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秋苦涩地讲述着那一夜的艰难,其实无需任何描述,叶薰也知道那是何等的痛苦。
一夜之间平安和顺的生活被彻底颠覆,毫无依靠的同时,身后还有随时会发现自己的敌人,这样的生活,她同样经历过不止一次。
终于爬上去了,就看到满地都是死人,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很多还都是往昔熟悉的面孔,血流过山坡,积蓄的雨水都变成红色了。
雁秋继续讲述说道,我们找遍了营地,万幸没有见到沈夫人和万总管他们的尸首,想到他们可能已经逃了出去,心里总算有些安慰。
我只觉得全身疼痛,只想着能够寻一个安全的地方躺下什么事情都不管才好。
可少爷说这附近不能久留,荒人迟早会再来打扫战场,必须寻一个安全的所在才行。
而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刚刚被荒人洗劫焚烧过的山庄了。
他拉着我往回走,一路我们不敢走大道,只捡树丛小径,走了差不多一天才终于回了山庄。
一场大火已经把那里烧成了空地,还有不少横七竖八的焦黑尸首。
可是什么也顾不得了,我只觉得自己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一样。
却没有想到……没等我倒下去,先倒下的人却是少爷。
我早就应该注意到的。
连我这样卑贱地人都受不了的苦,少爷的身体怎么还能支撑……他跌下悬崖的时候正跌伤了胸口,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一路上还拉着我,扶着我……雁秋嘴唇颤抖着缓缓讲述道。
幸好山庄一侧还剩下几间隔得远的柴房没有被烧毁,我连忙扶着他进了屋。
又去附近找了些食物,守在他身边。
他整整睡了两天才醒过来……说这里,雁秋越来越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无比艰难:之后的日子。
我和他便暂时住在了柴房里,只趁着夜晚去附近找些食物,山庄附近便是果林,秋天果木本就多,一时也不必担心挨饿。
少爷他身体明明不好,醒过来之后却还挣扎着想要起身去悬崖底下找你去。
回忆起这一段,雁秋地视线猛地转到叶薰身上。
带着凄寒的冷意,我拦着他苦苦哀求才没有出去。
既便如此,少爷的身体依然恢复地很慢,一直过了十几天……那天晚上,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晕倒,还吐了血。
之后他的身体更是每况愈下,越来越差……雁秋地语调越发渺茫:我想要下山去找大夫。
可少爷怎么也不放我去。
我真恨我自己,他病得那么重,我却什么也干不了。
什么也没法做。
直到那天晚上……说到这里,雁秋的声音忽然剧烈颤抖起来:那天晚上,他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晕过去怎么叫也叫不醒,我终于受不了了。
我要下山去找人,找人来救他……夫人和万总管都还在世。
还有远处的山上还有寺庙……无论哪里,只要找到人就好。
于是我往山下跑去,可惜……我没有遇到要找的人……雁秋的语调带着森寒的冷意,我遇见了一群突厥兵。
叶薰闻言手一颤,手边的杯子滚了一个骨碌跌落到地上,破裂地声音在在寂静的空间里分外尖锐凄厉。
她震颤的视线投向雁秋,入目处却是一片死寂如灰。
陆谨治军严苛,律令森严,而且为了收拢民心,他严格控制士兵,极力做到不扰民众,但即便如此,凉川城内也时不时发生平民人家妻女财产遭到掳掠的事件,更何况战事方熄的城外了。
叶薰想要开口,却连开口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她能够说什么?安慰她?开解她?这一切毫无用处,任何言辞在这样的遭遇面前只是一种虚伪苍白……我被他们抓回了营地……我本来想着一死了之,可是……雁秋轻薄地笑了,带着嘲讽地韵味,可是想到他还在那里,还在那里等着我去救他,我竟然舍不得死了。
不见他最后一面就死,我实在不甘心。
这样想着,无论什么苦楚我都不在意了。
雁秋冰冷的语调继续讲述着,对那段过往,她仿佛已经没有任何伤感痛楚,只余下接受现实的麻木冷漠,也许是上天听到了我地祈求,我的期盼竟然成了真……是沈将军救了我,虽然那已经是很久之后了。
沈将军领兵北上,那些突厥兵马恰好被他率领的人马伏击歼灭……之后沈将军带着我潜入别庄,我终于又回到了那里……他还是躺在那张床上等我呢,说到这里,雁秋的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已经一年过去了,他依然在等着我,甚至他的头颅都偏向门口地。
即便那张床上躺着的,只只是一具穿着腐朽衣物的白骨……原来他就那么静悄悄地死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叶薰不堪忍受般按住胸口,雁秋轻飘飘的讲述语调如同延绵不断的剧毒,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生生缠住人的心脏,萦绕不绝。
看着叶薰脸痛,雁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之大几乎要把她的她直视着叶薰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可是,你告诉我,为什么他的骨头是黑色的?黑色的?叶薰木然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雁秋问了什么。
骨头是黑色的,这是说……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雁秋。
请来的军医说,那是天乙断地剧毒。
中毒的人一开始什么症状也不会有,任多么高明的大夫也无法发现,只有在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才会开始慢慢衰弱,直至死亡。
大夫说从少爷遗骨来看,是长期微量的服用才会有这般情形……我一直无法相信,无法相信竟然会是你。
雁秋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叶薰。
迫人的目光燃烧在她地身上,像是要破开肌肤,只看到内心深处,你怎么能够……我没有……叶薰忍不住说道。
那么整个兰蔷园的饮食只有你我二人负责。
你认为会是谁?是我吗?我害死了他?雁秋寸步不让地问道,冷冷看着叶薰,一开始我也不相信是你,我不相信是你干的,你为什么要杀他?我总是在想,你和他那么情投意合,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
直到后来战事缓和。
沈将军安排我回了京城。
自从回到了京城,每次看到你,我就想亲口问问你,可是将军有他的大事,我不能坏了他地计划。
我只有忍住,只有告诉自己,不可能是你……你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
可是。
直到前些日子,才终于知道……雁秋冷冷的目光直逼叶,满是讽刺。
萧若岚,哈,这个名字可真是动听,当年前来兰蔷园议亲的那些小姐们恐怕没有一个有这般风雅的名字吧?可惜,少爷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竟然还有这个名字……虽然沈家对萧家不仁。
可萧家本就罪有应得。
你竟然能够狠心下此毒手,还如果不是你暗下毒手,如果不是你们姐弟勾结突厥兵马,他怎么会死?怎么会?雁秋的控诉一声声传来,叶薰心乱如麻,此时的她的头脑一片混沌,只能无力地挣扎道:不是我,我并没有……没关系,是不是你,都没有关系了,雁秋得意地笑了,冷然打断她的话,反正你很快就要去见到他了。
什么?叶薰猛地睁大了眼睛。
雁秋的眼神飘向摔碎在地上的哪几块碎瓷片,森然一笑,他那么喜欢你,如今我送你下去陪伴他,他一定觉得很欢喜吧,到时候,你亲自向他解释说明……叶薰觉得头脑瞬间短路了,她真的在茶水里面下了毒!而那杯茶……那杯茶!叶薰腾地一下子站起来,却因为雁秋的拉扯站立不稳,重重摔在地上。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远处却适时传来一声尖叫。
是宫女惊惧到极点才会发出的声音。
而方向正是沈皇后地寝宫。
雁秋的一只手还在紧紧拉扯住叶薰的衣袖,闻声茫然地抬头看向远处,仿佛依然未曾困扰她地噩梦中清醒过来。
因为摔倒,地上碎裂的瓷片割入小腿,叶薰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像是心脏生生裂开了一个口子,鲜血顺着伤口流下来……*************************(以下不计字数:)关于雁秋这个人物,多说一句,自从她再出场之后,对叶薰极度不友好,很多筒子们都以为是因为嫉妒,嫉妒大少对叶薰的好感。
其实如果单纯因为嫉妒的话,她是不会表现的如此敌视地。
毕竟,雁秋恋慕大少,而大少对叶薰有好感,这是在兰蔷园就已经表现出来的格局了。
那时候的雁秋对叶薰没有任何明显敌视,现在更加不可能表现地这么极端了。
雁秋这个女孩子,有一定的小聪明和虚荣心,也有野心,但是心性还算善良。
而且因为她的出身,她一直有一种深重的自卑感,她基本上不觉得自己能够成为沈归暮的正妻。
她所有的资本不过是容貌漂亮,另外擅长厨艺而已,可沈家的丫环容貌质量普遍高,而且厨艺肯定也有专门的名厨在服侍,导致她对自身的定位很低。
甚至连能够和大少吟诗赏画开玩笑的叶薰,她也有些自愧不如。
所以说,她对大少的感情很深,却一直很压抑,很少表现出来。
至于大少身上的毒药,早在小宸看大少那一瞬间的寒芒和卉儿临终前的一句对不起已经埋下伏笔了。
小宸下毒分量极少,毕竟大少要是挂掉了,叶薰作为贴身丫鬟也要受牵连,所以小宸在回来的时候专门提到过下一次回来会带叶薰赎身离开。
那毒药其实还没有到足量发作的时候。
如果当时雁秋把大少埋了的话,这个毒药其实也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回京城之后的一系列行动,雁秋都是受沈涯的命令行事的,隐瞒大少的死讯原因其实很简单,沈涯的大业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不能让沈皇后在这个时候失去控制。
但是雁秋并不知道文昭的秘密,在她眼中,萧家姐弟已经失败了,叶薰已经无关紧要了,所以她选择杀她。
第十卷 谁主沉浮谁主天 第一章 历劫(一)是不是总在失去了之后,才会格外怀念珍惜。
沈皇后病情加重,竟然到了旦夕顷刻的地步,这个消息让整个皇宫和朝廷都震动起来。
毕竟皇后娘娘日常的身体状况就算称不上强健,比起皇帝陛下也绝对好上不止一筹。
虽然在那次晕过去之后,身体一直不佳,但御医也说了只是心绪波动太大、精神劳累而已,调养生息一段时日即可恢复。
原本轻描淡写的病症顷刻之间竟然就到了垂死的时刻,这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原本就病弱不堪的皇帝在听闻这个消息之后更加悲恸难耐,可惜病体支离,难以支撑,不得已只交待由大将军沈涯入宫探望照顾皇后,并整备后续事宜。
对这种安排,朝廷虽然有所非议,但碍于沈涯的权势,一切非议在未成形之前就烟消云散了。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不是由含笑周旋侍奉了二十年的皇上陪伴,而是由她最重要的人陪伴,这是否算是一种幸福呢?可真正的幸福应该是和心爱的人一生相守吧?叶薰临窗而立,默默想着。
记得沈皇后不是选秀,而是礼聘入宫的。
据说皇上在一次贵族女眷的宴会上见到了还是少女的沈含嫣,仅仅是惊鸿一瞥,却从此梦萦魂牵,回到宫里简直茶饭不思。
终于等不及选秀,就颁下旨意,以妃礼将她迎入后宫,宠爱殊绝。
究竟是沈涯他们刻意营造了那场惊艳的相遇,还是这不过是场意外,却因为无法拒绝而被他们干脆利用彻底?窗外的雨下的格外萧索,水珠敲打在庭前的白玉阶上,音色恍如沉闷模糊的鼓点。
隔着一层雨之幔帐,庭院里花木绰约朦胧。
叶闭上眼睛,微冷的空气洗不去这满身满心的疲惫。
直到房门开启的声响传来。
沉闷的精神才不得不提起。
有些现实,总是需要面对。
沈将军。
她转过身来,向着来人礼貌地微一颔首。
只是因为精神的疲惫,连神情都是淡漠的。
而沈涯也一样,他甚至比她更疲惫。
无言地走近桌旁,他顺手拉开椅子坐下来,缓缓道:这些日子让你久等了。
礼貌地语调中带着冰冷的韵味。
无妨,将军事务繁忙。
叶自然理解。
叶一边说着,一边暗中打量沈涯的神色。
沈皇后的死亡,与她也脱不了干系,可是自从事发那天被宫人严苛询问了整件事情的前后缘由之后。
就再也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这场悲剧。
她原本以为,沈涯回来之后,必然会怒火腾腾地来寻找自己,毕竟沈皇后的死亡。
哪怕无心,她也有着不可推卸地责任。
然而沈涯入宫之后却只是安静地滞留在缘月宫,陪伴着濒死的沈皇后,似乎已经彻底遗忘了被闭锁在宫里角落的俘虏。
直到今天才派人来通知自己要见一面。
条件考虑地怎么样了?沈涯没有丝毫废话。
言简意赅地询问道。
对沈涯如此的直接有些意外,但见他没有再谈起那段旧情地意思,叶薰松了一口气。
抛开纷杂的情绪。
叶冷静坦诚地说道:我们姐弟如今只求活命的机会而已。
还请将军高抬贵手。
只要能够保证平安。
那么将军所要的东西,叶薰自然双手奉上。
她如今只能庆幸。
自己晚上信口胡诌地话语歪打正着,让沈涯真的误以为她把文昭藏在了宫外隐秘处,否则,她连这唯一一次谈条件的机会都没有了。
绕是如此,她也必须尽快与沈涯交易,如今的沈涯,朝中党羽遍布,内宫只手遮天,城外还有十几万身经百战地精锐兵马虎视眈眈,唯一阻力的禁军如今也不再是阻力了。
每过一天,沈涯的权势就稳固一分,而文昭对他地重要性也就少一分。
保证平安?沈涯语调低沉地重复着叶薰地条件,带着别有深意地韵味,那么,若岚认为应该怎样保证你们姐弟的平安呢?叶薰眼帘低垂,这个问题她这几天已经反复思考过很多次了。
毒誓之类地口头承诺她绝对不可能相信;身世公开之后,现在的京城也没有足以庇护他们姐弟的势力,就算是元澄,也不敢公开与沈涯为敌;皇帝又病重。
唯一的选择只有暂时离开京城了。
但如果单纯让沈涯放自己和萧若宸离开,他座下高手无数,追上他们姐弟二人再杀掉根本轻而易举。
所以……叶薰缓声问道:听说突厥前来议和的使节即将启程返回凉川了。
沈涯面色深沉,不露分毫喜怒,但叶薰的意思却已一清二楚了。
北方大部分领土都已经收复,但凉川城依然掌握在陆谨的手里。
如今突厥国内在敦略可汗死亡后越发朝政不稳,不仅各部族蠢蠢欲动,前些日子还有废太子撒兀甘趁着陆谨人在凉川暗中起事谋逆的消息。
虽然吃进口里的肉实在不想吐出来,但继续驻扎凉川,一方面应对国内的动乱,一方面还要留出重兵防备大周的兵马北上,分身乏术。
这样内忧外患的.便与朝廷议和,以金银财帛赎回凉川。
经过前些日子的商谈,不久突厥使节就将带着部分赎金北上了。
这支队伍力量虽然薄弱,却是如今她所能够找到的唯一不属于沈涯统辖的势力了。
只要我们跟随突厥兵马渡过河,立刻将文昭所在的位置双手奉上。
叶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们姐弟避居关外,再不妨碍将军的大业,相信将军也能够放心。
沈涯略一思索,淡然道:可以。
这样公事公办的交易口吻让叶薰莫名地感受到一丝不安。
她迟疑了瞬间,格外强调了完好两个字。
这一点是她必须坚持的。
如果萧若宸武功不恢复,他们姐弟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哪怕身在突厥大营,沈涯也随时有机会杀了他们。
你对萧若宸可真是仁至义尽。
沈涯讽刺地一笑,为了他,连普光寺里的人都不管了吗?叶薰心神一颤,他说的是萧若岚的生父宋涟。
萧若岚竟然将这件秘密都告诉他了。
叶低垂下视线,轻声道:父亲他已经是方外之人,俗缘散尽,红尘纷扰又何必将出家人牵扯其中呢?再者,将军如今距离心中所愿不过一步之遥,而我们姐弟却是穷途末路,身败名裂。
如此悬殊之下,将军何必要逼叶薰玉石俱焚呢?沈涯眯起眼睛打量着叶薰。
片刻才不动声色地叹道:罢了,随便你吧。
只是萧若宸如果恢复了武功,你们姐弟趁机走脱,而不留下文昭怎么办?将军可以派人跟随我们姐弟同入突厥车队。
等过了河,我们双手奉上文昭地址之后,再解开他的武功禁制。
对这个问题叶薰早已经思考过了,将解决方法缓缓道来。
见沈涯面色微沉。
叶又补充了一句,到时候文昭已经在将军手中,大业指日可待。
我们姐弟即便是恢复了武功,身在突厥营中也无法自由行动。
难道还能凭借一人之力和将军您作对不成?沈涯静默了瞬间,沉声道,好。
我答应你。
那萧若宸……叶薰连忙问道。
三天之后就是突厥使节离城地日子。
到时候你自然能够看到他。
沈涯起身说道。
谈判已经得出结果。
自然没有继续停留的必要。
等等,将军。
这次皇后娘娘的事情……想不到他走的这么急,叶匆忙站起来问道,雁秋她……这些事情你不必多管。
沈涯冷然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语,随即出门离开了。
叶薰失落地坐回榻上。
雁秋……颓然轻叹一声,她头一次如此清晰直接地认识到,自己是如此的无能,如此的自私,她救不了雁秋,就如同救不了昔日的卉儿,现在她所能够争取地,也不过是自己和萧若宸的性命,努力逃出沈涯的阴影范围。
她没法救她,她又用什么立场去救她呢,她不正是害她如此悲惨的凶手之一吗?想起雁秋最后那种疯狂绝望地眼神……叶薰按在窗台上的手禁不住握紧了。
对不起……她只能轻轻说道。
从兰蔷园那段温馨平淡的日子一直走到如今的天人两隔,恨生恨死。
这其中地纠结她已经无法说清,也无力追回。
最终所能够给予的,也不过是这最苍白无力的三个字。
轻飘的音调融入窗外萧瑟地风雨,带不起丝毫波澜就消逝在苍茫一片的天地间了。
叶扶住窗框,细碎的雨滴扑面而来,带着丝丝入骨地凉意,她疲惫地闭上眼睛,晶亮地水珠凝聚在她地睫毛上。
三天之后,他们就要又一次离开京城,离开这一切的权势纷扰了。
重新踏上逃亡地旅程,这一次还会有以前的幸运吗?而沈涯会这么简单放过他们?他们姐弟已经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不仅这次间接害死了沈皇后,还有……想到那个名字,叶薰的心脏一阵抽紧……而沈归曦如今人又在哪里呢?刚才的谈话两人不约而同地对他只字未提。
叶却也明白,以沈涯的精明,必定早就用充足的借口将他调离京城了。
两人此生还有再一次见面的机会吗?第十卷 谁主沉浮谁主天 第二章 历劫(二)三天后的清早,叶薰走下阁楼,早有神情严谨的宫人等候在门前。
院门口的马车一如来时的位置,叶薰带着湘绣走出房门,躬身进了马车。
落下帘子,车轱辘滚滚向前,挤压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伴着车身轻微的摇晃,叶薰抿着唇,静思不语。
湘绣则缩在角落忐忑不安地凝视着车壁,手指不自觉地摆弄着衣角。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车内的气氛压抑地近乎窒息,叶薰终于忍不住微微掀开车帘一角,入目处已不是耀目的宫墙,而是一片碧绿肆意的野生植株了。
原来他们已经离开了皇宫。
这么简单就离开了那个封闭她良久的地方,叶薰一瞬间真有一种不真实感,只是她明白,接下来要面对的,才是真正严厉的考验。
快到中午,马车行至营地。
叶下了马车,扫视四面,几十辆马车林林总总停满了眼前这片空地。
送往突厥的赎金不仅有金银珠宝,还有各类擅长制造技巧的工匠艺人,甚至包括一些歌舞曲艺的舞姬。
一众繁忙的各色人等中,叶薰的到来丝毫不引人注目。
前面自有安排好的人手在等候。
而停在他身后的,则是另一辆马车。
叶薰感觉自己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跟着引路人走近马车,车帘子掀开,一个举止精明严谨的中年文生探出头来。
向着叶薰微一颔首,儒雅有礼地问道:萧小姐?叶薰点点头,借着掀开的车帘一角,静坐在内中的熟悉身影立刻映入眼帘。
纵然因为车内的阴影看不清楚他的面容,那无比的熟悉的身形轮廓却让她一眼认出,正是萧若宸。
叶心神一阵激荡,随即冷静下来,视线转到眼前人身上,缓声问道:周先生?正是在下。
那中年文生温和地笑道,他是沈涯手下的心腹谋士之一。
名叫周鑫,这次的交易就由他负责。
听到叶薰的声音,车内萧若宸地身形微颤,想要向这边看过来,却又强自忍住,只低低呼了一声,姐……你怎么样?叶薰轻声问道。
我没事。
萧若宸静默了瞬间,回答道。
令弟只是武功受制。
并无其余妨碍,小姐但可放心。
旁边的周鑫说道。
叶薰的视线投向萧若宸。
萧若宸点点头,表示他说的是实话。
叶这才放下心来。
确定萧若宸身体无碍,又与周鑫交谈了几句交易细节。
叶薰老老实实地返回了自己车里。
按照约定,交易是在渡过笍水河之后才能进行,此时的见面不过是为了验明正身。
返回车里不久,整个车队就踏上了北上凉川的旅程。
大周有世袭的匠户。
属于贱役范畴,买卖不限,而歌姬舞女更是公认的贱籍,终生不能脱籍地。
使用这些人员替代金银赎金本就是国家交易的常例。
如今叶和萧若宸的身份也是付给突厥的匠户子女之一。
叶几人地车驾安排在队尾。
周围都是工匠歌姬等艺人所乘坐的马车,倒也无人注意他们。
叶薰一边走着,一边透过车窗打量着四周的情势。
两只军队行走在车队的两侧。
护持着其中地物资人员。
一队人马是护送和谈使节的突厥兵马。
虽然只有五百骑,却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另一边却是随行的大周兵马。
这次送别突厥使节地大周官方代表是当今圣上的二皇子,以示对此次和谈的诚意和重视。
车队物资轴重繁多,行走速度极慢,竟花费了数日才抵达笍水河畔。
等队伍过了河,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一轮弦月模糊地印在了天边,地上地景致绰约模糊。
车队不再前行,看样子是准备扎营休息了。
按照约定,交易地时刻也近了。
车队驻扎完毕,周鑫果然不出所料地派人前来邀请叶薰过去。
终于登上了周鑫和萧若宸所在地马车,直到,叶薰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萧若宸。
他的脸色略显苍光下更有一种伶仃,只是精神尚好,看来沈涯并没怎么为难他,面对性命攸关的时刻,马车内的三个人精神都格外紧张。
四周寂静压抑,只听见细微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沉默了一会儿,周鑫先开了口:萧小姐,我们应该可以进行交易了吧?他一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小玉匣。
手指一扳动,盒盖应声开启,一颗滴流滚圆的银白丹药安静地躺在碧玉匣子里。
叶薰略一咬牙,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笺,沉声道:文昭所在位置,叶已经清楚地写在信中,沈将军一看即知。
一直坐在旁边不动声色的萧若宸视线落到叶薰的信笺上,神色微微一动,随即不易察觉地掩去。
萧小姐果然爽快。
周鑫赞了一声接过信笺。
拆看扫了一眼,眼中顿时升起惊异之色,他忍不住抬头笑道,小姐可真是玲珑心肝,竟然是藏在这般料想不到的所在。
将军大人若是知道,必定要叹一声错失大好良机了。
承蒙先生过奖了。
叶客气地笑了笑,将军英明冠世,叶薰不过覆巢危卵,只好使用些小手段了。
说话间,一缕散发落在额头上,她不经意地将头发掠起,纤长的手指拂过发髻上的碧玉蝴蝶簪,微凉的玉质触感沿着指尖静悄悄地弥漫开来。
萧若宸的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动作,却在那一瞬间低下头,掩去了眼中复杂至极的目光。
既然如此,在下也不能做背信违诺的小人了。
周鑫笑道,将手里的玉匣奉上。
萧若宸不动声色地拿过那颗药丸,看也不看就放进了嘴里。
萧公子难道不怕我等暗中下毒?见他吃的这么爽快,周鑫禁不住饶有趣味地问道。
沈将军如今春风得意,而萧若宸不过是一败涂地的丧家犬,岂用劳动沈将军下毒谋害?萧若宸无所谓地耸耸肩说道。
一边向叶薰安慰地点点头,随即开始运功化解药力。
他吃的爽快,这边叶薰却是忐忑不安。
她凝视着静坐行功的萧若宸,一边不时注意着周鑫的神情。
为自身的安全考虑,叶薰专门要求沈涯所派来领取文昭的人是不会武功的。
若解药是假的,周鑫一个文弱书生自己姐弟两人还能够对付。
因此除非沈涯已经对文昭死心,否则应该不会在解药上动手脚。
静看着行功调息的萧若宸,周鑫面上依然是一片平淡。
不一会儿,萧若宸睁开眼睛。
怎么样?叶薰连忙问道。
已经恢复了四成功力。
萧若宸对她安慰地说道。
叶薰这才放下心来,她的视线落到周鑫手里的那封信笺上,又心虚地别过视线。
文昭其实依然在她头上的碧玉簪子里,那封信笺上所写的地点是假的。
前些天在宝蕊楼前的小树林散步,路过亭边的湖泊,叶薰偶尔发现湖边一块巨石根基不稳,摇摇欲坠了。
经过三天前的那场大雨冲刷,必定已经坍塌下去。
而且这座湖泊是通向宫外的活水。
到时候沈涯在那里找不到文昭,多半会以为文昭跟随着崩塌的巨石跌落湖泊,甚至被下面的暗潮冲走了。
其实在叶薰看来,皇帝早已病重得难理朝政,以沈涯现在的权柄,即便是没有文昭,等皇上驾崩之后,也是举足轻重的摄政大臣,谋朝篡位是迟早的事情。
她这么小人地故意给他一个假地址,也不过是将他篡位的时间推迟一些。
也算是报复他以前对自己的厚待吧,叶薰恶意地想着,毕竟他们姐弟逃亡是需要时间的,沈涯多忙一些,才能够少一点精力去追捕他们姐弟。
**********第十卷 谁主沉浮谁主天 第三章 历劫(三)交易完成,周鑫也不愿耽搁,笑道:目的已达,在下这就要告辞回复主公去。
谨祝愿公子与小姐一路平安,说罢跳下马车,略一拱手,随即扬袖而去,姿态随意潇洒。
看着他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叶薰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却看到萧若宸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神色颇为古怪,皱着眉头仿佛若有所思。
怎么了?叶薰问道。
萧若宸一震,回过神来:没什么,姐,你……这些日子沈涯没有对你怎么样吧?一边说着,他紧张地上下打量着叶薰。
叶薰摇摇头道:我没事,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宫里。
倒是你被关在刑部大牢里,有没有人为难你?没有,只是武功受限而已。
萧若宸说罢看了叶薰一眼,又低声道,是我的错,害得你受苦……沈涯的势力,本就不是你我所能够抵挡得了的。
叶薰不在意地摆手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你先静坐调息,尽快恢复武功吧。
他们必须争分夺秒,一刻也不能耽搁。
要说之后沈涯不会派人来暗杀两人,永绝后患,那简直是在说笑话了。
突厥车队的目标终究太大,纵然碍于两国面子,沈涯不敢公然行事,私底下的暗杀却是防不胜防。
所以两人必须尽快离开车队,自行逃命。
萧若宸也明白眼下的局势,不再多说。
静心调息纳气,力求尽快恢复武功。
叶薰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地情形。
夜色已深,月上中天,营地里一片寂静,银白色的光华洒落遍地,清风吹过,波光粼粼的河边上片片光晕随波轻荡。
她左思右想才决定在这里交易,就是看中了这一带的地形特殊,交通便利。
沿着笍水河向东。
支流分岔无数,河网密布,直达入海;而往北通往突厥的道路除了官道之外,还有数条便捷小道。
她和沈归曦南下的时候就注意过了;西侧则是延绵起伏的群山,丛林密布,藏身其中更是难以察觉。
叶薰细心地查看着四周巡逻的士兵,五百名突厥士兵大多都聚集在前方保护使节和金银财物。
毕竟他们比起这后半部分的工匠艺人重要多了,车队末端地防备极为松懈。
小姐,小姐,正盘算着从哪个方向溜走才好。
一个轻颤的声音传来。
叶薰转头就看到了立在车旁阴影下的湘绣,低声问道:怎么了,有事情?没有。
只是小姐。
饭都已经凉了。
现在不吃吗?湘竹问道。
叶薰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捧着一个木盒,里面放着几个白面馒头和玉米饼。
一整晚的紧张。
竟然连肚子饿都忘记了。
叶呼了一口气,放松下来,从她手里接过盒子。
你吃过了吗?叶薰问道。
小姐先吃吧,我不饿。
湘竹低声回道。
叶入车交易之后,她便一个人在原车等待,眼看夜色已深,叶薰迟迟不回,才忍不住过来看看情形。
听这句话就知道这丫头也一直饿着肚子了,叶薰暗责一声自己疏忽,将食物分给她一份,又叮嘱道:吃完了东西你先回车里睡一会儿吧,行动地时候我去叫你,半夜的时候我们再走。
萧若宸完全恢复功力还要近两个时辰,午夜时分动身也更安全一些。
湘绣答应一声,回去车里了。
叶薰放下帘子,对着那一盘干粮,肚子明明感觉空虚,却没有一丝食欲,叶薰掰开一个馒头,一点一点塞进嘴里,慢慢咽下。
待会儿要干的可是力气活,必须保持体力。
勉强吃下去一个馒头、一块饼子,叶薰将另外的放到一边,留给萧若宸。
她躺了下来,准备养足精神,应付接下来地难关。
四周万籁俱寂,偶尔有细碎的虫鸣鸟叫间歇传来,悠长静谧,仿佛周边鱼龙混杂的突厥车队都不存在了,只余身下的一辆马车,独立于这天地一片地空旷中。
叶薰偏过头,萧若宸静心调息的面容映入眼帘。
也许因为闭着眼睛,他俊秀的五官轮廓带着些许童年地稚嫩,意料之外地柔和,长长地睫毛投下蝴蝶翅膀般震颤不已的阴影。
微风吹佛过脸庞,宛如时光轮回不息。
身下坚实地木制触感传来,叶薰恍惚回忆起,自己曾经也这样和他躺在同一辆马车里,等待着面对不可预知的未来,记得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却已经有着锐利的锋芒。
身陷逆境时候不拘一格的乐观,强忍病痛时倔强坚韧的眼神,还有彼此相互支撑的温暖……这一晰地恍如发生在昨天,却已经相距这么遥远。
叶薰忽然想起,似乎就在马车里,发生过很多让她记忆深刻的回忆。
和沈归曦的那一路逃亡,那辆坚实的马车就是他们挡风避雨的家。
漫长的南下旅程里,有时也会遇见暴雨倾盆的日子,记得第一次遇见大雨正是在一处山坡上,两人措手不及,匆忙躲进车里之后却发现因为地形陡峭,车子摇摇晃晃停靠不稳。
于是沈归曦又出去冒着大雨将马车赶到了山下,入车避雨的时候满身都湿透了。
吸取了这次教训,每到大雨来临前,他们两个都会将车赶到平坦的高地上,然后并肩坐在车里,看着雾气升腾,天地间充溢着水的世界,静待时光的流逝。
颇有闲观花开花落,漫看云卷云舒的意味。
还有与陆谨在马车里的那一番让她尴尬无比的会面。
锦衣玉带、儒雅谦冲的异族少年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缜密细腻,让叶薰每想到那短暂的相会,都有一种异样的度日如年。
甚至还有……她也是在马车里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到他,听他问起自己的名字,谈起薰之一字的意义,甚至说起两人的弟弟。
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沈归暮,只是因为听见自己的名字有个薰字,才一时兴起,随口留下了她吧。
想到沈归暮,叶薰心脏一阵抽搐。
强烈的窒息感翻涌而上。
这已经是她心中难以触摸的痛楚。
就在听完了雁秋讲述的那一刻,她就明白,除了他和雁秋,有机会长期接触兰蔷园饮食的,只有一个人了。
她曾经想过问他,问他是不是暗中指使卉儿,让那个单纯的女孩去干了这种违背良心的事。
可是她应该怎么问他?问他是不是暗中对她的朋友下手?还是问他是不是暗算了他仇人的儿子?原来仅仅是一个问题,也可以这般复杂纠葛,难以出口。
叶薰只觉得天地间从未有这般的滑稽与悲凉,到底是怎样的过程,让一切走到了今天的地步,让所有人都向着无法挽回、不可缓解的深渊滑落。
是因为最初逃亡时候,她那个去妓院卖身的恶劣主意?还是因为他不成熟的暗杀带来的牢狱之灾?还是之后跟随人贩子一路北上时候的机缘巧合?这些日子,她反复纠葛,一点一滴地回忆起过去的种种经历,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扭转这一切的契机。
不可预知的力量让自己遇见了他,然后又遇见了他们。
于是有了那段相濡以沫的逃难生涯,又有了兰蔷园那里与世无争的避世日子。
纵然那段生活只是建筑在危险流沙之上的海市蜃楼,却是她记忆中不可磨灭的一段温馨。
她可以竭力不去看,不去想,竭力逃避这一切,可是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不会因为她是否面对而放缓丝毫脚步。
她不想去承担那一份仇恨,可那份仇恨却是实实在在的枷锁,她根本无从逃避。
也许这一切在那个天崩地裂,泥石俱下的变乱中就已经决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疲倦感一重重涌上来,叶薰闭上眼睛,清空思绪,静心等待突如其来的压抑感慢慢沉淀下去。
不知不觉间,精神却开始模糊起来。
这几天她为了这场交易提心吊胆,心思从来不敢放下,已经很久无法安然入睡了。
模模糊糊中,有温润的热度轻触在脸颊上,带着细微的颤抖,叶薰梦见自己正躺在公园的草地上,两只心爱的小猫正在旁边玩耍,像是两只黑白双色的绒球在滚来滚去。
不一会儿,猫儿玩腻了跑到自己身边,细声叫着,一边舔着她的脸颊……夏日的阳光分外美好,她抬起手档住直射的灼热光线,懒懒地想着:朋友说得也有道理,每天养猫的日子也不是办法,什么时候能够找到一个男朋友啊?唉,生活啊……正昏昏欲睡着,忽然一阵轰隆隆的响动传来,身下的草地好像都在颤抖。
伴着地动山摇的巨响的是此起彼伏的惊叫:不好了,山崩了啊!快逃,快逃啊!!山崩?公园里哪来的山?叶薰呆愣愣地爬起来,却见到无数人群从自己身边经过,快如浮光掠影,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她抬起头,巨大的泥沙巨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刹那间已到了眼前。
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黑暗窒息的阴影当头罩下,叶惊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第十卷 谁主沉浮谁主天 第四章 历劫(四)车里一片漆黑,只见到一双幽深的眸子,闪烁着灿若星辰的光彩。
在距离自己极近的地方。
叶条件反射地要惊叫,却立刻传来一声低呼,姐,是我!快起来!怎么……叶薰刚要开口,就听到耳边响起一阵轰然巨响,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这是什么声音?叶薰一把掀开车帘,远处已经是火光冲天,有一队正兵马从西侧杀入,蜿蜒如一条长蛇,将整个营地团团包围。
两个时辰前还寂静平和的车队此时已经陷入彻底的混乱。
前方的士兵们保护着贵人和财物仓促应战,而后方的匠人队伍已经乱成一团,四处都是奔跑逃窜的身影。
这是什么情形,哪来的兵马?姐,你坐稳了,我们立刻走!就在叶薰掀帘的功夫,萧若宸已经跃出车外,驾车前行了。
还有湘绣在那边……叶薰急促地喊了一声。
萧若宸闻言策马转向,灵敏地驾着马车从混乱中穿过。
经过湘绣的身边,叶薰眼明手快地将吓得发呆的湘绣拉上了车。
厮杀声不断逼近,萧若宸驾着马车刻不容缓地向外冲去。
暗夜火光中,敌人已经发现了他们。
立刻有人围拢上来,利剑血刃光影交错。
萧若宸挥掌迎敌,寻常士卒哪里是他的对手,掌风所到之处,数个士兵连接跌下马来。
他顺势手一抄,捞起一根长枪。
对着阻在前面的敌人大力扫开,枪上贯注内力,更是无人敢当。
萧若宸几招逼退敌人锋芒,就要驾车向外冲,却不料当先地敌人眼见阻不住他的势头,长枪横掷,正中马身。
拉车的骏马剧痛难耐,长嘶一声,高高跃起。
带的车身险些倾覆过去。
这些押送匠人的马车本就不甚牢固,剧烈震动之下,车轮猛地脱出,车里的叶薰和湘绣一下子滚落出来。
萧若宸震惊失色。
一把拉住叶,同时翻身跃下散架的马车。
可脚还没有着地,猛地听到身后一道快捷无论的劲风袭来。
有人偷袭,而且是高手!脑中瞬间反应过来。
可他此时脚未着地,无处借力,情急之下萧若宸干脆凌空翻身将手里的长枪向后投掷出去,格挡开这危险地一招。
来人武功极高。
萧若宸长枪勉强挡下这一刀,刀气却并未完全化消。
萧若宸被他刀锋扫过,立刻感觉内力一滞。
脚下着地忍不住踉跄后退了几步。
周围士卒们的刀剑顿时蜂拥而上。
纵然他反应极快。
闪身后避,也未能完全闪开。
肩头被剑刃划过,带起一蓬血珠。
先放下我。
叶着急地喊道。
萧若宸一只手揽在她腰上,单手对敌绝无可能。
萧若宸却毫不理会,足尖点地,借机后退,同时挥掌向已经陷入疯狂状态的马匹背后一推。
疯马拉着破碎的车驾不辨方向地想着前方冲去,势如猛虎,凶骇迅猛,一时间连奉命前来阻击叶薰姐弟地那名高手也忍不住后退闪避。
萧若宸强忍伤痛,掌风随即向距离最近的一个士兵逼去,将他扫落马匹,然后带着叶薰跃上马背。
刚跃上马,敌人又已从身后杀至。
他不得不回身格挡,瞬间数招交错。
叶薰不敢耽搁,趁机拉起缰绳,她虽然没有单独骑过马,驾马车的功夫还是有的。
危急时刻倒也似模似样。
可湘绣还在地上,她回身扫了一眼。
湘绣跌下马车后已经滚落到另一方,被乱军一冲,地上已经没有了她地身影。
中间隔着无数士兵和逃窜的匠人,根本无法寻找。
就是这一犹豫的功夫,耳边传来萧若宸的一声闷哼,显然是吃了亏。
叶薰心神一颤,一咬牙,终于狠下心不再寻找,策马向外疾驰。
战马奔跑起来。
然而马腿怎么比得上高手地轻功,那杀手被萧若宸逼退瞬间,随即又重新扑上,如附骨之蛆,刀刀凌厉压迫。
萧若宸本就负伤,手中又失了武器,顿时左支右拙,险境横生。
那杀手甚是精明,眼见久攻不下而叶薰越跑越快,干脆绕过萧若宸招招狠辣的刀光直向叶薰叶薰眼看着刀光向着自己划过,胆颤心惊的瞬间,萧若宸已经一把揽过她,全力一掌击出。
对劈过来地刀光视若无睹,竟然是两败俱伤地打发。
这一刀下去,萧若宸固然必死无疑,但杀手也要被他一掌击成重伤了。
杀手已经胜券在握,自然不想硬挨。
只好闪身后退,同时刀光划过,萧若宸肩膀又挨了一刀。
杀手正欲上前再下狠手,却见到一道碧绿地光芒直直向自己飞射而来。
是萧若宸随手将什么暗器向着他投掷过来。
叶薰只觉得头上一空,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转头就看到绿光已经脱手而去。
不会吧!老弟,你把什么东西给扔出去了?!!!竟然是萧若宸眼见情势危急,逼迫无奈之下,随手拔出叶薰头上的蝴蝶玉簪充当武器扔了出去。
眼见不明暗器闪着绿光飞速逼近,杀手生怕上面淬了毒,不敢用手接,刀锋迎着挑上去,随即一声珠玉般清脆地响声传来。
内力逼入,再坚固的玉簪也要碎裂成粉。
漫天绿光荧粉闪烁间,隐藏多年的秘密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带着与遍地杀戮不相符的清雅姿态,如一道绝世银光,铺陈流泄而下。
转过头的叶薰只来得及看到这一幕,还没有来得及心疼她的救命符,却感觉自己背后一沉。
是萧若宸支撑不住,一头倒在了她的肩上!叶薰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有心情去顾忌什么文昭。
感受到萧若宸的身体正软软地向下滑落,她连忙回身拉住他的胳膊,触手处一片粘腻,满掌鲜红,叶薰心脏差一点停止跳动。
随即感觉到一双手抱住自己,萧若宸并未昏迷,他挣扎着坐稳身子,抱紧叶薰,低声道:快走!姐,你安心驾马就好,我没事。
眼看身后的杀手正被意外现形的文昭吸引了注意力,叶薰明白机不可失,趁势双腿一夹,伏低身子,策马疾驰。
向西……叶薰听到耳边传来低沉颤抖的声音。
向西不正是敌人来的方向吗?可时间不容许她多做思考,叶薰双腿一夹,策马向西方疾驰而去。
大多数敌人的注意力都被战局吸引,夜幕之下单独逃向另一个方向的叶薰姐弟并无多少人关注,偶尔几个意欲截杀的士兵被萧若宸勉强支撑着挡下来了。
那杀手被文昭吸引了注意力,手一抄,将东西拿在手里。
待他看清楚了是什么东西,绕是他冷静自持,也大吃一惊。
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叶薰姐弟已经奔出老远的距离。
沿河向西疾驰,眼看就要逃出包围圈了,却听到背后劲风袭来,叶暗叫不好,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又追上来了。
萧若宸勉强提起内力,胸口却一阵剧痛,强压的内伤再也忍不住。
伴着一声强自压抑的低沉咳嗽,叶薰只感肩头一热,半个肩头都变成了红色。
刀锋逼近,命在顷刻,叶薰狠下心回身抱住萧若宸,直接从马上跳了下去,向河面滚落,只求最后一线生机。
圆润的刀光闪过,一轮弯月带起猩红的血雨,杀手那一刀竟然将奔驰的骏马硬生生从脖颈划过,一刀两断,热血从颅腔喷射而出,无头的马匹犹自向前急奔了数步,才轰然倒地。
第一刀未尽全功,第二刀瞬息即至,向滚落草地的姐弟两人砍下去。
叶薰跌在地上,看到逼近的银光带着飞散的血珠,灿烂地如清晨第一抹阳光投射在她身上,那一瞬间,她脑中只余一片空白。
自己竟然就这么死了!和他死在了一起了!而那一瞬间升起的竟然不是恐惧,只是诡异空灵的平静,只觉天地间再也无纷争,无仇恨,无烦忧,无波澜,只有怀里那一份真实的温暖,紧贴着她的心脏,发出震颤的悲鸣。
第十卷 谁主沉浮谁主天 第五章 历劫(五)寒意逼近眼睑,叶薰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
可就在刀光与视线交错的那一刹那,充满杀意的锋芒却硬生生拐了一个弯,偏向一侧。
叮地一声充满力道的脆响炸开了寂静的空间。
叶薰尚沉浸在性命不保的恍惚失措中,第二声响动紧接着传入耳中,终于将陷入一片空白的意识硬生生拉扯了回来。
她颤抖的抬起头,远处正有一人单骑快马向着这边迅速逼近,同时搭弓急射,利箭带着穿云破月的力道呼啸而来,分毫无误地直逼杀手各要害。
有人来救他们了,意识到这一点,叶薰挣扎着爬起来,想抱着萧若宸后退。
可震颤的疼痛立刻从后背窜上来,她又重重跌了回去。
喘息了一口气,她拖着已经昏过去的萧若宸一点点地向后挪动。
杀手立刻察觉了他们逃跑的企图,无奈眼前的利箭又快又准,竟然连回身逼杀叶薰姐弟的功夫都没有。
单骑快马瞬间到了眼前,叶薰这才看清楚来人是谁:熟悉的身影俊逸挺拔,墨玉般灼然的明眸中隐含着怒意。
竟然是怎么想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沈归曦!他怎么会在这里?叶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没有人解答叶薰的疑惑,两人眨眼已经交起手来,剑光凌厉,如银蛇腾舞,幻影交错。
叶不懂武功,却也看出沈归曦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对手连连后退,她逐渐放下心来。
一个短促地交击过后,杀手连连后退,捂着受伤的断臂血流不止,蒙面的黑巾也飘落到地上。
叶眼睛瞬间瞪大了,这位也是熟人,竟然是久已不见的万总管!这是怎样诡异的情形啊?叶薰呆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大脑完全当机了。
万总管的目光牢牢锁在沈归曦身上,扭曲在脸上的震惊与痛苦与其说是因为手臂的伤痛。
倒不如说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二少爷……他颤抖低哑的声音响起。
沈归曦猛地一挥剑,剑刃嘶鸣响振,掩去了这一声呼唤。
剑气划过身前,草叶飞舞间。
一道锐利狭长地沟壑横隔在两人之间。
剑挥过,人却并未上前,他只是单纯地用这个简单的动作表达他的拒绝。
少爷你……万总管身体晃了晃,满是痛楚的眼神望着沈归曦。
沈归曦嘴唇抖了抖。
却终究没有看他,只是低低说道:你走……少爷……为什么……我不想再见到你,沈归曦低沉地声音缓缓说道,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韵调。
立刻走,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要让我想起……想起……雁门关那些不应该发生事情……万总管闻言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
像是有一记鞭子生生抽打在他的身上。
他摇晃着险些跌倒。
脸色变得惨白如纸。
你……他战栗的视线掠过沈归曦决然地神情。
沈归曦没有看他,径自转头查看身后的叶薰的情况。
仿佛对面那个受伤的人已经不在了。
万总管地眼神跟着落到叶薰身上,那视线中的怨毒让叶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都是这个妖女,都是因为你……大少爷……甚至夫人……万总管森寒的眼神毒蛇般紧盯着叶薰。
住口!一声断喝如晴天霹雳般传来,沈归曦地脸上浮现出强自压抑地愤怒,你不配提起她,不配提起母亲……立刻走!万总管恐惧地后退了两步,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语调惊慌地喊道:你不能和她在一起,少爷,你不知道将军他曾经……还有大少爷……够了!沈归曦断然喝道,这些话他一句也不想听,就如同这个局面他一刻也不想面对。
他上前一步,挡在叶薰身前,低声道:你再不走,血流地太多,不用我动手,你就要死在这里了。
万总管一滞,呆呆地看着沈归曦。
沈归曦转过头去,不去看他。
他嘴唇哆嗦一下,终于不再说什么,转头默默走了。
看着他远影,沈归曦身体不易察觉地一晃,带着剧痛过后地乏他终于不用掩饰眼中的伤痛,拿剑的手放松下来,带着细微的颤抖。
上面破碎的血迹沿着剑刃蜿蜒流下,如同他疲倦不堪的内心。
眼前远去的人从他出生起就在身边,是他曾经当作自己长辈一样尊敬的人,可如今却歧路殊途,生死决然……从命悬一线到脱离险境,整个过程不过短短的几分钟,叶薰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恍如在梦中。
万总管出现在这里虽然意外,但仔细想想也算情理之中,不过是证实了沈涯斩草除根的决心和魄力。
但沈归曦的出现呢?叶薰抬头看着他颤抖的背影,猛地发现他像是在承受什么极大的伤痛般,背影分外孤寂……痛苦……对了,更加痛苦的人应该是……叶薰连忙低头查看萧若宸的状况。
听见身后的动静,沈归曦转过身来,走到她身边蹲下问道:你没事吧?我没事,有事的是他……叶薰急促地说道。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萧若宸的伤势何等严重,万总管的那两刀都砍在肩膀上,温热的血沿着两人接触的地方流淌下来,她单薄的衣服肩部被浸湿了大半。
一片狼藉的鲜红衬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看的叶薰触目惊心,震颤不已。
低头略查看了萧若宸的伤势,沈归曦拉起萧若宸的右手测试脉搏,却在握住他手腕的时候不自然地一顿。
怎么样?叶薰心急火燎地问道。
沈归曦反应过来,说道:他没事……怎么可能没事?他流了这么多血!叶薰打断他的话喊道,声音有瞬间的拔高。
伤口都不在要害上,只是失血过多而已。
沈归曦明白她激动的情绪,平静地安慰道,一边说着,运指如飞,连点数处要穴,将萧若宸出血的伤口暂时封住。
又抵住他的后背,缓输内力。
短暂的昏迷之后萧若宸立刻醒了过来,他眉间蹙起,神色恍惚了一阵,接触到叶薰紧张的目光,这才清醒过来。
小宸……叶薰轻声呼唤道。
我没事。
握在她手里的手指一动,萧若宸回道,随即神色一紧,盯着叶薰问道:对了,姐,你刚才从马上跌下来……只是摔了一跤而已。
叶安慰道。
看到萧若宸这么快恢复了精神,她心绪稍安。
萧若宸目光转到旁边的人身上,略顿了顿,就自然而然地错开了。
让叶奇怪的是,他的眼神里竟然没有丝毫吃惊困惑之类的情绪,而是纯然的平淡,似乎对沈归曦出现在这里没有丝毫意外。
萧若宸的视线扫过地面,眼见没有刺客的尸首,他眉头微微一挑,有些意外,却又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
沈归曦也是完全不动声色的模样,扫了萧若宸身上的血迹一眼,在经过萧若宸的手腕时略一停顿,随即视线回到叶薰身上。
你也流了不少血。
沈归曦担忧地说道,一边伸手想要扶她起来。
我没有,都是他的血……啊……被沈归曦稍微碰触,叶薰忍不住痛叫出声。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伤也不轻。
抱着萧若宸滚落马背的时候她刻意在下,虽然地上有茂密的杂草芦苇铺垫,但从急促奔驰的马匹上跌落也足够让她触地的肩膀骨折了。
刚才被命悬一线的紧张感笼罩,完全没有察觉疼痛,如今一放松下来,叶薰只觉得自己整个后背都火辣辣的,尤其右侧肩膀更像是粉碎了一样。
伤痛中更有深远的疲惫感铺天盖地而来,让她头晕目眩,视线模糊。
终于她身体一晃,眼前一阵发黑,支撑不住向后倒下。
第十卷 谁主沉浮谁主天 第六章 天龙寺(一)叶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沉浮起落着,疲倦和疼痛从内心深处漫上来,又渐渐退下去,带着潮水般平调的韵律。
模糊中感觉有人将苦涩的药汁喂到自己口边,有时会变成甘甜的米粥,她都条件发射地吞咽而下。
药力沿着四肢百骸慢慢流淌,像是有阳光照射在自己身上,带来和煦的温暖。
不知不觉间,体力逐渐恢复,意识也渐渐清醒了。
记得最后的感觉是有一双温暖的手臂小心翼翼接住了自己,然后……对了,他们两个!叶薰猛地睁开眼睛,入目处一片银白的光晕,耀地她一阵头晕。
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再慢慢睁开,终于看清楚自己的所在。
是一间卧室,陈设乍一看简单朴实,细看却颇有古拙典雅的韵味,四周幔帐桌椅都不是凡品,更带着一种天然静谧的感觉。
这里是……她挣扎着要起身,可刚有所动立刻感觉全身酸痛难当,右肩更是麻木不堪,忍不住呻吟出声。
小心!伴着一声轻呼,一个身影快步进了屋内扶住叶薰。
来的是沈归曦。
看着清醒的叶,他脸色虽有疲倦,却带着无法掩饰的狂喜。
单手将手里的托盘放在床头桌上,沈归曦拿过一个银白色的柔软靠垫,小心翼翼地扶着叶薰坐好。
这里是哪里?叶薰禁不住问道,一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
自己昏倒前竟然不是在做梦,真是沈归曦赶来救了他们姐弟。
是天龙寺地禅房。
沈归曦端起药碗。
用调羹搅了搅,喂到叶唇边道。
天龙寺?!叶薰吃了一惊,天龙寺位于京城北郊,是大周皇家宗庙所在,山后即是历代帝后安眠的皇陵,是天下一等一的护卫森严的禁地。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叶薰喝下送到嘴边的汤药,迫不及待地问道。
四周盘查地太严,只有这里比较安全。
沈归曦温声解释道。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还有小宸……咳……咳咳……叶薰一句话没有说完就剧烈的咳嗽起来,震颤带起全身疼痛。
沈归曦连忙放下药碗放低叶薰的身体。
一边道:你先好好休养再说,你的伤势不轻,尤其右肩……那么急地快马,你也敢跳下来。
还抱着一个人,简直不要命了。
我要是不跳下来那才真是没命了呢。
躺回床上,叶薰撇撇嘴反驳道。
这一次活下来确实够走运,回想起那最后的当头一刀。
凛冽的寒气似乎已经压迫在自己脖子上了,让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底毛毛的。
幸好自己当机立断,虽然受伤不轻,总算小命保住了。
沈归曦神色略有犹豫。
看了叶一眼,却没有继续说话。
怎么了?叶薰感觉到他异常地神色,问道。
沈归曦低声道:没什么。
都是我来的太晚了……语气中隐含自责。
不要想多了。
我们都活着这不就很好吗?叶薰安慰地笑道。
想要伸出手去,可身体一动。
肩膀的疼痛又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暂时放弃了徒劳的动作,叶薰继续问道:小宸呢?他怎么样了?他就在隔壁休息,你不必担心,只是失血过多,又受了些内伤。
他有武功在身,恢复起来不难。
沈归曦眼帘低垂,缓缓说道。
我想去看看他。
叶挣扎着想要起身。
昏迷之前,萧若宸满身是血地样子还深刻地印在她脑海里,见不到人她始终无法放心。
可是……沈归曦迟疑了一下,却终于拗不过叶薰坚定的眼神,只好弯下腰,动作尽量轻柔地将她打横抱起来。
走出房门,叶薰才发觉四周一片寂一处禅房在占地广阔的天龙寺里似乎极为偏僻。
院茂盛,肆意绽放着充满生命力地绿意,枝丫繁茂纠结,花朵簇拥纷杂。
走近另一间房门前,透过敞开的窗户,叶薰一眼就望见了躺在床上的那个身影,脸色平静却带着异样地苍白疲惫,与其说是睡觉,更加像是昏迷着。
前几天赶路地时候你一直昏迷着,他伤势虽重,却一直没有放松,直到今天大夫说你地情况已经稳定了,他才刚刚休息。
沈归曦轻声说道。
对萧若宸那股执着的意志力,他也忍不住有几分叹服。
叶薰一阵揪心,他受了那么重地伤势竟然……他有武功在身,你不必担心,沈归曦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他的伤势……也没有那么重。
大夫也说过那两刀并没有伤到要害,已经包扎妥当了。
qisuu奇书com至于内伤,只要他醒过来就能够运功疗伤了。
见叶薰恍如未闻,沈归曦体贴地问道:要进去看看吗?不必了,好不容易能够休息,若是把他惊醒了就得不偿失了。
叶轻轻摇头道,我们回屋里吧。
沈归曦依言抱着叶薰回头。
路上叶薰问道: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呢?是他安排的接应人手,就在河西不远处。
你昏倒之后,我们立刻驾着马车来了这里。
沈归曦平淡地解释道。
小宸安排了接应的人手?叶薰有些意外,也许是时间太紧张了,他没有来得及告诉自己。
笍水河周围的道路有兵马封锁,而且到处都在搜捕突厥余党,你和他的伤势都不轻,赶路太危险,只好暂时在这里休养了。
沈归曦继续说道。
天龙寺是皇家禁地,平日里就守卫森严,等闲的搜查自然不敢冒犯这里。
四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
搜捕突厥余党?叶薰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难道又要打仗了?在这种敏感时期发生议和队伍受到袭击的事,极有可能让刚刚平息下来的战争再一次爆发。
没有。
沈归曦摇摇头,北方陆谨已经发布公文,声称是废太子撒兀甘在上次兵变篡权事败之后,引着残兵潜入中原,袭击突厥使节和二皇子的车队,意图挑拨两国关系,从中谋利。
并且表示对二皇子之死甚感哀恸,因此愿意交还凉川,以示歉意。
虽然朝廷还没有回复,但议和的事情应该会继续下去。
撒兀甘制造的袭击?叶薰感觉自己大脑转不过弯来了。
回想起来,那天晚上攻击车队的兵马虽然来历不明,但从万总管的现身来看,必然是沈涯所派无疑,绝不可能是撒兀甘的残兵所为。
胆敢这么堂而皇之地派人攻击突厥使节的车队,沈涯是吃准了陆谨不敢同他翻脸,还是这本就是两人的另一次精诚合作?夕阳斜照,淡金色的光辉从窗口投射入房内,叶薰抬头看向沈归曦。
他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什么,浮动在空气里的光点将五官轮廓勾勒地异样深刻,带着迷离的金色余晖。
叶薰心里一动,张了张口,想问的话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她其实最想问的是沈归曦为什么能够赶到这里来救他们,按照沈涯的安排,如今的他应该是在军队里吧。
可是一种直觉却阻止她将这个问题问出口,尤其是想到他和万总管之间那场诡异的对战决裂,更让叶薰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仿佛有一个深远的秘密,明明就摆在面前,却难以触及,也不堪提起。
第十卷 谁主沉浮谁主天 第七章 天龙寺(二)她其实最想问的是沈归曦为什么能够赶到这里来救他们,按照沈涯的安排,如今的他应该是在军队里吧。
可是一种直觉却阻止她将这个问题问出口,尤其是想到他和万总管之间那场诡异的对战决裂,更让叶薰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仿佛有一个深远的秘密,明明就摆在面前,却难以触及,也不堪提起。
思虑再三,她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有危险的?就算身在军中,哪一刻能不关注京城的动静。
沈归曦笑道。
对这个避重就轻的回答叶薰不以为然,这个理由说起来好听,想一想却太牵强了,以沈涯的细心,想要隐瞒一个消息,怎么可能被他知道。
而且他这次救了自己,沈涯知道了会怎么想。
叶心头一沉,轻声问道:如果沈将军……不必再提这些了。
你伤势这么重,先安心养伤就好。
似乎不想面对这个问题,沈归曦打断她的话,然后细心地替她拉上被子,说道:等伤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不用想那么多。
离开?是啊,他们不可能长期躲藏在天龙寺里。
可是离开之后要去哪里?叶薰一瞬间有些茫然了。
前些日子一直处于朝夕不保的境况中。
能够保全小命就是最高目标了,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别地,而如今这个目标已经暂时达成了,那么接下来呢?沈涯如今权倾朝野,篡位只怕是迟早的事情了。
沈归曦就这么跟着他们一走了之?就算他甘心放弃一切,那么萧若宸呢?叶薰有些迷茫,从军队到朝堂,他努力了那么久,总算有了今天的成就。
可眨眼间一切都灰飞烟灭。
这样两手空空地离开,他可会甘心?一旦离开,沈涯的权势更胜,而他们则落魄江湖。
到时候真的再也没有机会复仇了。
没有错过叶薰眼中那一瞬间的彷徨,沈归曦轻叹一声,坐到床边,缓声道:我会找机会见父亲一面的。
你要去见他?!叶薰闻言一惊。
她抬头望着沈归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视线接触的那一瞬间,从他眼中扑捉到的竟然是一丝莫名地伤痛,如同冰火双重。
爱憎交织。
是的,有些事情,总要说清楚。
沈归曦低垂下眼帘。
掩去了复杂的视线。
神情却带着格外的沉默和绝然。
又有些痛楚地觉悟。
你要和他说什么?又怎么去见他?如今京城我们根本进不去吧。
叶着急地问道。
她实在不想承受再一次失去的痛苦了。
放心吧,不是我去见他。
是他会来这里的。
沈归曦沉声道,不久之后就是皇后娘娘的殡葬大礼了。
叶薰一愣,她这才想起沈皇后地葬仪还没有结束。
按照宫中的规矩,皇后的停灵招魂等一系列法事都是在宫里举行,而这些过后,棺木遗体才会送至天龙寺山后的皇陵地宫安葬,算算日子也就是十几天之后了。
十几天之后……如果他不放你走怎么办?叶薰轻咬着下唇,缓缓问道。
就算你能够放弃权势,沈涯绝对不可能放弃,而且他不仅不会放弃权势,只怕也不肯放弃如今这唯一一个儿子。
他会放我走地,我对什么皇位根本没有丝毫兴趣,更何况……沈归曦摇摇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有些话语他根本不想再提起。
两人之间有短暂的沉默,沈归曦片刻失神之后才抬头看到叶薰满脸的担忧,他连忙道: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回来地。
不是还有大哥在吗?他原本就才华横溢,聪慧敏捷,远胜过我这个只知道舞刀弄枪地弟弟,若是……沈归曦略一迟疑,才继续说道,若是父亲他……篡位,大哥才是合适的守成之君,比起我……那个名字传入耳中地刹那,叶薰脸色惨白,她不自然地躲避开沈归曦的视线,默默听着,每一个字对她的心脏都是刀剜般剧痛的折磨。
沈归曦一番话说完才发现叶薰嘴唇发青,脸色惨淡,以为她是支撑不住伤痛,连忙扶她躺下,问道:怎么了,伤处又疼痛?叶薰勉强笑道:没有,就是感觉很冷,很累了。
你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我去端米粥,喝完了再睡一觉。
沈归曦轻声道,一边细心地替她掖好被角,你安心养病就好,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再也不必管这些是是非非了。
叶薰闭上眼睛,无声地点点头。
***********************************************睡梦中自己似乎走在一条阴暗的小道上,四周都是迷蒙的白雾,阻挡了原本朦胧的月色,阴暗的光线中升腾着重重湿气,接触到肌肤上让她全身发冷。
叶薰漫无目的地沿着小路奔波向前,却感觉脚下越来越泥泞难行,身体也越来越疲倦。
自己这是在哪里?又是在向哪里奔波?想到这个问题,叶薰只觉得一阵头疼涌上来,似乎大脑也被这重重的迷雾遮蔽了,无法思考,只知道本能地向前。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前方出现一片黑影,静静地伫立在月光下,是一座院子。
叶薰惊喜起来,像是疲倦的旅人终于见到了希望的灯光,她快步奔去。
走近了才发现这座房子出奇的眼熟,厚重的深青色漆门,两边灰色的粉墙延伸开去,上方悬着匾额在漆黑的夜色之下看不清楚字迹。
门是虚掩着的,从门缝里看进去,只觉得有一层淡淡的雾气隔着似地,院中的一切都迷茫如雾。
仿佛冥冥之中有着某种力量主宰着,叶薰鬼使神差地走入院子,正面的那间房子正亮着***,她走近窗户前,向房间里面望去。
明明是很雅致的房间,里面堆积的竟然是木柴之类的杂物,中间是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身影,带着诡异的色调。
面容却掩映在重重的帷幕之后,随风变幻不停,让她怎么也看不清楚。
是谁?叶薰凝神仔细看去。
惨白的影子终于映入眼中的那一刻,叶薰忍不住惊声尖叫,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剧烈的动作带动伤口的疼痛,她身形一颤,险些跌落回床上。
急促地喘息了几口气,叶薰才逐渐清醒过来。
忍着伤痛,她抬头看向四周,简朴却淡雅的房间陈设逐一映入眼中。
对了,自己是在天龙寺。
叶冷静下来,刚才只是在做噩梦而已,一切都只是梦,只是梦而已……只是那个梦……回想起自己最后看到的床上的影子,叶薰的心脏禁不住一阵抽搐,那是她做梦都不敢去想像的场景。
叶薰按住胸口,竭力让自己不要再去想。
喉咙干涩地像是要冒出火来,她挣扎着下了床,走到桌旁,用左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
冰凉的茶水沿着喉咙滑下,她紧绷的神经略微缓和。
稳住了呼吸,叶的目光扫过房内,自己睡了多久了?而沈归曦出去了吗?否则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定会过来看看的。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明晃晃的月光照着院子,满院的墨绿沉淀下来,似乎白天生机勃勃的绿意也都陷入沉睡了,天地一片静谧。
叶薰推开房门走入院子,清冷的月光如流水般洒落全身,淡淡的凉意将初秋特有的萧瑟弥散在空气里。
走到隔壁的屋子前,门果然是虚掩着的,沈归曦出去干什么了?而另一间屋子,叶薰的目光投向对面,那是萧若宸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