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叶纷飞,雨花落,浮生如梦。
柳舒眉死了,殷桑离开了,黄金眼应该算是彻底结束了吧?林木疏疏,泥土芬芳,两人负手徐徐而行。
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的一个念头,竟引来这么一场血雨腥风,本以为是财势惑人,却原来各有苦衷。
你为什么不说话?一路上都是我在说,好生尴尬。
卞胥忽然止步,停下来看着一言不发的迦洛。
迦洛的目光闪烁了几下,低声道:他是我的好朋友,他曾经舍命救过我,他是那种明知自己会渴死也会把最后一壶水让给朋友的人,如果可以,我真不希望最后逼死他的人是我。
是他自己逼死了自己。
我们给过他机会的。
卞胥停了一下,悠悠道,而且,所有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不管他什么身份什么理由,做错了就是错了。
这话是你当初对我说的,不是吗?迦洛失笑,目光转为清明,原来你还记得那句话。
我不但记得那句话,你说的所有话我都记得。
卞胥眨了眨眼睛,显得说不出的俏皮。
迦洛心中一动:卞……我不叫卞胥,叫我的真名,你早知道了,不是吗?晨曦下,碧林中,那眉眼清丽,巧笑嫣然,尘世烦恼就在他一笑中悠悠淡去。
此时微风轻拂而过,吹得他额际的几缕发丝散了下来,迦洛忍不住伸手上前轻轻一挽——动作似刻意放慢的画面,而那画面中只见双眸璀璨,目似秋水,其他一切再不复存在。
迦,迦兄!突如其来的惊呼声打破旖旎震醒梦中人。
两人双双转头看去,便看到了一脸愕然的叶琪枫。
失态的两人倒没什么,反而叶琪枫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尴尬莫名。
卞胥咬着唇偷偷地笑,咳嗽一声道:叶兄,有什么事吗?呃……呃……清弱少年愣了半天才想起他此来的目的,忙道,对了,我是来告诉你们,世子醒了!不错啊,比我们原先预料的提早了几个时辰呢。
卞胥望向迦洛,那么,我们一起去看他吧。
说着眼珠一转,非常不怀好意地伸出手,当着叶琪枫的面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拉着迦洛往前走去。
身后的叶琪枫果然再次被震住,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相牵的手,一直没再跟上来。
你——迦洛有些惊讶。
卞胥拉紧了他,低得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要是现在敢挣脱,我就一辈子都找你麻烦!迦洛的目光一闪,也低声道:我若不挣脱呢?卞胥仰起头,对他甜甜一笑,你若不挣脱,我们就这样手牵手地过一辈子吧。
说得看似好生自在,其实心中却是莫名紧张,若他拒绝,若他拒绝……迦洛凝视着她:卞……叫我真名,我不叫卞胥。
然而没等迦洛叫出来,随歌的客舍已到,卞胥松开他的手先自一步掠了过去,却又不进门,只是蹑手蹑脚地将窗子拉开一线,偷偷向里观看。
又来了,他这偷窥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迦洛正要上前阻止,卞胥回头对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接着房内传出了随歌的声音。
这么多天了,我都醒了,为什么你还没有醒?欧前辈说伊的毒早已解了,之所以还不醒,是因为你自己不愿醒,为什么?玲珑。
卞胥撇下撇嘴,低声啐道:到现在还不知道哪错了,真不该救你!玲珑,其实一直以来,我不是不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但是我们之间的阻碍太多,多到让我根本看不清我们的未来。
卞胥开始咬牙,这是人话吗?懦弱就是懦弱,还找这些许借口!但是,这次死里逃生,柳舒眉的刀向我劈落时,我脑海里想的不是畏惧不是逃开,而是你。
是你幽怨的眼睛,是你倔强的唇角,是你冷冷的表情。
玲珑,你是我的玲珑,这么多年风雨相依生死与共,你我二人早已融汇一体纠缠至深,我怎么能够舍下你?又怎么舍得离开你?我真是愚昧,太愚昧……这还像人话。
卞胥开始微笑。
还有什么比和自己心爱之人长世相守更幸福?更重要?所以玲珑,我决定了——随歌深吸口气,一字一字地说道,我不娶钱三小姐了,玲珑,我要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都在一起,富贵皇权北静王的虚号,都通通一边去吧!玲珑,我只和你在一起。
卞胥手指轻扬,一道白线袅袅地从窗缝里吹了进去。
迦洛一惊,以为他又在玩什么花样时、卞胥已返过身来拉着他跑开。
你刚才放了什么东西进去?哦,没什么,季玲珑迟迟不醒,随歌世子这么一番惊天地泣鬼神感人至深的肺腑之言爱情告自岂非就失去了意义?所以我好心地帮帮他们两个,加了一点醒音雾进去。
醒音雾?迦洛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来,难道你……卞胥睁大了眼睛,显得又天真又无辜,对哦,我还忘了告诉你,季玲珑之所以迟迟不醒其实不是因为她自个儿不想醒过来,而是我给她下了点药。
不这样的话,随歌怎么会着急?怎么会发现自己的真心呢?迦洛凝视着他,表情有点高深莫测。
卞胥咬了咬唇,不再嬉皮笑脸,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没有恶意,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能够得到真正的幸福,所有人都得到幸福……话未说完,迦洛已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微微而笑,我怎么会不明白呢?其实这些天来我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甚至不敢相信竟然真的让我遇见了你,竟让我真的能够遇见一个我一直渴慕而没有遇到的心仪之人,我自型渴望的自由在你身上清晰而见。
把每份沉重的事情变得轻松,让悲剧转为欢喜,你的智慧充满神奇。
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可能真的会有你这样钟灵毓秀的人存在?我不是在做梦?迦洛。
一向口齿伶俐的卞胥到了这一刻,反而变得完全不知所措。
这情感来得太汹涌,而且远非他的智慧所能辨析,而他,便也只能接受它,溶解它,得到它。
不知过了多久,短短一瞬在有情人眼中都可成为千年,更何况此时此刻,两情相悦?卞胥的脸红了起来,他将头靠到了迦洛怀中,声音低低,怎么办?风七少和柳舒眉死了,随歌有了季姑娘,而叶琪枫又是个完全没长大的孩子,这几个人都没戏了,我该嫁给谁呢?你忘了还有一个人吗?卞胥的眼睛变得晶晶亮,还带了些许羞涩,谁啊?迦洛学他之前的样子眨眨眼睛,五个候选佳婿去了四个,还剩一个,你怎地忘记了?此人姓卞名胥,虽然有点好色,偷看我表妹洗澡,还有点无赖,喜欢听人壁脚,但没其他更大的缺点了,你考虑考虑?卞胥知道被他耍了,当下怒道:迦洛!迦洛大笑着向后一掠,转身就跑。
于是卞胥便一边跺脚一边追了上去,你别跑!你敢这样耍我。
要是被我抓到,你就死定了……桃叶纷飞,雨花落,情天一笑。
四月廿一,钱老夫人大寿。
从一早起,钱府大门前就车水马龙,前来拜寿的人只有三十个,但同行的随从侍卫却不少,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北静王世子随歌、舞柳城小公子叶琪枫一同抵达,两人车马到得门前时,引起不少人仰首围观。
只见二人一个高大俊朗,一个清雅秀气,当真是人中龙凤,钱家选婿果然好眼光!然而于此繁华中,却不免又有几分惋惜,若是没出那场变故,五位候选女婿一齐出场岂非更加风光?请人等了半天,也没见到最神秘的那位候选者卞胥,到得设宴厅,也只有随歌和叶琪枫两人坐在席上,不禁纷纷猜揣起来。
其实不只他们,随歌与叶琪枫也是颇感奇怪,随歌看了四周一眼,低声问道:奇怪,卞公子去哪了?不知道,昨儿个还看见他的,今天一早起来就没见过。
叶琪枫徽微皱起了眉,他不会又闯什么祸去了肥?’立在随歌身后浅红衫子打扮的季玲珑道:我看见卞公子昨天晚上跟着迦洛公子走了,说是去龙门向他表妹作个交代。
该不会是龙姑娘为难他,不放他回来吧?原来如此。
随歌淡淡一笑,也该去龙门解释清楚,否则麻烦无穷。
叶琪枫垂下头,喃喃道:他和迦兄一起离开的啊……心里莫来由地就不高兴了。
这种情绪掩藏已久,自昨天早上在桃林里看见卞胥和迦洛四目相对含情脉脉的样子时就开始滋长,搅和得他心绪不宁。
内堂传来佩环声响,厅中诸人纷纷站起身来恭迎寿星大驾。
只见两个锦服少女搀扶着一老妇人缓步走出,另有七个中年妇人紧跟其后,衣饰华丽,容颜俱都不俗。
而那老妇人虽是满脸皱纹,却不显老态,双目炯炯,颇见威严。
诸人一同参拜:恭祝钱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多谢多谢,诸位请起。
钱老夫人低头嘱咐了身边的锦服少女一声,少女拍了拍手,早已等候在外的下人们便捧着美味佳肴行云流水般上前,一时间热闹非凡。
酒至半酣,却依旧不见卞胥,叶琪枫心头那种不安的感觉更浓了,再抬头看看钱老夫人脸上笑眯眯的,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正自疑惑时,忽听一声清悦的声音自厅外传了过来,饶是厅中如此纷杂,但每个人都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孙女宝儿特来为奶奶祝寿。
诸人皆是精神一震,主角终于出场了!一个身穿浅绿衫子的少女盈盈走了进来。
众人哦一声后又是齐唉了一声。
原因无它,只因这少女脸上戴着个宝石面具,面具制作极为精巧,连眼睛部位上都镶了两块透明水晶,水晶拆射出璀璨的光芒,令人不敢逼视。
钱老夫人见自己最喜欢的孙女到来,更是眼睛眉毛都在笑,招招手道:勿需多礼,快过来,坐奶奶身边。
绿衫少女却摇了摇头:孙女的礼物还未送呢,先不忙坐。
她吐字清脆,语速很快,令叶琪枫觉得似曾相闻。
好,你有什么礼物孝敬我?钱宝儿转身,望着厅中诸人道:诸位,今日就请你们当个见证,宝儿我要择婿而嫁,以自己的婚事为奶奶大寿添喜。
虽是早知此事,但见钱三小姐竟然如此落落大方,毫无女儿家的羞涩腼腆,诸人不禁大感有趣,更有好事者当场鼓掌,一时间,厅内气氛达到了高潮。
钱宝儿先朝随歌走了过去,看着她步步而近,季玲珑的脸色愈发苍白。
昨日虽听了世子的一番肺腑之言,两人私定终身,然而钱三小姐若真是选中了世子,焉知他会不会后悔。
幸福来得太快,总让人觉得把持不住,稍纵即逝。
世子。
钱宝儿发出一声轻笑,可否问世子一个问题?随歌站了起来,以显重视,三小姐请问。
若我与你身后的这位季姑娘同时落水,时间紧急只能救一位,世子救谁?随歌与其侍婢季玲珑的关系暧昧,此事众人也略有耳闻,没想到钱宝儿如此直接地问了出来,一时间厅内静静,所有人都屏息盯着随歌,看他如何作答。
随歌回头看了看季玲珑,季玲珑别过脸去,不愿与他目光交接。
三小姐,我会救你。
钱宝儿尖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三小姐,我会救你。
随歌的表情很是诚恳,正当造人交头接耳时,他转身拉住了季玲珑的手,用同样真诚的声音道,但是,救了你后,我会选择和玲珑一起死。
厅内顿时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随歌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季玲珑的手被他握在手中,乌黑秀目里隐约有了泪光。
钱宝儿向后退了几步,再开口时,声音已变得极为震怒:你说,你要和她一起死?是。
相形之下,随歌显得很镇定。
世子,你远从边关而来,真的是打算娶我的吗?随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本来是的。
本来?也就是说,你现在改变主意了?随歌忽然一拉季玲珑的手走出席位,走到厅堂之中,目光一一从众人脸上看过去,道:钱老夫人,三小姐,诸位——没错,我本来的确是为娶三小姐而来,但现在,我已不能那样做。
这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被人所害,几乎死于非命,然而,正因为经过了生死之关,我才终于明白自己爱的人是谁,什么才是真正应该追求和珍惜的。
从今天起,玲珑不再是我的侍婢,她将是我的妻子,是我要珍爱呵护一生的人。
所以,对不起,三小姐,我不能娶你,那样对你,对玲珑,和对我自己,都是不公平的。
厅内静静,于静谧中又有几分动容。
众人的目光移向了钱宝儿,当面遭人拒婚,不知这尊贵少女会如何反应。
谁知钱宝儿却没什么大反应,她只是点了个头,淡淡道:哦,世子请回座位上去吧。
说完再不看随歌一眼,朝叶琪枫走了过去。
没等她走到面前,叶琪枫己跳起来道:三小姐,我,我……你怎样?叶琪枫显得很是矛盾,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钱宝儿帮他把话说了出来:你想说,你也不愿娶我,是吗?对不起三小姐,我只是,只是……我觉得我们不太熟悉,我……叶琪枫一闭眼睛,豁了出去,在见到世子和季姑娘的事情后,我觉得婚姻真是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我也要娶个真心所爱之人共渡一生,而我与三小姐你实在没什么感情,所以对不起,我要退出这次选婿。
钱宝儿哈哈一笑,如果只是这个原因,那还不好办,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与我朝夕共处,让你熟悉我了解我,若到时候你仍是觉得不爱我,再退出也不迟啊。
这下不但叶琪枫怔了,厅内一干人等全部怔住。
这位钱小姐,也太惊世骇俗了些吧、这种话都说得出来,毫无大家闺秀的矜持含蓄。
叶琪枫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你什么意思?我,我我……钱宝儿突然哼了一声,凑上前隔着桌子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厉声道:你最好坦白交代,你是不是已经心有所属了?厅中响起了一片抽气声,被她的举动吓坏。
倒是季玲珑,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钱宝儿,露出又好奇又赞赏的表情来。
吓得最厉害的自然是叶琪枫,他几次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钱宝儿沉声道:不许你喜欢他!叶琪枫心跳加快,不可能,这不可能,难道她知道他喜欢……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你都可以爱,就他不行!我我我……我没有……我对他没有那个意思……叶琪枫都快哭出来了,又窘又羞又怕又急。
众人看的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钱宝儿又是哈哈一声,松开手放了他,叶琪枫就啪地瘫软在椅子,整个人好似丢了魂一般。
钱宝儿转过身,面向钱老夫人唤了一声:奶奶。
怎么了?有结果了?估计在座所有人里就钱老夫人最是镇定,任她如何闹,都不动如山。
钱宝儿朗声道:是。
但还望奶奶支持。
钱老夫人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了季玲珑,季丫头,你过来,让我瞧瞧。
季玲珑一呆,有些不明所以,她看向随歌,随歌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于是她便慢慢走到钱老夫人面前。
把手给我。
钱老夫人的声音很温和。
季玲珑依言伸出手去,再次看见了自己的掌纹,管家李嫂的话依稀又在耳边回响,一时间忐忑不安到了极点。
钱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盯着她的脸瞧了半天,忽然悠悠一叹:倒真是好相貌,性子也好,苦了你了,丫头。
季玲珑弄不清楚她究竟想说什么,便垂下头去,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钱老夫人又道:我钱家本有三个孙女,明珠嫁入皇家,此后只有我拜她的份,萃玉已被我除名,而宝儿又将远嫁,膝下寂寞,无所慰藉。
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分收你当孙女?季玲珑惊讶地抬起头,钱宝儿在一旁道:傻姑娘,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前拜见奶奶!季玲珑忽然明白了钱老夫人的用意。
眼中泪光渐浓,盈盈拜倒在地,想说什么,却是泣不成声。
她自小身世凄苦,但性子孤高,自尊心强,入得北静王府后,不懂阿谀,加上随歌偏护她,因此很不得人心,缺乏关爱。
此刻虽与随歌两情相悦,但面前阻碍依旧存在,心中明了前路漫漫,将会走得非常坎坷。
谁知竟会喜从天降,钱老夫人竟说要收她当孙女,这样一来,有了钱家的金字门槛,身份便被提升了无数倍,就等于把前路上的诸多问题通通解决掉了,怎教她不心生感激?钱宝儿上前亲呢地扶起她,格格笑道:好姐姐,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啦。
君子不夺人所爱,宝儿虽是女子,却也有成人之美,世子与姐姐历经生死波折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种棒打鸳鸯的事我是万万不会做的。
因幸福来的太突然,季玲珑反而不知所措,她怔怔地看着钱宝儿,忽然双眉一扬,惊道:你——我怎么了?你是……不,不可能……但是,你……不能怪她失态,实在是心中某种感觉袭来,震惊再震惊。
女子天生敏感,她—生只和两个男人有过身体接触,一个是随歌、另一个则是卞胥。
那天平安客栈客房外,卞胥抱住她,眼神暧昧地看着她时,就和此刻钱宝儿挽着她,盯着她时的感觉是完全一样的。
由此又意外地发现,他们二人的声音也非常相似。
但是——这怎么可能?好姐姐,奶奶在等你呢,还不快坐她老人家身边去?钱宝儿推了她一把,然后转身面向众人道,我钱家喜收新孙,各位不祝贺一下吗?众人如梦初醒,连忙各自上前拜贺,钱宝儿趁这档儿偷偷走到随歌面前低声道:喂,我帮了你这么一个大忙,你如何谢我?随歌反问:你要我如何谢你?很简单,好好对她。
在他胳膊上轻拍一下,又一阵风似的飘走。
这时众人已纷纷拜过坐回原位上,季玲珑被钱老夫人揽在怀里,素来冷若冰霜的脸于此刻也变得嫣红异常,充满娇羞。
钱宝儿咳嗽一声,高声道:叶公子,你会弹琴吹萧吗?叶琪枫见她又把话题转到了他身上,不禁暗暗叫苦,当下老老实实地答道:不会。
那么,会下棋布局吗?说来惭愧,在下的棋艺疏浅之极。
书画如何?仅可娱己,不敢示人。
可有专长?叶琪枫想了半天,讷讷地道:一无长处。
被厅中那么多双眼睛瞧着,他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钱宝儿歪着头看他,悠悠道:而且据我所知,你不懂武功。
是……也不懂理财经商。
是……哦——钱宝儿拖长了声音,叶琪枫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我知道我一无是处我什么都不会,也不适合当钱家的女婿,我本来不想来的,是……是我逼你来的?钱宝儿冷冷一句话窒息了叶琪枫的全部声音。
他张了张嘴巴,颓然地倒回了座位上。
随歌在旁边看得又是好笑又是纳闷,真不知道叶琪枫哪得罪这位三小姐了,要处处为难他。
钱宝儿格格一笑,连撒谎都不会,真是傻得可爱呢。
当初之所以选你,就是因为你品性纯善为人厚道,不过现在看来,别人倒是要担心你受我欺负了。
我们不做怨偶,做好朋友吧!说着伸手给他。
叶琪枫呆了半天,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就真的握住了她递过来的那只手,正自迷惑间,却听钱宝儿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坦白对我说,你是不是喜欢迦洛?啊!叶琪枫像是碰到了烫手的山芋一样连忙把手甩开,一张脸由白变红,又由红转白。
钱宝儿笑得直不起腰,钱老夫人摇摇头,唤道:宝儿,别再胡闹了。
是,奶奶。
钱宝儿走到钱老夫人面前,该问的都问了,该决定的也都决定了,选婿之事就到此为止吧……等等,还有一个人没来啊!叶琪枫忍不住叫到。
随歌点头附和:是的,卞公子还没来,是否等他到了再……钱宝儿道:谁说他没有来的?可他确实不在啊!他在。
在?这里?是,就是这里。
钱宝儿转身,正面对着叶琪枫和随歌,慢慢地摘下了宝石面具。
面具下,俏生生的脸庞如幅灵动的画,一抬眉,一转眸间,都神韵无穷。
叶琪枫和随歌双双惊呼了出来:你是卞胥!钱宝儿笑得好生得意,所谓卞胥者,分辨之辨,夫婿之婿。
季玲珑见果然是他,心中百感交集——这位钱三小姐,真不是普通人!光是耗费大笔财力人力择婿入围也就罢了,还自己化名其中之一,以探诸人真性。
是她对婚姻太为重视,还是她对婚姻太无信心?如此勇敢大胆,真教人刮目相看。
叶琪枫终于明白为什么钱三小姐要出他洋相令他难堪了,原来她就是卞胥,原来她是个女的!自己当初见她和迦洛神思暧昧时还大是心酸了一通,现在知道真相后……更是心酸。
完了完了,她肯定也是看出他对迦洛心存某种不正常的迷恋,所以才今天这样对他,他该怎么办?要此事传扬出去,舞柳城的脸,哥哥的脸,肯定都要被他丢光,还要被大家耻笑……心里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难过,整个人完全傻了。
钱宝儿忽然收起笑容,幽幽一声长叹:俗语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我钱家商贾出身,白手起家,几代艰辛才有今日这繁华似锦。
大姐明珠被圣上御点为媳,一朝尊贵,荣宠无限。
然而连我这个妹妹想要见她,都要经过重重关卡,三拜九叩,生怕一个不慎,失了皇家礼数。
她的婚姻是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凄凉,我钱宝儿不要;二姐萃玉才女之名天下远扬,却爱上一个太过沉重的男人,自此朝夕忧心日夜操劳,甚至不被家人所接受,不为世人所理解。
她的婚姻是飞蛾扑火的绚烂毁灭,我钱空儿也不要。
我所希望的,就是简简单单,两人心有灵犀,情有默契,没有那么多猜忌、怀疑、折磨、痛楚。
我要一个知己,能陪我游走天涯,长啸而歌,笑唱日月,历遍江湖。
所以,以贺寿为名,暗访为真。
然而可惜,我所挑选的四人,皆是无缘。
她这番话说得极为真诚,厅内众人都听得好生动容,心中不由都起了一份感慨——是啊,这人世间的真爱已是非常难求,更何况要寻找那种自由轻松的相陪相伴、天荒地老。
钱宝儿,你自以为的简单,其实却是天下至难。
然而,老天还是眷顾我的,真让我找到了一个有缘人。
各位,我要嫁人了,不会有十里红妆嫁新娘,不会有千金悬诗谱鸳鸯,有的只是一袭明月满袖清风,有的只是一个暮水千山永相伴的知己。
钱宝儿嫣然一笑,唇儿翘翘,眉儿弯弯,你们不祝贺我吗?正文 尾声明月中天,笙歌未散,灯火依旧。
而有一个人,自宾客满座的大堂悄悄退出,绕过抄手游廊,经过绿板小桥,穿过一片小竹林,到了那处白墙黑瓦的小屋前,屋里却静悄悄的没有人。
那人推门而入,熟悉地点起桌上的蜡烛,灯光一起,映亮了紫檀边嵌玉田屏,也映亮了墙上的三幅画。
那支白羽小箭依旧钉在围屏之上,刺中的那个名字,正是柳舒眉。
她伸手将箭拔了下来,手指在屏上缓缓划过,第九行第四列上,一个名字清晰迦洛。
迦洛郎,定锦侯二子,惊才绝艳,一时俊杰。
然,成年后行为放荡,处事怪异,将家财败光,远走四方。
被除名理由:不负责任。
瞧着昔日对他的评价,忍不住咬着下唇羞羞地笑,传言多么可恶,就是这样误导她。
若不是巧合遇到,岂非就这样错过去了?再走几步,屏后小小一张梳妆台,台上铜镜里,映出她如花娇靥,如水秋波,那么那么的喜气洋洋,真是要嫁人的人了呵。
一旁椅上搭着件青色袍子,钱宝儿盈盈笑着,将绿衫慢慢脱下,换上青袍,再束起长发,纶上青巾,这一身的随意潇洒,盖尽尘世风流。
独属于她,独适于她。
最后看了墙上的画一眼,吹熄蜡烛走了出去。
天空像最最澄明的黑蓝宝石,而那月儿便显得更加剔透。
这夜色如此美丽,更何况今日于她,意义深远。
小屋后的竹下,拴了匹马,上前抚抚马头,自此鸿燕双飞,全倚着它。
钱宝儿翻身上马,一蹬马肚,马儿便撒蹄飞奔,自后门出去,离开钱府。
再回望一眼,那通达的灯火,傲世的富贵,就这样悠悠然地远了,远了,一点点远了。
奶奶,保重。
几位姑姑们,保重。
所有的人,你们都要保重啊。
将祝福留下,将记忆永存,谁说别离一定伤感?城外平安镇的渡头边,泊着艘小船,船上一渔翁头戴斗笠露天而眠。
水波轻荡,船身漾漾。
钱宝儿骑马到此,见得小船微微一笑,喊道:喂,船家,你这船儿可载人?渔翁听得喊声并不坐起,依旧躺着悠悠道:那要看客官想去哪了。
钱宝儿转了转眼珠,我要学三秦,游三吴,饮酒舞柳城,飞剑昆仑顶,见悟峰腰观天雨,青砚台上看潮生。
你这船儿能去否?渔翁哈哈大笑,摘掉斗笠站了起来,船儿若是去不了,我便以双足陪你去。
月光下,其人丰姿俊朗,萧疏轩举,湛然若神,静若止水,正是翩翩迦洛郎。
钱宝儿牵马上船,迦洛伸过手来,她凝视着那只手,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手中,两手相持,暖意相通。
自懂事以来,一直渴慕着的,不就是这样的嘲?迦洛……迦洛静静地看着她。
钱宝儿眨着眼睛笑了起来,好奇怪哦,我原本一心想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当夫婿,没想到最后竟然选择的会是你这个败家子,穷光蛋。
阁下现在似乎也是身无分文,一贫如洗吧?钱宝儿吐了吐舌头,不这样,怎么和你般配得起来呢?你可以舍尽天下财富,我也同样可以。
迦洛微微一笑,真不后悔吗?现在大伙儿都知道我要嫁给你了,后悔也来不及啦。
而且,不出十日,天下人都会知道钱家的三姑娘是个多么离经叛道肆意妄为毫无女儿家矜持涵雅的疯丫头,怕是没人敢要我了。
迦洛笑道:我这样的败家子浪荡儿,天底下也没有哪个姑娘敢嫁我。
一个没人敢娶,一个没人敢嫁,那我们这样算是真正的‘门当户对’了?迦洛望着她,眼神温柔,钱宝儿忽然往他怀中钻去,低嗔道:你这样看我,我会脸红。
迦洛失笑道:你这样抱着我,我也会脸红的。
钱宝儿抬起头,那怎么办?为了彼此都不脸红都不尴尬,我们是不是闭上眼睛比较好?她伸手将他的眼皮轻轻盖住,低喃道:别看。
慢慢地凑上唇去,将紧张与不安一起丢诸脑后。
耳旁静静,流水和风声都变得格外清晰,与心跳同一频率。
他的唇柔软而温暖,这就是亲吻的感觉吗?为什么会觉得心里好甜好甜,像有无数朵花在款款绽放,颜色艳得让她迷醉,浑然不知身在何方?真可爱,原来这就是亲吻的感觉。
钱宝儿正准备进一步探索情爱的滋味时,忽然身边一阵巨震,哗啦一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人已在水中。
她惊慌失措地睁开眼睛,发现迦洛也没比她好多少,同样浑身湿透狼狈万分地站在她对面。
与人同一命运的还有她的爱马,原来马儿没有站稳,一脚踏空栽入水中,连带着整只小船都给翻了。
钱宝儿与迦洛面面相觑地对视了好久,钱宝儿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于是边洛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笑风姿疏朗,如此星辰如此夜。
如此星辰。
如此夜……正文 后记--两处被删减了的回放场景(一)迦洛走了几步,却又回身道:欧前辈。
欧飞挑了挑眉。
前辈,我可以问您两个问题吗?问吧。
迦洛缓缓道:第一个问题,卞胥就是你的徒儿,是也不是?欧飞一愕,道:你猜对了。
没错,我的徒儿就是卞胥。
那么,第二个问题,卞胥就是钱宝儿,是也不是?欧飞的神色由惊转叹,又由叹转笑,他伸手拍了拍迦洛的肩膀,赞许道:你的确很聪明。
迦洛喃喃道:原来真是如此……原来他真的就是钱三小姐。
(二)迦洛双臂一伸,已连被带人一把抱住,双眸灿灿,似喜还笑。
那人脸上闪过一丝嗔怒,忽地张口,一口咬在迦洛的肩膀上。
迦洛却不挣扎,只是抱紧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是抱着一个很容易失去的珍爱之物。
真好……好什么,你这个呆子,快放开我!来人挣扎。
真好,你真的没有死。
我一直想着,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迦洛的声音犹如梦呓。
来人愣了一下,心中柔情总动,低声道:如果我死了,你怎样?迦洛凝视着他的脸,一字一字道:我会记得你,一辈子都记得你,并且每想起一次,便难过一次。
来人咬了咬唇,轻轻道:不要,我要你每想起我一次,便欢喜一次。
你真的没死?来人笑了,你现在不是抱着我吗?你说呢?我觉得像在做梦。
来人哼了一声,突然推开他,你还好意思说,刚才为什么栽赃嫁祸我?明明不是我,偏说是我!你看见了?我若是没看见,就这样平白给你冤枉了是不是?迦洛脸上迷茫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着的痛苦。
来人的睫毛轻颤了一下,你知道他是谁了?是。
也好,我本不知该如何告诉你,现在你自己发现了,再好不过。
为什么要是他?因为就是他。
来人的声音一下子冷了起来,是他杀了风七少,是他杀了随歌,是他对我下毒,所有的事就是他干的!迦洛的脸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下看不出任何表情,来人于是心就软了,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低声道:我知道你们是生死之交,我也不希望是他,但是这是事实,如果我们不阻止他,会有更多人被害,你以为他只是想当上钱家女婿那么简单吗?不,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请你帮助我,请你。
迦洛抬眸,直直地望着他,不,是她,她是个女人,她是这次事件里最关键的人,而她现在请他帮助她。
我能做些什么?卞胥微微一笑,道:按戏码唱下去,请君入瓮。
……眼睛再度睁开时,窗际透出一线薄光,屋内一切渐明。
迦洛躺在床上凝视着床顶,蓝布碎花的帐幔上,白色的流苏无风自荡。
结局早已书写好,宿命原是半点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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