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渊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
我趁他帮我细心擦头发的时候,把玉箫交给他,还罗罗嗦嗦地向他解释了一大堆和秦斐然喝茶的原因。
他只是简单地说了声:哦。
顾作深沉地看向窗外,但是仍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
什么事那么开心?没有啊,只是在想某人像只落水的小猫一样蹲在树下……你这家伙!我把他的脑袋硬转过来,使劲眨巴眨巴眼睛,闪死他!眼前落下了大片阴影。
风渊的眼神忽然变得迷离而温柔,拿白巾的手滑上了我的肩,柔软的唇几乎要向我覆下。
他,他是要吻我?!我的脑袋轰地清醒,猛地推开他,一爪子拍了过去:大胆!风渊捂着发红的右脸颊,目光黯了下来,沉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只见他一言不发地收拾好所有的东西走出了我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我呆呆地坐在床沿,看着自己的手,狠狠地掐了下去。
之后的一个多月,风渊仍是早出晚归。
我们之间的相处只剩下一起吃晚饭的时间。
我和他似乎都在回避那一晚发生的事。
我想,风渊应该是一时烧坏了脑子。
便仍和他开些玩笑。
我一人在街上游荡的时候,再也没有遇见秦斐然。
洛城那么大。
遇见才是难事吧?我讪笑。
只是,他的帕子还揣在我的衣袖里。
转眼已是六月初。
羌管弄晴,莲歌泛夜,画舫停桡,横桥喧嚣。
洛城最为繁美的盛大画卷在所有人的面前徐徐铺开。
白莲清妩,红莲妖娆。
红白莲花交错在每一条可以见到的水道中,凝碧的莲叶挤挤挨挨,仿佛是要开尽到天际。
洛城因为莲花的盛开变得如此热闹非凡。
人们摩肩接踵,拥挤不堪。
不知为何,我开始怀念女妆。
于是找出了件淡绿长衫,细细地梳洗了一番。
看着镜中熟悉而陌生的自己。
抿嘴一笑。
到底是女子。
但是人多口杂,说不定还会碰上一群所谓斩杀妖女的正派人士。
赏莲断不可在城内。
于是,我辗转出了东门。
来到濯锦江畔。
此情此景。
凤栖梧。
银质面具。
玄色衣衫。
我始终记得,日近黄昏,那个男子走来说了一句话。
你,叫什么名字?那一日,那个声音,曾震动了我的天地。
我慢慢地走过八年前曾坐过的那个地方。
恍然间,似乎还能看见一个着玄衫的男子,颀长的身躯在一个女娃眼前落下了一片阴影:你,叫什么名字?义父说过:人,不能往后看。
留在过去的人永远无法得到解脱。
但事实上留在过去的人却是他自己。
他一直在选择自欺欺人。
我开始向前看了,那义父呢?我对着那个幻影轻声问道。
没有谁知道濯锦江的美。
大片大片的红莲与白莲四散开来。
东一簇,西一群。
错落有致地点缀在宽阔的江面上。
碧波荡漾,风荷轻举。
那场景犹如一曲清歌,显得格外荡气回肠。
江上有一座方便两岸人行走的木桥。
拙朴而坚实。
所幸的是,空无一人。
我掠过江面,顺手采了一朵带露的白莲,便坐在木桥上,俯瞰那万倾碧波。
阳光融暖,桥下的水面清澈照人。
我看着如镜水面,将那朵白莲簪在发上:绿衫白莲。
我看着水中的自己,轻轻地笑了。
远远地有笛声传来。
如泣如诉。
定睛一看:小舟轻棹,衣袂翩跹。
一名水蓝色长衫的女子吹着玉笛,乘舟而来。
船尾划桨之人亦听得如痴如醉。
一个如落花般缱绻的声音突得轻笑道:泠月,《花骤》太哀了些。
还是吹我刚谱的《绿翘》罢。
那水蓝色长衫的女子点点头,换上了一首甚为轻灵欢快的曲子。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那声音,那曲子的名字……没等我回过神来,小舟已然近了。
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着雪色长衫的男子仰面躺在舟中,泛着紫色暗芒的发随意地披散开来,几缕发丝荡漾在濯锦江的涟漪中。
他半睁着媚人的凤眼,缀着墨莲印记的脸上竟半掩着那张玉狐面具!他如玉的手指轻轻划过水面,划过水莲,划过了我骤然抽紧的心。
是他,是他,是他!我于心底仿佛要喊出声来!三年前灯会时的那个人,几月前集宝阁里的那个人。
小舟晃晃悠悠地来到桥下。
那张面具的主人终于看到了我,凤眼逐渐睁大,他缓缓取下了面具。
露出了那张让我既欢喜又失望的脸,那是一张和秦斐然一模一样的脸。
但,他们定不是同一个人。
在这张脸上我看不到一丝邪气。
只见舟中的男子目光清润如玉,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像是记起了什么似的微微勾起嘴角,淡淡地笑了。
那笑如出水芙蓉。
我俯瞰,他仰面望着,我们默默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眸,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不过匆匆弹指,却像已是沧海换作桑田。
倏然,我的发间一松,那朵白莲竟随风落了下去。
那如玉之手接住了那朵莲花。
小舟过了桥下。
阴影覆落,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连忙站了起来赶到桥的另一侧。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那看着白莲出神的男子喊道:你,叫什么名字?隐莲。
那声轻柔随着舟楫翩然远去。
笛声轻灵。
隐莲。
他竟是隐莲。
我一个踉跄靠在木栏上。
望着那一白一蓝的身影在江面上淡淡隐去。
我恍然大牾:泠月。
那吹笛的清冷女子,原来就是闇神殿四使之一的月使。
只是没想到,闇神殿的尊主,竟就是我最想见到的那个人……我以为那张无邪而纯粹的脸,不是谪仙也定不会是凡人。
却没想到他是魔教的人,还是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魔头。
我回到客栈。
恍惚间砸碎了几只杯子。
绿翘!我们明天出发去找温锦梓!风渊略带着兴奋的神色走了进来。
啊?我说,我们明天去江南。
找了一个多月,这人终于被我派出的探子找到了!哦。
你怎么了?不舒服么?没有。
我只是有些倦了。
莫不是你想过了明日的莲灯节再走?无所谓。
我突然跳了起来,莲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