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不期然地落到你面前了。
带着花朵般缱绻的笑容。
遇到那个人时,恰逢那个谁也无法预知的时刻,恰逢那个不经意间的动作。
于是,就似露珠在花尖上,轻轻颤动的喜悦与卑微。
于是,心,悸动,慌乱。
忍不住要奢望,奢望可以一直走下去,哪怕是无尽的黑夜也没有关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秦斐然举着火折子,引我沿着台阶走下去。
他的手仍紧紧牵着我,那长长的台阶,一步一步,以为会很漫长,以为可以走到地老天荒。
直到只剩下最后几步,才惊觉时间弹指。
在最后一个台阶处,手失却了温度。
他松开了手。
可以自己走了罢?秦斐然玩味似地看着已经有些痴然的我。
我机械地点点头。
右掌在身后裹住被他牵过的左掌,我知道,那掌中还有他残留着的清莲香气。
我不舍得散去的气息。
地宫中渐渐平息下来,其他人似乎已经深入到了地宫的各处开始搜寻擘天令的下落。
风渊依旧是不知所踪。
我只得跟着秦斐然,或许是,我希望跟着他。
南宫世家的地宫依旧用独有的白石筑成,采用了乾坤八卦的设计,曲折幽转,机关极多。
像我这样初次进地宫的人来说,不仅容易迷路,甚至有可能因为找不到出口而饿死在里面。
幸好,秦斐然倒是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带着我向左边的那条道走去。
地宫深暗,仅仅靠着秦斐然手中的火折子,才能勉强看清前面的道路。
谨慎地拐过两回弯,秦斐然停了下来,将火折子往边上一举,只见两边的石壁竟上密密匝匝地钻出许多诡异的小孔。
他回过头来,嘱咐道:踩着我走过的砖走。
不要走错了。
我点点头。
紧紧盯着他的脚步。
一步,两步。
眼见着就要到达下一个拐角,一片黑影突然从我眼前掠过!啊!我慌乱间踩到了另一块砖上。
飕飕!千万支细箭从小孔中喷射而出!我被那万箭齐发的场面吓住,竟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片雪衫从天而降,熟悉的莲香笼住了我的全身。
我在被罩住的瞬间看到秦斐然一跃而起,擎起那柄乌木剑在空中舞出万朵剑花,风驰电掣间不断地有断箭在距离我不到三寸的地方掉落,堆积。
片刻后,周围静了下来。
隔着雪衫,隐约看见有个人影向我靠近,还是那样戏谑的口吻:怎么还是和原来一样,连只蝙蝠都会怕。
原来?……一样?我正不解,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断箭如小山般堆积在我的四周,如果不是他的身手够快,恐怕我早已经被扎成了马蜂窝,就算是天蚕软甲也护不了我全身呐!不远处,一只断翼的蝙蝠在血泊中挣扎。
秦斐然不紧不慢地穿好外衫,回眸一笑道:仔细,跟紧了。
一句责备都没有。
又过了一个拐角。
十几具尸体横在路上,是着棕衣的天山派弟子和着玄衣的五岳派弟子,只是每人的胸中都插着一杆长枪,鲜血溢出,成河。
显然是中了这条道上的暗器。
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矮胖的身材,赫然就是几个月前还在洛城对我挑衅的天山派三堂主。
他被一杆长枪贯胸而过,即使已经抽出了武器做好防御的样子。
其他人甚至连武器都来不及抽出。
看来已经有人为我们铺好路了。
秦斐然摇摇头,目不斜视地跨过尸体向前走去。
我踮起脚尖,半掩着目,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捂着狂乱的心跳追了上去。
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死人。
从没想过,原来死亡竟只是一瞬间的事。
甚至前一刻还是鲜活生动的躯体,可能在下一秒就成了冰冷青紫的尸体。
他们睚眦尽裂,暴露出他们对死亡的恐惧与惊慌。
暗红色的血液渐渐凝结,甚至会慢慢染上铜绿色的尸斑。
我想起了六岁那年见到的慕容落缤。
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上虽然已经失去了生气,却全然没有恐惧与惊慌。
是安然。
如果连死亡都不惧怕,那要多大的勇敢。
你怕了么?秦斐然看着我发白的脸孔,眼中几分狡黠。
如果连死亡都不惧怕,需要多大的勇气?真正有勇气的人不是不怕死的人,是不怕活下来的人。
秦斐然的目光中有了一丝闪烁,他敛起容盯着我的眼,声线凝重,绿翘,你要记住,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起码,要为你自己活着。
秦斐然第一次用那样认真的口吻对我说了这番话。
他说他要我为自己活着。
他不知道,我后来就是因为他这一句话而活着。
狠狠地活着。
我咀嚼着他刚才所说的那番话,默然地跟着他向前走去。
越来越多的尸体出现在我的眼前,有很多人甚至是因为互相打斗致死。
鲜血,死亡,太多太频繁,真的很容易让人麻木。
或许这就是江湖,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明朗和良善。
血腥和暴力,仇恨和厮杀,阴谋和贪婪,所有一切我不曾想象的可怕,我不曾在玉龙山庄体会过的黑暗,都在这个江湖中真切地翻涌,□裸地展现在我面前。
或许,还只展现了万分之一。
我不知道那天义父看着我毅然决然地走下山去,走向江湖这个是非地,是怎样的心情。
我不知道离开玉龙山庄,闯荡江湖。
到底是对还是错。
过道越来越狭隘。
一阵阴风吹过,秦斐然手中的火折子突然熄灭了。
顿时陷入了黑暗。
正是因为刚才思索得出神,此时的我和他还有十步开外的距离。
你不要动,我过来。
秦斐然道。
我心下安然。
身边有不易察觉的呼吸声慢慢欺近。
是你吗?秦……背后突然有一剑刺了过来!速度之快,我甚至还来不及拔剑!叮!那柄剑被我所穿的天蚕软甲一挡,剑尖弯折,但那股随剑刺来的强大内力却将我震倒在地!颈上的极夜明珠滚落出来,如白昼般顿时明亮了过道。
那人骤然捂住了眼睛:黑色道袍,白须。
竟然是白眉!他不是应该在地宫外与外公一起做见证的吗?怎么……秦斐然在刹那间将他点到在地,一剑指向他。
不……不要杀我……白眉蜷缩在地上喃喃着,白须与黑袍俱沾染上了鲜血与尘土,本是高贵庄重的武当掌门,此时竟如此委琐乞怜。
没想堂堂武当掌门也会为了一块擘天令干这种偷袭人的勾当。
秦斐然勾起嘴角不屑地笑了。
绿姑娘,绿姑娘。
贫道不知道是你啊!所谓不知者无罪,求姑娘替贫道求个情!白眉战战兢兢地望着我。
他也不过是个和外公差不多的年纪的老人罢,又以那样可怜凄切的目光看着我。
一想到外公,我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不忍地转过头去:算了吧。
好。
没想到秦斐然爽快地答应了。
白眉立刻露出讨好汗般的笑容迭声谢道:多谢绿姑娘,多谢秦……却见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颈间,惊恐般地瞪大了双目:极夜明珠?!作者有话要说:将泠月这部分的暗线更明显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