓延上来,那一瞬间,沈涯的视线让叶薰怀疑自己要被冻成冰块了。
心里的坚持和挂念却让她无丝毫的退让,倔强的目光直视着沈涯。
若岚,你以为你有多少机会?沈涯轻声问道。
叶薰微微一笑,自从得知了大人得胜还朝的消息之后,叶薰虽然无知,却也察觉到有些危险了,所以无奈之下……她一边说着,纤长的手指拨弄着茶盖,掩去自己的心慌,只好做了些防备措施,预留了一些东西给别人……一些东西!沈涯的视线一紧,声音却依然温润:你倒是想的周到。
不敢当,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点自保的手段而已。
叶依然谦和有礼地说道。
沈涯不再说话,视线叵测地凝视着叶薰。
而叶薰也没有开口,只是有规律地转着手里的茶杯盖儿。
气氛彻底凝滞了,连吹拂过树梢的清风似乎也僵硬了。
叶薰表面上看着冷淡,实际上心里头正在打鼓。
她刚才所说的纯属胡扯。
她确实是有委托一封信笺到普光寺的打算,但却来不及行动就被沈涯请来了这里。
只是沈涯的反应意外的森冷,像是真的担心有什么东西落到别人手里似的,这让她越发心虚紧张。
就在叶薰觉得自己手都要转的酸了的时候。
忽然一阵清朗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寂静的气氛。
叶薰顿时愣住了,这个声音……好像是她……肚子在咕咕叫唤的声音……她的手一抖,茶杯险些掉下去。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尴尬,更加诡异的了吗?叶薰觉得此时自己的表情肯定扯成了一个完美的囧字。
虽然自己中午饭就没有吃,而现在月上柳梢头的时刻了,肚子饿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但是在这个环境,这个气氛,还面对这个人的时候……沈涯忍不住一声轻笑。
叶又气又羞,尴尬万分。
气氛却是意外缓和下来。
肚子饿了?沈涯笑着问道。
是。
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不是听见了吗?天色确实不早了,正好与我一同用晚膳吧。
沈涯说道,又体贴的问,是想在这里还是回阁楼?在这里就好。
叶随意地说道。
反正不会放我回家里,哪里都一样。
沈涯对树林外一声传唤,声音也不见如何高,却带着意外的穿透力,很快有数名侍从提着食盒送至凉亭。
就在桌上摆开,菜肴精致,杯盏玲珑,还有一只鎏金嵌猫眼的细颈酒壶并两个琥珀色的玉杯。
与沈涯同桌吃饭,这个现实让叶薰感觉说不出的别扭。
可肚子确实饿得受不了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叶薰直接挑起筷子吃了起来,反正也不怕他下毒。
没有必要在他的面前保持什么淑女风范,叶薰吃的很随意。
吃了一半,却发现沈涯只是倒了一杯酒慢慢品着,一边安静的看自己。
拜托,就算你不想吃,也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不好。
叶薰挑了挑眉头,暗暗腹诽。
注意到她动作放慢,沈涯忽然开了口,颇有兴趣地笑道:若岚,你真的变了很多呢?他竟然叫自己若岚,这个称呼让叶薰一阵恶寒。
转而却又一愣,这句话他好像已经说了两次了,如果说第一次,她认为他只是在招呼客气,那么重复二次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这种语调,真的好像他很熟悉,很了解自己一样……没等叶薰深入思考这个问题,沈涯继续温声说道:你我非得这么针锋相对吗?若岚。
那语气意外的温润柔和,甚至让叶薰觉得有些诡异了。
她忍不住抬起头,就对上了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眸,无奈的眼神中有隐约带着一种……一种近乎宠溺的光彩。
第九卷 叶随风起秋忽至 第十九章 旧爱(三)咳咳……咳咳咳……叶薰一连串的剧烈咳嗽,那种忽然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的感觉,让她呛得差点背过气去。
她打了个哆嗦,感觉自己真的要晕倒了。
这是什么诡异的情形啊?刚才的眼神,是自己错觉吗?对了,一定是自己眼花了,这么昏暗的晚上,她又受了惊吓……可惜沈涯紧接下来的话语,却彻底打碎了叶薰可怜的鸵鸟心态。
你每到晚上受凉总是喜欢咳嗽的老毛病,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好?沈涯体贴地问道。
借着咳嗽,叶薰的手已经不易察觉地颤抖起来。
萧若岚有咳嗽的毛病,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前几年还一直存留着,后来在沈家兰蔷园的那几年才慢慢调养过来。
可是这件事情……叶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涯。
他和萧若岚之间真的……真的是认识的,甚至……很熟悉?那个最诡异的可能叶薰根本连想都不敢想,更别提接受了。
她只能呆愣愣地看着沈涯,等待他解释这一切。
她呆呆的表情意外可爱,沈涯看着,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异样。
眼前女子实在是让他新奇又意外,六年的时间,竟能够改变一个人至此吗?原本他以为,她即便是改变,也将会是充满了仇恨和怨毒的改变。
却想不到,原本温室里面的兰花在经历了风霜刀剑之后并没有变成毒芯草,反而成了一株清新的野百合。
看到叶薰迟迟反应不过来,他展颜一笑,忽然伸手向叶薰脸颊上擦去。
月光洒落下来。
也许是岁月的流逝对出色地男子分外优容,也许是常年征战沙场的人特有的天赋,眼前人温和中带着英武,并没因为这六年的时间而苍老,反而增添了一种沧桑成熟的魅力。
仿佛天然带着一种让人安心地气质。
举止间又有一种让人无法违逆的庄重。
叶薰傻眼地看着他地动作,直到那温润的感觉触摸到自己脸颊。
被微热的指腹摩擦过的地方升起诡异的违和感。
她的视线才勉强转移。
他地指尖上,带着刚才动作的战利品。
几粒白嫩嫩地大米……这个场面意外与另一个人的形象重合了,依稀记得这个动作他对自己做过……那张俊美深刻的容颜忽然跃上心头,叶薰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惊得跳了起来。
她是真的跳起来了。
等她冷静下来,立刻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座位。
站到了亭子的另一边。
沈涯一只手还僵在半空中,带着几分不解地看着她地动作。
叶薰静默不语。
用十二万分提防警惕的眼神盯着沈涯,好像他就是一只吃人的野兽。
沈涯禁不住有些苦笑了,有必要这么紧张吗?我又不会干什么?我……叶薰咽了咽嗓子,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萧若岚和沈涯之间……难道……难道……回忆起六年前自己在这里和沈涯地第一次见面,那时候就感觉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气氛流淌在两人中间。
当时只以为是沈涯对萧若岚身份的忌惮和看到自己出丑而感觉好笑。
却料不到……越想下去,叶薰越感觉遍体生寒。
转眼已经六年过去了,我已是不惑之年。
而若岚你却依然是人比花娇。
沈涯略带感慨地说道,见叶薰依然警惕十足,他无奈地笑了笑,你是在顾忌归曦吧?其实大可不必这样提防……沈归曦!猛地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叶薰一阵心颤,如果萧若岚和他之间真的有什么……虽不是萧若岚,并不会为此而介意,但是沈涯会怎么看又会怎么看?没有注意叶薰内心的挣扎,沈涯的视线越发明澈起来,你和归曦之间,我本以为你是暗中刻意为之,甚至是为了报复利用他,所以才趁着你们返回的时候,安排人手想要将你扣下。
沈涯顿了顿,继续说道:直到前些日子才知道了你和他生死与共的这几年……以你们两人的经历,日久生情也是常理。
所以你放心,无论是为过去的情分,还是为了归曦,我都绝对不会伤害你的,你大可不必这样紧张?沈涯叹了一口气,说道。
不会伤害我,那么舍弟呢?叶薰咬着下唇问道。
她实在不想对这两人的关系进行深入研究,干脆直接把话题转到了最担心的问题上。
沈涯忽然不说话了,平静中带着一丝奇异的眼神直盯住叶薰。
叶薰被看的心里发毛,却又不敢开口询问。
好在这份沉默没有持续多久,沈涯缓缓开口问道:若岚,难道你已经忘记你娘亲是怎么死的了?萧仁夫妇对你如何?萧家又待你如何,你难道都忘记了?说着,他摇了摇头,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难以相信你会变了这么多。
叶薰心里一颤,萧若岚的母亲,难道说柳芸的死不是自然病死的?而是……纵然心神俱震,她却不敢露出破绽,索性低下头,言辞模糊地回答道:六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了……一句话让沈涯沉默良久,方低声说道:确实,六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漫长了。
说到后来他坦然一笑,却又有几分怅惘。
他一开始动之以情,叶薰不仅不为所动,反应还特别冷淡,或者说是意外的迟钝;而提到萧若宸之后,反而紧张关切起来,这让他心里莫名地升起一种特别的感觉,眼前的人,好像真的是一个陌生人了。
也许六年的时间确实太过于漫长,漫长到让这对姐弟竟然也变地手足情深了,漫长到她竟然用如此意外诡异的方式再一次走到自己身边。
算了,既然他们姐弟情深,反而更加有利用的价值。
沈涯抛开杂念,冷冷地想到。
见叶薰闪避的态度,他忽然也意兴阑珊起来,没有了继续周旋的兴趣,索性明言道:也罢,只要你们姐弟日后不与我为敌,我又何必赶尽杀绝呢?只是……他语调转冷,沉声道,应该属于我的东西,必须物归原主。
叶薰闻言忍不住一愣,什么东西?她想要发问,可是看到沈涯满是理所当然的态度,那么这样东西必然是萧若岚知道的了。
能够让他在这个时候专门寻找自己,还以萧若宸为条件要挟,一定是关系重大的物件,说不定是他的什么把柄之类。
自己贸然发问,岂不是承认自己不是萧若岚,承认自己没有关于那样东西的记忆?反而没有和他谈条件的本钱了。
想到这里,叶薰不敢透漏丝毫端倪,镇静下来,问道:你说不会对萧若宸动手,可是真的?第九卷 叶随风起秋忽至 第二十章 旧爱(四)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沈涯无奈地问道。
你骗我的时候多了,年在猎场的时候,将军对叶薰可是杀之而后快,不见分毫容情啊?这让叶如何相信将军呢?既然双方要谈交易、讲条件了,索性把利害关系说个明白。
沈涯说只要交出东西就放过他们姐弟,她是傻了才会轻易相信他。
虽然沈涯这一整晚对她始终温和谦让,但这并不表示真的是因为什么旧情。
她很明白沈涯的为人,纵然他真的对萧若岚有真感情,在他的大业面前,恐怕也是随时可以弃之不理的棋子,更何况他对萧若岚有几分真感情还是个未知数呢。
沈涯视线落低,语气略带感慨地说道:若岚,确实是我太狠心。
不过那时候我已经派人去救你了。
只叹机缘巧合,与你错身而过……叶薰一愣,回想起来,当初从萧家营帐里面逃跑的时候,确实有听到身边有细微的声音,难道真的是他去救人了?算了吧,她可不会忘记那一晚逃难时候的生死一线,还有他擒拿自己时候的粗暴冷酷。
谁知道这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而且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与她无关,那是萧若岚的福分和劫数。
随着佳人的一缕芳魂散尽,这一切早已是过眼云烟,不留丝毫痕迹了。
只是当下不能摆出太敌对的姿势,叶薰低下头,仿佛是对这句话有所感触。
心思则趁机转过。
眼下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手里有沈涯想要的东西,所以她才能完好无损地坐在这里和沈涯谈条件,可这个也是她最大地劣势,因为她压根儿不知道那样东西是什么。
沈涯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证明他血统,让他顺利继位的文昭。
可是文昭记得最后是落在萧国丈手里了。
沈涯以雷霆手段将萧家满门灭绝。
文昭按理说应该已经落进他的手里了啊。
那么是萧若岚以前与他相处时候,掌握到地什么东西吗?一瞬间她脑海里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
可几个猜测都无法完全肯定。
一旦猜错了就会失去眼下的优势,所以她始终不敢开口。
眼看沈涯地耐性也剩不下多少了,她只好低声问道:叶薰所求的,不过是舍弟安平,并无与将军为敌的打算。
只是……只是……可否让我考虑几天?一边说着,她满脸心思纠结。
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无措模样。
如今自己手里根本一无所有,只能暂且使用缓兵之计了。
可如果他不答应。
自己怎么办?叶忐忑地想着。
沈涯并未接话,只是皱了皱眉头,片刻才不动声色地道:也罢……一句话没有说完,亭子外面响起细微的声响,沈涯头也不抬。
直接问道:怎么了?叶薰这才发觉,一个侍卫服色的人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站在亭子边上。
大人,是北方传来了机密军情。
来人从容禀报道。
叶薰心里一松。
这难堪尴尬地情形终于可以暂时摆脱了。
沈涯看了叶薰一眼,径自起身道:既然如此,若岚你就再考虑一晚吧。
只希望明天再见到你,会有让人欣喜的答案。
说罢招呼林外地侍从进来,吩咐他们护送叶薰回去。
明白沈涯是不可能放自己离开了,叶薰跟着随从走出树林。
安排住下的地方就是下午所到的小别院。
叶薰进了阁楼,就看到湘绣正一脸紧张地坐在那里翘首以盼。
除了她,沈涯还安排了两个举止伶俐的丫鬟服侍,都在屋里等着,见叶薰进来,双双行了个礼。
叶薰疲倦地挥了挥手,吩你们先下去吧。
我已经很累,这就要休息了。
可要我们服侍小姐沐浴更衣?两个丫鬟躬身问道。
不必了,这些事情,有湘绣来做就好。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依言退了出去,却并未走远,只是进了楼侧的房间。
知道她们也有监视自己地任务,叶薰也并不介意。
小姐……湘绣站起身来,欲言又止地问道。
叶薰叹了一口气,打断她的话说道:我累了,先去沐浴吧。
进了卧室,叶薰这才放松下来,她转过身来,冷冷的眼神直逼湘竹。
湘绣被她看地心里一阵发毛,喏喏地小声问道:小姐……您……您……看出湘绣的心慌,叶薰这才将视线放缓,从容问道:湘绣,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你有何感觉没有?啊?!什么感觉……小姐,奴婢什么也不知道……这句话对湘竹来说宛如石破天惊,她结结巴巴地摆着手辩解着,却在视线接触到叶严厉的眼神的时候溃散了。
她声音逐渐低落,直到几不可闻,视线不由自主地躲避着叶薰。
叶薰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你早就察觉到了吧。
记得以前看什么穿越小说,主人公来到另一个世界之后,很容易就能够隐瞒过自己的家人,可现实中却发现这根本不可能。
生活的细节,日常的习惯……就算她能够瞒过原本对萧若岚就不关心的萧国丈他们,而面对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湘绣却是根本不可能。
联想到自己提起沈涯时候湘绣的失态,还有言谈中她对沈涯的顾忌……这让此时的叶薰很容易就明白,她是知道的,对于萧若岚过去那段隐秘的恋情。
湘绣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奴婢是发现小姐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在跌落水池被救起来之后……尤其是与沈将军之间,好像完全不记得了……她说着说着越发畏缩恐慌,声音里隐约带着哭意,奴婢本想说出来,可又害怕被老爷责怪问罪,尤其是关于沈将军的事情,奴婢更加不敢声张。
看到叶薰神色温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她才稍微放下心来,继续说道:其实奴婢暗中也询问过医师,他们说天下有一种失魂症,若是不小心跌到了头部,很有可能患上此症,不记得过往事情。
奴婢便料想……料想小姐是患上此症了。
想到小姐不日即将入宫,也不敢声张,只借机向太医多要了些安神补脑的药材,趁着为小姐熬粥炖药的时候添加……听到这里叶薰有点黑线了,记得那段时间自己特别喜欢吃这丫头煮的粥菜,想不到还都是加了料的,好在那些东西多是补药,自己也没有吃多久。
看了满身紧张的湘绣,叶薰叹了口气,以她的能力,恐怕还接受不了借尸还魂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刺激她了。
我确实完全记不得了。
叶略一沉吟,开口坦白道,有些过去的事情,略有印象,可是大多数事情却是完全记不得了。
要不然,今晚又岂会这么失态……说着她神情一黯。
是沈将军为难小姐了吗?湘绣试探着问道,其实将军大人对小姐还是很好的。
是吗?你说说我听听,昔年我是如何……如何与他结识的。
也免得我继续在他面前出丑。
叶平静地交待道。
湘绣不疑有他,略一思索便讲述起来。
这本就是一直存在她心头的一根刺,此时将秘密交待出来,反而轻松了下来。
第九卷 叶随风起秋忽至 第二十一章 旧爱(五)小姐当年是在普光寺与沈将军结识的,小姐日常去为夫人进香,那一日……随着湘绣的讲述,叶薰听到了一个俗套地不能再俗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
昔年萧若岚去为自己的生母进香的时候,一次遇上倾盆大雨,马车轴又偏偏断裂,困在路边无法行动,正在郊外荒芜的地带,她只好带着湘竹下车到远处的一座凉亭避雨,恰逢几个登徒子路过,见到了她清秀如玉的容颜。
那时候的萧若岚在国丈府地位有限,身边仅带了两个随从,还都回府去取新的马车去了,身边只余下湘绣一个人作伴。
两个行单影孤的女子,倾盆的大雨又让路上行人几乎绝迹,对色狼来说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要不是被准备出城巡视营地的沈涯路过,萧若岚可能真要名节不保了。
沈涯刚刚从雁门关战胜突厥回京叙职,并不认识萧若岚,但他倒是颇有绅士风度,还用自己的马车护送着萧若岚回去,被如此彬彬有礼、儒雅英武的将军英雄救美,之后便顺理成章地发生了某些不可避免地俗套情节。
萧若岚对沈涯一见倾心。
平日里内向的人在动情之后反而意外坚定执着。
她没有什么出色的心机手段,倒是贵在勤快努力。
时时刻刻打听着沈涯的消息,在制造了数次偶遇之后终于成功地接近了自己恋慕的人。
对于萧若岚与沈涯之间的相处,这一段湘绣说的极为模糊,料想情人之间地秘密,即便是对情同姐妹的贴身丫鬟也不便坦言。
沈将军对小姐其实也不错。
湘绣偷偷看了叶薰一眼。
低声说道,沈将军是个很严谨的人,那时也有不少贵家小姐恋慕沈将军,可将军从来不加辞色,独独对小姐格外青睐。
独独对萧若岚格外青睐?叶薰暗叹一声。
听沈涯今晚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萧若岚的身世。
尤其是柳地死亡,只怕还有着什么内幕,多半是萧夫人暗中下了毒手。
萧若岚能够如此毫无顾忌,热切大胆地爱慕自家政敌,想必也有对萧家的不满逆反心理吧?甚至说不定有借着沈涯地力量摆脱萧家束缚,为自己母亲报仇的念头。
而以沈涯的权势地位。
文武全才,恋慕他的女子肯定数之不尽。
其中出身高贵才貌双全的也绝对不少,会单单与萧若岚来往,恐怕多半是看中了她萧家女儿的身份和她对萧家地不满。
只是具体情况如何,随着萧若岚的死亡,早已经无从考究了。
见叶薰脸上现出轻薄地神色。
湘绣生怕她以为自己在信口胡诌,连忙继续说道:小姐……其实小姐对沈将军也是坚贞不二,沈将军给与小姐的定情信物。
您一直当宝贝一般时时带在身上。
直到后来又得到了入宫为后的消息,与老爷起了争执……定情信物?什么?叶薰打断她的话问道。
是一只蝴蝶簪子,还是专门从水玉坊定制的呢。
湘绣低声说道。
叶薰一愣,那只簪子竟然还有这般来历?她脑海里忽然抓住了一丝重点,却又不能肯定。
她连忙问道:之前呢,得到入宫地消息之前,萧……我可有什么别的举动?这句话问起来格外别扭,叶薰却也顾不得了。
这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啊,湘绣回忆起那段日子,只是小姐去向老爷请安却勤快了起来,可那一段时间老爷似乎格外忙碌,每次去地时候都不在,小姐便一个人在书房里等待,奴婢就在屋外候着。
去请安?去了几次?这一段你仔细告诉我,一件事情都不要落下。
叶慎重地吩咐道。
见叶薰神色郑重,湘绣也不敢放松,仔细回想,才细细讲述到:日常小姐因为身体弱,本来请安的事情一直是免了的,那段日子小姐的精神倒是好了起来,人也勤快了不少。
只是去了四五次老爷凑巧都不在,之后小姐也就不再去了……。
对了,之后还写过一封信笺,让奴婢交给沈将军呢。
什么信笺?叶薰精神一振。
小姐的信笺奴婢哪里敢看,湘绣抬眼偷看了叶薰一眼,低声道,只是沈将军接到信笺之后心情看起来很好,说必定如约赶到。
想来是萧若岚联络沈涯见面的信笺了。
叶薰暗想,又问道,之后呢?之后……之后第二天,就得到了小姐要入宫为后的消息,小姐听了惊慌失措,连忙去寻老爷商议。
也不知道和老爷起了什么争执,结果在回去的路上不小心……不小心跌到了水池里。
回想起那段变故,湘竹顿了顿,低头说道,幸好小姐福大命大,及时被太医救治了回来,否则让奴婢怎么有活路啊。
随着她的讲述,叶薰感觉自己心脏越跳越快,她已经越来越接近现实了。
以萧若岚对萧仁的感情,不可能毫无原因就莫名其妙地跑去给这个父亲请安,还专门挑选他不在的时候,如果说一次两次萧仁不在算是凑巧,那么连续四五次都不在……只怕是萧若岚专门打听了自己父亲的动向才选定了时间的吧。
如果她所料不差的话,萧若岚是去偷东而那个时候能够让她冒险偷盗的,必定是沈涯迫切急按照时间来推算,也正是柳拂虹将那样东西送给萧仁的时候。
文昭!只能是文昭了!真想不到,萧若岚这般内敛温淑的女子,一旦爱上了一个人,竟然如飞蛾扑火般这么不顾一切。
是沈涯托付萧若岚去偷的?还是萧若岚知道了消息,主动去偷取以讨情人欢欣呢?无论如何,这样重要的东西,自然是要当面亲自交给心爱的人才放心。
所以得手之后她立刻派湘竹给沈涯送信约定见面。
却不料在第二天就接到了入宫为后地消息,然后就是跌落水池,魂飞魄散。
回想这个过程中,她不可能有时间将文昭交出,这么说来。
文昭还留在她的身上?!叶薰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裙角,抑制住狂乱的心跳。
继续想到,这么说来,自己在宫里遇见沈涯,也不是巧合了,只怕是他得知了自己的消息,然后特意过去见面的。
可那时候萧若岚已经死了。
活着地人是叶,是对一切都全无所知的叶薰。
是对待沈涯如一个陌生人地叶薰。
面对这种态度,沈涯联想到日前入宫为后的消息,只怕以为萧若岚是贪慕皇后的风光富贵,而变了心,故意假装不认识他。
以求断绝关系。
既然人都变得如此无情了,文昭更是不用指望了。
被逼无奈之下,沈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下狠手灭绝了萧家,永除后患。
这一招确实够狠毒,也够干净,萧家的势力被他一举拔除,如果不是自己机缘巧合选在那一天逃出营地的话,只怕现在也是泥石流下冤死的亡魂了,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地。
想到这些,叶薰打了个寒颤。
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已经明了,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既然文昭在萧若岚手里,那么她将东西放在了哪里?你……叶薰抬头想询问湘绣,但是转念一想,湘绣连萧若岚去萧仁书房地真实目的都不清楚,文昭的下落更加不可能有线索了。
想到这里,她改口道:时间也晚了,你先下去吧,日后这些事情不要对别人提起。
湘绣低头称是,她转身要走,刚走到门口,叶薰又忽然叫住她,问道:我和沈将军之间的事情,除了你,还有别人知道吗?湘绣身体一颤,小声道:没……没有人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叶薰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叶薰站起身来,慢慢踱着步子。
文昭会藏在哪里?这样重要的东西,又是随时准备交给情郎地,以女孩子的常理习惯来说,必定是贴身收藏才最好。
逃离萧家,自己和萧若宸身上加起来统共不过只有两件东西一直带着,就是那只蝴蝶簪和染尘,而染尘又已经失落。
记得柳拂虹说过,文昭是用天君丝编织的绢布写成,薄如蝉翼,卷起来连一根玉簪地厚度也不如,而那根玉簪又是沈涯送给萧若岚的。
难道说……叶薰心中升起一线希望,却又迟迟不敢验证。
这是如今他们姐弟两人唯一的救命线索了,万一自己猜错了,那真是一无所有了。
她按在自己腰间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那里正是当初放染尘的地方,在染尘失落之后,腰带上的暗袋空了出来。
几次与那只蝴蝶簪交错而过,却每次又都意外回到自己手里,叶虽然不相信什么命运之说,但也觉得有些缘分,便把它贴身带在了身边,当作护身符一般。
指尖触动着腰间坚硬的玉质,她咬咬牙,终于把那只久违的簪子抽了出来。
玲珑别致的玉簪再一次映入眼帘,依然通体名贵,翠光缭绕,因为叶双手的颤抖,簪子顶端的蝴蝶羽翼震颤不已,光华交错。
叶薰这辈子第一次这么仔细地去观察一件东西,每一道纹理,每一片光泽都细细查看。
水玉坊出品的高级发簪一向是京城名门淑女的最爱,因为它们不仅精致名贵,式样别致,而且还可以专门打造成中空的,以便在中间填入花粉香水之类的物件,令簪子的主人在莲步轻移的同时暗香浮动,幽雅迷人。
凝视簪首那道细小的裂缝,叶薰轻轻转动簪首,细微的咔嚓一声传来。
叶薰的心神一颤,一道银色的流光立刻从簪子里面流泻出来,仿佛簪子里面嵌入的是光彩流离的水银。
那物件滑落到叶薰手上几乎毫无重量,轻飘飘的浮动着如一道轻烟。
叶心脏狂跳起来,她捏住一角。
不用任何力道,随着轻微的空气流动,那道轻烟就从她的掌心流霞般倾泻而下,凝成一道银色透明的飞瀑。
纵然知道天君丝的织物坚韧无比,刀剑难伤,叶薰的每一个动作依然小心翼翼。
她默默凝视着这张薄如蝉翼的文书,金粉写成的文字无比璀璨,仿佛屋子里的光芒全部都凝结其上,耀得她宁静沉思的双眸流光溢彩。
第九卷 叶随风起秋忽至 第二十二章 长恨(一)随着大将军沈涯得胜还朝,数个震惊朝野的消息相继传出,让京城议论纷纷。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沈将军那次兵败的内幕了。
据说出卖沈大将军的人正是如今的禁军统领,主管京城防务的叶宸。
这怎么可能?众多朝臣议论纷纷。
但沈涯拿出的证据却很快让所有人住了口。
与突厥四皇子陆谨暗通的亲笔书信,私人印章,调派密令,甚至还有曾经在凉川城里亲眼见到过他的证人……纷杂的内幕一角呈现在人们面前,与战争的后续事宜掺杂在一起,让朝政越发紧张起来。
然而这一切的议论纷争都与叶薰无关,封闭在皇宫里的她正在深切体味着什么叫做度日如年,她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沈涯的到来。
文昭已经被她找到,可是要谈判的人却不见了。
距离那天晚上已经过了五天,叶薰却连沈涯的影子也没有见到。
每日只能和湘绣苦守在这座封闭的小楼里扳着指头数日子。
是有什么太过于紧急的军务,还是他自觉叶薰已经是关在他笼子里的鸟?竟然暂时就这么放心地摞下不管了。
没有丝毫外界的消息,周围侍奉的内监侍女像是一个个锯嘴葫芦,任你想尽了办法,也套不出一句有用的消息来。
想到萧若宸如今还不知身处哪里,叶薰心急如焚,几天下来,嘴角都起了泡。
湘竹也担心的团团转,却毫无用处。
叶薰想过一切可能。
就连向元澄求助的想法都有过,却没有丝毫可行机会。
在阁楼里服侍的仆役们都是沈涯地人,叶薰行动看似自由,实际上寸步难行。
又过了三天,就在她感觉自己的忍耐力要达到极限的时候。
一个意料之外的访客到来了。
叶薰走下楼,客厅里那个娉婷玉立的身影映入眼帘。
她禁不住愣了愣。
雁秋,你怎么会……堂中地丽人转过身来,秀美的容貌一如既往,举止间更添了大家闺秀般稳重地气度,她温雅有礼地笑道:当然是来看你了,我们这么久没有见过了。
难得能够住的这么近,岂能不来说说话?叶薰动作一僵。
却马上掩去了自己的失态,走下阁楼。
她可不是傻瓜,前几次见到雁秋的态度,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够体会到其中的冷漠。
甚至说是厌恶,而现在为何会忽然亲热起来?难不成她是听说了自己被囚禁在此,专门过来看笑话地?叶薰摇摇头。
把这种毫无根据的推测抛到脑后。
雁秋还不是这么无聊地人,更何况,在她的脸上,也看不出丝毫嘲讽或者好笑的眼神。
彬彬有礼的笑容之下蕴含着的是一种生疏,或者说……一种决然……决然?怎么会想到这个词?怎么了?你……不想见到我吗?看到叶薰愣着不说话,雁秋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低头轻声说道,是因为以前我假装不认识你的事情?不是……没有。
叶回过神来,摆手说道。
一开始雁秋对她的态度是让她很意外,甚至很受伤,说不介意那是假地。
但是后来考虑到她的立场,倒也能够理解。
毕竟宫廷的复杂胜于世间一切地方,沈家既然已经好心帮助她塑造了名门淑女的出身形象,当然希望把不够荣耀的过去彻底埋葬才好。
女孩子总是有虚荣心的。
只是……她看了看四周的侍女,难道她此时不怕被人知道自己认识她了?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说出来。
雁秋随着她的视线一转,对左右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我与叶小姐的朋友了,正想叙叙旧。
满屋的侍女略一迟疑,纷纷退了出去。
雁秋这才在桌旁坐下,叹了一口气,道:叶薰,你可比我幸运多了?怎么可能?你如今和大少爷琴瑟和鸣,远胜过我这种飘零浮萍。
叶有些惊异,略笑道回答。
她说的倒是真心话,雁秋和沈归暮之间有过共患难的情意,就算沈归暮一开始没有爱上她,相处长久,相信两人也有亲情般的契合。
更何况沈涯和沈皇后丝毫没有嫌弃她的门第出身,待她极为亲厚。
琴瑟和鸣?雁秋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语调有些拔高,却没没有继续说下去。
好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一样,她转而文雅有礼地问道,你这些日子过的可好?……还好吧。
叶点点头,心下却不以为然,既然雁秋知道自己在这里了,那么不可能不知道她如今的身不由己。
这句客气话未免多余。
离别这么久,头一次近距离地看眼前的人,她的变化真的很大,不仅容貌气质,甚至举止心性……记得以前的她,文静淑和,纵是有些小聪明,也不失为一个单纯的女子。
可是现在的她……叶薰凝视着她的容颜,许久不见,她仪态娴雅,容姿更盛,只是……那美貌却越发单薄了,苍白的脸色隐约蕴含着一种憔悴。
你最近很劳累吗?叶薰脱口而出问道。
还好,毕竟娘娘前几天病得太重,而皇上如今也病倒了。
皇上和皇后又病倒了?叶薰愣了愣,她消息闭塞到了这种地步。
朝中连续出了那么多事,皇上身体原本就不佳,又要劳心费力,终于旧病复发了,这些日子一直躺在寝宫养病呢。
娘娘的身体也一直不好。
雁秋神色淡然地缓声道,幸好朝中还有沈将军支撑大局。
要不然既要出城整备军务,又要与突厥重新议和……这么多事情可就没有人做主了。
又要重新议和了?也是,这一场战争,两国都已经精疲力竭,再打下去只是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沈涯和陆谨都是明智的人,虽然他们最理想的目标没有达到,但是各自想要的东西却都有了收获。
确实是再一次回到谈判桌上的时候了。
他既然出城整备军务,也难怪这些日子不见人影?这样的话,萧若宸至少现在还是安平的了。
只是……难道有接触到外界的机会,叶薰当然不会放弃,连忙问道:雁秋,你可知道如今小宸他怎么样了?人在哪里?雁秋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宁静婉转地说道:这些军务事情,我一个久居深宫的女子怎么可能知晓。
叶薰一阵失望,想要继续询问,却听到门外一声呼唤。
夫人,夫人,是雁秋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女匆匆跑了进来,皇后娘娘她醒了,要传唤夫人呢。
雁秋神色有些意外,看了叶薰一眼,起身来道,可惜了今天难得的机会,既然如此,我先过去了。
改天去我那里坐一坐,我们再详谈吧。
叶薰点了点头,能够有机会接触到外界,她自然求之不得。
第二天,雁秋果然派人来请,以她身份的特殊性,那些负责监视的宫人也并未阻拦,毕竟距离也不是很远。
叶薰留下湘绣在阁楼,带着那两个沈涯安排的丫鬟,去了雁秋所在的宫室。
第九卷 叶随风起秋忽至 第二十三章 长恨(二)你最近很劳累吗?叶薰脱口而出问道。
还好,毕竟娘娘前几天病得太重,而皇上如今也病倒了。
皇上和皇后又病倒了?叶薰愣了愣,她消息闭塞到了这种地步。
朝中连续出了那么多事,皇上原本身体就不佳,又要劳心费力,终于旧病复发了,这些日子一直躺在寝宫养病呢。
娘娘的身体也一直不好。
雁秋缓声道,幸好朝中还有沈将军支撑大局。
要不然既要整备军务,又要与突厥重新议和……这么多事情可就没有人做主了。
又要重新议和了?也是,这一场战争,两国都已经精疲力竭,再打下去只是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沈涯和陆谨都是明智的人,虽然他们最理想的目标没有达到,但是各自想要的东西却都有了收获。
确实是再一次回到谈判桌上的时候了。
也难怪沈涯这些日子忙地不见人影?这样的话,萧若宸至少现在还是安平的了。
只是……难道有接触到外界的机会,叶薰当然不会放弃,连忙问道:雁秋,你可知道如今小宸他怎么样了?人在哪里?雁秋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宁静婉转地说道:这些军务事情,我一个久居深宫的女子怎么可能知晓?叶薰一阵失望,喃喃道:也是……不过……雁秋瞥了叶薰一眼。
话题一转,笑道:我倒是听说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叶薰连忙问道。
是……是关于叶薰你们姐弟的身世的。
雁秋放慢了声调,一边查看着叶薰地神情。
缓缓道,听说你们并不是姓叶……叶薰一怔。
问道:这个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是大理寺那边传来的,说你们是当年萧国丈家地遗孤。
雁秋笑道,这听起来可真是玄奇,只是听说大理寺那边连人证物证都找到了。
叶薰心下一沉,却并未感觉意外。
16K小说网…沈涯既然决心让他们姐弟永远无法翻身了,这个身世秘密交待上去也正常。
与叛国通敌的罪名相比,其实这个罪臣遗孤也不重要了。
我原本还不信,却想不到……见叶薰并未否认,雁秋睫毛低垂,轻声道,原来叶薰你与沈家之间竟有如此渊源。
叶薰没有心情与她纠葛这些陈年旧事。
她略一思索,立刻想到,如果萧若宸地身世真的揭晓。
按照大周律令,皇亲国戚的罪名是要通过大理寺来会审定罪,而不仅是刑部衙门的工作了。
如今大理寺的主事是三殿下吧?叶薰忽然问道。
有些奇怪叶薰问什么会问起这个。
雁秋看了她一眼,道:是。
看到叶薰凝眉思索地模样。
雁秋嘴角一扬。
笑道:你对令弟可真是关心的很啊。
叶薰这才回过神来,坦然道:小宸他身陷牢狱之灾。
我岂能不挂心,就像归暮少爷和皇后娘娘如今都缠绵病榻,雁秋你不也是日日心焦吗?你说得对,我确实是日日心焦。
雁秋云淡风轻地笑道,眼帘低垂。
她的视线落到桌上,随口问道:茶都要冷了,你不喝吗?说着端起自己那盏青釉茶杯,略饮了一口。
叶薰也端起茶盏,错开茶盖,清雅的香气立刻扑鼻而来。
她略一迟疑,低头看去,明澈的水上浮动着米粒大小的花瓣,如一颗颗金色的小珍珠,在升腾的白雾里起伏不定,是一盏木樨清露。
而且这熟悉又特别的香气……你倒是有心,也不嫌麻烦,竟然专门煮了兰心露。
叶薰忍不住道。
这些日子皇后娘娘胃口不佳,就喜欢喝点这个,一应材料都是现成地。
想到我们姐妹久别叙旧,所以顺便多煮了两盏。
雁秋平和地说道,似乎也想起了过去的时光,声音带着些微颤抖。
以前居住在沈家兰蔷园的时候,院子角落种着一棵金桂,每到这个时节都会开出嫩黄地小花,满园飘香。
雁秋擅长厨艺,便摘了桂花来做菜煮茶,其中制作的木樨清露茶尤其好喝,更可散寒破结。
因为沈归暮喜欢零陵香远胜桂花香,雁秋又专门在其中添了薰草等材料精心调配。
这一盏茶,两种香气交融汇合,格外清爽提神,别出心裁。
沈归暮一喝便喜欢上了,当时还欣喜地夸赞雁秋蕙质兰心。
叶薰也很是喜欢,他们三个空闲时候经常坐在院中喝着茶水吃点心,有时候卉儿也会加入进来,其乐融融。
随着来往地客人,这法子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然流传了出去,一时间凉川城里蔚为流行,各家贵人吟诗赏花、煮茶会友时候都喜欢端上这种样式新颖地饮品。
众人饮用完毕,偶尔也会问起这般精巧的东西是何来历,于是沈家大少爷身边有一个灵巧地丫环便逐渐为众人所知了。
因为这盏茶与木樨清露从材料到味道都已大不相同,有好事的人便干脆给它起了兰心露的名字。
那段时间,这个一度成为叶薰他们调笑雁秋的主要话题。
想起那段时光,叶薰神色一软。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雁秋对沈归暮确实是格外尽心,连一盏茶都恨不得竭尽心力。
只是她生性温顺体贴,自己虽然有所察觉,却一直没有格外关注。
好在如今他们两人也算修成正果了,叶薰暗暗欣慰。
归暮少爷他的身体最近怎么样了?她顺口问道。
雁秋的手不易察觉地一颤,静默了瞬间才开口道:他……就在这时,却听到门外一声呼唤,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夫人,夫人,是雁秋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女匆匆跑了进来,神色紧张焦急,皇后娘娘她醒了,正咳嗽不停,要传唤夫人呢。
雁秋神色意外,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怎么回事?可是找了御医?御医正在诊脉,只是娘娘看起来甚为烦躁,要夫人过去呢。
侍女回道。
雁秋向前走了一步,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叶薰一眼,神色游移不定。
你先去忙吧。
叶薰安慰道,娘娘的身体要紧。
雁秋略一迟疑,道:也好,你先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罢转身出了房间。
叶薰闲来无事,随意地打量着房中的陈设,过了片刻还不见人回来,叶薰却感觉有些气闷了。
转头一看,盛夏的天气,雁秋竟然还关着窗子。
她当即起身将前面的窗子推开,又走到另一面,想将窗户一起打开。
那窗子封闭地甚紧,叶薰起初推了一下没有推开,便手上加力,窗子哗啦一下开了。
与开窗声一同响起地确实意料之外的一声惊叫。
叶薰定神一看,是一个年约十五六的小宫女,正呆呆地站在窗户边。
显然路过这边的走廊,却被叶薰忽然开窗的动作惊吓到了。
叶薰微感歉意,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吓着你了。
又问道,你没事吧?那小宫女却像是没有听到叶薰的话,只是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失神着看着地上。
叶薰顺着她的目光向地上看去,是一只描金口的青釉茶杯倾倒在地上,杯子盖骨碌碌滚出老远,已经跌出廊下了,而杯子里面的茶水自然无法幸存,水渍洒了一地。
叶薰这才注意到她的手里还捧着一个空空的景泰蓝托盘,心里歉疚更盛,连忙道:都是我不好,害你洒了茶水,这盏茶是要……这是皇后娘娘要的茶水啊。
小宫女欲哭无泪,而且是秋夫人她专门为娘娘煮的,如今厨房里也没有剩下的了,要奴婢怎么办?是雁秋煮的?叶薰又看了看地面,果然水渍之上浮动着点点金黄的碎花瓣。
原来是兰心露。
她灵机一动,转头看了看自己桌上还没有动过的那一盏,连忙安慰道:你先不要哭了。
我这里还有一盏没有动过,你先端去给娘娘吧。
说着回到屋里,将自己的那盏茶拿过来。
温热的茶水升腾着清幽的白雾,点点碎金沉浮其中,连杯子都是一模一样的金口青釉茶杯,小宫女破涕为笑,忙不迭地接过来道:多谢姐姐了。
叶薰衣着简朴,她只以为是在屋里打扫轮值的清扫宫女,道谢之后,便端着茶水匆匆走了。
叶薰又出门将跌落在地上的茶杯捡起来,放回了自己桌上,不过是细微的小插曲,她不想多事,便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九卷 叶随风起秋忽至 第二十四章 长恨(三)过了好一会儿,雁秋才回来,掩上房门,神色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倦。
叶薰问道:娘娘的情况如何?还好,有太医在,已经睡下了。
雁秋沉闷地回答道。
一边说着,她慢步走回到桌旁,一眼就看见桌上叶薰眼前的那只杯子盖是错开的,里面已经空了。
她的视线瞬间冻住了,像是有极度冰冷的寒气蔓延在身边,她僵硬而沉重的目光凝聚在那盏金口青釉瓷杯上,几乎要把那脆弱的瓷杯生生压碎。
或者被压碎的不是那只瓷杯,而是她本人……她恍惚地抬起头,看向叶薰。
叶薰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心里咯噔一下子,脱口问道:你怎么了?像是被叶薰一句简单的疑问吓到了,她竟然连续退了两步才站稳,神色惶惑地看着她,喃喃道:不,我没事,我没事。
纤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衣襟。
叶薰被她这幅模样弄得心里发毛,正不知道如何询问。
沉默片刻的雁秋却忽然笑了,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东西,她的笑容格外灿烂,一边轻声道:我很高兴,我只是很高兴而已,是啊,这么久了,头一次有高兴的时候呢。
呢喃的声音像是围绕在耳朵边的蜘蛛,吐着细长又柔韧的丝线,将叶薰的听觉一重重缠绕起来。
让她心中浮起层层不安:你……可她刚开口,雁秋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我真的很好,你不用担心,真地不用担心。
她笑道。
只是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坐下来说话吧。
叶薰心神不定地看着精神恍惚的雁秋。
她的视线忍不住落到自己身前地那盏杯子上,雁秋一开始好像就是看到这只杯子才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难道说……不可能。
以雁秋地个性,更何况自己与她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很快雁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刚才问我归暮少爷怎么样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
她语调平静地说道。
在榻上坐下,她的神色已经逐渐冷寂下来。
归暮少爷?他怎么样了?叶薰疑惑道。
他很好,也许……你很快就要见到他了。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每吐出一个字都无比艰难。
你说什么?叶薰睁大了眼睛问道,直觉性地感到雁秋所说的那个很好和见到没有表面上地意思这么简单。
他再也不用烦恼病症的折磨和逃亡的痛苦了。
也不用烦恼你了,叶薰。
看着叶薰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雁秋浮现出一种近乎解脱的神情,像是极度的痛快,又掺杂着深刻的痛苦。
最终凝聚成一种诡异的笑容挂在她的嘴角,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他已经死了,早已经死了……她急促地喘了一口气,这句话她已经在心里酝酿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才终于有机会将这个折磨她长久地秘密吐露出来。
叶薰完全愣住了。
这个简短的句子所带来的冲击远超过她所能够预料地,让她刹那间只觉得一片空白。
直到目光对上雁秋满是恨意的眼神,一瞬间如寒冰彻骨。
叶薰才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
你说他……他怎么会?你在骗我?叶薰无法相信,声音忍不住拔高。
纵然知道沈归暮地身体不佳。
可是在京城有大周最好地御医和药材。
他既然已经有幸逃回京城了,有这样得天独厚的医疗条件。
按照常理,病症应该越来越好才对,而且上一次在宫里偷听到地雁秋和沈皇后的对话,不也说沈归暮的身体已经有起色了吗?怎么可能突然……心神震动之下,叶薰连雁秋暗示的话语也来不及深思。
你认为他是最近才在别庄里面病死的吗?听到叶薰挣扎般的否定,雁秋轻薄地笑了,告诉你吧,他早就死了,他早就是一个死人了。
哈哈,我嫁给他的时候,他就是一个死人了。
说到最后一句,雁秋的眼神越发冰冷,看的叶薰心底里发寒。
不等她发问,雁秋已经缓缓讲述了起来。
那天夜里荒人作乱,我们乘坐着马车往山下逃,半路的时候被荒人截杀,你摔出了车子,之后所有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了吧。
这些话语已经埋在她心里太久了,让她压抑地几乎发疯,终于有说出的一天,她连语调都开始颤抖,少爷他拉你没有拉住,结果……也摔下去。
沈归暮也摔了下来!叶薰心里一颤,她记得当时沈归暮拉住过她,可惜身体下落的力道太重,她还是跌下了悬崖,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眼见归暮少爷摔了下去,我赶紧去拉住他,可是车子倾倒地太厉害,结果就是我们两个都摔了出去。
摔在地上头晕眼花,眼前又是一片刀光血影,我只以为自己要死定了,害怕地连动都不敢动……也许,那时候和他一起死了也好,至少没有日后的苦楚了。
可惜啊……雁秋缓缓说道,见我们摔在地上,旁边几位侍卫连忙冲上来护卫归暮少爷。
得了这一线空隙,少爷连忙拉起我向突厥兵少的地方跑去。
几位侍卫保护着我们慢慢退走,可惜那些荒人,或者说突厥人太厉害……雁秋声音发颤,想来是回忆起那天的情形,依然胆寒心惊,沈家的护卫已经越来越少,又被分散隔离开来,满地都是尸体,还有血,那些突厥人却越来越多……很快我们身边的侍卫都被杀光了。
也许是注意到众人都在护卫少爷,明白他的身份重要,那些蛮子便想要生擒他。
归暮少爷眼看逃生无望,又不想落到突厥人手里,身后就是悬崖,便索性跳了下去。
我……我便也跟着跳了下去。
叶薰忍不住啊了一声,她虽然注意到雁秋有恋慕沈归暮的心意,但却想不到她爱的这么只是他们既然也跌落悬崖,为何自己在山谷底下走了一路竟然没有发现?而且之后荒人搜查谷底,也并未看到他们两个的身影。
万幸的是,我们竟然没有跌落到悬崖底下,而是被山壁上凸起的一块岩石接住了。
上方有树枝遮掩,突厥人一时竟然也没有注意到,还以为我们真的摔了下去。
我们两个紧贴着山壁趴在岩石上,听到上面喊杀声逐渐弱下去,又过了不知道多少时候,上面彻底寂静下来。
我们还是不敢动弹,一直等到天黑下来,才试着往上爬。
少爷他摔下来的时候本来就受了伤,偏偏那一晚不长眼的贼老天又下起暴雨,雁秋语调凄冷地说道,我们很快全身都湿透了,一次次跌下来再重新往上爬,少爷的手指甲盖都生生磨掉了好几个。
直到第二天早晨,我们两个才终于爬了上去。
第九卷 叶随风起秋忽至 第二十五章 长恨(四)悄地说一句,这一章可能有点虐心,那个……大家慎其实总共就讲述了一件事情,沈归暮死去的经过,也就是雁秋毒害叶的缘由。
跳过去也不妨碍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