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的善恶观其实是扭曲的。
众人皆赞的圣人即使做错了无数件事都会被认为是错手,是无心。
人们只是说一句圣人也是凡人嘛,也会犯和凡人一样的错而一笑即忘。
而人人皆唾的魔头纵使做尽千百件好事也会被人指为背后定有阴谋。
而永远遗臭万年。
许多年后我终于明了,他说的是对:圣人和魔头,不过一步之遥。
擂台上的风凛冽地鼓起了我和秦斐然的衣衫。
我与他各占一角相视。
若不是曾近距离辨别过,我定会将这寒风中翩然若仙的白色身影认为是那个人。
哗声四起。
还未请教姑娘……秦斐然谦然有礼。
玉龙山庄。
绿翘。
我将玉箫斜插在腰带上,叮抽出绿萼剑,请。
哗声更盛。
你……你这妖女!白眉霍然站起身来,颤抖着手指向我。
是慕容落缤!什么绿翘!她是慕容落缤!天山派的掌门卓青松冲了出来,亦指着我大呼。
天山派门人应声纷纷亮出兵刃。
什么?!这妖女竟然尚在人世?!她竟是慕容落缤?!玉龙山庄竟藏着这妖女?!擂台底下早已炸开了锅。
我彻底蒙了。
慕容落缤是谁?我什么时候成了妖女了?竟然还有那么多人想杀我?!既然慕容施主来了,就请施主随老衲回蔽寺谴罪。
玄悲好快的身法,从看台飞扑而来。
眼看着双掌瞬间就要抓向我的肩膀!嗖! 一枚黑色的形似钢针的物体向玄悲的手掌袭来!是义父的玄龙刺!玄悲迅速回身一闪,却还是被玄龙刺划伤了手背,他怒道:玉施主,你!她是我玉龙山庄的人。
义父竟也跃上擂台。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玉龙山庄的事,容不得外人插手。
义父冷冷地环视四周,目光和言语中甚是威严。
玄悲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反驳。
义父。
那慕容落缤是……我小声道。
手被握紧。
安心。
义父的话一字一句都缓缓吐出,清晰到让所有在场的人觉那声音如在耳畔,慕容落缤若活在今日。
应是逾三十的少妇。
而我身边这位姑娘不过十四岁。
她是玉龙山庄的少主,绿翘。
全场噤声。
卓青松仍是不信,他扬声道:相传玉龙山庄有一至宝《焚玉心经》,习者若能练至顶重,便能青春永驻!保不定……哼哼。
就是嘛!说不定就是练了那啥玩意!对对,肯定的!那《焚玉心经》有那么神吗?众人也开始生疑般喧嚷起来。
玄悲捂着手背直直盯着义父要个解释。
我哑然:《焚玉心经》?就那破纸一样被我到处乱塞的东西居然还是至宝?练到顶重便能青春永驻?都怪我平时马马虎虎才练到第四重,看来回去得翻出来好好练练。
可否容在下说一句。
秦斐然的声音轻松地盖过了底下所有的嘈杂。
众人无声,都仰着脑袋崇敬地看着他。
秦斐然走到台中,向所有人一微微欠身,如天籁般动听的声音吐落:或许大部分人不知道,当年的慕容落缤为了一个男子自断经脉,废去了武功。
根本无法再次习武。
若今日来的是她,根本无法跃上这七尺高台。
我说得对么,玄悲大师?秦斐然虽是面向玄悲问话,却有意无意地瞟了义父一眼。
唔,此话不假。
玄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日老衲确也在场,亲眼见那妖女自废武功。
但这姑娘与……既然她不是慕容落缤,那就请各位不要再追究不休。
义父一拂袖子,不怒自威,今日武林大会,玉龙山庄无意与秦公子争夺武林盟主之位。
先告辞了。
数百条青灰色的人影腾起,向场外掠去。
义父抓着我的手亦飞身而起。
忽然腰间一松,那支玉箫竟落在擂台之上!义父!我的箫……我急道。
义父根本不顾,生生要将我的手握碎一般。
当晚,义父在凤栖亭下喝了很多酒。
我从未见他喝过酒。
今日才知道他酒量甚浅,三杯便醉了。
因为那支箫丢失的关系,我赌气离他远远的。
但又不放心,最终还是躲在树后偷偷望着他的背影。
红泪捧着热茶上前伺候,义父猛地一挥手,茶盅落地。
沸水溅了红泪一身。
红泪的手亦被烫红了一片。
只见她皱紧了眉头,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却还是咬牙扶起了义父。
一黑一红两个身影相叠,是那样谐美。
我心头泛起微微的醋意。
我还是跟了上去。
这是个让最我后悔莫及的决定。
落,落缤……我站在义父房门口,听见了那个从义父口中呓语般念出的名字:落缤。
落英缤纷。
慕容落缤。
多么美的名字。
却是个人人唾骂的妖女。
那名字在义父口中娓娓道来,显得那样温柔与眷恋。
他唤我的时候也是如此温柔宠溺,是不是因为那张脸,只是因为那张脸,与慕容落缤一模一样。
我摸着自己的脸,苦笑着恍然。
落缤……不要走……不要,不要跟他走……被扶到床上的义父呓语着,伸出手凭空胡乱抓着,红泪被一把拉进了他的怀里。
她涨红着脸勉力挣扎,却还是不得不跌了进去。
纱帐颓然垂落。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
我捂住了脸。
却没有掉一滴眼泪。
今后,无论义父爱的人是谁,慕容落缤,抑或是躺在他身边的红泪。
都与我无关。
自六岁与他相遇那年,在心底为他建立的那座城池,轰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