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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谁主沉浮

2025-03-30 08:23:52

远山的投影显得浓重苍悠,那突然响起的弦子声如珠碎玉断般迸溅而来,听得诸葛亮心头一震。

那琴声……那琴声……竟是接着他的曲子在往下弹奏!而这首曲子,是他当年即兴回复《闺怨》所作,除了茜茜,还有谁知道?!他站起身,竭望远方,却是什么都看不见。

楚楚见他突然噤了声,反是转身看向门外,忍不住奇道:怎么了?诸葛亮思索片刻,回身问她:你……听到什么声音了么?声音?楚楚皱眉,屏息听去,许久,摇摇头,没有啊,你听到什么了?呵……他轻笑,罢了,罢了,没什么。

既然老天让只让他一个人听到,他便奢侈一回,一个人独独贪恋她的琴声吧。

只是,这弦子声中,竟隐藏着为了天下而不惜一切的决然与笃定。

她,似乎是在让他安心,告诉他专注打仗,不要顾及她的安危。

呵……茜茜呵!虽是心疼,却,也不禁微微笑了。

他的茜茜,已能和他弹响同一曲调了,他们的心,已能用同样的律动震响弦子了。

他们,就算相隔千山万水,也如同在一起一样。

思及此,他不着痕迹的叹了一声,抱起瑶琴,朝外走去了,只留楚楚一人,愕然的站在屋内。

楚楚看着他随风扬起的衣袂,摇了摇头。

他最近,是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施茜此刻正徜徉在这一泓流淌的乐音中,全身心的诠释她心中所想,纤指飞跃,琴弦根根震动。

若诸葛亮能听到,他……会懂吧?正想着,远处的琴声,却隐隐约约的又响了起来。

施茜不禁停下手中的动作,屏气凝神的听去。

是有琴声!是他的琴声!呵,他又在回应自己了么。

诸葛亮呵,你如今身寄国事,其实不必在此回应我的琴声。

先前,我是怕你忘了这曲调,这才拨弄起来。

既然……你记得……那么,我便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我们……心照不宣了。

施茜这么想着,便站起身来,伫立片刻,转身回房。

不去听,不去想,只要你懂,就够了。

花瓣落在窗前,施茜不禁捻起一枚,放在手心把玩。

那花瓣却似懂得音律一般,在她手中随着乐声转了几个圈,才舒缓软倒,与此同时,远处的弦声也已默止。

他,定是懂得了。

诸葛亮,安心打天下吧,我,将用此生助你,若还不行,那么来生,我还助你……她轻轻一笑,抬手,吹走手中的花瓣。

呵,心有千言,只能让花瓣代为承载一些了。

罢了,自己本就不是哀怨花水飘零的人,此刻愁什么呢?她自嘲一笑,转身继续思索大事了。

现下,恐怕夫差已备好钱粮去打江陵了,诸葛亮,怕是也在准备攻打长沙与桂阳了,一旦拿下来,刘备离翻身也就不远了。

呵,孙权与曹操都以为刘备虽是当世枭雄,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刘备没有地盘,又如何争夺江山?殊不知,诸葛亮出山了,便一切都变了。

首先是荆州,然后是益州,然后是汉中。

从此,西蜀便牢牢的归了刘备了。

她想着想着,思绪却又飞远了。

今日不知是怎么了,与诸葛亮对了几首曲子,便再静不下心来了。

罢了,便放任自己小资一回吧。

她知道,她懂,诸葛亮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呵呵,满足了,满足了。

忽然,她想起一句话: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而是明明抵挡不住这种思念,却又故意装作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

她笑笑,远么?她却觉得,只要彼此相知,就算装作不在意又如何呢?哪怕相隔天涯,也就像触手可及一般。

正在她准备多小资一会的时候,灵巧轻轻走了进来:夫人,舅老爷的信。

施茜微惊,转过身来,接过信:知道了,下去吧。

最近少伯的信是越来越频繁了,一个月能有好几封,这次不知又所为何事呢?拆开信,看到的,竟然不是少伯的笔迹。

要说不是,却又是,只是要熟练流畅了许多。

奇怪,少伯练字了?还是最近写字写的太多了?只见信上写道:若要改变历史,这么做是不可以的。

一个系统内的历史会自动平衡,除非借助外力,否则无法实现。

这……这……施茜蹙眉,微张着嘴,愣愣的看着这封信。

哥哥是怎么了?怎么说出这番话来了?这不是爸爸才懂的么?难道……他见到爸爸了?!还是说,这是范伯教他的?记得哥哥曾告诉过自己有关范伯的一些事情,自己从来便觉得这个范伯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兮兮的,这次突然出现,又是为了什么呢?哥哥说……改变历史?!难道,历史是可以被改变的?!但是,这个外力,又要去哪里借呢?若能改变历史,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匡复汉室,让诸葛亮在年老之时归隐山林。

至于,他是和谁一起归隐,或是独自归隐,都已不重要了吧……水池假山后,范伯一杯接一杯的饮着,完全不顾少伯又挥手又顿足又抢酒杯。

少伯此刻是再也按耐不住了。

自己和他坐在这里老半天了,他便只顾喝酒,一句话都不说。

于是少伯撂下一句我走了便拔腿起身。

范伯却笑嘻嘻的抓住了他的手:嗳,急什么,再陪我喝几杯。

还喝?!少伯翻了翻白眼,你已经喝了一天了!呵呵……范伯闻言,慢慢吞吞的收起了酒樽,你干吗这么急?不是告诉你了么?我要帮助茜茜废长立幼,曹值正等着我呢!少伯已经不太耐烦了。

这个范伯,永远都是一副不愠不火的样子,任天塌下来他也不在意。

你确定要去?范伯一挑眉,眼中颇含深意。

这一问一看倒弄得少伯小心翼翼起来:怎么了?你觉得你可以废长立幼?范伯眸中含笑。

这下少伯可有些不乐意了:你是怀疑我的能力么?我自打跟随曹值到现在,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处理的妥妥贴贴,曹操也对曹值甚为满意。

呵,倒是那曹丕,无所作为。

说到此,少伯一扬嘴角,挑衅的看着范伯。

哈哈哈哈!范伯却大笑起来,曹丕无为?正是!为什么?呵,随便举个例子吧——曹操出城的时候,曹值赋诗送行,辞藻华丽,感人肺腑,众人都拍手叫好,曹丕却只会伏地而哭,这算个什么本事?范伯闻此,摇了摇头:你真是没有长进。

这点你可曾和茜茜谈到过?我告诉过她,我帮曹值赢得了许多印象分。

如此而已?是又如何?少伯心中有些奇怪,这曹丕无为难道还有假?范伯摇了摇头:你见过吴质么?吴质?少伯蹙眉,心想吴质不就是拥护曹丕的头号大臣么,自己怎么会没见过,自然见过!你观此人如何?此人与曹丕一样,软弱无为。

少伯十分笃定。

唉!范伯长叹一声,你错了。

哦?你要说什么,就快说吧。

少伯心中惦记着等他谈国事的曹值,有些急了起来。

为何曹丕如此信任吴质?若吴质真是软弱无为,不能辅助曹丕,曹丕怎么还任用他?范伯丝毫不理会范伯眼中的急躁,仍是一条一条认真替他理着。

少伯不假思索便道:那是曹丕认人不清。

范伯轻笑:如此说来,曹操立曹丕为太子,岂不是曹操也认人不清了?我们暂且不谈这个,你现在看到的曹丕软弱无能,为何一登上王位便嚣张起来,甚至把汉献帝也给干掉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少伯一听这话,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响了半晌,支吾道:你……是说……曹丕他,扮猪吃老虎?!范伯眼中滑过一丝笑意:你还不算笨,但猜的不全对。

扮猪吃老虎也要在没有评判员的情况下才能成功,如今曹操杵在那呢,如果只有曹值一个么,他倒可以扮猪吃老虎,瓦解曹值的斗志和防范心理。

少伯跺起脚来:你倒是说完啊!呵呵……范伯一捋胡须,吴质给曹丕出的主意,便是以情动人,因为他知道曹操重情甚于重才,所以干脆‘输诚’。

少伯摇头:不对吧,曹操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会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很多事情并不是这么容易判断的。

更何况,选择接班人,本就需要一个懂得揣摩别人心思的人,懂得周旋的人,而不是有才情率性而为的人。

范伯重又拿出酒壶,饮了一口。

那也就是说,曹操可能怀疑了,但是却更欣赏有手腕的曹丕?范伯心里已有些慌了,若是如此,他之前所做的事情可就白费了!范伯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你总算悟过来了。

至此,少伯已完全呆了,砰的一声坐了下来,只定定看着范伯。

范伯却仍是气定神闲,甚至有些好笑的觑了少伯一眼:怎么,不去找你的曹值了?少伯痴了一般,喃喃道:不去了,不去了……这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若范伯说的句句属实,自己做的一切便反是帮了倒忙呵!究竟要怎么做,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改变历史,帮助诸葛亮一统江山?少伯不禁仰起头,长叹一声。

难道,他们就真的没办法改变什么?还是……方法错了?溪水曲曲回回,一个太平的小村子里满是馨香。

日子暖了,孩子们都爱去溪水中讨个清凉。

忽然,只听扑通一声,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婴孩失足掉进了水中,幸而水并不深,但那孩子却还是哇哇的哭了起来。

不许哭!一声洪亮的断喝自溪水旁的木屋传来。

那声音的主人此刻也正大步朝孩子赶了过去。

孩子有些委屈,似是听懂了一般,硬是憋住了哭泣,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来人。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摔一跤又怎样?嘴里虽是这么说,他却还是迅速将孩子从水里捞了出来,仔细检查他有没有受伤,见连皮肤都没破损一块,这才嗔怪道,路都还不会走呢,怎么就爬到溪边去了?很危险的你不知道?怎么竟跟我当年一样倔!说到最后一句话,他怒气已失,反倒有些笑意。

此时,一个女子急急惶惶的奔了来:孩子……孩子没事吧?男子觑了她一眼,见她急的满头大汗,不禁笑了起来,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你啊,和这婴孩竟无一点区别!将军就会笑话人!女子见这情形,知是孩子无事了,也便松了一口气。

呵……好了。

男子将孩儿递到女子手上,细心交待道,带他进去擦水吧。

她接过孩子,正要离去,却似想到什么,扭转头来看着男子:将军……你为何对我们这么好?自从他将她掳了来,便细心照顾他们,生怕出了一点差错,就连这孩子,他都视若己出。

男子闻言,眼中一柔,轻轻抬手抚上她的脸:傻秋儿,如今正值乱世,能得到你这样澄澈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实是难得。

你愿意舍命保护这孩子,必定十分疼爱他,而我,又是如此疼爱你,自然……爱屋及乌了。

秋儿听闻这话,手足无措,面色通红,只一跺脚,便抱着孩子冲进屋里去了。

哈哈哈哈哈!姜冏见她如此,洒然大笑,摇了摇头。

她,果然是惹人疼爱。

正在此时——姜将军!一人火急火燎的冲了过来。

何事慌张?姜冏皱眉。

羌族戎族叛乱了!来人气喘吁吁,对着姜冏急道。

哦?姜冏沉吟片刻,立刻低喝一声,走,平乱去!第一百章 江陵之战啪一枚黑子,落在左上棋盘。

马良皱了皱眉,捻起一枚白子,思索片刻,放在右侧,牵制棋盘中部局势。

诸葛亮轻轻一笑,手起棋落,直接尖马良的白子。

马良一愣,赶紧拿起白子,啪,关了诸葛亮的黑子。

诸葛亮抬眼轻觑马良,略一抬手,一枚黑子便轻巧的横在了方才的黑白子之间。

马良有些急了,捻起白子便往下一立。

诸葛亮笑笑,随手又落一黑子。

这样争夺了十几回合,黑棋已掌控住棋盘中部,在一枚黑子飞上棋盘左上角之后,黑手完全遏制住了白子的形势,白子却仍在死死堵截,精心算计,步步艰难,看样子,已失了大局。

呵……诸葛亮笑睇了马良一眼,季常啊,要观大局。

马良抹了一把汗,摇头道:不及军师,良实在是不及军师。

哈哈哈……诸葛亮笑了起来,若论攻城略地,季常仍不失为好手啊。

马良接道:若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却差的远呐!说罢便看着诸葛亮黠笑盈盈。

诸葛亮略挥羽扇,意为不谈也罢,站起身来。

马良便也起身道:这棋……我认输。

不过,军师似乎不像是在和我下棋。

诸葛亮闻言,饶有兴致的转过头来看他:那么……你觉得我是在和谁下棋?呵呵……马良笑笑,怕是江东吧?诸葛亮微敛眼眸:季常啊,你果真知我心思。

马良笑笑:方才军师落子的时候,沉着而稳定,不慌不乱,下一子而观全局,把对方往现有的厮杀里套,自己却看着将来的局势走向,这不正如同眼下的情形么?诸葛亮看着他,笑道:继续。

马良略有深意的一指地图:军师现在已打下这四郡,却都是穷郡,那江陵却放手让周瑜去打,呵呵,恐怕军师还有高招在后头。

诸葛亮轻叹一声,别开眼:季常知我心也。

只不知周瑜可知。

马良点点头:若要他不知,难矣。

他若知道军师的心思,只怕打算将计就计了。

哦?诸葛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说说看,他将如何将计就计?马良清清嗓子:也许周瑜早料到军师有后手——比如以对付曹操的名义去索还江陵——于是早已想好应对之策。

他故意用了索还二字,以强调刘备一方的理直气壮。

呵……诸葛亮轻摇羽扇,坐了下来,季常果然多谋,你方才所说,正是我所想。

那么……马良偏了偏脑袋,思索一刻,军师可知他将如何应对?诸葛亮眸中滑过一丝笑意:呵,这个我已想好,并且,我已知道如何对付他了。

哦?马良躬下身来,请军师指点。

呵呵……诸葛亮只抿嘴一笑,此事……到时你自然知晓。

傍晚,天色渐蒙,夫差卸下盔甲,眯着眼眸在帐内来回踱步。

公谨……鲁肃不知几时已走入他的帐来,彝陵已攻下了,公谨却何故踟蹰?夫差回过头,忽然一字一顿道:不可拿江陵。

什么?!鲁肃一愣,不可拿江陵?夫差眼神又一晃,似乎登时想到什么一般,急道:不!可以拿江陵!鲁肃皱眉:公谨,你这是怎么了?到底能不能拿江陵?周瑜笑笑:你可分析过如今的形势?如今的形势?鲁肃思忖片刻,道,如今孔明拿下了那四郡,我等正准备拿下江陵,如此一来,刘备则不便领荆州牧,仍然受到我们的牵制。

周瑜摇了摇头:我看,孔明怕是另有打算。

说到此,他轻笑一声,孔明,果然是谋略过人呵!这……鲁肃想了想,忽然一惊,你的意思是,孔明故意不打江陵,不去劳这份财粮?正是!夫差抚掌,孔明怕是已有办法索要江陵。

鲁肃沉吟半晌,点了点头:公谨说的有理,但我们也不能就这样掉头走人呐,我们已拿下彝陵,难道要前功尽弃不成?再说了,我们拿下江陵,也许会被孔明夺了去,但若是不拿江陵,江陵则一定不会是我们的!夫差笑了:子敬言之有理!所以,我已下定决心拿下江陵,只是……也已想好应对之策。

哦?鲁肃朝他走近两步,公谨有何高见?依我看,若刘备来索要江陵,我们只不正面回应,随后……夫差没有再说下去,反是笑着看向鲁肃,意味深长。

半晌,鲁肃才大悟道:我明白了!公谨是想软禁刘豫州!然后……然后给他好吃好喝,金银财宝,把他养的白白胖胖,已易其志,再利用关张二将对付曹贼。

鲁肃想则想到了,却没有说出来,他总觉得这套方案似有哪里不可行,可一时半会又琢磨不出来,便干脆缄了口。

夫差知道鲁肃素来如此,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绝对不下定论,但单看他的表情便知他并不完全赞同,于是夫差试探道:子敬认为不可?这……鲁肃有些犹疑,没有,没有。

既然没有想到更好的对策,何必急着否定他人的提议呢。

夫差明白此刻再问也是白问,便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明日便拿下江陵。

明日?鲁肃一窒,我们先前打彝陵用了许久,打江陵恐怕没有那么快吧。

呵呵……夫差拍了拍鲁肃的肩,子敬啊,我已有计了!哦?鲁肃觑了他一眼,有何计策?夫差笑笑,淡淡吐出两个字:诈死。

鲁肃闻言,倒抽一口凉气:公谨啊公谨,果然好计!这回,江陵在望啊!哈哈哈哈!夫差坐回案边,但此事……还需子敬帮忙。

鲁肃点头笑道:这个自然,我已知晓。

便匆匆出帐而去了。

是夜,只听吴军中聒噪声大起,叫骂声马蹄声刀剑相接之声不绝于耳。

夫差与程普二人怒目相视,眼中凶光火滚。

程普立马横刀,狠狠啐了一口,对夫差道:大都督何故目中无人,我此刻带兵马去袭城,有何不可?夫差冷哼一声:匹夫,你当这里是哪里?由得你撒野?我是都督,自然由我作主!我说不可便是不可!来人呐,将程普拿下!谁敢!程普举起大刀,高喝一声,他手下的士兵也唱和道:谁敢!谁敢!谁敢!程普,你要反么?!夫差拍案而起,怒气横生,转而对士兵吼道,还不给我上!周围的小兵战战兢兢,却又不敢违抗将命,只得哆哆嗦嗦的朝横眉瞪眼的程普靠近。

程普猛一呲牙,大喝一声,手起刀落,一名兵卒便人头坠地了。

其他士兵登时吓得不敢再前进一步,站在原地直咽口水。

程普把手一挥,喊道:击鼓!他手下的人不敢怠慢,赶紧奔至鼓边,大声击鼓,并吹起号来。

这一下,守城的曹兵可慌了手脚,披盔甲的披盔甲,拿刀的拿刀,牵马的牵马,便欲查看战士。

谁知还未打点完,便有细作来报——报!吴军已自乱!程普和周瑜打起来了!啊?!曹仁一惊,随即挥手,再探!那细作立刻欠身,小跑而去。

此刻程普一夹马肚,那马便直冲夫差而去。

夫差闪身避过,立刻跃上身旁一匹白马,抽出腰间佩剑便朝程普刺去。

程普冷笑一声,勒住缰绳便往后退去,夫差怒气正盛,哪里肯舍,拍马便追了上去。

程普见夫差赶出寨来,一把抽出弓箭,只听嗖的一声,那箭直向周瑜门面飞旋疾驰而去。

夫差躲闪不及,竟端地从马上坠了下来,再不动弹。

都督!周围的将领慌了手脚,急救起夫差,抬入帐内,鲁肃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喊:公谨,公谨啊!这时吴军中已乱了套,找郎中的找郎中,抓程普的抓程普,哭都督的哭都督,不多时,那郎中便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了,替夫差把了一会脉,随即唉声叹气,绝望的摇头,走出了帐去。

于是,吴军顿时炸开了锅。

才一会功夫,吴军中竟已竖起白棋,哀嚎一片,哭声直上干云霄,所有将领都换上孝服,跪在大帐之前,而程普则被缚于辕门之外,受众人的质问以及责骂,还有冲动者,挥着刀便欲砍了程普,幸被其他人劝了下来,说是等待军法发落。

此时,曹军中——报!周瑜被程普射中门面,已经亡故!什么?!曹仁呼的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半晌,突然仰天道,哈哈哈哈哈,天赐良机,天赐良机啊!曹仁当即下令出兵,领了几百轻骑,披星戴月,偷偷朝吴军开去。

鲁肃坐在夫差身旁,使劲憋着笑:曹仁怕是在路上了。

夫差也同样满面通红的忍住笑:呵,这回,江陵唾手可得了!花开了谢,谢了开,转眼,便是一年。

施茜待在家中,知道孔明已拿了四郡,却不知夫差那边如何了。

正在这时,街道却喧闹了起来,吹吹打打的吴乐顷刻奏起。

这……似是庆功的乐声啊!夫差回来了?!正想着,灵巧已赶了过来,对施茜道:夫人,将军回来了,孙将军正设宴款待呢。

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好,好,好。

施茜应着,心中却矛盾了起来。

他打下了江陵,诸葛亮恐怕接下来便有动作了,若他问自己意见,自己是说借,还是不借呢?然而,聪明如夫差,难道他会猜不透诸葛亮的用意?若是他猜到了,自己却佯装猜不到,他会信么?施茜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待笃、笃的脚步声响起,她才蓦然一惊,欲要回过头来,却冷不防一落入一双手臂中,力量大得让她无法动弹。

那滚烫而热烈的气息,她不用猜,便知是夫差。

将军,得胜归来了?她也不挣扎,只轻声问道。

是……他俯下身,笑笑,你可高兴?施茜点头:自然高兴。

夫差扳过她的身体,让她面对自己,略一蹙眉:不对,你不高兴。

呵……他果真看透了她,就连她心中的不安与犹疑都看的清清楚楚。

此刻,她也只好轻咳一声,随便扯个理由:我……只是想起了我们的孩儿。

夫差一愣,立即点头道:我答应你,待江陵的事情摆平后,我们便动身去找秋儿。

找秋儿?呵……秋儿是要找的,可是……她眼眸一垂,叹道:若我告诉你,孩子不在秋儿那呢?夫差猛的一僵,一把攫紧她的双肩:你……什么意思?!说清楚!此事,说来话长。

施茜长叹一声,抬眼看向夫差。

他眼中闪过一抹痛色:难道……孩子……难道孩子在乱军中不见了?若如此,孩子的生死可难料了!不不不!似是看透了夫差所想一般,施茜急急摆手,孩子,被掉了包。

她知道此刻瞒也瞒不住了,于是便将事情经过前前后后讲了一番。

夫差听罢,眼眸半敛,缓缓松开了施茜,忽然拔腿往外便走,衣袖生风。

她见他眼眸中窜出的怒气,立刻知道事情不妙,赶紧拉住他:将军这是去哪?找子敬。

冷冷的三个字。

找他?施茜一愣。

夫差呼地转过身,手臂一挥,火气顿生:子敬明明知道此事,为何不告诉我?!将军!施茜赶紧将他拉回了原地,你也知道鲁先生此人素来谨慎,他若没有确凿的证据,怎敢随便乱讲?何况是此等大事。

再说了,这是我们的家事,也许他以为我早就告诉你了,所以也不便开口相问,你也不要胡乱生气。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施茜。

我……她登时语塞,支吾了半晌才道,当时孙刘关系比较重要,我怕你一时情绪激动……话还未说完,夫差便轻嗤一声,打断了她:孙刘关系比较重要?我看是诸葛孔明比较重要吧!呵,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不定,那孩子也是被孔明抱了去呢!你还有完没完?!施茜听他这么说,多日的隐忍顷刻崩塌,她此刻再也憋不住,想说的话冲口而出,将军,我敬你,我感念你对我的好,我甚至觉得我亏欠了你……但是,请你,不要太咄咄逼人了!当年,她因没有当面顶撞乔国老,便被抓来嫁给了他;她因被点了穴,便在新婚当晚被他强占了;她因怀了他的孩子,便亲手放弃了她与孔明的感情。

好,好,这些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命,但是他为何偏偏让她安于命运?她也有她的感受,她也有她的自由。

他为何要将他的喜好强加在她头上?他的霸道,在他看来是爱,在她看来,却是束缚,是囚禁呵!他从来不曾问过她想要什么,从来不曾问过她的感受,总是想当然的对她好,想当然的把他所有的喜恶都转嫁给她。

她摇摇头,在心中低叫:将军……你可知,我心里也苦么?!我不是满大街可见的柔弱女子,我是有思想有灵魂的女子,我不懂什么叫做完全服从,但我懂什么叫做顾全大局,可是,请你……不要太过分了!这些,我都不愿告诉你,是因不想伤害你,可是,你却为何苦苦相逼……此刻,她长长叹出一口气,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他的脸色缓缓变得铁青,久久无言。

片刻,他退后两步,点点头,轻道:我懂了。

随后,夺门而出。

第一百零一章 借得荆州桌案前,两个人相视而笑,一个笑得高深莫测,另一个却笑得忐忑不安。

地图上的江陵,已被朱色墨迹圈了起来。

刘备扶住桌案,站起身,走了两步,忽又回头,看着诸葛亮道:军师可确定?诸葛亮点头:确定。

刘备偏了偏头,又问道:真的确定?诸葛亮忍俊不禁:确定!刘备颔首,将赵云叫了过来,正要商议去江东的事情,突然又回过头来看诸葛亮:军师,可果然确定?哈哈哈!诸葛亮失笑,只一挥手,洒然道,确定!好,好。

刘备搓着手掌,来回的走,看了看诸葛亮,又看了看赵云,还是不太放心,讷讷半晌,道,军师,若那周瑜果然说服吴主软禁我,这……诸葛亮笑着摇了摇头:主公,您放心去吧,亮敢断言,您能平安回来。

莫非主公还信不过亮?这……我自然信得过,只是……刘备显然还无法下定决心,赵子龙却开口了:云信得过军师,云愿保主公万无一失!好!诸葛亮伸手拍上赵云的肩,有子龙这句话,亮无忧矣。

刘备见此,也只得横下心来。

为了江陵,哪怕是龙潭虎穴都得闯!清天中一抹白云懒懒的游走,城门既开,刘备与赵云急促的步伐立刻将空气拉紧。

江陵,势必要得到,此次去,孙权虽已表示过友好,但这笑里藏刀的诡异气氛,亦不难嗅出。

刘备翻身上马,夹了夹马肚,回身看诸葛亮。

诸葛亮冲他点头,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嘴角盛着一弯胸有成竹的笑容。

呵……依鲁肃的心智,只要略加分析,便知周瑜的计策虽然够高明,可行性却不高,孙权知鲁肃政治上极为敏感,自然会重视鲁肃的看法。

这一次,主公虽有惊,却该无险。

刘备见诸葛亮泰然自若,便也定了心,一挥鞭,同赵云往江边赶去了。

诸葛亮目送刘备远去,忽然蹙眉,轻咳两声。

军师……马良紧赶过来摸了摸他的额,还是很烫!没有喝药么?诸葛亮无所谓的笑笑:已喝过了,应该就快好了。

马良点头:军师定要保重身体才是。

淡淡笑着,诸葛亮略扬眼眸,看向了天:我……知道。

他知道,他会的,他这身子板,还要留到看见汉室重兴呢。

按照他的战略规划,此刻荆州已基本到手,现下,拿了江陵,便只等着取益州了。

孙权在房中来回踱步,不知是否该听夫差的。

夫差一听说刘备来江夏,便赶来进言,劝孙权好生款待刘备,给他好吃好喝,金山银山,实际上却是软禁刘备,然后趁势杀去荆州,夺了那四郡回来,用关羽和张飞对付曹、刘。

孙权听了夫差的话,也觉得这办法是个高招,只是……可行么?这么想着,他便托人去唤鲁肃去了。

夫差见孙权来回踱步,知道他还拿不定主意,于是说道:此次是刘备自己送上门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若抓好机遇,一统天下便不难了。

以前是断送江山的大王,如今若能做个开国元勋,也不错呢。

他对汉朝本无感情,叛了便叛了,只要能辅佐孙权当上群龙之首,自己便功成名就了。

孙权还未应答,鲁肃已匆匆赶了进来,制止道:不可!夫差闻言转身,蹙眉道:有何不可?记得他在打江陵之前,鲁肃便略显犹疑之色,当时却未明确表态,如今如此急急喝止,看来已是想透彻了。

鲁肃朝孙权行了一礼:主公,我们若软禁刘备,关羽和张飞能依么?武有关张二将骁勇善战,文有诸葛亮韬略过人,只怕我们若软禁了刘备,将招来一场无妄之灾呵!子敬此言差矣!夫差不以为然,群龙若无首,还能有何作为?刘备一旦不思进取,关张与诸葛亮又能如何?到时他们若归顺了江东,岂非一大幸事?鲁肃摇头:还记得关羽投曹之事否?曹操如此礼遇他,他却仍身在曹营心在汉,一旦有了刘备下落,便过五关斩六将,回到了刘备身边。

而那张飞呢?听说关羽降曹,见到关羽之时,二话不说便杀将上去。

如此忠义之人,只怕是决计不肯降吴的!再说那诸葛亮,足智多谋,在他未出山之前,刘备虽有英雄之志却似无头苍蝇一般,没有容身之地,没有战略方针,诸葛亮一出来,立刻将刘备扶成了荆州牧,如此看来,刘备一方的‘首’并不在刘备,而在诸葛亮。

此次刘备若被软禁,仅凭诸葛孔明羽扇一挥,保不准便有千军万马顺流而下。

刘备如今屯兵公安,明显是在示威,在告诉我们:他需要江陵来打破目前的封闭空间,如果不给他一个宣泄的出口,他随时都可能进攻江陵,或许,还将联合曹操,消灭江东。

我们此刻只宜联刘抗曹,却不该在自家内讧,须知:唇亡则齿寒矣!孙权沉思片刻,点了点头:那依子敬,应当如何?鲁肃淡淡一笑:孔明只拿那四郡,却留南郡与我等厮杀,果是计高一筹,我当初竟也被蒙骗过去。

刘备的那四郡与曹操的地盘没有接壤,便形成了我等独自抗曹的局面,哪怕是拿下了南郡,也是危机重重。

他被牵制了,我们却被推上了一线,这是我等力所不及的。

而如今,前有虎视眈眈的曹兵,后有垂涎江陵的刘备,权宜之计,只能是让出江陵,联合刘备,共抗曹操。

不可!夫差有些恼了,我等厮杀了一年才拿下的江陵,怎可拱手让与他人?那刘备便坐等着荆州,难道我等便让与他不成?孙权显然也有些不甘,闷声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语。

这……鲁肃知道让出去也不妥,可总比软禁要妥当,此事,还需以大局为重。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声响。

何事喧哗?孙权低喝一声。

周都督,乔夫人来了。

门外有人犹犹豫豫的回了一句。

西施?!夫差一愣,她来这里做什么?!莫非家里出了急事?孙权也觉得此事唐突,却又不便怪罪,只好对夫差道:既是乔夫人来了,兴许有什么急事,你去看看吧。

夫差欠身,急急退了出去。

施茜见夫差出来,紧走几步迎上去:将军,可是在商议江陵之事?夫差点了点头:是,怎么?此前的别扭归别扭,夫差却知道施茜对眼下局势颇有见地,于是耐心应对。

鲁先生怎么看?他……说该让出江陵。

那你呢?鲁肃果然提出让出江陵,但……夫差怕是不会肯吧?自然不让!我辛辛苦苦花了一年才打下的江陵,如何说让便让?说着,他轻哼一声,显然对鲁肃的建议颇为不满。

呵呵……施茜抿嘴一笑,我倒有个法子。

哦?夫差挑眉,暗忖她此次过来果然有看法,说说看。

借!借?不错,立下借据,将江陵借与刘备,限期归还。

如此,既缓和了孙刘关系,也让我们此举名正言顺,反是他们受了我们的恩惠,将来他们若不肯归还,理自然在我们。

刘玄德以‘诚信仁义’闻名,这才是他收揽了许多奇人异士的根本原因,若失去这一条,怕是许多谋士都将离他而去,到时民心所向,还怕我们没理讨伐么?施茜说着,轻轻一笑。

在三国砺炼的多时,她说服人的功力已不容小觑了。

明明此事是便宜了刘备,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好似江东做了个最明智的决定。

夫差犹疑片刻,勉强点了点头:此话……也有理。

待我进去与主公说说。

施茜点了点头,看着夫差进去,长吁一口气,转身走了。

呵,借荆州,竟是在她的一手策划下形成的。

诸葛亮,我在东吴,哥哥在北魏,我们……都在助你呵……夫差进去将施茜的观点一说,鲁肃立即啊呀叫了一声,说道:好点子,好点子!主公若同意,肃愿与刘备商谈此事,借出江陵!夫差心中郁闷,在一旁只不搭话。

孙权咬咬牙,拍案道:好,便借出江陵与他!子敬,你来张罗此事,须好生款待刘玄德。

刘备坐在馆驿中,赵云则巍然站立在刘备一侧。

刘备见赵云站了多时,便唤道:子龙,过来坐一刻吧。

赵云摇头:不,云答应过军师要保主公万无一失,云一刻都不得懈怠。

正说着,鲁肃已大步走来,手中捧着新立的字据:请玄德过目。

刘备笑着接过字据,细细看了过去,果见上面写着借江陵都督荆州字样,并说明待刘备夺得益州便归还。

如此立据,鲁肃也是有想法的。

他本就想撺掇孙权打益州,夺西蜀,若成功,则攻克荆州不在话下,若不成功,待刘备夺了益州,江陵便须还给他们,岂不是哪一样都不吃亏?刘备看着字据,心中也喜。

夺了益州,莫非他当真还江陵不成?只是……这理由,不好找呵,若是强行不还,他先前的仁义之名恐怕要扫地了。

不过……孔明应该会有好主意的!思及此,刘备笑笑,一挥手,便在字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鲁肃看着字据,也满意的笑笑:那么,刘皇叔先歇息,肃不打扰了。

好,慢走!刘备站起身,目送他出门,随即回头对赵云道,军师果然神机妙算,他竟已料到鲁肃定然会促成此事,呵!赵云点头:军师一向明思断决,我想我们可以回去了。

刘备点点头:好!明日一早,我们便回公安。

哗啦,树叶悉数落地,支离破碎。

夫差仍不停下,执着剑在院中上下旋舞,一招一式淋漓酣畅,却难掩愤愤不平的情绪。

施茜走到他身后,轻唤一声:将军。

许久,夫差才听下来,背对着她,道:何事?将军可是在为今日之事烦闷?施茜知道孙权并未听从他的建议而软禁刘备,于是心中不快。

一向不受制于人的他,并不熟悉此等气闷,只知道呼来喝去,凡是自己说了算,如今他满心欢喜的提出建议,孙权还不采纳,如何不让他难受?哼。

夫差并不转身,只略略转过头来,主公好轻看我。

不是的。

施茜缓缓走近他,三国不比春秋,春秋好歹诸王皆有领土,可如今天下大乱,豪杰并起,都觊觎江山,急于扩张自己的领土,愿意偏安一隅的毕竟是少数,更何况,树欲静而风不止,你看看荆州的下场就应知晓。

所以,在这个年代,武将与文将都非比一般的忠诚,一旦认准了一个主,便会尽心辅佐。

一个主,便承载了他们的梦想,他们自然不会轻易倒戈相向。

要让一个人的梦想破灭,何其不易。

所以,你所提出的软禁刘备,是不可行的。

关羽张飞二人忠诚可不必说,诸葛亮更是肯为刘备打理天下,刘备虽被软禁了,诸葛亮却仍可调动关张二将。

将军,你说,行不行的通呢?她这话,倒比鲁肃的顺耳许多,他听了,也就自然没有先前的抵触,可,他心中仍是窝火。

于是他将剑一扔,转过身来:那你说,我就这么忍了不成?施茜笑笑:将军,你做大王时,何其能忍。

大王?!夫差冷笑,大王的身份,我可以选择么?你可知,做大王有多累?累呵!如今,一身轻松,不必揣度太多,多好。

将军,你难道忘了我们的孩子?施茜话锋一转,扯到了孩子身上。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的孩子,她多想……孩子能回到她身边,喊她一声娘呵!孩子?!夫差一震,你是说……难道你忘了?施茜轻叹,你说,待战事过了,便去找回孩子。

他紧蹙浓眉,拾起地上的剑:可……我以什么理由去呢?如今若要到刘备那晃荡一阵子,孙权不可能不知晓呵。

她看他面色为难,莞尔一笑:你可说:攻蜀地,灭张鲁。

攻蜀地,灭张鲁?!夫差心中一颤。

这是他的梦想呵!如今,却用来当作找回孩子的借口。

罢,罢,先找回孩子,再说吧。

这么想着,他点点头,对施茜道:好,我明日便去与主公说。

顿了顿,他又道,我可从南郡过,如此,便有机会接触刘备了。

施茜点头:我也去。

她的孩子,她,要亲手夺回!夫差思忖片刻,看着她笃定的眼神,知是劝不动她,只得点了头:好吧,到时你乔装打扮一番,我们一起去。

听到这话,施茜胸中突然一震翻滚,浓烈的思念,在此刻冲破了多日铸起的心理防线,化作一颗颗滚烫的泪珠,夺眶而出。

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呵,她终于,要去接回她的孩子了……第一百零二章 英雄绝唱(上)范伯的话始终在少伯耳边回响,他不禁开始怀疑,或许之前做的一切果真都白费了,他越是凸显曹值的才华横溢狂放不羁,越是得不到曹操的喜爱,不过既然曹操欣赏仁爱之人,他现在改变辅佐曹值的政策,也不晚吧,便突出他的仁、孝罢了。

路上,他却巧碰见了杨修急急走着,于是上前打招呼:德祖,这是去哪?呵呵,是少伯啊,我正欲去见七公子。

杨修停住脚步,朝少伯笑笑。

正巧,我也正要去。

杨修竟也要去见曹值,那么正好顺路了,少伯想着,便乐呵呵的欲同杨修一起过去。

哪料,杨修的脸色却微微变了,只拱手笑道:我本无事,既然施祭酒要去与七公子商讨正事,我还是改天再来吧。

嗯?少伯一愣,他刚刚不是还说要去找曹值么,怎么自己一说要去,他就不去了?罢了,随他去不去吧。

于是他也拱手:好,既然如此,德祖请自便。

杨修略略颔首,转身便走了。

奇怪的人。

少伯心中想着,迈步找曹值去了。

此时曹值正一边饮酒一边赋诗,几杯酒下肚,已口占得一首诗:吁嗟此转蓬。

居世何独然。

长去本根逝。

宿夜无休闲。

东西经七陌。

南北越九阡。

卒遇回风起。

吹我入云间。

自谓终天路。

忽然下沉渊。

惊飚接我出。

故归彼中田。

当南而更北。

谓东而反西。

宕宕当何依。

忽亡而复存。

飘飖周八泽。

连翩历五山。

流转无恒处。

谁知吾苦艰。

愿为中林草。

秋随野火燔。

糜灭岂不痛。

愿与根荄连。

好诗!少伯拍掌入来。

呵呵,是施先生。

曹值站起身,笑道,先生喜欢此诗?喜欢。

少伯点头。

呵呵,还请先生雅评。

曹值颇有深意的看着少伯。

他平时只知少伯对治国理天下很有一套,却不知他诗词曲赋如何,这次是个机会。

少伯的诗词功底倒也不容小觑,虽说他赋诗只能算个中等水平,但在春秋被范伯逼着倒背诗经,赏析则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了起来:说到‘评’,则不敢,只说说我的一点看法吧。

子建此诗看似咏物,实为喻人。

你叹转蓬随风远飘扬,何时归故乡,却实是在叹息自己的命途。

虽飘离,却是忽亡而复存。

子建呵,你莫非……已看出什么了?曹值的诗如此悲凉,难道,他已知曹操不会立他?曹值听完少伯的分析,呵呵一笑:先生果然洞测人心。

实不相瞒,如今虽有许多人跟随我,我却仍能感受到父亲对二哥的喜爱。

呵……我不懂,不懂啊!他这么一说,少伯心中更是一阵颤栗。

看来,之前走的路果然错了,曹操并非喜欢优秀的儿子,他喜欢的,是宽宏大量却有政治手腕的儿子!那么,从现在开始,他要替曹值转型。

子建……少伯想了片刻,开口道,我想,或许你可以‘输诚’。

输诚?曹值挑眉,我懂你的意思了,只是,这样有用么?不妨一试。

那日范伯对他说的话,让他几日都无法安寐,今日终于下定决心来转变对应之策。

好,我就听先生的。

曹值点了点头,心中也思索起来:或许输诚,真的有效呢。

此刻,门外回廊中,杨修却兀自躲着,在听到少伯的建议后,他蹙起额,面容也紧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他,必须做点什么了。

少伯退出门时,丝毫不知杨修正躲在背后,只大步朝外而去了,心中思索着,茜茜的信也该到了吧,不知她又有什么点子呢?刚想到此,便见夫差府上的小厮匆匆跳下了马来,喊道:舅老爷,夫人从江东来的信!呵,这么巧!少伯笑道:多谢,辛苦了!便上前接过信,递给他几两碎银。

杨修本是见少伯出来,以为无事了,便欲回房,却忽然听见有人对少伯说有从江东来的信,忍不住,好奇起来,轻轻踱步尾随了去。

本来也就是那么随意看一眼,哪知那少伯却四下里打量起来,像是接住了什么烫手的东西,脚步忽然加急,朝前赶去。

杨修暗暗奇道:莫非少伯也有什么秘密?他盯着少伯前去的方向,眼珠略转,有了打算。

丝竹声柔柔响起,舞女素手撩起薄纱,玉足轻轻点地。

酒杯碰响之时,刘备笑道:多亏了军师,否则江陵归江东矣。

诸葛亮摆了摆手,眸中笑意盎然:还要多谢子龙的舍命相随呵。

哪里,都是军师神机妙算!赵云慌忙起身,端起酒盅。

呵呵……诸葛亮示意他坐下,子龙不必过谦,此次借得荆州,乃是大家的功劳,并非亮之功也。

若非主公勇闯东吴,江陵又岂能归我等?哈哈哈!刘备摇头笑道,好,好,好,既然是大家的功劳,我们一起饮了这杯吧!诸葛亮默然颔首,举起酒杯。

不可——楚楚忽然冲了进来,急声制止。

黄夫人?刘备蹙眉,看向诸葛亮,心中有些不悦。

刘使君,月英唐突了,只是孔明尚未痊愈,不宜饮酒。

楚楚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

诸葛亮发热许多日了,尚未褪去,最近肠胃也开始不适,怎能饮酒呢?哦?刘备抬眼看向诸葛亮,军师莫非身体不适?马良此时也起身道:回主公,为了江陵之事,军师两日两夜不曾歇息,恐是受了累,也受了寒。

真有此事?军师为何不早说?刘备大骇,站起身来走到诸葛亮身前,军师应当保重身子才是!既然不适,速速回去歇息。

不成!张飞在一旁却没头没脑的开了口,军师如何知道江东会让出江陵的?要说明白了俺才让军师走。

三弟!刘备转身喝道,军师身体不适,国事须改日再谈!呵呵……诸葛亮笑着扳过了刘备的身子,主公,亮只是偶染风寒,不碍事的。

既然三将军想知道,亮也可以道来。

是么?张飞瞪大眼睛,喜道,快讲快讲!刘备正要阻止,诸葛亮却伸手示意不妨,缓缓说道:周瑜并非寻常人,他用一年时间打下江陵,不会琢磨不出此间厉害,此人心深,思索也快,多奇计,他必然想趁此机会一举夺得荆州,便会献计软禁主公,反攻我等,但鲁肃此人稳重,心思缜密,小心谨慎,放眼大局,必然不敢轻易软禁主公,恐给江东带来无妄之灾,而此刻主公屯兵公安,给鲁肃施加了无形的压力,出于联刘抗曹的目的,他定然劝孙权借出江陵,甚至让出江陵,以为权宜之计,将我等推到抗曹的一线,如此一来,以周瑜的狂放,必然心中不忿,此后反水也说不定。

如今我等已借得江陵,大可将计就计,真的拿下江陵。

张飞思索半刻,忽然拍案而起,大笑道:军师果然谋略过人,那么将计就计的事情,就交给军师了!呵呵……诸葛亮笑笑,轻摇羽扇,是,三将军!好了好了!刘备敛容,喝退张飞,对诸葛亮道,军师快回去歇息,莫要累坏了身子。

这……诸葛亮略收眉鞘,欠了欠身,主公不必挂怀,只是区区小恙,但既然主公坚持,那,亮告退了。

去吧……刘备挥了挥手,军师可是我的全部头脑呵!楚楚已迫不及待的拉了诸葛亮出来,嗔道:自己的身体不必注意么?若要天下皆春,若要匡复汉室,若要让黎民百姓都安安稳稳,你便不该作贱自己!你一具身躯便关系到汉室安危,你就不好好想想么?知道了。

他无意多说,不着痕迹的挣开了她的手,朝前走去。

远处,水色玄冥。

诸葛亮临风而立,眺望对岸。

呵,茜茜,也正关心着天下大事吧……若周瑜能反水降刘,倒不失为一件美事呵!这么想着,他微微笑了。

这一次,周瑜可会心怀不满,可会有所动摇?呵,等吧,等吧……战场上,烟砂弥漫,血溅绫罗,一颗颗人头如一叶叶枯草倏然飞出,猩红的液体印入张牙舞爪的空气中,如同嗜血的魔鬼。

姜冏高高坐在马背上,一脸枭然,看着叛乱的羌族与戎族军队,眼中寒光与火光并存,那一柄长枪横指天空,白马嘶鸣,在尸体中冷冷踏过。

虽然战争比想象中难打的多,城也快被攻破,姜冏却丝毫不放弃,脸上的咸腥一滴滴落入口中,他却仿若不觉,一双深眸定定盯着围住的叛兵将领。

白马,已被血色染红,眼中的世界也变得扎眼起来,那刺鼻的腥味渐渐扩散,许多士兵忍不住,竟降了敌军去。

敢降者斩!一声怒喝自姜冏口中冲出,但却仍无法制止叛逃的士兵们。

哈哈哈……叛兵将领得意的笑了起来,姜冏,今日任你如何勇猛,也逃不过我们的手掌心!哼哼……姜冏扬起下巴,不屑的别开了眼,匹夫何须狂妄,要战便战,莫要多言!那人一夹马肚,呵的长啸一声,举着双锤直向姜冏奔来。

姜冏丝毫不退让,待到那人奔至眼前了,才忽然立马,一枪刺入对方胸膛,快如闪电,让人防不胜防。

血,冲天而出,洒落在尸体周围。

对方的气焰一下消了许多,却仍有不怕死的勒马朝姜冏而来。

姜冏见对方眼中气息发虚,手中长樱不稳,口中轻嗤一声,蓦地大吼着急速向前。

那人吃了一吓,未及与姜冏过招,已兀自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姜冏手起枪落,便将那人头活活从身体上剥离。

叛军皆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失了士兵的姜冏仍然如此勇不可当,一个二个噤了声。

忽然不知何人,在角落拈弓搭剑,倏地朝姜冏射去。

姜冏岂能不知,只轻巧闪身,那剑被从他左边擦了过去。

然而——啊!一声惨叫,自姜冏身后传来。

姜冏急急回头,惊见方才那一剑竟射中了观望战事的郡太守!幸而偏了一些,只在左肩。

叛军见状,抓太守的呼声大起,全都一拥而上,朝那动弹不得的太守杀去。

太守!姜冏策马急驰,挥舞着长枪左冲右杀,硬是赶至了太守身前,一个俯身,已将太守掠到马上,自己则坐在他身后,全力保护他。

放箭,射太守!叛军一时聒噪起来,夺城的声音超过了杀姜冏的声音。

姜冏却哪里肯依,一边护着受伤的太守,一边快速挥鞭。

他本不愿逃,可此刻,太守的安危尤为紧要呵!哪知,那白马本已疲惫不堪,如今又身中数箭,只听咚的一声,轰然倒下。

姜冏与太守自然也随之摔落在地。

姜冏顾不得去怜惜那一匹新得的白马,只匆匆检查太守的伤势,在万般无奈下,负起了太守,徒步往前跑去。

可是,人的两条腿,又如何敌得过马匹的四条腿与箭矢齐发。

一刀,砍在了姜冏的左肩,血,喷薄而出。

又一刀,砍在了姜冏的腹部,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箭,一支、两支、三支……支支扎在了姜冏的盔甲上,血液,顺着箭头,汩汩涌下。

他,却紧咬嘴唇,死死护住太守,站立不倒。

终于,他抢到的一匹马,但,已无力翻身。

左手,上下挥舞着长枪抵挡乱箭如雨,右手,用尽全身力气将太守抱上马,随后狠命一踢,那马扬起前蹄痛嘶一声,撒开蹄子突围而去。

笑容,苍白如雪,却在最后一刻,了无牵挂的绽放。

刀,枪,剑,再不留情的洞穿了他的脖颈,胸膛,腹腔……天,飞速旋转,周围的花草树木,都已由大红变为昏黑。

轰——他倒地的瞬间,低喃出了两个字。

只是,任谁,也听不到了。

风如此轻声的呜咽,已将这两个字同化了去。

一个平静的小村庄中,一妙龄女子抱着婴孩,正极目远眺,似在等待,什么人的归来……第一百零三章 英雄绝唱(中)烈日中,旌旗飘扬,铁骑下的扬尘遮天蔽日,施茜一身男儿装,高高坐在马上,似模似样的握着长枪。

这一刻,她竟有些兴奋,恍然便觉得自己本就是一名战将,从此长戈战马,鹭甲铁衽,驰骋沙场,纵横莫当。

在出发前,夫差专门教了她许多日的骑术,如今她不仅能驭马,还能在马上左右活动了。

最开始学骑马的时候,施茜还真有些不习惯,在现代只学过自行车,却还没学会,如今来了个非机动的生物交通工具,还时不时发发脾气,真个让她有些担心。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夫差果是一个好老师,从送跨、腿夹马、腿蹭马一直到勒绳、起鞭、手拉等等,都是教得尽心尽力,无微不至。

如此,过了些个时日,她竟然驾起马来如履平地了,这个飞跃让她自己也欣喜不已,只不过一开始跑一场马下来,总是浑身酸痛不已,然而,每日苦练,两腿生了茧,也就完全习惯了。

为了自己的孩儿,还有什么苦不能吃呢?此刻,她看着一脸肃然的夫差,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副将也威风凛凛起来。

出发前,夫差曾叮嘱她:这次只不过是去南郡做准备,路上不会有危险,若是一旦有了危险,便要她乖乖的躲在他身后。

施茜那时正欣赏着自己的军装,便如同回到孩提时代般连连点头,兴奋道:知道了,知道了。

夫差看惯了施茜淡定沉稳的一面,如今忽然孩子气一回,他竟看痴了去,更是紧张的将她揽入怀中,连声道:千万要注意自身安危。

想到此,施茜噗哧一声笑了。

不过就是去个南郡做做样子,能有什么危险呢?夫差却不放心的盯了施茜好一会,才下令出发。

一路上,队伍严整,每个人都守着军规丝毫不犯,不论是溢满朝露的清晨还是天色朦暗的黄昏,都无人显出恹恹之色,自然也包括施茜。

不过她倒是这军中最斗志昂扬的一个,许是为了她的孩儿吧。

夫差眯起眼眸,看着一旁的施茜,心中悄悄笑了。

想不到他的夫人穿上军装竟然如此英武挺拔,俨然一个英俊飘逸的将领,只可惜,没有杀气环绕。

以前不曾料到她的天赋还不错,若是学起武来,料想也不会差,毕竟她有些舞蹈功底。

正想着,天色已完全暗了,若在平常,夫差定要拉着将士再走个三五里路,可如今他身旁可是个精贵的夫人,使不得,使不得呵。

于是,他大手一挥,下令扎营歇息。

夜晚,露水凝香,郊外的空气格外清晰,施茜啃着野鸡腿,尽力做出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夫差在一边看了不禁好笑,像她这样一个一直养尊处优的女子,如今跟着军队行路,倒还乐此不疲。

这女子,又让他讶异了一回。

施茜抬眼,对上夫差的目光,微微一笑。

呵,自己如今这副样子,他肯定是见都没见过吧。

春秋的时候自己以最妖娆的面目出现,如今,却好似一个男儿。

吃罢饭,施茜小心翼翼的开始扎营。

幸好她幼时参加夏令营扎帐篷的记忆尤为深刻,在古代学起来也便快,现在自己扎营是完全没有问题了。

将军的营帐与副将的营帐隔得很近,夫差也就极尽各种理由与施茜谈论军事,直到不得不歇息的时间,才放施茜回帐。

夜里,夫差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抡一柄铁枪,跑到施茜帐外守了许久,才复又回帐歇息去了。

第二日,晓色云开,将士门整装待发,而施茜更是神采奕奕,想到离自己的孩儿又近了一步,便心中欢喜。

此时,夫差已书好一封信,让使者快马加鞭送与刘备,告诉他自己将去江陵作客,到时可小叙旧情。

施茜看到夫差给刘备的信件时,心里打起鼓来。

这信的言辞明显有些暧昧,在这样的情况下,夫差这么说岂不是在利用刘备的情感,暗示他自己想反水么?不过……要去江陵抢回孩儿,也只有此法了。

若诸葛亮也看了此信,他……会不会受骗?若他发现自己去只是为了抢走小主人,可会以为自己在利用他们?呵……可是,为了孩子,只能如此了呵!她轻叹一声,闭上眼,暗自下定了决心。

诸葛亮拿到此信的时候,心中只一声闷响,如同一个细小的铜锁,忽然开启。

周瑜竟说要小叙旧情,难道自己的猜测不错,他果然欲要反水?但,此事绝不能凭空猜测,须计划周密才是。

在向刘备提及此事后,刘备点头说,他将派人查看周瑜妻小可在军中,若是妻小在,则很有可能是反水。

如此,几个密使便被派了出去,悄悄沿路打探。

此时,夫差府中却阴风乍起,灵巧的房中,那张面皮被静静的搁置在桌案上,枕下的一封封信,第一次裸露在外。

殷红的地板如泣血的玫瑰,一瓣一瓣诉说着自己的悲凉心事。

灵巧披散着头发,在窗边笑得凄厉,一双眸子,射出凛冽的寒光。

然而那张脸,已不能被称为灵巧了。

那——分明不是灵巧!哈哈哈……笑声萦回在房中,虽不大,却足以让花草树木均不寒而栗,周将军,枉我用自己的死来博得你的爱,如今……你却走了么?你当我不知道么,呵,你当我不知道么……近似抽搐的低笑从房中缓缓渗出,如同阴霾一般笼着整个将军府。

而那些家丁们,早已躲回自己房中,口里念着阿弥陀佛,不停的烧着香。

他们已不是第一次见到此类灵异现象了,正如秋儿所说,每个人都对灵巧礼遇三分,并不是因为她曾收到周瑜的宠爱,而是……她不干净。

按理说,一个曾飞扬跋扈的丫鬟失宠,应是被大家反过来整的对象才对,灵巧在府中出入竟如此自由,早就让施茜觉察出不对了。

只是,这一次施茜同夫差一起出兵,却刺痛了灵巧最深的那根神经。

现下,桌上摆满了灵巧记录的时刻,鲜红的字迹触目惊心,比如腊月十三,夫人自柴桑去江陵,元月初二,夫人于馆驿中谒见诸葛孔明先生,等等。

如此清晰,毫厘不差。

原来,她神出鬼没,其实并非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而是……她以为施茜是刘备派来的细作,于是在竭力搜集证据!她早就怀疑了,她在看见诸葛亮与夫差握手的一刻,脑中浮现的是施茜与诸葛亮满面痛楚的那一幕,她,在那一瞬心惊肉跳的想着:莫非,夫人是刘豫州的人?要不然,夫人为何会不顾一切从柴桑赶去江陵,甚至将孩子也丢在了那?便是从那时开始,灵巧悄悄的留意起施茜的一举一动,就连那一次施茜偷偷去诸葛亮的馆驿,她也跟了去。

只可惜,她还未等到夫差杀出,便愤慨的走了。

每一条记录,她都写了两次,一条留给自己,一条拿去给大乔,作为备份。

她总想着,待事情清楚了,她便要同夫差讲明施茜的身份,却想不到,夫差竟携带施茜走了!她就算再不堪,也懂得将军带着妻子离开意味着什么!此刻,她再也忍不住,凄惶的笑声撞击着滚烫的泪珠,四下飞溅,破碎激荡。

她嚯的一声站了起来,匆匆忙忙的揣好所有的记录,抹了一把眼泪,自言自语道:周将军,你不能走……我要让你看清夫人的真面目!你不能降刘,你要回来!这么说着,她竟就披头跣足的冲了出去。

一路上,她的黑发顺着风高高扬起,衣裙鬼魅的荡在树丛间,仿若游吟者的低泣。

乔国老府前,一家丁见到灵巧,忽然两腿发软,顷刻间,晕过去了。

再来一人,只来得及喊一声鬼,便哆嗦着跑了回去。

直到——大乔出来。

大乔见到灵巧,先是狠狠一震,俄尔,艰涩的笑道:我……就知道……灵巧朝她点了点头,将手中记录全部交与她,道:关于我的事,以后再谈,现在,我只想说,周将军……可能叛变了。

这里,是所有的证据。

替我跟踪夫人的小厮可作证。

周将军叛变?!大乔一愣,不可能,我听说他正准备去打西蜀。

可……灵巧嘴唇轻动,泪水已不可抑制的汹涌滚落,急喊道,他……带走了夫人!什么?!大乔紧蹙眉头,思索了起来,不可能啊!他一向忠心耿耿,与桓王可有着升堂拜母的关系呵!可他不是失去记忆了么?反水也说不准呵!灵巧急了起来,抓住大乔的手,道,你知道我多爱他的,你知道的……求你,不要让他走,让他回来!这……大乔犹疑片刻,点了点头,好吧,我就把你的这些记录拿去给周泰将军瞧瞧,看他怎么说吧。

好!灵巧此事犹如在泥沼中抓住了救命的绳索,又是哭又是笑,好,此事……便拜托了!后堂中,孙权毛发倒竖,一双绿色的眸子火色翻滚。

忽然,一掌拍在了桌上,喝道:他敢!桌上的纸张因掌力而纷纷飞起,血红的字体将空气染色。

周泰慌忙欠身道:主公息怒,末将以为,我们是不是该多问一些人,才好下定论……孙权敛起眼眸,气愤难平:还要问谁?!这些……这些可都是铁铮铮的事实!方才我拉了周府的小厮来问,不都属实么?你也看到了!周瑜他竟敢如此对我!我们何曾亏待了他!周泰见孙权怒火中烧,心中却窃喜起来。

他一向认为周瑜自恃功高目中无人,只是他一身战功,要搬到他不易,这一次,可来了个好机会了!可是此时,他只能假模假样道:主公,此事干系重大,末将以为,鲁子敬与周都督相交甚厚,不如让鲁子敬来说说此事该如何处理?说道相交甚厚的时候,他故意加重了语气,有意提醒孙权:鲁肃和周瑜是好朋友,他不会说公道话的。

果然,孙权一听周泰这么说,眉毛拧成了一团:不问他!你,速传诸将都来,看看他们是什么意见。

周泰闻此,喜上眉梢。

若让他找武将,还用说么,自然是找平时与周瑜不和的人了!他此时不敢耽搁,立即欠身道:末将这就去!不出一刻,平日里与周瑜不和的将军们一听闻此事,便火烧屁股一样赶了过来,恨不得立即铲除了周瑜,而周泰也不敢做的太明显,顺带的叫了几位与周瑜交好的,和向来中立的大臣。

大伙七嘴八舌,到了最后,建议借刀杀人的远远超过建议召回周瑜的。

许多大将都进言道:周瑜若回来,则夜长梦多,恐生变与肘腋之下,不如将这烫手的山芋交与刘备去处理,离间刘备与周瑜的关系,让刘备处理了他。

孙权听闻,深深叹了口气,道:我本爱其才,奈何……他竟要反!周泰在底下此刻已领略到了什么。

看孙权的表情,不难看出他有些矛盾,却……还有些释然!莫非,他也忌惮周瑜生变?毕竟,早就有人说周瑜自从失忆后,不知为何,身上似凝聚着一股王者的气势,直压孙权。

这话,孙权不可能没听说过,也许他心中早已不满,这一次,周泰挑起个事头,却实是应了孙权的心意,让他能名正言顺的除掉周瑜!思及此,周泰趁热打铁:主公,末将以为此事确不可拖延,然而周瑜乃东吴大将,建树甚多,若直接处决,恐将士们人人自危,借刘备的手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孙权点了点头:幼平,那你说,该如何借刘备之手?这个么……周泰笑笑,立即给刘备修书一封,就说……周瑜去南郡,实是欲要投曹!周瑜若要降刘,定与刘备说过他愿去江陵与刘备会合,若我们同刘备讲周瑜实是要降曹,刘备便会思忖周瑜去江陵也许只是要借道,以杀去曹操的地盘!书信最后,我们便可嘱咐刘备,果断处决周瑜,以绝孙刘后患!这恐怕不妥……孙权摇摇头,他若要降刘,必已与刘备计划好,刘备怎会轻易相信我等?周泰想了想,又道:那么,我们便来个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双管齐下!孙权闻言,登时一愣:你是说……我们也……周泰含笑点了点头:正是!他眼眸中的杀气,霎时荡破了此刻凝重的气氛,惹得窗外树叶猎猎作响。

第一百零四章 英雄绝唱(中下)少伯收到施茜的信后,慌忙躲到了假山旁,急匆匆的拆开了信件,却是愕然。

茜茜在信中写的东西,怎么竟生生的与曹值无关?只见那布绢中一行清秀的字体道:哥哥,什么叫改变历史需要借助外力,我们该如何改变历史?外力又从哪里来?这……这是什么意思?少伯思来想去,真是无论如何都不明白。

什么外力,什么改变历史,自己分明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呵!她是从哪里听说的?真是莫明其妙!罢了,回屋写信问问她吧!想到这里,他小心翼翼的揣好此信,左右望了望,随即耿了耿脖子,大步回屋而去。

杨修在一旁看的纳闷。

奇怪,明明他听得是家书,虽是从江东来,也不该神秘至此呵!莫非,这其间有什么猫腻?少伯难道是江东的人?他看着少伯回屋的匆忙神情,忍不住,悄悄跟了上去。

一边跟着,他不禁一边笑话自己:杨修呵杨修,你堂堂一个丞相主簿,如今怎地做起这等偷偷摸摸的事情来了?转念又一想:也许此事干系重大,自己便抛开这些个繁文缛节一回吧!那少伯回家后,竟拖出一个大大的布袋来,而那布袋中,竟满当当的都是信件!杨修从门缝中看得心惊胆战:这少伯怎地要和他妹子通这么多信?其中必有蹊跷。

他到底是为了做什么呢?若也是为了二公子么……那也算得上是志同道合了,若不是……自己则要想个辙了。

听他对七公子说的那些话,当时为了七公子好呵!门口那一抹光线正巧投在了少伯身上,他一笔一画认真写信的样子尽落入杨修眼中。

究竟是何事呢?思及此,他干脆躲在少伯门外,等待时机进去看个究竟!一盏茶的时间很快过去了,那少伯总算是写好了信,揣入袖袍中,小心的拉开了门,轻手轻脚的找人送信去了。

杨修见此,连忙推门而入,直接拖出那个布袋将里边的信悉数倒出,一一浏览起来。

他脸上神色由不解变为茫然,由茫然变为讶异,最后,由讶异变为恍然大悟!那些言语他起初并看不懂,措辞与写法他都不认得,然而杨修是何许人也?在看了将近三十封信后,他总算摸出了规律,大概的推测出了这信中的内容,不免大骇!他杨修伏在曹值身边隐忍多年,虽是为了曹丕,但怎么说也是衷心于曹氏一门的,如今,这少伯竟是为了颠覆曹家而蛰伏在曹值身边这么些年,何其危险!思及此,他不敢多想,揣着信件便小跑着见曹操去了。

曹操此刻正在丞相府,忽闻杨修来此,遂传他进来了。

杨修一刻也不敢耽搁,赶紧将所有的信件都交了出来,一一摊在曹操面前,欠身道:丞相请过目。

曹操皱起眉来,显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缓缓捻起了一封书信,拆开来看。

半晌,他轻哼一声,看向杨修:德祖啊,这都是些什么啊?丞相请不必心急,一一看过再说,臣也是在看了三十封信之后才看懂的。

杨修见曹操有些不耐烦,眼珠一转,如是回答。

曹操如何不知道杨修机智过人?那鼎鼎有名的门内的活字事件和那一合酥事件都不得不让曹操多看这个叫杨修的人两眼。

他聪明,曹操却不满,于是两下里较劲。

如今杨修说他看了三十封便看懂了,这不正是暗示曹操:我看了三十封便看懂了,你呢,你需要看多少封?曹操闻此,微微一笑,再次捡起了书信,道:德祖啊,既然你坚持,本相便多看看喽。

一封、两封、三封……杨修暗自数着曹操看了多少信件。

在看到第二十七封时,曹操的眸中生出了些许恍悟的怒气,对杨修道:这信……是从哪里来的?二十七封……杨修在心中暗叹一声。

他曹丞相还是胜过自己。

随即,他欠身答道:施祭酒家中。

他家?曹操大惊,你是如何进去的?臣下去见施祭酒,房中却无人应答,臣下随手一推,门便开了,于是……杨修说着,抬眼看了看曹操。

曹操一张脸阴沉的厉害,半晌,才忽然大笑道:想不到呵想不到,我最信任的人,竟是我这里最快最无形的一把刀!高啊!人才啊!这么说着,他眼中的寒光却丝丝渗出,杀气凛冽,传施范——施祭酒来见我。

是!立刻便有人出去传少伯了。

丞相打算如何处置他?此刻,杨修心中一阵狂喜,并不是因为少伯的处境,而是因为,如今出了此事,他只需再花多一点点的力气,便可扶正曹丕了!只是……到了那一天,恐怕他自己也活不成了。

他替所计划的教才出、答已入虽可摧毁曹操对曹值的印象,但也可同时摧毁曹操对自己的信任了。

呵,听说武学上有一招叫做天地同寿,便是说自己在杀死对方的同时,自己也会重伤,甚至死亡。

如今,他所做的,恐怕就是类似于天地同寿的事情吧。

曹操看杨修问完问题便出神,遂不予回答,只径自背过身去。

不出一刻,少伯便被唤来了。

见过丞相!少伯躬身,随即转头对杨修道,杨主簿。

杨修有些心虚,随口应了声,别过了头去。

曹操看着少伯,只不说话。

良久,他缓缓走向他,眯起眼眸,莫测的笑着,左看看,右看看,口中还不时发出赞叹之声。

丞相……少伯被他盯的有些心慌,不禁眼神闪烁。

就在此时,他的视线忽地落在了那一桌信件上……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每一个毛孔都被冷汗所浸透。

咚——这是心脏剧烈收缩后,猛地沉没的声音。

反应过来后,少伯的脑门轰然一麻,两眼发黑,站立不稳。

曹操顺着少伯的视线望去,轻轻笑了:怎么,少伯害怕这些信件?臣……腿一软,少伯跪了下来,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哼!曹操疾步走到桌案前,呼地一把将所有信件都掀落在地,方才的高深莫测化为一抹冲天的怒气,来人呐,推出去,斩!慢——不知是谁,此刻竟如一阵风一般冲了进来,带着一股谁人都无法接近的气团,忽然之间,便裹走了少伯,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备坐在诸葛亮榻前,轻声问候道:军师可好些?诸葛亮笑笑:承蒙主公关心,亮并无大碍,是内人强要亮躺在床上。

嗳!刘备见诸葛亮似乎想要起身,赶紧按住他,我已听郎中说过了,军师患的乃是‘太阳病’,卫阳受郁,正气抗邪于基表,于是恶寒发热,万不可忽视呵!军师这几日都好生歇息,切莫起身。

主公严重了,此时周瑜正朝江陵而来,亮岂敢歇息。

说着,他不由分说便站起身来,束好外袍,道,主公可有周瑜的消息?刘备看他执意不肯休息,无奈的叹了口气,却又深知他的执拗性子,只得应道:密使回报,周瑜的夫人就在军中,女扮男装为副将。

什么?!诸葛亮闻言,眉间一拢,倒抽一口凉气,她……在军中?见诸葛亮神色异样,刘备忍不住询问道:军师……认得周瑜的夫人?这……诸葛亮轻笑一声,点了点头,含糊答道,去江东之时,曾见过。

哦……刘备也不多问,继续他们之前的话题,今日,我收到一封孙权写与我的书信。

是何内容?诸葛亮偏了偏头,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江东会送什么信来呢?刘备犹疑道:是说周瑜要投曹,请我们果断处决,以绝孙留后患!诸葛亮闻此,神情大变,低吓道:不好!怎么?诸葛亮极少惊骇,看来是出大事了,刘备禁不住也紧张起来。

周瑜……危矣!主公,请速去营救!诸葛亮说到此,扑通一声便重重跪在了刘备身前,满面凝重。

军师快快请起!刘备慌忙扶起诸葛亮,道,好好,军师少歇,我立即派子龙去与周瑜会合。

不!诸葛亮深深蹙额,抱拳道,亮与子龙同去!可是军师的身子还未痊愈……刘备有些犹豫。

主公请速速下令,亮已无大碍,再迟便晚矣!诸葛亮此刻已明显急了起来,匆匆穿戴整齐,便欲受令了。

这……刘备看着诸葛亮眼中的笃定,只得点头,好,军师便与子龙同去。

尘土飞扬,旌旗上硕大的周字在南郡的一条小道上缓缓前移。

周瑜坐在马上,忽然放声大笑,横枪道:这不远处有一条华容道,便是曹公那日狼狈逃窜之处!施茜闻言,赶紧回头,道:哪?哪?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华容道呵,这可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华容道呵!施茜情不自禁,想要多看两眼。

夫差见她好奇,忍不住笑道:这哪看得到,等我们回来,我带你去看。

真的?施茜面露喜色。

这个女子呵……夫差无奈的摇摇头,宠溺的笑笑:我绝不欺你。

好!施茜点点头,看了看前方,突然一怔,周将军,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嗯?夫差蹙眉,没有啊,怎么?施茜伸手指向前方:那不是悬崖么?怎么走人?哈哈哈!夫差竟朗声大笑起来,乔副将,那悬崖实是一条山路,虽然不宽,但也不窄,你可敢行?施茜闻言,立时一挺脖子,挑眉道:如何不敢?然而——就在此时,山头却轰声大作,喝声连连,木石如雨,滚滚而来。

一员大将在山上扬起旗帜,恣意笑道:既是‘如何不敢’,赵某便要看看你如何敢了!周瑜的军队被这突入起来的状况震慑得大惊不已,那军士们慌不择路,只求木石不要砸中自己,于是就在这一瞬间,方才还严严整整的队伍霎时溃不成军。

谁都不许慌!夫差此刻强令自己定下神来,举剑道,速速前行!违令者斩!如今敌人在上我在下,只能突围!这么想着,夫差看了看那山上的将领,喝道:你是何人?我乃燕山赵子龙也!那人站在山上,摇头晃脑,煞是威风。

施茜此刻正急急勒着缰绳避开大石头与枕木,一听那人自称赵子龙,浑身一个激灵,抬眼便望了过去。

只见那人身长七尺左右,圆脑削肩,她登时觉得不对,在心中低叫:他不是赵子龙!赵将军!施茜举起长枪,高喊道,赵将军可还识得乔某?我们曾在江陵相遇!想当年江陵的记忆,对于赵子龙而言,不可能不深刻!夫差见施茜说话,慌忙勒马,横在她身前,生怕那赵子龙耍花招。

赵子龙眯着眼睛打量了施茜一刻,笑道:我赵某平日里见的人太多了,恕我记忆力不好,不记得许多奶油小生!你……施茜气结,至此,她已肯定他不是赵子龙了,你分明不是赵将军!夫差一把拉过施茜的缰绳,将她牢牢护在身后,低嘱道:不管他是什么人,不管是什么目的,总之看情况十分凶险,你躲在我身后便好。

不!施茜摇了摇头,我不要成为你的负担,你不必管我,反正我现在是以汤药维持生命,死不足惜。

她实在实在是不愿再欠他的了……听话!夫差敛起面容,不由分说的一手牵着她的马匹,一手挥气缰绳,狠命催着这两匹马。

马儿嘶鸣,撒开蹄子登时往前狂奔而去。

周瑜小儿哪里走!假赵子龙高喝一声,抓起弓弦,只听嗖的一声,那剑便直奔夫差而去。

夫差只轻轻挥剑一挡,那支箭便横飞出去,插入山间石缝。

好剑法!假赵子龙冷哼一声,又抽出一根箭,这一次,他瞄了半晌,才噔的一声送出了弓弦。

夫差轻轻一笑,也从身后摸出弓箭,呵的一啸,迎着来箭便射出了他的箭。

只看那箭飞旋而去,如同穿破了空气一般,呼呼作响,啪的一声,正好撞上了来箭,两只箭齐齐插入地下。

假赵子龙眯起眼,点了点头:好,好武艺!嗳,要杀你,还真有点可惜呢。

哼!夫差从鼻端喷出一口气,口出狂言!是么?假赵子龙笑笑,只一挥手,那枕木伴随着石块汹涌滚落,霎时间,堆积的石木已截去士兵们的后路,那些被砸中的士兵无不脑浆迸射,血流如注,惨叫而亡。

夫差身边的另一位副将竟也在不久后便被石块砸中腰身,大叫一声,惶然坠地。

随后那石木滚滚,发疯一般砸向地面,瞬间将他砸的动也不动。

石块溅落在地,惹起一阵阵浪尘,夹杂着血腥味,烟雾弥生,呛得人闭目遮鼻。

你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夫差看着已在他前头的施茜,不解她为何就是不走,你想死么?我和你一起走!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夫妻呵!好!夫差闻此,点了点头,倏地一箭射向假赵子龙,随即一夹马肚,不顾那漫天石木,朝前疾驰而去。

————————注:1.杨修在我文中是为了曹丕而蛰伏在曹值处,并非没有来源的。

曹操决定立曹丕为太子以后,杨修就想疏远曹植,是曹植抓住他不放,杨修也不敢跟曹植翻脸,维持着这样一种往来关系。

既然不是死党你杀他干什么呢?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杨修和曹丕的关系也不坏,而且很好。

杨修曾经送给曹丕一把剑,做剑的这个人叫王髦,所以这个剑叫王髦之剑。

后来曹丕当了皇帝,有一天出宫的时候他身上佩着这把剑,把剑拿出来一看他想起杨修来了,他说停车:诸位知不知道,这就是杨德祖送给我的王髦之剑啊,——王髦现在在哪里啊?说在什么什么地方。

说,看王髦去。

把车子开到王髦家,送了王髦很多礼物。

那俗话说爱屋及乌嘛。

——摘自《易中天品三国》2.门内活字乃是阔,是曹操当年在门内提了一字——活,杨修解其意,遂对其他人说曹操希望阔建此门。

3.一合酥是曹操在一盒酥上提的字(古代合通盒),杨修又猜中曹操的意思——一合酥即一人一口酥,于是他将酥分与众人品尝。

4.教才出、答已入说的是杨修给曹值写的小条子,他自己揣摩了曹操将出的题目,提前给曹值答案,于是曹值每每对答如流。

后曹操生疑,发现是杨修作怪,于是不再喜爱曹值,同时痛恨杨修。

(《世语》载杨修每当就植,虑事有缺,忖度太祖意,预作答教十余条,敕门下,教出以次答。

教才出,答已入,太祖怪其捷,推问始泄。

)5.太阳病是中医上的说法,包括发烧,伤寒,温病等等。

第一百零五章 英雄绝唱(下)好!夫差闻此,点了点头,倏地一箭射向假赵子龙,随即一夹马肚,不顾那漫天石木,朝前疾驰而去。

假赵子龙急急闪身躲过那一箭,见夫差想要趁机逃跑,眼中立时一抹凶光闪过,举起一面红旗,肆意舞动。

登时,喊杀声四起,锣鼓喧天,两面山头兵马皆出,尘土横生,遮天蔽日。

夫差勒马急急回身看去,整个人呆愣在当场。

原来,之前出现的只不过是一半的兵力,如今,满山都是弓弩手与石木,逃无可逃,将他们围了个结实。

阵亡的士兵们一个接一个,惨叫声喊杀声不绝于耳,那刺眼的殷红就这样缓缓漾开,昭示着许多生命的终结。

哈哈哈哈!假赵子龙满意的笑了起来,周瑜,怎么样,你还有信心么?夫差冷哼一声,立马道:若是真丈夫,便下山来决一死战!假赵子龙也是一阵冷哼,举枪道:若是真丈夫,便上山来决一死战!施茜听得这话大惊失色。

如今枕木如雨,四面碎石滚滚,他让夫差上山,岂不是让他送死?她拍马便追了上来,对夫差喊道:将军切莫被他激将了,不能上山啊!夫差听见施茜的声音,急急回头:你又过来做什么?走!我不走!施茜摇头,我就在这,哪也不去!她不能走,只要她在,夫差为了保护她,就不会死!你……夫差眼中一震,忽又低叫道,你走,你立刻就走!假赵子龙却在此时发出一阵尖刻刺耳的笑声:哈哈哈哈,你们二人是怕了么?怕了就趁早投降刘皇叔,我们共辅汉室!呵……施茜听他这么说,抬头轻笑,敢问‘赵将军’,你来此莫非是为了要杀我等?不错!假赵子龙点头,听说你等要投曹,我特奉命来取你等性命,以绝孙留后患。

施茜听闻此话,瞬间明白了个大概,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道:你听谁说的?这……你不用管。

假赵子龙仿佛惊觉之前说多了一般,立即噤了口。

施茜此时已再清楚不过了。

这假赵子龙,定是江东的人!刘备若知道周瑜要降曹,怕是也只能活捉周瑜,交与孙权处置,而赵子龙则更不会说什么投降刘皇叔这种违背道义的话——本来是来捉拿叛将,却又反教别人叛变,这能说得通么?如此说来,这只可能是江东误以为夫差要降刘,欲要置周瑜于死地,却又要嫁祸刘备!此时,她顿感生还的几率渺茫,却还是不甘心,不禁拍马上前,对假赵子龙道:‘赵将军’,我等忠心事吴,绝无二心,不会降曹,更不会降刘!请你回去转告刘皇叔,我们便是还有一口气在,也是江东的人!你若当真要与我等计较,我等也只有战死在此了!一段话,明明白白的说明了他们死都不会降刘!那假赵子龙听闻,微微一愣,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般,笑道:你如今说这些话,还有用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施茜一听这话,明白自己是如何表白都没用了,不禁长叹一声,对夫差道:将军,他们是存心要置我们于死地了,跑吧!跑?夫差边拈弓搭剑,边挑眉道,你以为能跑出去么?那你以为你能杀出去么?施茜不禁有些急了。

看我的!夫差仿佛是信心十足,先是一件射断了假赵子龙手中的旗帜,再是一剑捞起地上的几个石块,卯足力弯起剑,倏地一下便将碎石一个一个弹飞出去,只听得啪啪几声,几个敌方士兵应声倒下。

施茜顿时明白过来,拔出长剑,将地上的石块挑给夫差,再由夫差用剑弹出去,一阵噼里啪啦后,对方山头的士兵许多眉心中石子,仰面倒地。

夫差连着又射了几箭,直将那发号施令的将领全部射得仰面栽倒。

假赵子龙一看夫差竟有这等勇猛,登时慌了手脚,只得大喊一声:冲下山去,捉住贼人!于是便看这山头烟尘滚滚,马蹄下扬起的黄沙直冲云霄,大地微微颤动,山石摇摇欲坠。

所有山上的将士,无不手握利刃,呲牙咧嘴,望着夫差一干人等便冲将下来。

夫差一看这阵仗,不得不耿起脖子,定了定心。

他将施茜稳稳护在身后,左手握着剑,右手举起枪,摆好架势,只等对方来人。

施茜此时也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道尽力一搏,于是双手握剑,死死盯着杀来的将士。

就在这一刻,她眼中寒光顿生,四周凌绕着一股杀气。

夫差在她身前显然感受到了,不禁一愣,却未回头,只是欣慰的笑了笑。

看来她……懂得杀人了。

正在此时,一个士兵从身后扑向施茜的马匹,那马一阵乱颤,施茜大惊,回身便是一剑。

噗的一声,血液飞溅,死亡的气息第一次如此真实的扑面而来。

施茜抽回剑,愣在当场,喃喃道:我杀人了……杀的好!夫差此刻正左突右冲,鬼魅的红色在山间小道上蔓延开来,顺着悬崖滴答滴答滚落。

施茜也握着剑,一通乱刺,只见剑到之处,无不血肉横飞。

她心中颤栗,手中却无法停下,只得为了保命而一路杀、杀、杀!忽然,一支箭,直冲施茜而去,此时,夫差正在与一员大将交战,无暇顾及施茜,而施茜对弓箭也无天生的反应能力,只自顾继续杀人。

不知是出于本能,还是闻到风声,就在箭矢快要触及施茜的那一瞬间,她的马匹竟忽然立起前蹄,长嘶痛鸣!那箭,则不偏不倚的射在了马背上!轰的一声,马倒下了。

施茜还没来得及惊叫,便已整个人扑到在了地上,剑,却正好插入了身前的士卒。

听见声响,夫差猛然回头,见施茜倒地,也不知是伤了没伤,急匆匆的便勒马回去,只一俯身,便将施茜掠至马上,一迭声道:可伤着了?施茜摇摇头:没有,可是将军带着我怎么打仗?你不用管!夫差说着,回身便射死两名士卒,接着轻翻手腕,那剑力左右点到,如同在空中画出了一朵血红色的玫瑰,只是那骇人的颜色,正顺着玫瑰的边缘流淌下来。

施茜此时才敢稍稍松懈片刻,不禁在心中打了个激灵,抬起手里的剑,暗自想着:我……竟杀人了……乔副将小心——蓦地,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扯回了施茜的思索,却,已来不及了……只见那假赵子龙拍马而来,一把便掳过了施茜,架着马将她带上悬崖边缘。

不可伤她!夫差一剑刺回,却是刺了个空,心急如焚的赶了上去。

哈哈哈!假赵子龙笑了起来,抓不着你周瑜,抓到一个副将也是一样!说着便将施茜横举过头顶,欲要抛下悬崖。

你敢!夫差此刻心中焦急万分,伸手便却拉弓,对准假赵子龙便道,你不放下她,这一箭便饶不得你!他恨的牙齿格格作响,只想一箭射死那赵子龙,却又害怕他倒下之后,他手中的施茜便跟着他滚落悬崖了!将军!施茜却挣扎着喊了起来,将军,不必管末将,将军快率领众将士离开吧!记得……我们还有大事要办!罢了,她此生是无缘听见孩子叫自己一声娘了,但是,她也不愿他背负骂名呵!让夫差好好养着他吧……不得胡言乱语!夫差手心中冷汗涔涔,心中上下打鼓,只是将弓箭对准假赵子龙,丝毫不敢放松。

呼一阵冷风朝夫差身后袭来。

夫差下意识往左边一躲。

然而,就在这一刻——假赵子龙趁势一个翻身,忽地便将施茜朝悬崖下抛去。

一阵天旋地转……五脏六腑似乎都已哽在了喉头……她的身子凌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曲线……看着万丈悬崖下的波涛,她竟笑了——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何必不快乐?闭上眼,张开双臂……就这样了吧……夫差见此状况,心脏猛地咯噔一声,似被击碎了一般,搅得生疼。

他再不顾所有,登时旋身而起,双足点上马背,借力横扑而去,就在施茜坠落的当口,伸出了自己的手臂……十根手指,紧紧的,紧紧的,扣在了一起。

破风直下的身子,忽然,便停止了坠落。

施茜讶异的睁开眼,抬头,见夫差正伏在崖边,一手拉着自己,一手紧紧握着剑插在土中,不禁大惊,呼道:将军放手,小心右边!那假赵子龙哪肯放过时机,一刀便劈了过来。

夫差拔起剑,用尽浑身力气一挡,整个人却朝悬崖滑落了一寸,施茜便也又坠落了一寸。

心急的他赶紧将剑重又插入土中,再不拔出。

一剑,刺入夫差的后背。

假赵子龙的狞笑与夫差的闷哼就这样狠狠的刺痛的施茜的心。

泪,一滴一滴滚烫的滴落。

将军……施茜使劲摇头,放手,将军快放手!夫差却笑了:不放。

又一剑,直直划破了夫差的后背。

血,喷洒在了周围的土地上,瞬间没入、不见。

夫差这回却脸色大变,突地松开握剑的手,一把扯开盔甲,剥落自己的衣衫。

将军!你在做什么?施茜大骇,他在脱盔甲,是疯了么?直到脱下背心,夫差才笑着急急握住了剑。

此刻,他半个身子都已悬在崖边,却用嘴叼着背心,决不让人碰触。

施茜的心,就在这一刻,疼痛的无以复加。

那……正是她为他缝制的背心。

他此刻,竟为了这背心不受损,而脱下盔甲么!施茜一遍一遍的摇头,泪如雨下:将军……你一定要珍重,为了我,你也要珍重!此时,敌军已全部赶来。

一刀,两刀,三刀,毫不留情的砍向夫差。

他,却动也不动,如同一个巍然的雕塑,只是一手紧紧拉着施茜,一手握紧插入土地的剑。

血,顺着他的身子与手臂落下,滴到施茜的脸上,唇间,脖颈中……浓烈的咸腥味道,瞬间在她口中扩散开来。

她,却已分不清,那究竟是他的血,还是她的泪……突然,熟悉的声音如此毫无防备的冲入她耳中——众将听令,兵分两路,救出周都督及周夫人,稍有差池,斩无赦!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是他!诸葛亮!他来了!他来救他们了!泪,再无保留的奔涌而出。

诸葛亮羽扇一挥,将士们兵分两路,尽皆杀出,赵子龙一马当先,杀出一条血路来。

诸葛亮竭力远望,却撞见了那最触目惊心的一幕——施茜,正吊在悬崖之外!这一刻,他的心,狠狠的缩成了一团!茜茜!他一声低叫,挥鞭便冲了下去,一身白衣在风中飘然翻飞。

军师——众皆大骇,军师乃一文将,他下去做什么?!军师?!赵子龙回头,见诸葛亮也冲了下来,赶紧拦住他,军师,您身体尚未痊愈,观战便好!诸葛亮哪里听的进去,方才那一幕只叫他汗毛倒竖。

不,她不能出事,她不能!他使劲夹着马肚,朝悬崖边便冲了过去。

赵子龙只得左右护着诸葛亮,朝悬崖直奔而去。

此时,夫差的背部已是血肉模糊,假赵子龙的脸上却还挂着一抹意犹未尽的笑容,直到看见诸葛亮来,才不得不收起折磨夫差的心态,决定一剑结果了他。

那染着鲜血的剑,就这样,高高扬起。

不!施茜摇着头,不可以!夫差艰难的握着施茜的手,喉头一甜,呕出一口血来。

将军!施茜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随风摔打在岩石上,将军请放手吧!求你了,将军,放手吧!剑,终于落下,伴着假赵子龙的诡异笑容与皮骨碎裂的声音,犹如一把利刃,刺穿了施茜的心脏。

夫差的胸膛,就在这一刻,如同一朵雪莲花,缓缓的、缓缓的,绽放开来,鲜红的液汁毫不停息的汩汩涌出。

公谨!诸葛亮低吼一声,怒火中烧,第一次发疯一般抽打着马匹,直冲而去,发上缎带如同发怒的狮子,凌风扬起。

赵子龙尾随其后,还不待诸葛亮奔去,便已点着马背腾空一刺,在假赵子龙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剑剖开了他的腹部!轰的一声,假赵子龙的脸上还凝结着未退去的魅笑,便已仰面栽倒。

诸葛亮滚鞍下马,冲到夫差身边,正欲拉他上来,夫差握着剑的手,却蓦地松了。

他便如一只火红的飞鸟,在这一刻,轻巧坠落。

和他一同坠落的,还有施茜,和他死都不愿松口的背心。

公谨!茜茜!诸葛亮急急上前,俯身便欲去抓,赵子龙却挡住了他,一个闪身跃至崖下,拔出剑插入岩石,伸手去捞。

夫差此时并非意志全无,他知道有人来救,只是再无力气抓住那柄长剑。

此刻,他见赵子龙在上,忽然,淡淡笑了。

只见他缓缓聚集体内真气,卯足最后一口力气,点地跳上身旁岩石,忽然急切扬起右手,借力将手中的施茜狠狠送了上去。

这……是他的最后一搏了,赵子龙接不接的住她,便要看她的造化了……失重坠落之前,他艰难的吐出一句:子龙将军,请转告你家军师,好生对待贱内……随后,他笑了,笑了……如同第一次将施茜抱在怀中时一样,过往的一点一滴,就在此刻,悉数涌上心头……那一件伴随了他两年的背心,终于,也如此安然的,怀着施茜的馨香,伴他永远……悬崖底部,那波涛中,忽然,绽出一朵惊世的浪花,如同朗声大笑,又如同轻声软语,久久,终被日暮所湮没……一柄沾血的长剑,孤独的,静默在了悬崖上,风起,划过剑刃,声音铮铮然如同低泣,回转在长夜空中,如同一个执着等待故人的老友。

只是,那个故人,再也,回不来了。

第一百零六章 胡不归施茜坐在窗边,呆呆凝望远方,泪水,汹涌滚落。

犹记得,他说要辞官后同她隐居;犹记得,他说要同她一起面对所有事情;犹记得,他说要和她一起抢回孩子;犹记得,他对她说,要带她去看华容道,还说,绝不欺她……绝不欺呵!将军!她无声的将头埋进臂膀中,肩膀轻轻耸动。

将军……安息吧……安息吧……门,忽然嘎吱一声开了,淡淡的墨香袭门而入。

一只手,小心的搭在了她的肩上,似是倾听,也似是安慰。

掌心的温暖,就这样毫无保留的传递过来。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他。

她轻叹一声,回过头来,双眼迷蒙的看向他:找到他的……身体了么?诸葛亮摇摇头,眉头紧锁:唉……找不到。

扶他的衣冠回吴吧。

施茜点点头,泪水安静的滑落。

诸葛亮见她如此,心中一阵抽痛,一时竟无言,只能定定的站着,任她流泪,任她宣泄心中所有的哀伤。

许久,他缓缓道出四个字:节哀顺变……鼻头,也已是酸涩不已。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琴声仄仄,曲调激越,那一腔破曹的决心终让两双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还记得第二次见面的血溅白衫,怅然相望,却抵不住两颗为了大局而化解一切恩仇的心,那掌心的火字,便再一次点燃了他们相知的默契。

这个与他们都有着不解之缘的女子,衣袂翩飞的宛转于他们之间,但他们彼此的心意,却是相通的。

正如他所说,此间缘故,不必细罄,公当自知。

他知道他要夺荆州,他知道他要拿南郡,他知道他将索要自己所得,他知道他将献计软禁刘备……一步一步,紧随而来,如此的棋逢对手。

他笑,他也笑。

他知道他不怪他,他知道他欣赏他。

孙刘联盟的掎角之援,首尾相俦,化作他们的朗声大笑,回荡不绝。

便是如此,知音二字,从未开口,却了然于心。

而如今……长剑犹在,瑶琴未老,他,却再不复来。

诸葛亮长叹一声,泪,悄悄的盈在了眼眶。

诸葛亮……施茜的轻唤,拉回了他的思索。

嗯?他俯身,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她站了起来,摇摇头,想对他宽慰的笑笑,却不知是因为坐了太久,还是身子太虚,她忽然眼前一黑,摇摇欲坠。

茜茜!诸葛亮一惊,赶紧环住她,急急对门口喊道,唤大夫来!施茜倚在他怀中,胸口微微起伏,半晌,清醒了些许,轻叹一声:我没事,不用唤大夫。

她自己知道时日无多,何必惊动太多人?说着,伸手推他,想要挣开他的怀抱,然而,指尖的温度,却骤然让她心中一紧。

怎么这么烫?她惊道,你病了?诸葛亮立时后退两步,道:不打紧的,倒是你,该去休息了。

施茜摇摇头:我不想休息。

她只要一闭上眼,便能看见夫差满面是血,眼神笃定的握住她的手,笑着说:不放。

不放……便用了此生的全部,来完成他的不放……她真的很想问他:将军,值得么,为了我,值得么……诸葛亮见她神情恍惚,只能叹道:我去帮你弄点吃的来。

她仍是摇头:我不吃。

那怎么行?诸葛亮不由分说的将她拉到椅子上,你坐着等我。

施茜只蹙眉道:你的手真的很烫,需及早看大夫。

他只淡淡抽开手,道:你不用管。

施茜冷然一笑。

不用管?夫差也对她说过不用管,最后呢,最后呢?!呵,她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却无法不在意亲人的生死!不错,夫差对于她而言是亲人,是兄长,是……夫君!原来,谁都会如此——幸生畏死,伤离乱而想太平,却还不是都只能在余下的日子里挣扎着遗忘么?夫差已经走了,诸葛亮……绝不能再出事了!她站起身,正想劝他请郎中,门外却传来声音:周将军府的丫鬟灵巧求见乔夫人。

灵巧?施茜愣住。

她是怎么一路找来这里的?看来她也听说了。

正好,自己也想问问她东吴方面的情况。

诸葛亮闻言,将目光投向了施茜,施茜点了点头,诸葛亮便道:进来吧。

灵巧甫一踏入屋,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水滚滚涌出,对施茜道:夫人……施茜心中突地一跳,与诸葛亮对望一眼,疑惑道:怎么了?灵巧抹了一把眼泪,转头看向诸葛亮:不知奴婢可否与夫人单独说两句?诸葛亮皱眉,看向施茜。

施茜略微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

诸葛亮见她同意,便走了出去,却仍是不放心,于是守在门口,以防有变。

灵巧此刻已哽噎不能言,半晌才缓缓道:舅老爷……出事了……什么?!施茜疾步走上前,俯下身道,你说清楚!那送信的小厮一回来便同我说,听说曹丞相将舅老爷拉出去斩了……施茜慢慢的站直身体,眼神从焦灼变为一片死静,许久,只不动换。

夫人……灵巧却兀自说着,将军的事情,我听说了……施茜仍是不说话,脑中已是空白一片。

先是夫差,再是哥哥,这个世界上,至亲的人还有几个?她在胸中提住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倒下,绝不能倒下,要挺住!许久,她才恍然回过神来,惊觉灵巧说的话有问题。

她一个丫鬟,平日里待在府中不出去,怎么可能知道夫差的事情?忍不住,她开口道:你如何知道的?大乔夫人曾来过……灵巧说到此,神色忽然沉静了下来,竟缓缓站了起来。

你……施茜见她站起,并且神情怪异,不禁退后一步。

夫人,我今日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情要同你说。

灵巧忖度一刻,脸色黯淡的开了口。

何事?我不是灵巧。

说着,她伸出手,缓缓撕下了面皮。

你……施茜看着那张渐渐暴露的绝色面庞,惊异的说不出话来。

她是谁?为何要戴着面皮?为何要假扮灵巧?忽然,她想起秋儿曾对她说过,这个灵巧不干净,有时说话的声音会变成先夫人的,难道说……她就是……天哪!施茜不禁捂住了嘴,久久,才道:你难道是……夫人如此兰心慧质,该是猜到了。

灵巧微微颔首。

但是你为何要……堂堂正正的将军夫人,为什么要假扮灵巧呢?这个以后再说,今日我只想告诉你,从前我恨灵巧,后来我恨你,现在,我不恨了,我谁也不恨了,我最恨的,就是我自己。

说到此处,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泪水不可抑制的滑落,既然他用生命保护你,也许我也该学他,爱到极致,就是包容……更何况,我做了这样一件蠢事,如无法以死谢罪,便只好乞求你来处置了。

施茜皱了皱眉,任是她再聪明,也听不懂她方才的话: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提了,从今往后,我便甘心情愿做灵巧,这张面皮,将永远的贴在我脸上,我会忠心耿耿的服侍你,不论你信不信。

灵巧轻翻纤指,面皮重又回到她脸上,瞬间,她便又变回了施茜所熟悉的灵巧。

施茜在大骇过后,强令自己镇定下来,想了想,道:我有几点要说。

第一,你为何要告诉我你的身份?第二,既然你才是乔夫人,那么我们便无法主仆相称,若你果真愿意真心待我,我便尊称你一声姐姐,我是你妹妹。

第三,我想知道我兄长的下落。

灵巧勉强笑笑,抹去脸上的泪珠,道:告诉你我是谁,只是示诚。

我对你已无任何保留,只求你替我保密。

我曾每日给周将军写一封信,放在枕下,如今,都烧了。

我不愿与你姐妹相称,因为我不配。

原因……我暂时还不想说。

至于舅老爷,送信的小厮说,似乎是斩了,身首在何处,我也是不知。

施茜听闻最后一句,终于忍不住,双腿一软,跌坐在地面。

夫人!灵巧急急上前,夫人莫要着急,我会再派人打探。

诸葛亮听得灵巧急叫夫人,推门便进来查看究竟,见施茜双目无光跌倒在地,心中一紧,大步上前横抱起她,将她置于床上,回身问灵巧道:出了何事?舅老爷被曹丞相斩首了,夫人心中郁郁,才至如此。

诸葛亮闻言,不免有些诧异。

舅老爷?莫非就是自称是她表兄的施范——施少伯?他怎么投效曹操了?思忖片刻,蓦地,他脸色大变,眼中泛出一道灼热的光来,急急看向施茜,道:茜茜,你兄长在曹魏?施茜无力的点了点头:是。

诸葛亮浑身猛然一震,双手轻颤着抚上她的额际:你……竟然……此刻,仿佛有一把刀,正一下一下的割划他的心脏。

他明白了,他懂得了……她在江东,是为了他,施范去曹魏,也是为了他!不错,她在努力的匡复汉室,她在努力的给他制造机遇!只是,她,也未能如愿……你明白了?施茜看向他,涩然一笑,为了汉室,我应该如此的。

灵巧见自己此刻站在这里反而不便,于是略一欠身,走了出去。

此刻,房中只剩诸葛亮与施茜二人,视线定定纠缠在一起,便是有千言,也只在其间。

你真的太傻了……诸葛亮眼中,仿佛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化开了,星星点点。

施茜摇了摇头,淡淡一笑:你能为了苍生黎民而不顾自己,我却不行么?诸葛亮呵,你的故事,千百年来被人不断传颂,如此伟岸的神话一般的身影,我在两千年后只能抬头仰望,如今,你竟如此真切的在我面前,为我心痛……我,知足了……我原以为,你心系匡国大事,决计不会为普通女子而动情,现在,我竟能回到这个烽火年代得到你的眷恋,我,无悔了……只是,你不懂得心疼自己,我便来助你,你为了刘备可拼却性命,我便可为你不顾生死。

原来,爱,都是如此的……施茜终于明了,原来爱着的人,都是凡人。

夫差肯为她而死,她肯为诸葛亮而死,诸葛亮,肯为刘氏江山而死,肯为天下苍生而死……三顾茅庐,刘备如鱼得水,此后,诸葛亮便连献奇谋,夺荆州,拔蜀地,为刘备拓展出一片安稳的根据地;火烧连营,刘备白帝托孤,此后,诸葛亮便如一根擎天大柱,攘外安内,用自己的这一副肩膀,撑起了蜀国的一片天。

这些,她岂能不知,若她不曾爱上他,便不会为他心痛,可如今,她注定了,只能穷自己的一生,来为他做一些事情,或许,微不足道,但,也总算尽力了……诸葛亮对上她笃定的目光,心中的疼痛无法自已。

若非当年她已出阁,他决计不会将她拱手让与他人……只可惜,他,无法置她的一生口碑于不顾……如今,公瑾为她而死,他,更不能趁人之危,留她下来。

他强压心头汹涌翻腾的情感,许久,只发出一声长叹。

既然,公瑾将她托付与他,他,便做她的兄长,照顾她一生一世吧……施茜知道诸葛亮从来不愿有违人伦,也不愿违背道义,她,便做他的妹妹或知己,辅助他至死吧……她缓缓起身,穿好孝服,泪,忽然又流了下来。

苍白的孝服在此时再一次刺痛了施茜的心。

将军呵……至此,她才终于明白,原来,爱,是如此的自私,也是如此的无私,更是如此的无法回头,如同一只射出去的箭,若不中,便只有惶然坠地,摔得筋骨皆碎。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窗外。

夫差,哥哥,你们真的,一去不回了么?第一百零七章 波澜暗起施茜站在崖上,默然远望。

诸葛亮轻轻替她披上披风,忍不住,开口道:这里风大,回去吧。

施茜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还是找不到他的身体?找不到,我已率众将找过许多日,却是一无所获。

他知道她永远感念夫差对她的好,所以一心替她寻夫差的身体,却……只是无果。

也许……他还活着。

施茜笑笑,看向天,你说,是不是?看见她这副凄然模样,他心中一痛,只得点头,道:是,他还活着,他还活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他一定……在看着你,愿你过的快乐。

呵,我也觉得是。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豁然笑了,好了,回去吧,你还要喝药呢。

我已无碍了,倒是你,几天没喝药了。

他只是伤风感冒,她却是保命呵!我?呵呵。

还需要喝药么?她已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

江东,她再不愿回去了,她已从灵巧口中知道,确实是江东大将的密谋害了夫差,那个地方,她再也不愿回去了。

而哥哥,却也是凶多吉少。

她无力再承担许多了。

累了,算了,放了。

仅凭她的力量,想要改变历史,简直是蚍蜉撼树呵。

她最放不下的……便是诸葛亮,还有,她的孩子。

不过,诸葛亮有楚楚,她的孩子有诸葛亮,自己,也可安心了吧。

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不过就是天上浮过的一朵游云,不小心坠落在地,如今,是时候回去了。

只是,在走前,她想要告诉他她所知道的一切,以助他达成他的心愿。

同他回到营中,她忽然对他说:我想见见小主人。

那始终是她的孩子呵,她十月怀胎的孩子,她知道凭她一人,此生她再无法与她的孩儿续缘了,只是,她却想再见见他,听听他的声音……他一愕,随后不问缘由便点了点头,道:随我来。

后院中,孩子圆溜溜的眼睛,精光的额头,高翘的鼻梁,简直便是夫差的翻版。

施茜不禁俯下身去,胸中的温度一层层化开,磅礴的母爱,忽地从心中喷涌而出。

孩子……手指颤抖着伸出去,泪水,凝在眼眶,只是不肯滴落。

孩子却似受了惊一般,往后退去。

忽然,诸葛亮扯了扯施茜的衣衫,抱拳道:孙夫人。

孙夫人?施茜抬头,蓦地便撞见一个浑身充斥着英气的女子亭亭立在自己面前。

那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挑着,鼻梁挺立,薄唇轻抿,眸中写满嚣张。

难道……她就是孙权的妹妹,孙尚香?施茜愣了愣,才欠身道:孙夫人。

你是何人?好不客气的语气。

施茜一听这话不友善,反倒有些不乐意了。

我是何人?我好歹也是江东大将周瑜的夫人。

而你的好哥哥,却害死了我的丈夫!想到此,她冷冷一笑,道:我是周瑜之妻,乔氏。

孙尚香闻言,登时一愕,脸上神情变了几变,才勉强笑道:原来你是周瑜的遗孀,早就听说你姿色出众,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施茜笑笑:夫人谬赞了。

我也早就听说夫人文武双全,英姿飒爽,今日一见,真正应了这话。

孙尚香挑了挑眉,不再客套,抱起孩子道:我带斗儿进屋去了,军师好生款待乔夫人吧。

说着,也不待诸葛亮回答,便转身走了。

诸葛亮深眸半敛,看着孙尚香离去的身影,脸色阴冷。

施茜的目光却还是粘在孩子的身上,忍不住向前追了两步,最终却还是停了下来,看着刘禅滴溜溜的大眼睛,狠狠咬住了嘴唇。

走吧……诸葛亮不明白她为何会对那孩子倾注如此多的感情,难道,是因为他长得像周瑜?走?施茜恍惚的重复他的话,良久,才点了点头,道,走吧。

路上,她却又不禁打探起孙尚香的事情来。

记得《三国演义》中,刘备娶亲可是周瑜的计谋呵,诸葛亮却将计就计,真的让刘备娶了她回来。

那么,历史上,真相究竟为何呢?孙夫人是何时嫁过来的?也不管问这个问题和不合适,她忽然便开了口。

主公领荆州牧之时,孙刘联姻。

诸葛亮顿了片刻,仍是回答了她。

原来是政治联姻,并且还是孙权主动了。

孙权这一招是高呵。

仅仅是刚才那一个照面,便不难看出孙尚香的飞扬跋扈,将她嫁给刘备,岂不是等于在刘备枕边埋了个不定时炸弹么?孙权果然是该狠的时候便狠,为了政治利益,自己如花似玉的妹妹也可以嫁给年过半百的枭雄,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与权威,更是不惜除掉周瑜!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看来,一个绝顶的政治家,一个目标清晰步步为营的主子,果然要够毒辣呵!曾立下那么多汗马功劳的周瑜,曾力排众议死死将孙权护上主公之位的周瑜,只因他后来突然窜出的王者气焰与叛刘之嫌,便被密令杀死。

呵,呵!叛刘!孙权呵,你果然狠的下心,竟对周瑜下手!叛刘怕是你自己也不会信吧,只不过是杀人的幌子而已。

只恨自己不是熟读《三国志》,若她知道周瑜将死于此地,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夫差带兵来此的!可是,如今还有什么用呢,还有什么用呢……正想着,却见孙尚香不知为何赶了过来,娇笑着对走在前面的施茜喊道:乔夫人留步!施茜有些疑惑,扭回了头去看她。

乔夫人,既然大家都是江东人,不如一起用晚膳吧。

孙尚香轻唤着她,方才凌人的气势一扫而光。

施茜心中纳闷:这孙尚香没事找自己吃饭作甚?罢了,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驳了她的面子。

于是她点头道:好,我准备准备就来。

诸葛亮见她答应,方才正要冲口而出的话只能生生咽下,眉头紧蹙。

孙尚香笑道:好,那我也回去准备,等着乔姐姐来。

一时间,乔夫人便被换成了乔姐姐,不经意的就亲热了几分,施茜觉得此事怪异,却理不出个头绪来,只得点了头,算是应承了。

回到房中,诸葛亮竟满面冷然的一把关上门,第一次用命令式的口吻对施茜道:不许去。

为什么?施茜也觉出了不对,却不知哪里不对。

叫你别去你就别去。

他翦手背过身去。

施茜摇了摇头:不行,我是周瑜的遗孀,她是孙权的妹妹,刘皇叔的妻子,我答应了却不去,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

这其间的关系复杂,容不得我任性。

那……难道你就不怕?诸葛亮已明显有些按耐不住了,转过身来牢牢看着施茜。

怕?施茜一愣,忽然恍悟过来——原来,孙权还有后着!果然,是要一个不留呵……可那又如何呢?若她活着,孙刘关系反而尴尬,若她死了,从此孙权无所顾忌,倒可以大大方方的虚伪起来,和刘备搞好互助关系,从而,联合抗曹。

思及此,她笑了:有何可怕?你不可以有事。

诸葛亮说着,急急走上前,扳住她的肩,这是我第一次要求你,你绝对,不可以有事。

她见他这副紧张的模样,倒是洒然了:我不会的,让我去吧。

突然,门哐啷一声被打开了,只见灵巧定定的站在门口,半晌,缓缓开了口:夫人,军师,我去。

放眼四周,是灰蒙蒙光秃秃的墙壁,少伯呆呆坐在地上,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家徒四壁。

真的是一片精光,什么都没有。

胡里胡涂的,他就被一股力量带来了这里,至今也没人进来过,周围,除了墙,却还是墙。

正想着,脚步声竟就想起了。

谢天谢地!总算有人来了,希望再不是来杀他了。

他心惊胆战的站了起来,蓦地,便迎上了范伯那一张笑容可掬的面庞。

范伯?!是你?!少伯立时喜上眉梢,原来是范伯呵!还害得他紧张了好半晌!呵呵,不是我,你能活到现在么?范伯拍了拍手,笑道,你小子命该绝啊!命该绝?!少伯一愣,笑容立刻凝固,难道……你想……曹操要斩他的劲还没缓过来,范伯此时又是想做什么?难不成要杀他?范伯见他这副模样,大笑着摇了摇头:你命该绝,但却没有绝。

哦……少伯点了点头,忽又觉得不对,偏头问道,可是,没有什么可以改变历史呵!是么?范伯敛起方才的笑容,眸中忽然滑过一道高深莫测的光亮,你不是收到了你妹妹的一封信么?少伯想了想,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那个‘外力’改变历史?不错。

范伯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呵呵,你也不想想你妹妹为何会给你回那么一封信。

为何?少伯仍是不明白。

啧,明显是先前有人给她写了一封么!范伯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谁?少伯愣是敲不醒。

你啊!范伯被他折磨得口气不善起来。

少伯却依然不明白:我?我没有啊!你是没有,但是别人不会代你写么!谁啊?范伯终于暴跳起来:我啊!你早说是你写的不就结了么,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少伯松了一口气,方才还以为有什么惊世内幕呢。

刚刚说毕,却又猛地抬眼看向范伯:等等……这么说,你知道如何改变历史?!不错!范伯得意的挑了挑眉。

快告诉我!少伯急急走向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如何让诸葛亮匡复汉室?这个……范伯摇了摇头,恐怕是不行。

为什么?少伯瞪大眼睛看着他。

因为……你们如今的历史,已经是被重组过的了。

至于改变前的历史,已经无人知晓了。

范伯一边思索,一边缓缓说着,仿佛想起了一段难以磨灭的往事。

什么意思?少伯越听却是越不懂了。

范伯微微一笑:不说这个了,我只问你,你想让你妹妹幸福么?想!少伯不假思索。

你想和郑旦在一起么?范伯又问。

这回,少伯迟疑了一下,才道:想,可她已经……范伯忽然把手一挥,阻止他说下去,道:那你是想和全心全意爱你的郑旦在一起,还是心中挂念着夫差的郑旦在一起呢?自然是全心全意挂念我的了。

少伯对这个问题感到无奈。

好!范伯深吸一口气,你站着别动,现在我就来让你亲身经历如何改变历史——当然,你改变不了这个地方的历史了。

少伯赶紧摇手,仿佛觉得自己已被推上了火烤着一般:别别,改变不了这个地方的历史,那是改变哪里的?总之,我能让你的心愿实现。

范伯说着,淡淡笑了,不着痕迹的将手往一面墙壁上一推,只见一道火光闪过,四周忽然如同开启了一万盏白炽灯一般明亮,无论谁在此刻都无法睁开双眼,只能抱头遮目。

下一秒,只听轰的一声,四周的光线如同炸裂了一般,原本站着两个人的屋子,此刻,只剩下一个人了。

曹操在房中来回踱步,怒气冲天,忽然一掌拍在案上,吼道:唤史官来!不出一刻,那史官便诚惶诚恐的跑了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颤声谒道:丞相!你说……曹操满面怒火,挥手喝道,这一笔该怎么记?史官连忙欠身道:微臣以为,施范乃江东细作,潜伏在此只是为了要我等祸起萧墙,而此人又离奇被救走,我军却奈何不得,无论怎么记,对我等都是一种羞辱,不如,便忽略,不去记载此人了罢!曹操怒气未消,只搓着手,思索良久,终于长叹道:也好,便不记此人了。

你下去吧。

是!那史官拱手,小心翼翼的退去了。

——————————————————————-注:关于周瑜的死因,确实是有人推测是孙权所为,但不见于正史。

另一个暴毙的对象是小乔,由于各县志的记载乖异,导致各说各话,真假难辨不清。

不但有小乔墓在庐江的说法,虽然庐江当时尚在曹魏朱光统治之下;也有小乔在巴丘为周瑜守墓之说,不过后来周瑜的遗体被迎回芜湖,除非孙权又下令运送周瑜的遗体回巴丘,否则周瑜没事埋葬在巴丘也没什么道理,江陵城或秣陵城都很好,巴丘当时还是小地方,孙权叫小乔人回来守墓不是比较便利?而且若是小乔在周瑜葬礼时不在,不知小乔人窝在巴丘有何意图?夫殁葬不临,有失礼法,一个寡妇不回家,又不参与出殡后事,有失情理,难道小乔在等孙权看完周瑜遗体后,等孙权再回送周瑜的棺材至巴丘,这太奇怪了。

丈夫丧生而妻子缺席,客死他乡而留恋不回很失常,除非是小乔已死。

贝冢茂树博士的观点虽然奇特,但是为免离题,谨引最后结论,周瑜及小乔在巴丘双双遇害假设,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真相,凶手欲遮掩作案经过。

但是这又延伸另一个方向,小乔不是上阵武将,没有箭伤之苦,还有旧疾复发等原因都不适用,若是刚好与周瑜一同受死,那么周瑜伉俪意外遇袭的可能又增加几分。

——摘自《小乔之谜》第一百零八章 倾城挽歌(1)红霞染遍天际,血色残阳斜照西窗。

窗前一女子略执裙摆,兰指轻抚额际,点地旋身,翩若惊鸿。

诸葛亮眯起眼,不禁叹道:像,太像了。

女子点头笑道:那,奴婢便替夫人去了。

不可!施茜摇头,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庞,断然道,灵巧,你的这份心意我领了,但是此次去凶多吉少,我不愿再让谁为我冒险。

灵巧淡淡一笑:夫人,可还记得我曾对你说,我不配做你的姐姐?呵,这一次我若去了,也许我们便可姐妹相称了。

怎么讲?施茜颦眉。

呵……灵巧轻叹一声,我……是为了赎罪。

赎罪?施茜仍然不解。

夫人,我不愿你恨我,所以,我不想说。

但是,我只能告诉你,若我这次不去,我便永远是个罪人。

你让我去,反是救了我,让我的心重归宁静,不再背负太多的重量。

灵巧说到这里,双眼放光,似乎看到了她说希望的日子一般,夫人,你就成全灵巧吧。

你……施茜愣住,想不到她竟这么说。

思忖半晌,施茜却仍是摇了头:不行,我不能置你的安危于不顾。

呵呵……灵巧笑了,夫人,灵巧在这里要斗胆提一些夫人如今最不愿提的往事,先请夫人赎罪了。

你说吧。

将军一向宠爱夫人,但夫人却不快乐,这是为何?不过是因为将军不懂得夫人的需要,不懂得什么才能使夫人快乐。

他将他的爱全部给你,却不自问你需不需要这样的爱与呵护,也不自问他的爱带给你的究竟是幸福还是束缚。

所以,你不快乐。

就像如今,你担心我的安危,于是不让我去,但却不知晓我心中所想。

我不在乎我的安危,我只想得到我需要的赎罪与安宁。

我现在的心是不安的,每日旁人安安乐乐的,我却难熬。

我只想洗净我的心,我只想找回原本的自己。

如今,我活着却似死了。

我现在只想剥落一层层裹着我的污秽,最后干净一回。

这是我的心愿。

既然此事关系到孙刘联盟,你让我去,就是给我的最大慈悲了。

请夫人,允许灵巧去吧。

说着,灵巧缓缓跪了下来,眸内是不可摇撼的笃定。

你让她去吧。

诸葛亮在此时开了口,一个人总有一些自己固执坚守的信念,你若不应她,她一生都会不安乐的。

一个人总有一些自己固执坚守的信念……呵,便如同你么,诸葛亮?为了汉室与天下太平而不顾一切,甚至不顾自己的生死……思及此,施茜长叹一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去吧,但请一定保重。

灵巧的眸中忽地泛出了点点水光,却笑得恍惚而深远:多谢夫人。

灵巧……自会保重。

其实,本就应该我去的,不是么?听闻这话,施茜轻轻扶起她,心中五味杂陈。

这件事情,大概便是她们之间永久的秘密了吧。

保重。

许久,施茜也只能重复这两个字了。

我知道了。

灵巧微微颔首,踮足,出门去了。

凝视着灵巧离去的身影,施茜的眼眶微微泛起了潮,别过了脸去。

诸葛亮知她心中并不好受,只是默默揽住她的肩。

那一身白衣如此安静的环绕着垂眸不语的她,仿佛是想倾尽所有来给她营造一个安魂的角落。

淡淡墨香迟留在鼻尖,她轻叹一声,对诸葛亮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他点点头,把她送到床边:那你好生休息,若有事,叫我便是。

好。

施茜点点头,冲他宽慰一笑。

门,轻轻的掩上了。

此刻的房间,寂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在地面都听得见。

第一次,她这样毫无防备的坐在静悄悄的房中,没有婢女,没有亲人,甚至没有了计算与争夺。

整颗心,就这样瞬间被寂静剖开了来,毫无遮掩的袒露在自己面前。

痛。

不知道为何,在这样死寂的房中,她竟然觉出了痛,是骨子里的痛,而痛到极致,却生出了丝缕的安然与甜蜜。

不知是为了回味,还是为了感念,此刻,回到古代的一点一滴,就这样在她心中如同一片涟漪一般,缓缓漾了开来。

不可否认,她爱上诸葛亮,与她来自未来总有联系。

她早已熟悉历史,早已在史书中参透他的智慧与忠诚,却只如同欣赏一幅画一般,观摹毕了,也便再无更多情感。

回到这个兵马戎生烽烟四起的年代,她一开始便亲眼见到他扛起肩头重担,在克服中原的旗帜下日日苦思如何重兴汉室,不玩弄权术,不在乎地位,竟宁愿在野不在朝,用一己之力稳住蜀国江山。

记得她小时候曾在书上看过有人说诸葛亮想学曹操,为自己的儿子铺平篡位道路,她当时不了解,于是也不曾气愤。

可,回到了三国,她亲眼目睹了诸葛亮六出祁山,在青灯古烛下苦思良计,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免深深痛恨那搬弄是非的后人。

若要扶儿子篡位,又岂会常常远离政治中心,又岂会驳斥李严劝他晋王爵加九锡?历史呵……果然便如刘禅所说,只掌握在传述者的口中。

只是,她未曾想到,如此心怀国家的丞相,竟会念念不忘一个女子。

她更想不到,这个女子,便是他二十年前爱过的自己……该知足了吧?而她,尤为想不到的,却是为何他们之间的感情如此的通彻心扉,为何她要嫁与他人,为何那人却如此珍爱自己,甚至宁愿为自己放弃生命……如今,她的心被这些爱恨纠葛荡涤得近乎宁静了。

波澜褪去,洗净铅华,终归有一天,天下一统,而诸葛亮,也将带着毕生的遗憾长眠地下……夫差可是带着幸福而去的?毕竟,他为了守护自己,倾注了一生的爱。

而诸葛亮,却因诸多因素而选择了埋藏情感,只一心辅佐刘备,为天下太平而战。

可……最终,仍是抵不过天意。

泪,缓缓的涌出了眼眶。

不因悲伤,只因感怀。

原来天下间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是自己无法左右的,哪怕,自己来自未来。

连自己的情感都把握不好,还拿什么打拼天下呢?忽然间,一只飞鸟扑闪着翅子划过窗外。

施茜抬眼看去,淡淡笑了。

人,不也同飞鸟一样么?飞鸟用尽一生的力气去追逐地平线,直到永远歇息的那一刻,她、他们,不也是为了心中的牵挂而倾力追逐么?也许,那就如同追逐地平线吧,看不到尽头,看不到终点,但,只要追逐了,便不悔了!带着追逐过的美丽而消逝,也许,不算得遗憾吧?蓦地,心上传来一阵剧痛。

她一惊——已有好几日没喝药了。

果然,自己的命,便是这几年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从阎罗王手中抢来的。

可是,如今,她看淡了,看开了,一切,都再无所谓了。

爱过了,恨过了,别过了,离过了,生过了,死过了,挣扎过了,还有什么奢求呢?她笑笑,捂着心口站起身,看向窗外。

如今,她,只想了却最后的心愿。

诸葛亮站在房中,沉吟片刻,忽然抓过毛笔,紧拢眉头,洋洋洒洒在竹简上写出一篇悼文。

呜呼公瑾,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岂不伤?我心实痛,酹酒一觞;君其有灵,享我烝尝!吊君幼学,以交伯符;仗义疏财,让舍以民。

吊君弱冠,万里鹏抟;定建霸业,割据江南。

吊君壮力,远镇巴丘;景升怀虑,讨逆无忧。

吊君丰度,佳配小乔;汉臣之婿,不愧当朝,吊君气概,谏阻纳质;始不垂翅,终能奋翼。

吊君鄱阳,蒋干来说;挥洒自如,雅量高志。

吊君弘才,文武筹略;火攻破敌,挽强为弱。

想君当年,雄姿英发;哭君早逝,俯地流血。

忠义之心,英灵之气;命终三纪,名垂百世,哀君情切,愁肠千结;惟我肝胆,悲无断绝。

昊天昏暗,三军怆然;主为哀泣;友为泪涟。

亮也不才,丐计求谋;助吴拒曹,辅汉安刘;掎角之援,首尾相俦,若存若亡,何虑何忧?呜呼公瑾,生死永别!朴守其贞,冥冥灭灭,魂如有灵,以鉴我心:从此天下,更无知音!呜呼痛哉!伏惟尚飨。

从此天下,更无知音!许久,眉间的痛楚才缓缓散开。

从此天下,更无知音……公瑾,原本以为你可以给茜茜一世的幸福与安稳,原本以为自己的放手将是对她最好的方式,却不料,天意弄人。

我等相知,也无法再共同商议国事,如今,便只有靠子敬与我在其中周旋了。

至于茜茜……我将倾尽一生,好好照顾她。

公瑾,你,且安息吧……正想着,马良在门口急道:军师,听说乔夫人与孙夫人共进晚膳,恐怕于乔夫人不利啊!诸葛亮盯着自己方才写完的悼词,只不言语。

军师!马良疾步入来,正欲继续说,却瞥见诸葛亮眼中暗含深意的目光,登时一愣,莫非……军师早已知道了?诸葛亮点了点头,仍是默然。

可是……马良有些疑惑,军师为何不阻止?马良是个聪明人,他早已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看出诸葛亮与施茜之间的关系不一般,此刻诸葛亮却如此气定神闲的在竹简上写悼文,这是何故?莫非是绝望了?诸葛亮略一挑眉,忽然蘸了蘸墨,又在竹简上写道:呜呼少伯!……少伯乃是茜茜的哥哥,为了汉室而献身,该写一篇吧。

马良见他如此,有些急了,干脆夺过了他的毛笔,道:军师,你为何让乔夫人去了?诸葛亮此时才抬眼看向马良,淡淡笑道:该去的自会去,不该去的便不会去。

这……马良显然不懂,但见他说的话颇有深意,也就知道他自有他的道理。

马良向来是佩服诸葛亮的,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是胸有万壑力敌千钧,这一次,恐怕也不例外吧?正在这时,楚楚竟也冲了进来:孔明,茜茜去与孙夫人共进晚膳了,你却为何坐视不理?诸葛亮看着楚楚,眸中似有千言,只是不便道出。

稍顷,楚楚似乎有些懂了。

她知道,诸葛亮从不做无把握的事情,既然他让茜茜去,自然有他的道理。

罢了,自己也不必管了吧。

至少,孙刘关系确实需要茜茜的牺牲。

也许孙权现在也已意识到自己嫁祸刘备的害处了,为了一个周瑜,导致内部矛盾,只可能让曹操渔翁得利,此刻,他通知孙尚香对茜茜下手,只怕是为了遮掩真相,从而免去孙刘翻脸的动荡。

只盼……茜茜自己也懂得。

她朝诸葛亮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心中,着实有些震撼。

想不到,诸葛亮竟肯为了孙刘关系,而牺牲茜茜,这到底,是可能还是不可能?马良见诸葛亮眼中暗藏着波涛,忍不住,上前问道:军师是否有心事?诸葛亮笑笑:季常,如今军中,便属你知我。

不知良能否为军师分忧?目光掠向远方,诸葛亮深深叹了一声,良久,一字一顿的道出十六个字:女子善怀,亦各有行。

异世相慕,寄情国家。

眸中,闪溢着对一个知己的爱慕与怜惜,却,还藏着对命运的迁就与无奈。

这十六字,虽不甚清晰,马良却已能揣测个大概了,心中忽然便涌起一股感动来。

原来,乔夫人也是心系天下的女子,无奈天不宽,他们相遇相知,却只能各奔东西,异世而相慕,如今,一起心怀国家。

就在这一刻,马良对这份感情肃然起敬。

便不提他们各有家室,这样大气的放手,也让他唏嘘不已。

许久,马良点了点头,对诸葛亮道:也许,此刻良什么都不用说,军师道出这句话,良理解,便是军师想要的吧。

听闻此话,诸葛亮笑了:正是。

笑容中,却隐着一抹苍然与期许。

此后,还有许多日子,他,决不会再让她受苦了。

谈笑间,两个女人已用罢膳。

日既落,天际一片昏黄。

孙尚香笑对灵巧道:乔姐姐,可有兴趣与妹妹散步?灵巧点了点头:全凭妹妹作主。

好!孙尚香听闻词话,十分高兴,立刻便喝退左右,站起身来,领着灵巧向外走去。

日色冥迷,周围的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朦雾。

灵巧看着孙尚香带的路,渐渐觉得有些不对了。

这四周都是蜿蜒的山路,前边,似乎还是一处绝壁!忍不住,灵巧开口问道:妹妹这是带我去哪?孙尚香轻笑:带你去见你夫君的身体。

灵巧心中暗暗一惊,却还是含笑道:妹妹说笑了,周将军的身体至今尚未找到。

是么?我却说找到了。

孙尚香眼中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然。

灵巧心中已再清楚不过:孙尚香要她死!呵,死有何惧?她在听说周瑜死后,早已预备投河去陪他了,只是,她恐在黄泉路上无颜见他,才苟且活了下来,等待赎罪的机遇,替他继续爱护乔夫人。

当年,她因嫉妒灵巧,便将其杀死,随后制出面皮,顶替灵巧的身份,欲要借灵巧的身体获得周瑜的爱,却想不到,一梦觉来,一切都变了。

周瑜忘了前尘旧事,灵巧,再也无法获取周瑜的爱了。

呵,自作孽呵!她做了多少的错事,伤害了多少无辜的人,本是深爱着周瑜,却不想,反害死了他,现在,一并偿还了吧!自己一死,不仅救了周瑜的至爱,还平息了潜在的孙刘危机,总算可以抵回自己的罪过了吧!这么想着,她跟着孙尚香款款来到了悬崖边。

这里,便是那日周瑜坠崖的地方么?将军呵……忍不住,泪,不受控制的滚滚涌出。

一席纱衣,便在风中摩挲着他坠崖的痕迹,伴着黑夜的降临,在波涛中投下浓重的倒影。

将军……哭倒在地上,她的肩膀微微耸动。

孙尚香有些感慨,却也不得不硬下肠子道:你的夫君便在崖底,也许正思念着你呢。

他多孤单呵,为了你,身中无数刀剑,却孑然一人走上了黄泉路……唉,想想便令人揪心……说着,作势挤了几滴眼泪出来。

灵巧听闻这话,心中一阵抽痛,缓缓站起了身来,一步一步趋向悬崖,口中喃喃道:将军,是我错,是我错……孙尚香趁热打铁:唉,只可惜,他再也见不到此生至爱了,你们不能同生,也无法同死,生离死别,真让人心痛呵!来生,不知还有无缘分。

你们如今阴阳相隔,真是难受呵……灵巧脸上蓦然绽出一个凄绝的笑容。

她此刻心中是真的痛,却也清醒孙尚香说这些话的含义。

好,便称了她的心,也随了自己的意吧!她回过头来,笑得如此澄澈:孙夫人,我陪我夫君去了,请你转告大家,莫要为我伤怀。

说罢,撩起纱裙,纵风一跃,那轻巧的身姿便如同翩旋起舞的白莲,在坠落的同时,缓缓盛开,周围的草木登时被拢上一摸绝美的纯白。

孙尚香一惊,大步走上前,却只是看到那一朵酷似雪莲的身影投入了昏黑的深崖,许久以后,伴着浪花的惊喝,没在了夜空中。

心,空荡荡的一片。

她死了,孙尚香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只有完成任务的怅然。

她长叹一声,转过头,一步一步回转去。

第一百零九章 倾城挽歌(2)车辙在泥土中碾出一道道绵长的轨迹,窗外的景色缓缓倒退,施茜不由得想着,若是人生也能这样倒退,若是年华也能如同这些景致一般任人驻足欣赏,那该多好。

此刻,她唏嘘着,思绪缓缓飞远。

她知道灵巧赴死,已是第二日了。

她连感慨都来不及,泪便已涌上眼眶。

有时,真不知这世间的债该如何算,即使是恶贯满盈的人,怕也是有自己难以道出的苦楚的。

若是本性不善,又怎会为了大义而投身崖底呢?此事一出,她自然便要被藏起来,不能让他人知晓她还活着。

诸葛亮一手遮盖了此事,安排好马车,送她去一处隐秘地方。

此刻,他见她出神的望着窗外,心中暗自长叹。

她经历了太多,承受了太多,该是歇息的时候了。

从此,自己便好生照顾她吧。

她,是该被呵护的女子。

施茜将视线从窗外拉了回来,便对上了诸葛亮的眸子,随即一笑:看我做什么?诸葛亮只摇摇头,半晌,才问道:你会害怕孤单么?她笑笑:孤单?有什么好孤单的?能活下来就已经‘幸甚至哉’了,每天还能有花花草草陪着,你也会常常来看我,我还有什么可孤单的。

我不在的日子里呢?他思忖片刻,轻轻开口。

心在一起,就无所谓距离。

还记得我们以前么?曾经,她在江东,他事刘备,他们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却,从不感觉相隔很远。

因为理解,因为懂得,于是,就算不在一起,心,也毫无阻隔。

诸葛亮闻此,浅笑一声,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只是,你无法再施展拳脚了。

这话便如同一记重捶,打在了施茜的心上。

再也无法施展拳脚了……再也无法帮助他匡复汉室了……从此,自己便如同一个废人,要躲在一处安稳地方度过一生。

而,自己已无几天好过,便真要这么浪费了去么?呵,罢罢,给自己一段清静日子吧。

他见她神色不对,笑容立刻敛了起来:怎么了?施茜摇摇头:没什么。

一生,也就是眨眼间就过了,她如今,丝毫不怕死去,只是还有一个小小的心愿。

她看向窗外,缓缓道:我想将我所知全部告诉你。

说着,扭头对上他略带愣怔的瞳眸,你说好么?诸葛亮明白过来,只是笑笑:你知道的是历史,但历史的真面目却是被传唱者所控制的——这是你告诉我的,不是么?施茜闻言一呆,随即恍然。

可不是呢,谁又能保证她知道的就是对的?话虽如此,谁又不想知道传唱者口中的今时今日呢?他会如此说,恐怕又是因为他固守的信念吧。

他宁愿相信自己的双手将创造明天,也不相信明天的记载能改变今天。

她点了点头:不错,不错。

如今,是彻底释然了。

他总是一个与旁人不同的男子。

也许真如史学家所说,他就是一个拥有大智慧的人,可以卜算出自己的名运,可以卜算出汉室兴亡,可以卜算出几百年后的李姓男子将起兵太原,还有什么是需要自己补充的?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甘臣服在名运的脚下。

他要扭转乾坤,却不想,倾其一生,最终,也只是在丞相祠堂中安然长眠,空留下一世长叹。

忽然间,便想起来杜甫写的《蜀相》: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英雄泪满襟……不过是因为他的忠义与智慧,谁又知道他背后的辛酸过往呢?他终归是一个执拗的人,表面是如此的温和柔谨,骨子里的理想却永远不可撼动,任谁都无法改变,就如同被铸好的钢铁,如何扭曲都不会变形。

好吧,自己便遂了他的意,什么都不告诉他,任他去闯,任他去打拼。

只是……不知自己还能活到几时,不知有生之年,能否看见他镇守成都,足食足兵。

想来,是比较困难的吧。

那么,在死前,可否再奢侈一回?就一回……这么想着,她忽然抬头,眸中闪出一道光彩:你……能再陪我去游山玩水么?不需要多久,很快便好。

凝视着她放光的眸子,久久,他点了头,撩开门帘,对马夫道:不去红村了,去君山吧。

马夫说了声好嘞,便催鞭而下了。

君山……施茜的的思绪一震。

她曾多次幻想过那个地方,那山色水光,那古楼的钟声,那山上采茶姑娘的软声吟唱。

如今,她回到了一千八百年前,真的来到了这个她做梦也会梦到的君山,那洞庭湖上袅袅婷婷的倒影,便将不再是奢望了么?想着想着,她不着痕迹的笑了。

难得还能这么歇息一回,这一次,当是完成心愿,了无遗憾了。

马车远去,车轮声混着风声发出悠重的闷响。

施茜和诸葛亮相视一眼,缓缓走上了君山。

她没有想到,古时的君山竟是如此娇媚,蒙蒙细雨中,抬头望去,山间林密处墨绿,林疏处碧绿,错落有致,清淡的雾气再雨中缓缓浮动,不经意的,她便想起欧阳修的词句山色有中无。

在这山间行走的人很少,偶有一个小点,也似被这一片朦朦山色溶化了。

偶尔,有儿童戏耍的声音飞起,惊得雨雾一跳,脸庞一阵冰凉。

这全然不是现代的游览明胜,只是罕有人至的小山小岛,放眼望去,那洞庭湖面波光粼粼,涟漪轻轻荡开。

缓缓走着,她的眸子也便越来越光亮。

此时的君山,已有江南第一祠之誉的湘妃祠,已有秦始皇封山印,还有汉代武帝射蛟台。

她伸手触去,只觉历史的厚重通过一震悸颤传遍全身。

这是真实的呵!一千八百年前的君山!诸葛亮在一旁看着她,眼中的温暖黏稠得化不开。

此时的她,澄澈得犹如刚去隆中的时候,没有太多负担,没有太多无奈,一双精灵的眼睛欢快的滴溜溜直转。

她喜欢这里。

思及此,他笑了,轻轻的牵住她的手,带她继续向前。

她的手便如此刻山上的露珠一般冰静柔婉,触上去,便似一块晶莹的石子,让人忍不住心生呵护。

她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转过头,冲他微微一笑。

她知道,他疼惜她,害怕她的身子吃不消,却又难得见她开心。

孔明,我没事。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她便习惯唤他孔明了,也许就是这几日的事情吧。

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只想给他留下一些温暖的记忆。

孔明,多温暖的称呼呵,似亲人一般。

嗯。

他点点头,却是更小心的握紧了她的手,喜欢这里么?喜欢。

她是真的喜欢,打心里喜欢这个地方。

曼陀花开了,淡香袭人,便如同置身于一个世外桃源中,让人恍然不食人间烟火。

那,我在这里替你搭个房子,就不去红村了吧。

本来,他已想好去红村,那里人烟稀少,也十分隐秘,是个好去处,如今,若能在君山上替她搭一间屋子起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她每日看着这景色,赏心悦目。

听她这么说,她眼中一喜,随即,却又一愣,忽而笑道:不必了,你看——纤手一指,前方的寺庙便这么隐隐出现在了林后。

你……要去寺中住?诸葛亮微微一怔。

有何不可?她却觉得新鲜异常。

在现代,她常常看到电视剧中有女施主住进寺庙求清静的故事,可惜,现代的寺庙再不清静,于是,这也便成了她再也无法体味的感受。

如今,好不容易做了一回古人,何不去试试?觑见她眼中的雀跃,他略略颔首:好,依你。

眼光一掠,她便见到了洞庭湖中正绽放的荷花,果然正如古人赞叹的一般,素雅高洁。

君山……洞庭湖……这是一副怎样的画面。

施茜忽然发觉自己的思维凝滞了,第一次搜肠刮肚的却无法形容眼前的景象。

忽然,唐代诗人刘禹锡的诗窜入了脑海: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看来,今人的词汇已贫乏,或是今人的感官看到古时如此天然秀丽的风景,除了悸颤以外,就没有其他方式可以表达了。

只有古人受育于这样纯粹的环境,才能写出如此浑然天成的诗篇。

她施茜在现代也算个小小文人了,常常舞文弄墨,填个词赋个诗什么的,如今却不得不折服,这样的景致,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描述不出来的。

诸葛亮见她不语,不禁问道:想什么呢?施茜一时出神,便将刘禹锡的诗喃喃重复了一遍。

诸葛亮听闻此诗,竟呆住了。

早在她吟出《咏柳》时他便觉得她作的诗风格与这个时代迥异,现在这首诗亦是如此。

现在想来,她是未来的人,也就不足为奇了,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你作的?施茜回过神来,慌忙摇了摇头。

贺知章的《咏柳》已被她恬不知耻的划到自己名下了,如今岂能再侵犯版权?她对他笑道:这是后人作的一首诗。

他点了点头,眼中忽然闪过一道黠光:那……你的那首《咏柳》……她一惊,尴尬的笑了半秒,随即支吾道:当时……是因为……咳咳……她知道诸葛亮顶尖聪明,若她骗他,他岂能觉察不出。

他如今既已知晓,不知可会对她的印象大打折扣……哪知诸葛亮闻此,却只是爽朗的笑了:呵呵,你果然是机敏过人。

看得出你腹有诗书,不然又怎会信手拈来。

她对天下局势的看法也颇有见地,不可谓不是他见过的一个奇女子了。

这下,她的脸立刻红了:你……说笑了。

许久不曾见到她如此娇羞的模样了,记得上一次,还是在他接出既见君子,乐且有仪这句话之后。

她害羞起来的样子十分可人,平常淡定出尘的稳重模样一扫而光,换作小女子的仪态,倒也清新自然。

忍不住,他轻轻扳过她的双肩,凝视着她的一双明眸,许久,缓缓拥她入怀。

伏在她怀中,时光瞬间倒流。

许多日子,都一去不复返了。

时光的流逝,带走了过去的人,却带不走过去的记忆。

他身上的淡雅墨香,早已化作浓重的思念,一丝一缕萦绕在心头,那一袭飘离出世的纯白,在以前,也只能遥遥相望,此刻,却是如此毫无防备的冲破了积攒了许久的客套与陌生,曾经的一切,就这样生生的被一层层剥开,精光的展现在眼前。

可……夫差……施茜猛然一个激灵,心头一震,推开了诸葛亮。

记得诸葛亮说过,夫差也许还在这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看着她生活,期盼她过的好。

她若说有什么可以报答他,那便是顾及他的感受了吧。

不管他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她,只不想再欠他的了。

诸葛亮见她神情黯淡,立刻知道了她心中所想,于是默默松开她,淡淡笑道:走吧,去找找湘夫人的水中宫室。

湘夫人……施茜忽然便愣住了,恍悟的看向诸葛亮。

原来,他带她来此,是别有深意的。

屈原曾经不就讲述过湘夫人和湘君的爱情故事么?湘君思念湘夫人,于是用许多花草,建筑出一个芳香宫室,等着她心爱的湘夫人来。

木叶飘零,复春秋,等待是如此的漫长无期。

终于,有一日,湘夫人携着云霓一般的裙摆来了,湘君和湘夫人牵着手,乘着轻快如飞的桂舟,吹着娓娓动听的排箫,游弋在秋风袅袅的碧波上……如今,诸葛亮如此说……难道,他是在等待什么?瞳眸一敛,她有些惊惶的看向他。

他只是微微笑着,眸中温和稳静,似是早有主意,只不愿说。

她看着他,半晌,似乎有些明白了。

好吧,诸葛亮,你又开始给我惊喜了……手伸出去,慢慢扣紧,从此,便是天涯海角,携手五湖……深夜,寺庙中,苍悠的钟声响起。

咚——咚——夜幕深了,天边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施茜与诸葛亮倚在床边,看浓雾萦绕,笑意渐浓。

忽然,一个身影在不知不觉中便坠落在了门外。

静夜中,那人便在门口静静默立,雪白的胡须在风中飘然扬起。

他,似是在期待什么,眼中藏着一抹毅然决然的神色。

湖边……湖边……对,就应该是湖边!那人正想着,只听扑通一声,洞庭湖中传来一声闷响,水花翩然翻滚,四下溅出。

那人一捋胡须,嘴角微微上扬,不急不缓的朝湖边走去了,途中,还不忘回望那寺庙一眼,眸中,净是他人读不懂的深意。

第一百一十章 倾城挽歌(3)那一层惊浪划破天际,如同一道闪电,倏忽掠过山岭。

水中,闷响过后的死寂忽然被一声竭力呼吸的声响划开,只听噗的一声,水花飞溅,一个人的脑袋突兀的钻了出来。

那一抹白须在岸上随风飘飞,嘴角,凝着看戏一般的笑意。

水中的人快速朝岸边游来,在看见有人在岸上候着自己的时候,那人一愣,抬头,紧紧对上那一丝玩味的目光。

水中的人忽地爬上岸,瞪大眼睛:范老师?!你……怎么也在这?呵呵,施教授在水中没冻着吧?范伯笑了笑,才轻捋胡须答道,我到了目的地,我的研究也大成了,所以可以通过仪器频率来感知时空可曾来了客人。

这不,我的仪器告诉我,有人从现代掉进这古代的鄱阳湖里来了。

这……怎么可能?施建国抹了一把仍在滴水的脸,满面愕然。

怎么可能有人的研究到如此地步了?那简直是超过了自己许多许多倍!怎么不可能?范伯哂笑,还有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

比如?比如……你女儿在这里。

诸葛亮轻轻理顺施茜鬓边的发丝,宠溺的笑道:你如今像极了以前的你。

以前的我?施茜抬眼看他,为什么?乖巧得像一只小猫。

施茜闻言,略略愣住。

可不是么,她以前便如一只乖巧的小猫,慵懒的趴在太阳下,时而调皮的叫几声,却是总走在既定的路线上。

后来,因为他,自己变了许多,坚强了,执拗了,稳重了,从一个有点小聪明的丫头变成了暗中操作三国政事的女人,却,还是输了。

思及此,她笑笑:那你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喜欢。

他没有撒谎。

以前的她纵然没有现在的她内联睿智,却也机敏过人,干净澄澈。

她忽然似想到什么一般,呵呵一笑,倚进他怀中,装作不经意一般问道:假如,我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成天嘻嘻哈哈叽叽喳喳,单纯,心无城府,你还会喜欢我么?她此刻,只想知道,当年的诸葛亮是因乔茜茜而喜欢自己,还是真的喜欢自己。

怎么问这种问题?他当她撒娇,笑而不答。

回答我。

她却坐直了身体,正色道。

这……他微微蹙眉,我想,我还是会的。

因为毕竟你就是你,不管是怎样的你,内心深处都是一样的。

听闻词话,施茜眯起了眼眸。

原来……如此……来看当年的诸葛亮早就知道她是乔茜茜了,他那双眸子,还能看不穿一个女人么?内心深处是一样的,呵,是啊。

其实,这个问题问问自己不就知道了么?再次回到三国伊始,也许她是因为当年的回忆而爱上诸葛亮,但,同一个人,气质与灵魂总相同,就像同一段路上的不同季节,你若当真喜爱那条路,便是春夏秋冬都愿折回在那条路上,流连忘返。

施茜笑笑,走到窗边,似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你可知,你还救过我的性命呢。

嗯?诸葛亮站起,是么?是啊……她回过头来,你的八阵图,抵挡了十万精兵呢!什么?他蹙眉,你有我的八阵图?呵呵!她调皮一笑,吐了吐舌头,不告诉你!他见她如此,心中一暖,走上前去轻轻将她带入怀中:你可要乖乖在此等我,刘璋不久前派人来请主公击张鲁,我必须回去安排有关事宜,但我一定会选择留在荆州的,你等我。

施茜靠在他肩头,缓缓道:我等你。

等他偶尔过来陪她,游山玩水,放纸鸢下围棋。

她从今往后,隐居在此,再不问世事,只在他需要的时候安慰他,给他鼓励,给他温暖。

没想到,最终,隐居的倒是她,她生命中两个想要归隐的男人,倾尽一生,都再看不到太平日子。

她轻叹一声,走到门外,感受夜晚的凉风习习,一丝一缕刮在脸上,清凉而柔软。

诸葛亮走到她身后,轻声道:喜欢这里么?喜欢。

这里便如同一个世外桃源,与世无争。

之前我是累了,如今,可以休息了。

说着,她缓缓闭上了眼,用心聆听风儿吹动木叶的声音。

看见她眼底流露出的一丝倦色,他心中一痛。

她一个女子,在这战火纷乱的世道,竟为了自己而费尽心力,甚至往来奔波。

从前为了她的口碑,为了她的幸福,自己总是一忍再忍,将刻骨的感情咽下肚。

如今,看她如此疲累,看她如此依恋自己,心中那久未荡起的柔情,便在此刻涌了出来。

再不能放任她一人了,此生,自己定要好好的保护她。

他自她身后紧紧抱住她,不发一语,胸前的温暖一点一点渗入她的肌肤。

她一惊,却没有说话,只将头轻轻的靠了上去,用自己的手覆上他那双坚韧修长的手掌。

他忽然一使力,将她扳了过来,面对自己,一双深眸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瞳眸中游曳着迷离的怜惜与笃定。

对上他深笃的目光,她蓦地胆怯起来,惶然别开了头,两片酡红飞上了耳畔。

一手拦着她的纤腰,一手轻柔的把玩着她的发丝,他的指尖冰凉的落在她的脸颊,唇边,耳垂,脖颈。

这颤栗便如同一颗投入湖水的石子,惹得涟漪一层一层漾了开来。

她闭上眼,只觉得无法呼吸,脑中一片朦雾。

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都不去想了,此生,便永远如此混沌吧。

他的呼吸越来越近,那熟悉的墨香掠过鼻尖,耳际,最终温暖的攫住了她的唇。

一阵浓稠的安然味道……她再也无法思考,心中如同揣了一只小兔子,咚咚乱跳,脑子嗡嗡作响。

此刻,她只想死在他的臂弯中,那么,她的魂魄,也将永世得到安息了。

缓缓的,他松开了她,额宇深蹙,眼中的疼惜掩都掩不住。

揉她入怀,他哑然道:等我回来。

她点头,埋入他怀中:我等你回来。

月圆的夜,戚静。

她坐在床头,纤手轻轻划过他的额际,他的发丝,他挺立的鼻梁。

他熟睡的样子,如此惹人心疼。

听着他平缓的呼吸,她笑了。

第一次,这样毫无戒备的与他在一起,看月明星淡,听云雀欢鸣。

这一夜,她舍不得睡,她知道第二日他便要走了。

虽然只是去荆州,虽然很快便折回,她却还是想要多看他一眼。

突然,门外传来奇怪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来回走路,却不离开。

谁?施茜轻唤了一声,小心翼翼的走向门口。

茜茜。

门口的人竟直接呼出了她的姓名。

……谁?!此时,施茜的语调已完全变了,惊异的捂住了心口。

开门。

那人压低声音道,放心,我是来告诉你你哥哥的情况的。

哥哥?!施茜心中突的一跳,抢上前便开门出去了。

竟然是……他?!施茜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老人,思绪重叠在几年前的夔关。

这……竟是那个给她送药的老人!你是谁?她再也忍不住了,皱眉问道。

呵呵……那人挑唇轻笑,少伯该和你说过我吧。

我是范伯。

范伯?!施茜掩嘴,你就是范伯?!正是。

范伯点头。

施茜几步走到范伯跟前,急道:范伯,你知道我哥哥怎么样了?他在哪里?范伯只摇头笑道:你回房间,我带你和诸葛亮去见少伯。

施茜将信将疑,看着范伯堆笑的脸庞,思忖一刻,终是转了身,回房去了。

范伯跟在她身后,蹑手蹑脚的走入房内,蓦地,从身后抽出一台仪器,似在搜索什么。

这是什么?施茜压低声音道。

这是我的研究成果。

范伯面上显露出得意的神色,吩咐道,闭上眼睛。

施茜想了想,仍是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一秒,两秒,三秒……只听范伯突然咒骂一声,又道:别睁开眼睛,闭好。

我闭着呢!施茜小声答道。

好,那就一直闭着!范伯的语气中已透露出些许的不可置信与不耐烦来。

施茜心中暗自诧异,却又不便相问,于是紧闭双眼,动也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施茜实在忍不住,轻唤了一句:范伯?嗯……颓丧的声音。

施茜一惊,睁开了眼,蓦然便看见范伯倚门坐着,面色苍白。

范伯,你怎么了?施茜急忙走了过去。

范伯惨然一笑:我输了。

什么输了?呵呵……原来一切都不过是个巧合,我通过巧合完成了我的试验,却以为一切都是我的工劳……天意,天意啊!时空真不是这么容易窥测的!范伯说着,站起身来,走出门去。

什么意思?施茜不解,便也跟了出去。

外力是不能由我创造的……范伯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施茜此刻再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范伯的手,道:那我哥哥呢?你哥哥他……范伯正要解释,却惊见施茜的嘴唇突地黑了,整个人猛地一颤。

突如其来的疼痛顷刻间袭得她失去了知觉。

她闷哼一声,双手紧紧捂上心口,面目扭曲,缓缓向下跪倒。

茜茜!范伯大惊失色,立刻翻开施茜的手腕,点上她的脉搏,登时改容,心脏病!茜茜!又一声急喊自远处传来。

施教授,你快来吧,你女儿恐怕不行了。

范伯满面大汗,头也不抬便冲着声音得来源低叫道。

他一边替施茜做胸外按压,一边咒骂古代没有救护车。

茜茜……施建国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一见躺在地上的施茜,整张脸立时变色,心中百感交集,终是化作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地面。

范伯急道:没时间哭了,想办法救她吧!怎么救?施建国没了主意,只盯着施茜的脸庞,脑中一片混乱。

正在范伯也束手无措之时,施茜口中却呼出了一口气,脸色缓了过来。

她要醒了?范伯愣了愣,感紧替她顺气,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胸口。

许久,施茜睫羽轻颤,缓缓醒转过来。

眼前的景象由虚昏到清晰,由三重影渐渐聚焦为两个人。

一个是范伯,还有一个是……是爸爸?!爸爸!!!施茜蓦地睁大眼睛便要坐起,却发觉四肢已完全无法动弹,只能一遍一遍的摇头,喃喃道:我是在做梦么?是梦么?泪水,再也无法遏制的涟涟滚出,且一发不可收拾,便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

她摇着头,始终不相信眼前这一幕,只能转向范伯:范伯,你告诉我,这是真的么?范伯见她如此,心中生出许多不忍来,深深一叹,站起身,拍了拍施建国的肩膀:你陪陪她吧。

说着,提步便走。

不……她看着范伯离去的背影,正要说什么,视线却生生的被一个身影阻断了。

茜茜,是我,我真的是爸爸。

施建国蹲了下来,抱起施茜,眼眶红肿,对不起,我来晚了……爸爸……她已完全找不到自己的声音,那爸爸二字颤得如同萧瑟风中的枯叶,只能模糊的辨别个大概,你真的还会来么?你还要我么?傻瓜……施建国轻抚她的发髻,爸爸永远都是你的爸爸,不论以前发生过什么,爸爸都是爱你的。

茜茜乖,爸爸要带你回去治病了。

不!施茜一听回去治病四字,登时一颤,我不回去!你……施建国看着她,眼中既有气愤又有心痛,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没命了?再发作一次你就死了!死有何惧?施茜轻笑,泪痕未干的脸庞现出一丝决然的神色。

你不想你妈妈了?这一句话,如同一阵惊雷,打醒了已了无牵挂的施茜。

妈妈……是呵,妈妈的病怎么样了?正待要问,施建国已抢道:你想知道妈妈怎么样了,就跟我回去!可是……施茜扭头看向诸葛亮熟睡的屋子。

方才,她才答应了要等他的呵!没有可是,你不想活了?你妈妈还惦念着你呢!施建国抱起她便往前走。

不!心中虽然一千个一万个放不下妈妈,可此时,她也放不下诸葛亮呵!为什么命运要这样对待她?两件好事同时发生,却不知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了!你说‘不’?你妈妈快不行了你知不知道?!她就想再见你一面啊!施建国说道此,面色突地凝重起来。

什么?!妈妈……她心中狠狠一痛,泪水再次决堤。

她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看屋舍,仿佛诸葛亮稳健的呼吸声就在耳畔,而他安然的面庞,也似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泪,伴着笑容一起涩然绽开。

她长叹一声,终于,眼中射出一道笃定的光来。

好,我走,但是,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施建国见她愿走,已是欣喜异常,什么条件都答应她便是了。

我……要跟两个人道别。

谁?她的眼中缓缓溢出一泓浓烈的柔情来,目光深邃而悠远,仿若穿越了生死,荡平了时空,只到了一处再无牵挂的地方,没有痛楚,没有期许,只剩心如止水。

她轻轻一笑,看向施建国,一字一顿道:诸葛亮。

第一百一十一章 倾城挽歌(4)琅琅读书声自屋内传出,只见一男童眉目清朗,煞有介事的在房中摇头晃脑,手中紧握书卷,八字步缓缓迈开。

为将之道,知礼有谋;知兵之将,安危之主;武力为表,智谋为里;善于战者,择人任势;众未居胜,少未居败……那一甩头一摆尾,还颇似模似样。

末了,他忽然眨着眼睛看向马良:大哥,这‘众未居胜,少未居败’和解啊?哪知马良竟呆呆的看向窗外,兀自喃喃念叨着:女子善怀,亦各有行。

异世相慕,寄情国家。

大哥……那男童禁不住走到马良身前,摇了摇他的臂膀,你在想什么?我问你话呢!嗯?马良回过神来,见是马谡,便笑道,幼常啊,有事?马谡只得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方才读到孙膑兵法上说‘众未居胜,少未居败’,我不太明白。

呵呵。

马良闻言,站了起来,这‘众未居胜,少未居败’其实是对战争的质疑。

决定战争胜负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是人力、财富、武器装备?还是其他的?一场战争的胜负到底由什么来决定?时机、地形、还是智谋?这……马谡挠了挠脑袋,‘武力为表,智谋为里’,自然是智谋了。

马良却轻笑着摇了摇头:恐怕不然。

为什么?明亮的眸子一瞬不顺的盯着他。

其实,战争的结果有太多的变数,不是十分容易预料的。

智谋定然重要,但是,人心、正义却不能忽视。

所有的因素加在一起,才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败。

方才我列举的那些,皆可算作是成败的因素。

以寡敌众的例子并不少见,不说远了,单从官渡之战、赤壁之战便可见一斑。

然而,孙膑这句话恐怕不单是在讲战争,而是隐着更深的含义——国家富强了也莫要发动战事,人身体强壮了也莫要挑衅滋事。

恐怕,这才是真正的智慧所在吧。

哦!马谡点了点头,随后眸子忽然一闪,笑嘻嘻的对马良道,大哥,我方才听到你念什么‘女子’什么的,是怎么回事啊?你……马良面上一僵,摆手道,你听错了。

我哪有!马谡急了,大声道,我刚才分明就听到你在念女子……话还未说完,马良便捂住了他的嘴:嘘,小声点!大伙该听到了!马谡掰开他的手,气鼓鼓的道:我确实听见了!好,好,你听见了,这就当是我们的秘密,好不好?马良无奈,只得低眉顺眼的哄着弟弟。

那……马谡的眼珠滴溜溜一转,除非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否则我便说出去!你这……唉!马良走到房门口看了看,随后掩好门,对马谡道,你还是别问了,此事你便当没听到吧。

为什么?我偏要听!否则——马谡忽然深吸一口气,声音蓦地提高,我方才听见你在念……我的小祖宗!马良立刻伸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我告诉你就是了!嘿嘿!马谡露出一个得胜的微笑,坐了下来,你说吧。

马良顿了顿,神色忽然迷离起来,悠悠道:有一女子,心怀国家,爱上了一个同样心怀国家的男子,然而那女子已出阁,那男子也已娶妻,于是二人便守着彼此的情感,一直默默不言。

女子为了男子,曾四处奔波,直到,终于为了国家的安定而毅然赴死……许久,只是沉默。

马谡的眼中,似有什么晶亮的东西在闪跳。

半晌,他哽咽道:然后呢?然后……那男子独自出去缅怀,至今还未回来。

马良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那女子是谁?马谡站了起来,牢牢盯着马良。

这……我不知。

马良扯了个谎。

你一定知道!马谡蹲到马良面前,摇着他的手,好哥哥,你便告诉我吧,这也算是你对这位女子的致敬不是么?唉!马良重重一叹,其实我军中许多将领都识得她。

她是东吴大将的夫人,前几日,她夫君遇害,她来我军中暂住……莫非她是乔夫人?!他早听军中传言说有位乔夫人年轻貌美,却注定苦命,死了夫君不说,竟连自己也在几日后丢了性命。

马良点了点头:正是。

他不禁问马良道:大哥,那乔夫人生的什么模样?马谡思索着,一双眼放出光来:要说那乔夫人,果是个与旁人不同的女子!她美而不艳,娇而不俗,袅袅婷婷,顾盼生辉。

她何其兰心慧质:流波含情,似有千言蕴在其中,芳唇未启,眼眸已代为倾诉。

她坚强、淡定、胸怀大义。

那……闻此,马谡已加倍好奇,微微蹙眉道,那位男子是……马良别开脸,缓缓走向窗子,叹道:诸葛军师。

是他?!马谡倒抽一口凉气。

几年前,他便听说了诸葛军师的威名,如今听闻这么一个故事,他对诸葛亮的尊敬更是多了几分,对那乔夫人也是心存敬仰。

这么一个奇女子,只可惜……他无幸见到了。

就在此刻,他忽然下定了决心:若学有成,自己,便投诸葛军师去!朦月照明了一池湖水,鱼儿轻跃在被风吹皱的水面。

半倚在床边,施茜蹙了蹙眉。

她知道,这一次确实不一样了。

许多日没有喝药了,毒,终于发作了。

早就知道铅暴露会引起心血管硬化,也早就知道心血管硬化会引发心肌梗塞,这一次,或许是她命大,也或许,是老天不忍让他们就此离别,想给她一个与诸葛亮道别的机会。

此刻,她忽然后悔了。

为什么不喝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期盼已久的幸福,就这样悄悄来临了。

他怀中的温暖,是她今生都再也抹不去的回忆。

只有他,才能给她一个完完全全安魂的怀抱。

如今,看着他安然沉睡的面庞,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离开。

可是,难道自己真要死在他面前么?她答应过他,会等他的。

然而,她,做不到了。

口中喃喃着我们不会分开,她缓缓的抽出了手帕。

已有云雀飞上枝头,日头快要出来了,他,就快要醒了。

若他醒来看到自己这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他会难过么?不,一定要让他心存希望。

哪怕是自己真的死了,他,也要等下去。

毕竟,再过二十年,他,便会再次遇到自己了……只是,当时的自己,多么的单纯,多么的稚嫩,多么的依赖那个淡泊睿智的孔明。

艰难的走到桌案旁,她紧咬嘴唇。

分别了么?孔明,对不起,我不能等你了,但请相信,我在二十年后等着你……轻蘸磨砚,怀着菊香的衣袖拂过桌面。

娟秀的字体盈盈跃上手帕,如同一个个踮足起舞的女子,在时光飞旋中,恣意等待。

一面写着,熟悉的对话一面掠过耳边,那琴瑟挑起的《闺怨》仿佛也在这一刻伴着曾有的对话缓缓漾开。

我们会分开么?傻瓜,等回到隆中,我们便成亲。

你老了以后,想做什么?老了之后……和你归隐山林,耕耕地,下下棋,看看书。

我们隐居在此?你,不回去了?不回去了。

也许我今生注定了与你为伴,我们就在此处,不回去了。

孔明呵……泪,悄悄滚落。

你归隐的愿望,再也无法实现了。

而我……也再无法助你了。

原谅我,孔明,原谅我……纤手一挥,离别的话语便从此镌刻在了这手帕上。

你可知道我的心愿么?累了,我们临水而居,擎一把纸伞把古道送远,阳光拉到眉睫边;倦了,我们拥云而眠,就一缕暗香将青灯捻细,月色关在眼帘外。

暮色渐落时,看前世的嫣红,如何淡如何远;细雨敲窗夜,听来生的雨吟,如何了如何悟。

你可了解颠沛千年的孤独,你可明白穿越千年的缱绻?当我能在飘香染绿的一季里离世出尘,就让我旋叶为盏,醉倒在你月白风清的气韵里,水墨娇颜,偎依在你白衣胜雪的胸前。

如今枯枝化笔,只为书写温柔,留下我在这个烽火年代的最后一页。

可还记得,当残月下帘,我轻轻唱起‘日暖催梧碧,雨薄惜花疏。

最是东风多事,掀动枕边书。

惊起妆台慵坐,闲展胭脂水粉,信手倦容涂。

’昨夜的沉沦和坠落,是我这一生最无悔的眷恋。

可怜都道人聪慧,待长留,无计空嗟。

弃卷临窗,看夕照,强依天际。

若将来,我有幸化为古风里的某位佳人,你可还会记得我?我不会忘记那日在漫天曼陀花雨中,山岭青翠,碧水孱湲,佳气葱郁,你执起我的手,轻点我的鼻头,对我说,你愿意伴我到老。

可惜,可惜,天何不宽。

你可知,这历史,便如银涛无际,暮霞散绮。

如今我怀抱的,是无穷的追忆,无边的寂寥,无数的天风海雨,无尽的暮暮朝朝。

春天到了,花儿开了,我却要走了。

若我还会回来,你会认得我么?春庭月午,摇荡香醪光欲舞。

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轻云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

不似秋光,只与离人照断肠。

Darling,Iloveyou!盯着这一字一句,泪水一发不可收拾,顺着她的面庞汹涌滚落。

对不起,孔明,我无法等你了。

别了,孔明。

保重。

只请你,等我……二十年。

走出房间的时候,泪水已被风干在脸颊。

她淡淡笑着,对施建国道:还有一个人,需要道别。

谁?施建国走上前,轻轻搀住她。

诸葛亮。

这……施建国一愣,你方才不是见过了么?不是他。

施茜摇头。

那是?施建国不解。

二十年后的诸葛亮。

在五丈原的诸葛亮。

施建国愕然,回头看了看范伯,眼中似在询问:你能做到么?范伯看着施茜眸中的固执,长长叹了一声,对施建国道:我可以帮她。

真的?施茜眼中一亮,你真的可以?傻丫头。

范伯涩然一笑,刚才那次是把你送去另外一个地方,所以没有成功,这次只是穿越个时空,有什么难的,你没看我穿越来穿越去么?说道此,他眼中却有难掩的酸楚,心中暗忖,他多年的研究,竟还是错了。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了一切的真相……施茜欣喜道:那送我去吧。

范伯点了点头,看向施建国:你也去么?那是自然!施建国抱起施茜,她都这样了,我能放心她一个人去么?我们一起去吧,随后从那回现代。

好吧。

范伯淡淡颔首,将他们二人带到一处偏僻地方,吩咐道,闭上眼。

说着,他轻轻开启了手中的仪器开关。

蓦地,只见一道红光照亮了天际,在呵的一声巨啸中,施茜与施建国被双双推入了湖中,范伯自己,也跃身而入。

浪花冲天,哗哗作响,却在遇见红光的那一瞬,缓缓淡去。

一切都似雾气般,在蒙蒙细雨中,被空气同化了去。

恍惚间,施茜仿佛听见了儿时她最喜爱的一首乐府古曲,飘飘荡荡的传入耳际:十三与君初相识,王侯宅里弄丝竹。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再见君时妾十五,且为君作霓裳舞。

可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何时……衔泥巢君屋?第一百一十二章 倾城挽歌(5)耳朵嗡鸣,眼皮沉重,施茜艰难的动了动手指,心中暗道:我还活着。

茜茜……是谁在叫她?好像是爸爸,又好像是范伯,也好像是哥哥……哥哥?!猛地一颤,她睁开了眼。

在看清眼前的人之后,她的神情忽又黯淡下去。

是范伯,不是哥哥。

茜茜,你醒了?范伯一喜,立刻唤道,施教授,你女儿醒了。

施建国几步走上前,盯着床榻上的施茜好半晌,才喜不自禁的道:你吓死我们了,半天不醒!施茜四周看了看,蹙眉道:我在哪?五丈原。

范伯淡淡道。

什么?!施茜想要坐起,却是无力,只得喘道,那诸葛亮在哪?在他帐内,李福正在询问后事。

后事?!施茜一惊。

她本是想来五丈原助他一臂之力,让他不死的呵!此刻,怎地已经在嘱托后事了?思及此,她急道:范伯,你再带我们穿越一次,穿越到几个月前,或者几个星期前!你……范伯听她这么说,两眼微瞪,你不要命了?你穿到这里都差点醒不过来了,你再穿一次,还有命活么?况且两次还挨的这么近,不行不行。

那……施茜咬了咬牙,你把诸葛亮送到现代去,我们给他治病!你疯了?范伯讶异的走上前去故意摸了摸施茜的额头,你现在这个状况我都不好讲能不能再带你穿越,像诸葛亮这样的,就算穿越回了现代也是植物人,指不定醒不醒得来呢!说不定干脆就死在穿越途中了!毕竟那是一个失重的状态呵,他能受的了么?那怎么办?施茜急了。

你如果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就去吧。

姜维在外面等着呢。

范伯轻叹一声,踱开了步子。

施茜愣怔片刻,心中忽而煞凉。

这么说……已经没有办法了?这么说,只有去同他告别了?他……可知自己回来了么?正想着,帐外传来姜维的声音:娘,您怎么来了?我听说有位乔夫人来了,我要来看看!一把颤巍巍的声音响起,看来是位老夫人了。

话音刚落,细碎的脚步声便响了起来。

施茜循声望去,略有一瞬的愣怔。

这个老夫人……怎么这样眼熟?那眉眼,那神情,都生生的像极了一个人。

可是,像谁呢?那老夫人见到施茜,泪蓦地便涌上了眼光,蹒蹒跚跚的走了上来,一把攫住施茜的手腕:夫人!夫人!是您么?几年前见到夫人,秋儿尚不敢认,可如今看到夫人,秋儿再无理由不信了!真个是一模一样呵!世间绝不可能再有像夫人这般美貌淡泊坚强的女子了,这眸中的神色,秋儿是认得的,秋儿一世都不会忘记!施茜眼波如潮,内心的惊异与震撼汹涌起来,她挣扎着坐起,一遍一遍的看着眼前的老夫人,终于,泪水骤然溢出:你……是秋儿?!她竟是秋儿?!面对着满面皱纹的秋儿,她心中百感交集,对自己而言,不过是几年的光景,对秋儿而言,却是恍如隔世,年轻的容颜,早已不再……夫人?!您真的是夫人!几年前您还不认秋儿,秋儿想念您想念的紧呵!秋儿握着施茜的手,老泪纵横,可是,您为何还是如此模样,为何丝毫没有变化?咸涩的液体滑入口中,施茜摇着头苦笑:说来话长……她看着秋儿,终于忆起她便是自己当年负起离去时见到的老妪,姜维的母亲!她不禁皱眉,道:你……是姜维的母亲?秋儿抹了一把眼泪,眸中渗出一丝奇异的神色,忽而叹道:夫人……那姜维,是您和将军的孩儿……当年,我抱着孩子,被曹将姜冏救走,与他私定终身,然而,不久后,他便在平乱中丧生。

于是,我便拉扯大了这孩子。

他本是魏国郡上中郎,后因被感念诸葛丞相的知遇之恩,便投效蜀国了。

这孩子,是您的呵……施茜闻言,浑身猛然一颤。

原来,姜维……才是真正的刘禅!呵,刘备的儿子成了诸葛亮的传人,天意,天意呵!秋儿正欲唤姜维进来,施茜却伸手阻止了她:就让这个秘密搁浅在我们这里吧,谁都别说了。

你看我这个样子,也没几天好活了。

秋儿蓦地睁大了双眼,这才发现施茜面色苍白,不免惊道:夫人这是怎么了?施茜笑笑:你忘了我有怪疾了?如今命不久矣。

什么?!秋儿还欲问下去,却被范伯打断了。

这位夫人……范伯有些急了,她要再说个没完没了,诸葛亮说不定就没命了,施茜说不定也活不成了,现在先让你家夫人去见丞相吧,她有要事与你家丞相说。

秋儿看了看范伯,又看了看施茜,轻轻点头:好,夫人去吧,秋儿等着您。

病榻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个字显得分外惹眼,大大小小的书卷堆了一地。

油灯忽明忽暗,如同此刻诸葛亮一息尚存的生命。

一步一步,她不要人搀扶,不要人注视,只执拗的用尽力气往前挪去。

哪怕是最后的一点力量,她,也要为他,倾尽所有。

床上的他,闭着双目,胸部微微起伏。

虽是病着,眉宇间流露出的睿智却丝毫不减。

恐怕,便是在弥留中,他也想着国事吧。

轻轻的,她已到他的床头,指尖淡淡划过他的额,他的鼻梁,他仍然浓烈的眉——虽然,已不再是两道浓青。

似乎是嗅到了熟悉的味道,诸葛亮微微一震,眼眸缓缓睁开。

慢慢的,慢慢的,他扭过头来。

沉寂。

两双瞳眸,就在这一刻,深深刻入了彼此的眼中。

哗啦一声,如同海潮翻滚,心,猛然一荡。

眸子从迷离到惊诧,从惊诧到深沉,他眸中的光,却是一点一点,缓缓跃开了来。

茜茜……这两个字,似一声轻唤,又似喷薄而出的情感,久久迟留在施茜耳际,不愿离去。

孔明……仔细的展平他的眉,划过他的面颊,晶莹的液体,眼眶中舒缓的滑落。

这一刻,她笑了,笑得了无牵挂。

知晓自己快不行了,她不求同生,只求同死,若能十指相扣,长眠于地下,此生也无憾了!他也笑了,眉峰略略挑起,混浊的眸子晶亮了许多:是你回来了!是我!她知道,他说的是在二十年前与他相遇的乔茜茜。

为何要走?为何留下那帕子?你去了哪里?他的眸中,似有什么,缓缓化开了来。

她笑笑:我留下那帕子,是为了来这里。

他愣怔半刻,忽而摇头笑道:二十多年。

我的二十多年,不过就是你的一瞬。

为何……要让我等那么久?因为我想和你一起走。

此后,陪伴他们的,该是永生吧。

他轻叹一声:你可知,那日在君山,我本打算日后只要有空便去陪着你,待我替主公治理毕天下,待百姓安居乐业了,我便与你在君山隐居,永世不离。

她微微颔首:我知道,在你说到湘君和湘夫人的故事时,我就猜到了。

不过就是一个‘等’字,却缠绕了我们这么多年。

他只看着远处,不言语。

她执起他的手,笑问道:你可后悔么?后悔什么?定定看着她,他心中安然。

她一点都没变,死前,还能见到她,不管是梦还是现实,都无憾了。

后悔……当初选择了楚楚,而不是我。

他现在该知道楚楚并未帮他许多了,他可会希望重新选择一次么?他眼中滑过一丝笑意,慢慢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她不禁问道。

傻瓜,若我当年选择了你,二十年后就不会有人依然清晰的记得你当年的容貌,惊诧的唤你‘乔夫人’,我也便不会多看你一眼。

如此一来,这个故事就无法循环下去,我们,也无法再相遇相知了。

傻瓜……这宠溺的两个字,瞬间将她的思绪拉回了许多年前。

天真稚嫩的她,便是这样兜兜转转在他身旁,任他保护自己,任他喊自己小傻瓜,任他刮自己的鼻头。

回过神来,她已是满面泪痕。

忍不住,她伏上他的胸膛,轻轻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要我们的故事永远循环下去,永生永世。

你,可知我的想法么?诸葛亮环住她,摇了摇头。

施茜浅笑道:当年,我们之间的爱化作了天下之爱,我们放弃了彼此,却心怀汉室,也就无所谓失去了。

心连一线,永远相知,便没有得到得不到之说。

我们从来,就不曾分开过。

天下之大,我们的心却无处不在,无时无刻不在一起。

你说是么?手指轻弹在他的胸口,墨香微微掠起,徘徊在鼻端。

他用力抱紧了他,一切,尽在无言中。

自己已不必回答了,不是么?能够这般相知,如何不是人生一大幸事?良久,他问道:你还会怪我六出祁山,穷兵黩武么?施茜摇了摇头:经过这么些年,我早已明白你是以攻为守,以攘外来安内,好实现三足鼎立,使得蜀国不灭。

你在华容道上故意放走曹操,在先主兵败之时有意不杀陆逊,也在当年刻意放走了司马懿,就是为了三国互相制约,保证暂时的国泰民安,以及先主的基业。

当年,若我不在司马懿手中,你或许不会下令放箭,但因为我在,你才下令放箭,因为你知晓,弓弩手一定不会射我,所以也一定不会射死司马懿,你这是有意放走司马懿,却不料,你放走了他,我,也不见了。

他眼中滑过一抹笑意,似浓似淡:你果真不比他人,任何事情,你总是能与我想的一样。

其实,在你消失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你或许是去了二十年前,与我相遇了。

虽是舍不得,却也不得不放手。

如若不然,又怎会有接下来的一切?孔明……她长叹一声,你对蜀国如此尽心尽力,甚至不惜拼却自己的生命,究竟是为何?呵呵……他淡淡一笑,斗柄东指,天下皆春……你……她看向他的深眸,蹙眉道,你知道了?他在失了荆州后就该知道汉室无法匡复,刘氏永远无法坐拥天下了吧!他大概也已知道天命所归了。

他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保证三国一统前的百姓安定!诸葛亮呵……她反复砸着斗柄冬指,天下皆春这几个字,深深叹了一口气。

为了苍生黎民,诸葛亮,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呢?为何你总让人如此心疼?忽然,诸葛亮轻咳两声,呼吸急促起来。

看见他紧蹙的眉头,施茜一惊:孔明!他……要走了么?诸葛亮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难过,随后,吃力的伸出手,轻轻比出了一个圆。

看着这个圆,施茜的泪,便似开了闸的洪流一般,止都止不住。

她明白,那是他在告诉她——她曾在他手中画过一个圆,来世……他们可以做夫妻……看着他缓缓黯去的眸子,施茜小心翼翼的将唇对上他的耳畔,淡却清晰的慢慢说着:孔明,有一句话,我要亲口说给你听:Darling,Iloveyou.也许你听不到,也许你听不懂,但,你一定能感觉到我的心跳,和我唇边的温度。

你走,我陪你走。

从此,将手覆上你的手,天涯海角,再不相弃。

她知道,是爱支撑了她的生命,是爱让她坚持到了这个时候。

此刻,他走了,他带着她的爱走了,她,也可以握紧他的手,安然的闭上眼睛了。

指尖的温度缠绕着彼此,从此,永不分开。

是谁在远处吟唱:生死契阔,与子成说……蓦地,只听砰的一声,似是有许多人闯了进来。

丞相!茜茜!这下人群登时沸腾,呼声抢天动地,一片喧嚣。

茜茜!施建国几步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对范伯道,还有气!还不送回去抢救!范伯一把背起茜茜,大步朝外奔去,脚底生风。

施茜软软趴在范伯背上,毫无知觉,嘴角,却凝着一抹微笑。

病榻上,诸葛亮的面容显得如此安宁,眉上翅鞘缓缓松了,如一只栖息在他眉间的玄鸟展翅,终于飞向了浩瀚天空……第一百一十三章 时空真相医院刺鼻的药水味惹得范伯连连打喷嚏,施建国在一旁拉着施茜的手,满眼血丝。

醒了!忽然,施建国叫了起来,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喜悦,醒了醒了!范伯扭头看去,果然见施茜深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

茜茜……范伯走上前,你感觉怎么样?施茜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眸中毫无生气,半晌,突然有了神采,惊道:我还活着!施建国一面笑一面流泪:可不是!你在回到现代时,心跳呼吸都已停止,医生硬是将你抢救回来了,托着你的心脏按压了半个小时!施茜眸中大震,想要坐起,却没有力气,只急道:诸葛亮呢?诸葛亮在哪?啧……施建国偏了偏头,这都什么年代了,哪有诸葛亮!什么?!施茜先是一怔,随后,泪水哗地涌出,低吼道,为什么救我回来?!为什么?!原以为,他们再也不分开了,原以为,他们永生永世长眠于一处了,原以为,他们将一起投胎来世做夫妻!如今呢,她独自一人穿越了将近两千年,他却还独守在原地呵!她转身,看着输液瓶,一抬手便扯掉了针头。

你做什么?!施建国叫了起来,感紧将护士喊来重新扎针。

我不要打针!让我死!施茜哭着喊道。

你死就死吧!施建国也来气了,让你妈妈也伤心死吧!花了那么多功夫救回来的,她竟然哭天抢地的要去死!……施茜愣住,蓦地不再言语。

妈妈……她可怜的妈妈……罢了,先见妈妈一面,再说吧。

思及此,她不再动弹,乖乖的让护士重新扎上了针。

这是什么药?她扭头,故意赌气的不看施建国,而是问范伯。

一瓶是硫代硫酸钠,一瓶是葡萄糖酸钙,都是治疗铅毒的,另外你每天还要注射生理盐水,口服许多祛淤、活血、软化血管的药,维持生命。

范伯嘴里淡淡说着,心中却酸涩一片。

施茜小小年纪,却已是一身的病,如今心血管硬化,弄不好便可以要了命,回到古代一趟,当真不容易呵。

听到维持生命四个字,施茜轻轻一笑。

又是维持生命?古代喝汤药,现代手术打针吃药,不都是一样的么?自己活了二十多年,却似经历了别人的一生。

够了吧,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如今,没有了爱,没有了恨,没有了期待,没有了遗憾,真真是耳根清净了。

若君山的寺庙如今仍在,倒是可以去那里讨个下半生的清心寡欲。

想到此,她轻叹一声,别过脸,看向窗外。

忽然,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传入耳际,而那话语……竟是中古汉语的发音方式!西施妹妹……这一声叫唤,让施茜整个人脊背一僵。

缓缓回过头,她的眼睛瞬间睁大。

是郑旦!她还活着?!她到了现代?!你……施茜嘴唇轻颤,郑旦姐姐?!是我……郑旦轻轻走到她床前,是你父亲带我来此的。

施茜抬眼看着施建国,眸中满是问询。

是这样的……施建国清了清嗓子,马上就是国际时空学术交流会了,我如今已经把论文整理好了,就等待发言。

只不过,我还差两个个证人,所以,我想请郑旦和你出来作证,证明她是后来出现的西施,而你是被我带来现代的西施,也就证明了我的时空统一论是正确的。

施茜听罢一愣,许久,才不解道:可是……只有我一个人是西施啊!施建国呵呵一笑:不错,但是上回范老师的话提醒了我,如果你是西施,那么用时空平面论也可以解释,因为我把你带来现代的平面又链接回了以前的平面,所以历史才没有变化,却不能说明历史没有别的平面,但从如今看来,历史确实不可能变,所以我的理论是正确的,只是为了更好的说服他人,我必须让郑旦出面说她是西施,而你出面说你是被我带来现代的西施,这就可以说明就算演员不见了,历史的大方向还是不会改变,会有新的演员代替原来的演员创造历史,不是么?施建国!范伯在一旁不知几时竟已怒气冲天,你女儿刚做完手术,你心里就只有你的研究吗?你把女儿带回来究竟是为什么?我……施建国一时语塞,良久才讷讷道,我自然是为了她的安危,但我的学术交流会也很重要啊!施茜此刻倒无其他反应,眸中如水般淡定,轻轻笑道:范伯,这些我早就知道了。

我爸爸是把他的研究看的比一切都重的。

去就去吧,待我拆线,我就去。

施建国闻言,喜上眉梢,范伯却冷冷一笑,道:茜茜,你不必去。

为什么?施茜看向范伯。

因为他的理论根本是错的,我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他了。

范伯坐在施茜床边,随手捋了捋胡须。

是么?你的理由是什么?施建国眼底渗出一道不屑的光来,可否说来大家听听?呵呵。

范伯缓缓抬起头来,伸出手,轻轻的,扯掉了面上的白须,我虽年老,却并不曾蓄须,之所以贴上假胡须,只不过是为了在这个时空平面继续做我的研究,以免有人认出我,如今,真相大白了,我也不必掩饰了。

施茜盯着去掉胡须的范伯,呆愣了半晌,脑中一片空白。

真的……好生眼熟!施建国紧紧盯着他,抿唇不语,仿佛在使劲思索此人是谁。

忽然,施茜脑中一道光亮闪过。

这一道光,似在她脑中炸裂了一般,惹得她浑身一颤。

虽是不可置信,她仍是艰难的开了口:你是……哥哥?!不是。

范伯笑着摇了摇头,但我和少伯是同一个人。

那……为何……施茜已有些语无伦次,施建国更是呆呆立着,瞠目结舌。

我来自另外一个时空平面,我叫施少伯。

说到此,范伯顿了一顿,盯着施茜继续道,还记得你收到过一封信么?是少伯写给你的,告诉你只要借助外力,就可以改变历史。

其实那封信是我写的。

我来到了这个平面,对你们的时空平面造成了冲击,所以你们的时空平面进行了重组,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

你们所熟悉的历史,均是改变过的历史。

我在我的时空平面里,因为研究需要,并未透露我的真实姓名,只说我姓范,大多数人根据我的研究成果,猜想我是个七老八十的人,所以都称呼我范伯。

而你驾马车去吴国的那一天,撞倒的那个人,就是我。

我那日在研究室中发生意外,醒来的时候已被甩到这个时空平面,谁知一来就遇到了这个平面中的自己。

那时的我也就只四十来岁。

当时我才肯定时空是平面的,并继续在这个平面中做我的研究。

那……施茜已顾不得惊讶,只连声问道,那我哥哥呢,我哥哥去了哪里?呵呵,你听我讲完。

范伯伸手去捋胡须,才发现胡须不在了,于是干咳一声,道,我来这个时空平面,主要是研究如何让所有时空平面中的人自由穿梭。

你爸爸研究的时空穿梭是纵向的,也就是在一个时空平面系统的历史中穿梭,而我研究的是横向的,也就是让人在不同的平面内自由穿梭。

可以说我成功了,也可以说我失败了,因为我把你哥哥送回了我那个平面的春秋年间,让他和那里的郑旦喜结连理去了。

而你在我们那个时空平面也只是一个不为人知的普通古代女子,并未被收养成我妹妹,也并未去吴国,所以我们经历的朝代是不一样的。

话虽如此,每个平面内都会有相同的人存在,相同的人也会有相同的寿命,相同的心智,等等,但从生到死所经历的事情却是不一样的。

我的设想是,因为我来了这个平面,你哥哥的性格才会受到改变,因为毕竟我也是施少伯,我的磁场已经形成,我的智力发展也早就完结了,而我来了这个平面,就对这个平面的我产生了影响,他便无法正常发展了,于是便变得有些呆笨。

他本在四十岁就该死,如我一样。

我在研究室里出意外的时候就该死,却来到了这个平面,所以我知道,唯一能救少伯的方式,就是在他该死的时候,把他送到我所在的时空平面。

听到这里,施茜已迫不及待道:那你当初怎么不把我和诸葛亮也送到你那个平面?范伯闻此,眼眸一黯,轻叹一声:我本也以为我成功了,谁知我是错的。

之所以少伯能被我送回去,并不是因为我创造出了外力,而是一旦我来了这个时空平面,我自己就成为了外力。

我这个外力便创造出了一条通道,而这个通道则连接在了我们的这两个时空平面之间——就好比一个U型管——本来我们这两个平面是平行的,却因为我被甩来了,这两个平面之间就出现了一条通道,连接起了它们。

而唯一能通过这个通道回去的,除了我,就只有少伯了。

这个是我现在才研究出来的。

先前我以为只要我摸索出那个时空平面的通道的震动频率,我就能将随便什么人送过去,现在我才知道,一旦少伯过去了,那个通道就会消失,以保持整个宇宙的平衡。

所以无论我怎么摸索,都再找不出通道的震动频率了。

这就是我在君山尝试送你和诸葛亮走时发现的。

那时,我才恍悟,原来时空既是平面的,也是统一的。

施建国在此时终于缓缓开了口:怎么讲?范伯看向施建国,正色道:历史在一个时空平面系统内确实是统一的,无论后人做什么手脚都无法改变。

所谓一个时空平面系统,也就是你们现在所经历的这套历史或我在我的平面所经历的历史。

每个历史平面之间都会有一个相互作用力,也就是引力和斥力。

由于引力的作用,一个时空平面系统将会被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宇宙发源点是只有一个的,这就相当于一条走车的主干道,后来衍生出的无数个历史平面,就相当于主干道衍生出的无数条岔道,相互平行。

你开车向前走只可能走一条完整的路,比如从A小路到B小路再到C小路,假如C小路后面有一条D小路和与之平行的一条E小路,你只可能选一条走下去,不可能两条岔道都走到,于是你走过的完整道路就如同是你所经历过的历史,虽然是由无数不同的小路接连而成的,在你看来却是连贯的一条道。

那么,在这一条道内,是什么都不可能改变的,因为后人若能改变以前的历史,或是以前的人若能到未来,便会形成悖论——这个且不谈了。

我主要是想说,在这一条道——也就是这一个时空平面系统内的历史确实是无可改变的,但假如此时另一条道上的一辆与你一模一样的车撞上来了,这就会影响你这个时空平面系统,势必引起重新调整。

要么它回去,要么你过去,以保证整个大系统的平衡。

好半晌,施建国才回过神来,面如死灰,道:我要怎么相信你?范伯笑笑:你看我,我难道不是施少伯么?我还可以告诉你,不同人从生到死的经历虽不同,但命运却一样。

好比,在那个平面内,你也是我爸爸。

我再告诉你,不同时空平面内的人的生日和忌日也是一样的。

所以我还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老婆——也就是施茜的妈妈,什么时候会死。

听闻这话,施建国的瞳眸因恐惧而猛然收缩,良久,才颤声道:什么……时候?范伯敛起面容,深深一叹:下个星期。

施茜蓦地不动、也不言语了,这个人仿佛被冰冻住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才缓缓自她的脸颊滴落。

她转头,看向施建国,眸内夹杂着不解失望与愤然:爸爸,为了你的研究,你把我和哥哥送回了古代,为了你的研究,妈妈疯了。

爸爸,你究竟还要怎么坚持下去?忽然间,她却有点同情这个被她唤作爸爸的男人。

他执着了半辈子,失去了儿女和妻子,就为了研究他的理论,而此刻,他却被告知,他的理论也是错误的。

施建国只如同被雷击中一般,颓然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着什么。

施茜却笑了,一双眸子显得如此晶亮。

她抬眼看向窗外的天空,自顾说着:我明白了……我看似在改变历史,却是促成了历史……你说对了。

范伯点头,时空不是由我们掌控的,我,只不过也是时空造就的外力,阴差阳错的来到你们这个平面,促成了你们的历史。

哈哈哈哈……施建国突然大笑起来,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菁,我错了……说罢,便摇摇晃晃的站起,冲出了门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梦里相会(大结局)纯白的病房内,一只手,轻轻的握住了另一只手。

床上的阮菁面色黯淡,只有偶然转动的眼珠标志着她仍然是清醒的。

菁……施建国牢牢的握着她的手,眼眶潮红。

嘎吱一声,门开了。

施建国扭头看去,略微一愣。

茜茜……看着她,他哑然道,你来了。

施茜点了点头,缓缓走到阮菁床前:妈妈还好么?妈妈还认得自己么?妈妈知道自己回来了么?这么多年了,妈妈是怎么过的?明明拼命的忍住泪水,却还是哭了……好不容易回来见见妈妈,她多想笑着呵……目前还好。

施建国此刻已失去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似乎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如今每日每日只是陪在阮菁床边流泪。

爸爸……施茜扭头看他,艰难的道,你能告诉我妈妈是怎么疯掉的么?施建国闻言,忽而笑了,对施茜道:你以为是我的原因?施茜一窒。

经他这么一问,她反倒不知道怎么说了,半晌才道:我……只是……呵呵。

施建国松开阮菁的手,慢慢的站了起来,你妈妈在和我结婚的时候就已经患有强迫症了,她总觉得自己是个古代女子,所以在我将你接来之后,她反觉得你才是她亲生的。

那时,我把你带来只是为了研究时空,你妈妈却一直告诉我你是她亲生的,不管看了多少心理医生都没有用。

最后,她就变成这样了。

是么……她看向床上微微张嘴呢喃着什么的阮菁,心中只剩苦涩。

看来,她的妈妈,也是个命苦的女人。

记得小的时候,妈妈就常常穿着古装,教她跳东方古典舞,教她弹古筝,教她举止轻柔。

妈妈不过是将自己封在了自己的故事中,如此执着,或许也是一种幸福呢。

施建国叹了一声,看着阮菁,苦苦道:我这次若课题研究成功,就可以有足够的经费送你妈妈去美国治疗了。

可惜,我错了。

说到这里,他眼中已没有了惋惜,只剩一片萧瑟。

始终都是错了,自己固执了半辈子的研究,终于被证实,是错的。

施茜苦笑一声,一步一步走向阮菁,手指轻抚上她的脸庞:妈妈……我是茜茜,你的茜茜回来了……阮菁仍是默念着什么,并不转头看她,只兀自吃吃笑了。

泪水,一滴一滴落在阮菁的脸颊,鼻尖,脖颈,阮菁却浑然不觉,仍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天花板,仿若那上面正上演着一出人生大戏。

妈妈……她将自己的脸贴上去,挨着阮菁冰凉的面庞,心中一阵抽痛。

儿时的回忆,如此措不及防的涌入脑海。

妈妈摇着拨浪鼓逗自己笑的情形,妈妈坐在窗台上唱越剧的情形,妈妈盈盈浅笑着替她挽起发髻的情形,妈妈在主席台下鼓励她表演唱的情形,就这样无法遏制的一幕一幕滑过眼前。

肩膀轻轻耸动,她终于哭出了声。

不过,如今,心中已了无哀伤。

这泪水,就当时对过往的凭吊吧。

若她怨天尤人,顾影自怜,恐怕也活不到今时今日了。

从小,她便失去了母爱,而爸爸,也只不过是将她当作时空研究的证据。

回到古代,经历了多少,已不必说。

爱情,如此的通彻心扉,却也让人再无遗憾了。

渴望有一个幸福的完整的家,渴望有爸爸妈妈的爱,呵,恐怕,再无法实现了吧。

罢了,自己已看淡了一切,此刻,并不觉得沉重,反是轻松。

是全身全心的豁然。

她转过脸,在阮菁面颊上印下一吻,缓缓站直了身体。

爱,只不过是一种牵系。

她相信,阮菁虽忘记了一切,但对自己的爱,却一直牢记心中,也许再无法表达,可,只要心中有爱,便永远不会分开。

就如同,她和诸葛亮。

不管身在何方,只要有爱维系着彼此,即使阴阳相隔,也仿若在一起一样。

爱,可穿越生死,可穿越时空,无形的将两个人牢牢的栓在一起。

回转身,她轻叹一声,走出了门去。

就是这一刹那,这一扇门,仿佛是生命中的一个里程碑,从此以后,痛苦与欢乐,聚散与离合,都一样了。

无贪无愧,无嗔无痴。

一个星期后,阮菁穿着古装躺在床上,如往常一样睡着,只是,再不醒来。

死亡通知书上鲜明的心力衰竭四个打字,已然惹不出施茜的眼泪。

一袭浓黑如夜的衣衫仿佛一潭死静的深水,只无一点波澜。

不是不悲伤,只是太明白。

每夜的霓虹灯下有太多的悲欢离合,谁又能说得清许多是是非非。

命运,不过是扯着世人的绳索,时而让人逸兴神飞,时而让人泪流满面。

最好的,莫过于永远心存希望,但永远不再奢望。

走在落叶上,沙沙的声音如同黯然的歌喉,却又撩动人的心弦。

有时,撑不起心灵的重量,便随风翻飞,落入更安稳的怀抱吧。

这么想着,她忽然停住了。

对面,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一身长裙、亭亭而立的郑旦。

飞机,稳稳的降落在安徽。

两个女子,就这样一前一后风尘仆仆的来到了庐江县。

想象中,周瑜墓前该是终日里烟火缭绕,无数的善男信女在墓前祈求祝愿,期盼能回首那千年前江东河畔挺立的风姿。

然而,想不到,周瑜墓年久失修,杂草丛生,一片荒芜。

沿着荒草,曲折片刻后,终于看到了孤寂的墓碑。

剥开蒿草走上去,蓦地,施茜心中涌起一阵感伤。

缓缓的摩挲着墓碑,她泪盈于睫。

郑旦看着周瑜的墓碑,轻轻道:这就是大王的安息之处?施茜点了点头,只不言语。

他为何被葬在这里,没有人告诉她们。

这就是当年雄姿英发的夫差的最后栖息之所了。

一掊黄土,尽皆掩去了所有爱恨。

西面的水塘在午后的阳光中跃出点点金光,墓上的芦苇在风中轻摆。

绚烂终归沉寂,过往的一切,不过都是南柯一梦。

跪在周瑜墓前,施茜与郑旦静默了许多个时辰。

穿越千年的往事啊……在这个飘着小雨的下午,她们抿着唇,淡淡回味。

将军……放手,将军快放手!不放。

这笃定的两个字,恍然便击中了施茜,仿若他坠崖的那一瞬,便在昨日。

泪,一滴一滴滚罗,滋润了脚下的荒草。

将军……道出这两个字,她便再说不下去了,千言万语,都尽在这两个字中。

将军呵……此生,便让我怀抱着许多回忆,永不忘记吧……郑旦缓缓爬上前,用自己的面颊贴着冰凉的墓碑,忽而笑了:大王……我来了……我来陪着你了……来陪你了……再也,不走了……回去的飞机,只有施茜一人而已。

想起郑旦眼中的毅然决然,施茜心中生出些许羡慕。

她并未过多的劝她。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执着。

就让她守护着自己心中所爱,直到老去吧。

风吹过的地方,总会有曾经的回忆,在老却时相聚。

而施茜,此刻,已然到了陕西。

陕西,定军山,武侯墓。

眸中,是凝聚不去的过往。

定军山西北脚下,便是诸葛亮的墓区了。

一步一步走上前,脚步轻缓,心,却是愈加沉重了。

许久,不曾这样艰难过。

想到诸葛亮长眠于此,自己,却在两千年后安然的趋步来探望他,心中,便似生起无数小刀划割,喉头哽咽。

大殿神龛上,诸葛亮的雕像手执羽扇,神态自若,眸中如此平静,再无许多牵挂,再无许多包袱,只淡定的立于上方,茫然前顾。

这一刻,她多么想冲上前去,告诉他,千年了,在这千年的彼岸,她,来看他了!虽然,那只不过是一座雕塑,但,她坚信,他能听到,他一定能听到……环顾四周,一副对联映入眼帘。

日月同悬出师表;风云常护定军山。

呵,呵……她胸中激荡,却什么都道不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遍一遍的游走在大殿内,回忆千年前的所有过往,一点一滴。

抚上沧桑的木门,心中,只是狠狠一震。

千年了……曾经彩色的一幕幕,如今,也已成为黑白,只有她,还真切的记得所有的往事,在这千年前后,遥遥相望。

日头,缓缓的落了。

残阳如血,暮鸥低徊。

顺着小道,她慢慢走到了大殿一侧的墓前。

这一座高冢中,静静躺着的,可就是她千年前的爱人么?不过就是一瞬,竟就生生的相隔了千年。

诚如范伯所说,历史,永不为后人所改。

纵使她能再回去一千次,想必也只是相同的结局。

年华水逝间,那些鸟雀轻唧露珠环绕的日子,那些兵马倥偬狼烟荡尽的日子,那些青灯为伴殚精竭虑的日子,都已随着时间,而湮流,而不见。

诸葛亮,你可还记得么。

那我以后就能一直在你身边了?是啊,鬼精灵。

据说,画了这个圆,来世便可以做夫妻。

好。

二十多年。

我的二十多年,不过就是你的一瞬。

为何……要让我等那么久?因为我想和你一起走。

你可后悔么?傻瓜,若我当年选择了你,二十年后就不会有人依然清晰的记得你当年的容貌,惊诧的唤你‘乔夫人’,我也便不会多看你一眼。

如此一来,这个故事就无法循环下去,我们,也无法再相遇相知了。

……这一切的一切,她,从不曾忘,从不愿忘。

这些,恐怕,便是伴她余年的所有了吧。

回想着诸葛亮走前用手比出的那个圆,她,淡淡笑了。

没有关系,孔明,我们……还有来生。

墓碑上的青苔,孤寂,却淡定。

孔明,你,可好么?暮色深了,倦鸟归飞急,远望层峦,思绪万千,心如止水。

远处,似有谁,扬起水袖,依稀唱着一首从未听过的曲儿: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

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

寻一夥相识,他一会咱一会,都一般相知,吹一回,唱一回……=========================完============================夫差番外疼痛已完全将我吞噬,我知道,我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手中紧握的,是我的妻子,也是我曾经最宠爱的妃子。

西施,这个名字就如清空中百鸟的灵鸣,婉转而柔媚。

但,这个名字,也成了我命中注定的劫难。

是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生命里便多了这么一个女子?仿佛只是一刻之前,也仿佛是千万世之前。

有时,我不禁会想,我的春秋,我的吴国,它们安在?来到这个年代,除了她,我便似再无任何的念想。

此刻,她飘摇在悬崖下端,只与我十指相连。

第一次,我们十指紧扣,第一次,她如此眸带期许的看着我。

我该感谢命运赐予我的最后一刻么?看见她的泪,我忽然心痛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前,一切都变得灰黑起来。

好想看到她粲然的笑脸,好想……听到她叫我一声夫君……此生,还有什么比她对我更重要?我想不到了。

依稀听见她哭喊着:将军,快放手!放手?呵,傻瓜,我放手了,你就如风中一叶飘落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

哪怕,我有一口气在,也会保证你的周全。

还记得那日残阳映红了馆娃宫么?即使吴国覆灭,即使勾践来寻仇,我,也依然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而如今,没有了国与国之间的恩怨,只有这崖上的箭矢与滚木,难道,我还无法驾驭么?你是死是活,都要由我决定。

你可懂?你没有权力在我面前死去,我也不会允许你放弃自己的生命。

哪怕,要我死。

忽然,我看见你惊恐的睁大了双眼。

而那视线,却定定的落在了我的右上方。

多年征战沙场,我又岂能闻不到杀气,岂能嗅不到剑气?呵,哪怕他这一剑不砍下来,我,也一样是死,只不过,将死的晚一些。

就在这一刻,我缓缓吐纳。

我——不能死!我若死了,还有谁能牢牢牵着你的手,还有谁能将你救上岸?我胸中一股怒气翻滚,真气却缓缓外泄。

挣扎着聚集力量,却想不到,腹中一阵纠结,喷出一口血来。

你又落泪了,你又在摇头了,你又在喊我放手了。

西施,若是为了愧疚,你完全不必。

只有你过的好,我才会安乐,你若死了,我便是活着,也了无生趣。

蓦地,我听见了他的声音。

孔明。

他竟来救我们了么?呵,你爱的人,来救我们了。

他挥鞭的而下的样子,一定充斥着怒气吧?可以想到,他此刻有多么的急切。

西施,你安全了。

他来了。

很多时候,我都想放手,让你和他去过你们的安逸生活,可,西施,你可知道,他无法似我一般全心全意的爱你。

在他眼中,我看见了横荡天下的英气与挥手补天的决然。

他,要的是重兴汉室,要的是天下百姓的安稳呵!他一颗心要管千千万万的老百姓,要管刘氏江山的兴亡,还要管联吴抗曹的倚角之势。

西施,他爱你是不假,可他能如我一般把你捧在怀中,举在头顶,时时刻刻寸步不离么?他,终归是一个胸怀万壑的男子,他,终归是一个鼎立在这天地间,要为苍生而鞠躬尽瘁的男子呵!你若跟着他,可会有一世的幸福么?然而……如今,我却要走了。

我……不得不将你让给他了。

不,我不会将你让给他,我,只是将你托付给他。

你这一辈子,都是我夫差的女人!呵……想到这里,我笑了。

突然间,一道寒气袭来。

而我,也已无力躲闪。

这铺天盖地的疼痛,瞬间淹没了我。

胸口,似裂开了一个大洞,我可以听见,我的生命随着这奔涌的血液,而一点一点流逝。

但,我要撑下去,我要等有人来救出你为止!我已看不清西施的脸庞。

如今,一切都虚昏起来。

然而,我可以感觉到她手指的轻颤。

西施,不要害怕。

我曾说过,我会陪你面对一切。

虽然,这是最后一次了。

请不要怪我。

是谁,慢慢的趋近了,是谁,带着淡淡的墨香御风而来。

一阵眩晕,再容不得我想太多。

只一个松懈,我已坠下了崖去。

不!我在心中喊着,不可以!我的手中还牵系着她的生命!便在此刻,头顶倏然划过一阵锐气。

来人了!呵,这山崖上竭力向下延伸而来的温度,让我肯定,来救兵了。

我隐隐听见,有人呼喊着来人的名讳——赵子龙。

他来了。

西施有救了。

缓缓的,心中最后的一丝喜悦,绽开了来。

这一刻,我忽而觉得幸福。

一生,都为追求所爱,一生,都从不言弃。

如今,我终于可以自豪的告诉自己,我可以放手了。

是的,她从未爱上我,她从未真的将我当作她的夫君,可我,却一生一世都在追逐着我的信念。

我相信,每个人心中,都固守着一个信念,永不被撼动。

能为信念而亡,能为信念而倾尽一生,我,已比许多人都幸福了。

心中释然,再无遗憾。

我卯足生命中的最后一点力气,点地向上,凌空抛出了我这一世都在守护的爱人。

我仿佛可以看到,她如同一只展翅的白鹤,轻扬起翅子,飞了上去。

松开她,我松开了自己所贪恋的万千妖娆。

从此,我仍心怀信念,我仍心存期许。

身体轻了、空了。

再没有什么值得挂念。

忽然,觉得自己起飞了。

原来,人是可以飞翔的……就算没有翅膀,也可以在风中,也可以在希冀中,也可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揣着一生的怀想,飞翔……也许上一辈子,我与她便是那柳絮,互相缠绕,这辈子才有了这两段不了缘。

缘定三生,这是我们的第几生?我不得而知。

风堪堪划过耳际,手中的背心,依然凝着她的体香。

天在远去,云在远去,树在远去。

波涛声变得大而响亮。

我仿佛看见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惊若天人,我仿佛看到了她翩翩起舞时的美目流盼,我仿佛听见她对我说:将军,我们此生都不再分开……呵,傻瓜,我们还是分开吧。

你,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你可知道?我已将你交付给孔明,他,定不负我。

从来不曾告诉过你,他是我的知音。

如今,我走了,你,可记得要幸福?早晚喝药,切莫在风中凉了自己。

若找到我们的孩儿,请记得告诉他,他有一个霸王一般的父亲,请记得告诉他,要用一生来追求自己所想。

来生,不要来寻我,不要来还债。

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如今,波涛声近了,近了。

西施,不想道别,却还是要道别了。

你所期待的华容道,让他陪你去看吧。

对不起,我食言了。

我们,就此别过了。

但,你可记得,我已在这一刻,将我的爱放牧,到很高很远的地方。

它,会替我凝视着你,守护着你。

下一个轮回,我们不要再相遇。

我爱你。

所以,将你我放生。

所以,给你自由。

诸葛亮番外 (上)步出齐门去,遥望荡阴里。

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

问是谁家冢?田疆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

一朝被谗言。

二桃杀三士。

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这一首梁父吟,陪我度过了无数的日日月月。

隆中的那一段年华,我想我永不将忘。

不知该怎么来回忆这一生。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我的视线,始终比现实远那么一步。

案头那二十四卷书,凝着我最后的希冀,如今,闭上眼,便可看见纷乱战火中,那明灭不定的一缕希望。

也许,真的是老了。

只有老了,才会这样一遍一遍的回忆往事。

光阴荏苒,容不得我稍微失神,年华已逝。

床头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个字仍静静的伴着我。

蜀国,可还有后路?闭上眼,阻隔自己的思绪。

记忆,飘回了遥远的儿时。

九岁,可谓是我人生的多事之秋。

失去了母亲,随后也失去了父亲。

孩提时代的无忧无虑,忽而不见。

成长,或许总在一夜之间。

不知道多少本古书曾伴我束发,不知道多少盏青灯曾随我研墨。

案台上,那书卷中的墨香,总让我心神怡然。

从窗外望去,是一世宁静。

彼时,我终于得以躬耕隐居,以无为待有为。

只是,前路,在已被觑透的情况下,可会出现一丝转机?帘栊碧,只不眠。

雨分后,一程烟。

关山迢递多少千里,暮色分成几度平野。

垄亩之上,田园之中,我只淡然远望。

竹林深处抱膝长啸,月色浓时淡评国家。

友人们随我一同,读书习字,放眼天下。

待笑罢风月,蓬蒿人也可安然指点江山。

有时,我出去游山玩水,可说是陶冶性情,也可说是为了走走那血肉横飞争夺江山的英雄路。

战火纷飞,百姓的生活永是苦不堪言。

灼热的风时而拂过树梢,嘤嘤哭泣。

忽然间,觉得天下太平遥遥无期,前路茫茫。

我,该做些什么吧?纵观时局,形势早已了然于我胸。

只是,该如何抉择,还须思索……可,我从来没有想过,在这寻觅出路的途中,我注定将邂逅一个异世寻来的人。

那是一个夜晚,如往常一样回到草庐,我,却对上了一双满怀期许的眸子。

心中暗自惊诧,也只得抱拳笑问她是谁家女子。

广元兄将我拉至一旁,告诉我,她姓乔,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回头看她,只见她凝着一脸茫然的期盼,或许,便是等待着嫁人吧。

后来的事情,多少令人有些吃惊。

那黑白棋子的争夺,竟引来了乔姑娘的关注。

至此,我们才得以知晓,一切都是广元兄自作主张,乔姑娘并未答应过他什么。

只不期,乔姑娘竟是一位才冠三梁的女子,能歌会赋,胸怀千壑。

第一次,我抬眼看向她,心中微震。

她,究竟是一位怎样的女子?夜阑流香,那丝弦中淌出的乐声正飘飘然围绕在我的身旁。

一曲闺怨,忽而让我颤动了。

她,竟也如此熟谙音律。

早就暗觉她对我有些许不同寻常的情感,一双瞳眸中轻转着努力抑制的过往。

可,那些从我身上望穿的过往,从何而来?迷茫之时,不经意的,已被那如泣如诉的弦声打动。

忍不住,我拍手叫好,坐到她身旁,回应这首闺怨。

直到,弦声轰然停止。

略带惊讶的看向她,却见,那一双明眸早已含泪,朱唇微启,蕴含千言。

一缕威风拂过,她的发丝轻轻掠过我的脖颈、面颊。

一阵悸颤。

恍惚间,我伸手,挑动了她鬓边发丝。

那日之后,所有的日子都似在静静聆听着时间流逝,生怕错过一分一秒。

不知她是何人,为何招至仇人追杀,但我,也只能保护她。

平生第一次,我竟想保护一个从不相识的女子。

藏在瓜地中的草屋间,有弦声若远年的飘渺之音,御水临风而至。

夜晚,她总是靠在我肩头,灿笑如辰星。

她告诉我,她叫茜茜,她告诉我,她来自未来。

我心中笑着,告诉她,我信。

其实,虽是荒谬,我却真的信。

我曾替她占卜,卦上,只是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文字可解。

她,竟似来自这红尘中的化外一方,算不出任何根源。

相逢是缘,也许她掉落红尘便是为了与我相遇。

纤纤几笔,淡淡着墨,将我们的命途勾勒在一起。

可,她离去了。

因为我们的大意,她,终被掳了去。

盼着指点江山,却救不回心中佳人。

我忽而心痛。

此后多少日,我只独自一人抱膝长啸,每日蹙眉抚琴,弦声波澜壮阔,句句惊心。

然而,我仍心存希望——或许,她会回来。

在等待的日子里,昔日的友人已远去。

草庐中,只剩我与三弟每日朗声读书。

彼时,是第一次为了阻隔记忆而读书。

一日,在竹林滴翠之时,只一个转身,我蓦然惊觉——她,真的回来了。

那一刻,我胸中翻滚。

她的微笑,恰在风中暖了心脾。

此后,犁田、躬耕、出游。

这一段回忆,成了刻骨的永恒。

村落向晚,摇曳着帆,看寥寥几只燕儿往来。

夜夜不成眠,远望楼榭中结得裙带的连理,晓来又晓,萧疏又萧疏。

夔关的景色,一片大好。

看见她眼中的沉醉,我心欢愉。

挑起弦子之时,我醉入她的清俊歌喉之中。

日暖催梧碧,雨薄惜花疏。

最是东风多事,掀动枕边书。

惊起妆台慵坐,闲展胭脂水粉,信手倦容涂。

温润的曲调,便如此从她口中缓缓吐出。

告诉她,我愿在此伴她到老,却不想,她说,她要回去。

理由,竟是一句躬耕从未忘忧国,一腔热血在山林。

她……是如此知我。

心中振荡之时,我明白,她便是我命定的那一个。

只是,诚如她所说,我放不开国家,无法不心系天下。

匡复汉室,便是我肩头永远抹不去的责任。

可我料不到,在这样沉醉的日子里,她竟可忍心离我而去。

我更料不到,她竟早已出阁,嫁作人妇。

那是怎样的一种痛,此刻,我犹记得。

心,早已一片片碎裂开来。

我告诉自己,从此,只胸怀天下,再不顾及其他。

虽然,心中总有一隅,会惦记着曾有的过往。

多少日子,我躬耕苦读,终于决定了未来的方向。

二桃杀三士。

我,要帮刘备夺得荆州,三分天下。

跳板,便是曹操南下。

早已料到曹操必然挥师南征,于是我,也早已相好应对之策。

那,或许将是我一辈子的征途——联吴抗曹,夺取荆州益州,三足鼎立。

若天下有变,我将辅佐刘氏江山,重兴汉室。

于是,也只有戎马半生的刘备,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匡复汉室,一统江山。

但,要让他知道我,路途仍然很长。

许是上天的眷顾,黄承彦老先生竟暗示了我许多。

心中一时纠结起来。

我究竟该不该,为了天下的安稳,而放弃自身的感情。

可,就算我不放弃,又能如何?她,早已放弃。

为了黎民百姓,为了江山重兴,值得吧?踏入黄家,我心沉重。

一步一步,宛若走向自己最终的归途。

和着萧瑟的风,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却偏偏,再与她相逢。

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景,我只能在心中深叹。

若选择了她,则她苦,刘氏江山也苦。

若放弃了她,则她苦,我也苦。

二人之苦,与天下之苦,孰轻孰重?我想,那一瞬,我已有了答案。

即使我忽而发现,我们是如此的契合。

这也好,她将永不怪我,我将永不忘她。

天涯海角,心连一线。

离别那日,意正和风。

只,转眼成空,觑见花红。

不知天外可有涯,不知明日又要面对几重山几重水。

只在这一刻,离别的不舍,深深刻入肌肤。

难以忘记她远走时薄孱的背影,我的心,瞬间痛作一团,却只能别开了眼,暗自祝愿她此生安稳。

若要她安稳,则要天下安稳,百姓安稳。

终于,一副早已酝酿着的担子,缓缓落在了我肩头。

青山月冷。

世事无情。

纵马长啸,横鞭立马,堪叹情事空空。

青青苑囿和凄凄相拥,都已成昔日回忆,只在羽扇轻挥间,掠过眉头。

零零落落的那是昨日还是明期的葱葱,我,已然不知晓。

为了汉室,我绝尘而去,跟随刘备,立誓闯出那一片江山。

隆中的青葱岁月,从此与我长隔。

血染的双手,在颤抖中让我知晓,原来战争,是通往太平的唯一道路,也是实现我的理想的唯一道路。

记得我曾对她说,斗柄东指,天下皆春。

如今斗柄东指了,天下的春天却在何方?罢了,前路艰险,只由我一人来承担。

汉室的重兴,只消由我等来倾力打拼。

一千零八重的劫难,留给我自己。

只愿,她此生幸福,此生永绽笑脸。

诸葛亮番外(下)赤壁之战,我军大捷。

忘不了出使东吴之时与周瑜携手抗曹,忘不了月落参横之夜与她再次相逢。

弦子声中,是我们彼此默然不言的相知。

过往早已烟逝,如今一切情感,只为天下左右。

周瑜带着她离去的那一刻,我以为我已淡泊,却仍然,心如刀绞。

无法言语,只能泛起那一叶扁舟,不留下一点痕迹。

周瑜是真心疼爱她的,我知晓。

此后的岁月,我每每想起,便无法自制的心痛。

原来,爱都是如此无法回头的,爱都是如此不遗余力的。

那一片四下飞溢猩红,灼伤了我的眼。

周瑜毅然坠崖的那一刻,我的心仿若被人用针狠狠一扎。

我自知,她将更加悲伤。

周瑜,永远的逝去了。

从此天下,更无知音……而她,也因政治关系,需被隐藏起来。

那,竟就是我在那一段狼烟四溅的年代里,在那一场烽火涌起的混战中,最后一次与她相依。

彼时,我们已在君山,我是多么想倾注所有的温暖,给她营造一隅最安然的角落。

我以为,我终于能跟随我的心,与她从此相知了。

她,是我此生的牵挂,却也是我此生永远追逐的痕迹。

夜中,我昏然沉睡,她,却悄无声息的离我而去。

醒来,我只看到一方手帕。

父母离我而去时,我没有泪,友人离我而去时,我没有泪,然而,在看到这一方手帕之时,我奔出门去,唤着她的名字,一滴泪,自面颊缓缓滑落。

问苍天,她为何要走,苍天不语。

问湖水,她为何要走,湖水缄默。

就这样,我踏回了汉室的征途,别无他想。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我会忽然瞥见她的盈盈笑颜,如从前一样,纤指一挑,叮咚声起。

拔蜀地、夺张鲁。

我以只手补天穷。

三足鼎立实现之时,我是如何的义气勃发。

陛下,终于登上了王位,只等待重兴汉室的来临。

人群中,我永远是扎眼的丞相,威严而不可撼动,只有夜幕降临之时,我才会在黑暗中,独自捧起那带着她余温的手帕,期盼有一日她会回来,便如第一次一样。

奇迹,总是这样眷顾着我。

再一次看到她,已是二十年后。

然而,她不认得我。

那时的她,竟如一个单薄纯白的女童,不谙世事,心无城府。

许多日后,我终于明白了她行走在古代的足迹。

她先来了此处,随后才去了二十年前,结识了我。

我淡淡笑着,不发一语,只在必要的时候,尽力呵护她。

她不认得我,便让我用后半生来照顾她吧。

忽而想起她一日梦中的呓语。

若再见你,我会将你额角的沧桑,一一吻遍。

那,是在夔关,小木舟内。

她躺倒在我怀中,入梦乡吃吃笑着。

再见她的那一刻,我才忽而醒悟她为何会有这样的呓语。

我的额角已爬满沧桑,而她,却义无反顾的跟随我左右。

此生,我们永远拗不过这样的痴缠。

可是,她又一次消失了。

在箭矢如雨中,在风声大作中。

我知道弓弩手不会射她,才下令放箭。

然而,就在那一瞬,她倏忽没在了空气中。

我知道,她许是回到了二十年前,与我相遇了。

我,再一次投入了无涯的征讨中。

内忧外患,终是一点一点的耗尽了我的心力。

失去荆州之后,我的战略计划再也没有机会实现。

重兴汉室的愿望,也成为了镜花水月。

南征北伐,浴血奋战,我一次一次,用自己的心智维持着三国的互相牵制。

蜀国,终是后继无人,若我不拼尽最后一口气,则无法心安。

姜维智勇双全,却无法看清三国关系的实质,我也只能交与他二十四卷书,愿我死后,他能继承我的遗志,继续维持三国鼎足之势。

也只有他,能保证暂时的和平,给百姓带来片刻安稳。

而我,笃定的相信后主,能续写蜀国的几十年国泰民安。

他,是个有着与这个时代不符的智慧的孩子,令人心疼,也令人欣慰。

难得此生能有几位知己,死而无憾了吧。

桌案上的油灯忽而灭去,我喉头一甜,呕出一口血来。

床榻前,那八个字分外晃眼。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后笑了。

我,终是无力扭转局面。

在出山前,我便知道我将面临怎样的结局。

或许,她没有跟在我身边,是对的。

至少,她在我手心画过一个圆。

至少,我们共同拥有来生。

此生的横戟挥戈、呕心沥血,便让我一人承担吧。

榻上,江南如你,你如江南几个字,或将伴我永远沉睡。

若有来世,我仍愿重兴汉室,我仍不悔为了天下皆春,而倾尽一生。

但,我会在出山前,在垄亩中,将她揉入怀内,再不放手。

梦中,天下归刘。

曹睿与孙权伏在后主脚下,诚惶诚恐。

后主笑得淡定,而我,则定定立于一旁。

梦醒,我惊诧。

我还会醒来么。

我以为,我就将沉睡在这个梦中,直到来世。

睁眼,我忽而看到她,一脸苍然的笑容。

那一瞬,我心中,是再也无法抗拒的磅礴情感。

她……真的回来了。

我们有多少渊源在人世间流传,我们有多少时间可以错过,再去守一个孤寂的千年?抚着手中的圆,十指相扣,感觉到她在我耳边呢喃,我轻轻闭上了眼。

依稀听到她在低吟:我们,永生永世,再不分开……缓缓的,我笑了。

好的,我们,永生永世,再不分开。

刘禅番外(上)说出此间乐,不思蜀的时候,我便知道,我会被后世评价为一个怎样无能怎样没心没肺的君主。

成王败寇,这是一条永远不变的真理。

有谁知道,相父曾对父皇说我聪明异常,超出人们的期望,也曾对杜微说我天资仁敏,爱得下士。

只是,这些将永远被认为是溢美之词了。

除了……她。

她了解我。

她懂得我。

见到她的第一眼,我便知晓,我认得她。

至于是如何认识的,我无从得知。

可,那番熟识的感觉,淡却紧密的萦绕在我们周围,一遍遍的提醒我:我认得她。

她,是丞相念念不忘的女子——施茜。

施茜。

乍听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笑了。

因为相父用了一种很奇怪的发音方式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然而刚刚笑出声,我便急急的忍住。

只因,我瞥见相父眼中那一抹无法拭去的缅怀与哀伤。

那样的眼神,让我也不禁心痛起来。

相父总说,我与她的眉眼好生想象。

每次,我都听着,随后在心中悄悄描绘他们的故事。

许多年过去了,相父一肩挑起了所有的国事。

有人在我耳边说,相父想篡位,只有我知道,相父不想,倒是我,希望他想。

记得那一日,我坐在庭院中赏花,宦官来请我批奏折,我随口道:拿去给相父吧。

话音甫落,我便听见了只属于相父的威严声音自背后定定响起:你要将国事全都推给我么?我一愣,回转身去,便对上了相父的深眸。

我……本该理直气壮的,不知为何,看见他,我却语塞了。

相父是极疼爱我的——我知晓,但,相父也是极严厉的。

他,时而是我的朋友,时而是我的父亲,时而是我的老师。

看着他沉静的面容,看着他略蹙的浓眉,我忽而心虚了。

遇见他眼中的深笃,我总会心虚。

虽然,我并不认为我是错的。

去批奏折。

简单的四个字,凝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可,这一次,我却耿直了脖子——我不去。

是几时学会叛逆的?我不记得了。

我只知道,很早很早以前,我心中便有一种念想。

千百年后,谁又能记得谁?为了争夺天下,百姓吃了多少苦?不过就是天下一统,任他姓甚名谁不都一样么?为什么偏要是刘家的人?改朝换代,吃亏的,终归是百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可在改朝换代前,若没有那一番挣扎,或许,便将另当别论了。

你忘了先帝是如何戎马半生,是如何艰难的取得这蜀汉江山的么?相父没有生气,淡淡的墨香只包裹着无法撼动的巍然。

相父,你为何不跳出这世间来看待战事?就算如今我们灭了魏,降了吴,千百年之后,刘氏江山还能坐得天下么?楚家汉家,不过也做了渔僬话。

波涛声中,多少英雄随着战马铁衣而湮流不见。

明显的,我看到相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

相父极少如此惊异。

这一次,我不知道我面临的可是一次彻夜不眠的教诲。

哪知,相父却笑了:陛下,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能如此看淡人世。

随即,他敛了笑容,正色道,可,人必须要走过这条路。

我们无法总跳出自己的行走轨迹来看世间一切,否则,无欲无求,终将停滞不前。

况且,先帝临去之时,曾将蜀汉江山交付与我。

打拼江山,为天下百姓尽力,便是我此生的任务。

即使再超然,我也拗不过这‘情义’与‘汉室’二字。

那么,相父……我咬了咬牙,我禅位与你。

忽然有些怀疑,父皇给我取命禅,莫非便是叫我有朝一日禅位于他人的么?想来,倒也符合我的性子。

人世间这许多,都不是我所爱。

我只愿找一处清静,讨半生安闲,笑看世间潮起潮落。

这你争我夺,真非我所愿。

第一次,我看见了相父眼中的怒气。

紧锁眉头,他冷然道:陛下真要禅位与我么?我……不知为何,我又一次语塞。

陛下,请去先帝墓前询问先帝的意思,若他答应,你便将玉玺取来,交与我,我决不推辞。

眸中的火苗变成了寒光,掠过我的眼眸。

我轻轻一颤,再说不出话来。

先帝如此看重这蜀汉基业,陛下,若您不愿,只配合我便是。

相父见我不言,轻叹一声,放缓了语气,我来打拼,您来悠闲。

这……我第一次有些迷糊,看不清眼前的相父。

是我太笨,还是他太智慧?呵呵……他轻轻笑了,陛下不必迷惑。

我深知您的性子。

您不爱看太多杀戮,您只愿天下早一天安定。

但,天下安定,并不是静静坐在皇位上便可得到的。

若想百姓少受点苦楚,我便必须使得三国互相制约,如此,才能在一统天下之时,少一些被累及的黎民百姓。

那我……听罢这番话,我不得不佩服相父的深谋远虑,可,我仍是不爱争夺。

这天下,爱是谁的便是谁的,与我何干?陛下若不怕背负骂名,便可继续如此下去,若我北伐成功,陛下则理当坐上帝位,以陛下的资智,想要令国泰民安实在是太简单了。

若我北伐失败,也必将让三国互相牵制,在我死后,蜀国也许便无后继之人,若魏国举兵伐吴,无可抵挡,陛下可献出国都,免得百姓遭罪。

丞相一面想,一面缓缓道出这一番令人心惊肉跳的话。

相父……他果然不是一般人,以前,我钦佩他,如今,我仰视他。

真的,第一次,我忽然觉得他的身影如此伟岸。

记得小时候,父皇曾说,我们就该是百姓的守护神。

可此时,我分明觉得,相父才是两川百姓的守护神。

受过他恩泽的黎民百姓,可终会记得他的恩德么?那么,相父你准备北伐?虽是已很明显了,我却仍忍不住问道。

是。

相父点头,依旧是不急不缓,但眼神坚定。

好。

不必多想,我已同意了相父的说法。

如此,可不是两全其美么?虽然所有的国事都托付与相父,可他也落得个心安,不是么?看着相父离去的背影,我在心中重重叹了一声。

在他面前,我从来不自称朕,只因我在他眼中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永远,都比我深思熟虑的多。

再过二十年,我能如他一般么?只是,如此活着,未免太累,太辛酸。

我呆在我的寝宫中,不上朝,不问国事。

一切,交与丞相便了。

有时我会在想,若相父哪日撒手而去了,我会迫不得已挑起这一国之君的重担么?虽非我所愿,可,诚如相父所说,要偏安一隅,并不困难,只要别让我去争夺些什么。

不知道在相父第几次北伐的时候,我忽然收到了他的书信。

拆开绵帛,我愣住了。

许多年了,我许多年都不曾见到这个称呼了。

斗儿……相父竟称呼我为斗儿么?奇怪的是,我并未因为他不尊称我而恼怒,心中反是升起了丝丝久违的感动。

记得儿时,他常常教我念书,抱着我道:斗儿,可背会了么?那一掬墨香,是如此的亲切,如此的令人挂怀。

看着信的内容,我再一次惊诧了。

他竟对我说,他遇见了施茜——那名他挂念了二十年的女子。

可能么?原来,只是为了讲述他心中永远不变的牵挂,他才称呼我为斗儿。

我相信,他内心深处的往事,只告诉过我。

一个镌刻在心底的故事,总是只愿与最信任的人分享。

有时,我们真的就如同亲密无间的父子一般,无话不谈。

他常说,他每次见到我,便会想起施茜。

我们真的那般相象么?起初,我并不信,直到,我亲自遇见她。

那是什么时候了?呵,那时我还太年轻,竟记不得许多了。

只依稀记得,黑夜中,那一瞥背影急匆匆的闯进了我的院中,似乎是迟疑的半晌,转身便走。

我却好奇心大起,想知道这个冒冒失失的女子是谁。

于是,我喊住了她:既然有客入来,何至便走乎?这时,她才从黑暗中缓缓走了过来。

就在这一刻,我看清了她的样貌。

如小苍兰一般冰静绝艳。

但,竟然与铜镜中的我有几分相象。

不经意的,相父的话掠过耳边。

我的眉眼与她想象……莫非,她是……我笑了起来。

呵呵,看模样,这位姑娘,相比就是丞相命人送回蜀中的施姑娘吧?说出这句话时,我并未意识到,那施茜该是已老了二十岁了,而她,却还国色流离。

在我想起来的时候,她却已惊讶的问我是如何知道的。

心中诧异,表面上却还是笑着回答她。

只是,相父曾说过她心思缜密,眼前的这女子,却单纯的紧。

她真的是么?出于好奇,我将她留了下来。

告诉了她我的身份,我却仍然自称我。

不知为何,在她面前,我忽然心中涌起一阵感慨,仿佛她是我失散已久的亲人,在此刻奇迹般的重逢。

她率性,爽朗,如同孩子一般要求我与她拉钩。

心内笑着,我还是伸出了手指。

触上她的手的那一刻,我的眼眶竟莫名的潮了。

她兴奋着,只没有注意我。

我也不知我是怎么了,第一次,一种奇异的情感从我心中升了起来。

似乎……我与她老早就认识,似乎,我与她被生生的分开了许多年。

她,陪着我度过了此生我最难忘的两天。

她唱歌,起舞,抚琴。

不得不说,她是一个撩人的女子,可我却无法爱上她。

或许,我早就当她是我的亲人了吧。

看她唱歌时眸中的迷离,我也恍惚起来。

这样奇特的女子,怕是会令所有人心动。

也难怪,相父会如此呵护她。

那两日,她问了我许多问题。

呵,那时,我才知晓她不光是一个温婉的女子,还是一个机灵的女子。

她聪慧异常,便是一个小小的暗示,她也能明白你心中所想。

然而,最让我惊诧的,还是她解读我的那一刻。

你更注重绝对的安定和平,而不是相对的霸业雄图,你更注重结果,而不是过程,即使背负骂名也无所谓。

你看破了厮杀,也不关心是如何一统的,是谁一统的。

改朝换代对于你而言,简直是再正常不过,只要天下少点纷争,早点安定,就足够了,是不是这样?她说出这段话的时候,我的心猛然一颤。

除了相父,第一次有如此了解我的人——并且,还是如此短的时间内。

忽然怀疑,也许她便是上天赐给我的奇女子,让我在此生有一位红颜知己,也便了然无憾了。

蓦地,我明白了。

她是二十年前的施茜,也是现在的施茜。

相父说的没有错。

她,只不过是先来了这里,随后才去了二十年前。

至于她是怎么做到的,我不得而知。

记得丞相曾提点过我。

他说:两个施茜本就是一个施茜,只不过一个是早到的,一个是迟到的。

此时,我恍悟了。

如此聪慧的女子,在以后若回到二十年前,一定是位了不得的女子吧。

她问我,为何我不将我的想法公诸于世。

呵呵,若公诸于世,我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大逆不道的皇帝了吧。

罢了,我还是淡然的做我自己便好。

历史,只不过便是后人的玩物。

只不期,她竟认为我比相父更像一个谜,呵,看来,她并不知,相父也早已看清这一切。

只不过,相父不愿跳出世间一切,寻求超脱。

相父之于我,一直是一个谜。

终于,两日后,她走了。

我并没有挽留,虽然,我确实不舍。

我知道她心系相父,徒留她在此又有何益?更何况,此生能遇到两个知己已然是奢侈,还何必贪恋更多?她走之前的那一夜,我抚了许久的琴,所有的情感,都只化作了琴弦上的乐符。

记得,这琴,是相父的最爱。

这就当作,是我为她送行吧。

刘禅番外(下)她走后,我已然不理朝政,我已然躲在我的院中安然享受。

一日复一日,我,几乎忘了窗外还有杀戮,还有血泪之争。

直到,有一日,我听说,相父病笃。

相父……病笃……我的脑子轰然大了。

以前,从未意识到自己对相父的依赖,然而这个噩耗,唤起了我心中所有早已淡去的情感。

我不习惯默默流泪,于是我咧开嘴大哭。

悲伤化作了泪,也化作了我歇斯底里的发泄。

我忽而清醒的意识到,相父真的要离我而去了。

李福星夜去询问后事的时候,我仰望夜空,却目光虚空。

有一刻,我竭力的在寻找相父的那颗星,然而找来找去,却是心中绞痛。

我咬着嘴唇,缓缓的蹲了下来。

此时的思念,是一种彻骨的疼痛。

欲哭无泪,便是我这一瞬所有的感受吧。

喉头干涸,我揉了揉眼睛。

忽然,一颗星划过了天际,在我还在慌乱的跟随它的踪迹的时候,它已消失不见。

我知道,相父……走了。

南征北伐,相父为了蜀国费尽心力,我却固守着自己的信念,独独躲在皇宫中。

第一次,我怀疑,我是不是错了。

可,丞相曾说过的话,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若他失败,接下来蜀国的所有,便全归我了。

蜀汉……也许后继无人。

我明了,姜维智勇双全,但,他也只能保全蜀国的暂时安稳,继承相父的遗志,让三国互相牵制。

最终,蜀国是要落入他人之手。

我所能做的,便是使得国泰民安,让百姓在安稳中换一个天子吧。

从此,我再未立过任何一个人为丞相。

相父,已成为我心中的永恒。

我早已说过,他是一个朋友,是一个父亲,是一个老师。

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他。

也许有人不懂,也许有人以为我怨恨他大权独揽。

不,我不怨恨他,而他,也从来没有。

大概,我们注定了便是往年相交的知己,或许我们政见不同,但,我们知道彼此的心意。

他不在乎权力,不在乎地位,正如我不在乎皇位一样。

我们所看到的,只是天下苍生。

而今,他去了,只剩我一人而已。

许多许多的回忆,我只能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感怀。

相父……真的走了。

我常常会觉得恍惚,常常会觉得他仍然在我身边,常常会闻到那一缕墨香,若有若无的飘荡而来。

有时,一种哀伤,会在黑暗中化为木叶的低泣,于暮夜降临时,唤醒一个人心底最深的依赖。

可,我必须走出相父去世的阴霾。

虽然,思念时如此浓烈。

我终于,用自己的肩膀挑起了蜀国的天。

我终于,懂得了相父的辛苦与酸涩。

内忧外患,真不是如此容易荡平的。

我,尽力了。

甚至,我也可以说,我做的很好了。

我在位的那些年,蜀国一切安泰,歌舞升平。

我知晓危机在悄悄临近,但,我只装作不知道。

丞相会明白的——挣扎,只不过是垂死前,自己给自己划过的刀伤。

不如,就在迷糊中,静静的走入下一个片段。

年复一年,每当我抚琴的时候,相父的面容,总会出现在我眼前。

伸手,却又是倏忽不见。

偶尔,我会想起她——施茜。

尤其,是在那日,传国玉玺落入他人之手时。

我笑着,听四周一片悲歌。

我仿佛可以听到英灵们群起的骂声,可我,并不想辩解。

相父懂我,她懂我,便,够了吧。

我似乎可以听见她对我说:不必悲伤,这不过就是你该做的而已。

是,不过就是我该做的而已。

传国玉玺在递交给他人的时候,那一抹素白,忽而灼痛了我的眼。

相父的面庞,在微风中缓缓显现。

我看见,他在对我点头。

恍惚间,那一袭白衫,飘然远去。

原来,直到此刻,他才舍得离开我,离开蜀国。

相父,您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蜀国人民的。

归降的那一刻,我心中,隐隐有一处,冰凉的流出了泪水。

然而,我却笑着,笑得毫无哀伤。

此刻,司马昭看我的眼神,促狭中带着一抹探究,似乎是在分辨我那乐不思蜀的回答是真是假。

而我,则更是摇头晃脑的打着拍子,笑看蜀国歌舞。

其实,故国早已不堪回首。

可,我却只能眼波涟涟,有滋有味的欣赏。

嘤正却对我说,我该哭着回答我日日思念心中悲伤。

既然他已如此说,我若不这样回答,岂非太过了?但,若说了,恐又难以保全性命。

为什么我要保全性命?许多次我都问自己这个问题,到如今,我才幡然领悟相父所说的情义。

原来,我也不过如此。

即使我再超然,也抵不过情义二字。

我总会想,也许,我该做点什么,来慰藉相父吧。

姜维诈降失败了,我呢?于是,在司马昭在一次问我时,我装作挤不出眼泪的样子,痛苦道:我日日思念蜀国,心中悲伤。

听到他大笑着问我是不是嘤正教我如此说时,我知道,我成功了。

昔日勾践卧薪尝胆,我却不能试试么?哪怕希望渺茫,也总还有一条归路吧。

端起酒杯,我满眼清撤的笑了,笑得全然忘记了窗外世界。

或许,有一天,我能够复辟蜀国,也或许,这一天,将成为我永恒的梦了。

相父,若是如此,我也只能这样去见您了。

我知道,您不会怪我的。

相父,许多时候,我们的默契,都已转化为我浓重的思念。

有时,我不禁会想,不知您,过的可好?不知您,是否偶尔想起我?不知您……是否还能遇到她……她如此了解我,恐怕,也一样的了解您。

只盼望,我还能与你们重聚,把盏长谈,喜笑颜开。

相父,宴会罢了,歌舞尽了,夜,深了。

我坐在床头,吃吃望着花瓣凋零,小心翼翼的,收起了万千思绪,看月华如练,微熏的笑了。

相父,若明日日暮的红霞还在燃烧,我,便还将怀抱希望……姜维番外(上)站在剑阁,那高耸入云的七十二峰宛若利刃横插入空中。

抬眼看去,剑门关上的姜字旗仍巍然立着。

风起,不知为何,那云端似在呜咽着一首悲歌。

残阳泣血,我不禁暗忖:蜀国,终是走到尽头了么?这本是蜀之咽喉,而今,我站在此处,却徒添悲凉。

蒋显到此,仅一句后主请将军归降,已激起我满心血滚。

丞相呵,您若还在,蜀国便不至此!您用自己的生命撑起了三足鼎立,您用自己的身躯擎起了蜀国百姓的一片天!您在祁山上每日思索如何攘外安内,如何使国泰民安,难道就这样随着后主的一句话,而付诸东流么?不!我姜维偏偏不!我便有三寸气在,也不令魏国得逞!从崖上望去,四周地势显要,我只不明了,为何后主竟下令降魏,并不做任何的挣扎。

丞相的面容,便在此刻,渐渐清晰了起来,那匡复汉室、克服中原的旗帜下熟悉的身影,只一个转身,便让我又坠入了恍如隔世的思念中。

丞相,你可还在观望着这一切么?还记得,那一日,风声凛冽。

冰凉的利刃触到脖颈之时,母亲的呼唤,让我蓦然一惊。

回头,丞相的盈盈浅笑,便在眼前。

将剑送入剑鞘,我,重重跪下。

丞相二字,承载的是一句诺言,还是一生感激,是为蜀国,还是为丞相,如今,我已分辨不清。

当年丞相在时,与我立马横抢,驰骋沙场的列为英豪们,如今,已化为一掊黄土,在地下永远佑着蜀国的前路。

然而,蜀国,真的还有前路么?丞相,为一句守邦,我姜维愿将肝胆烙成忠烈。

此时,苍月饮恨,是生存或是殉葬,是忍辱还是杀戮,我必须鞒鼍龆恕?br>那一年,天水城外,最后的不羁让我结识了丞相。

风中,丞相的笑脸,恍然穿越了冰冷的城墙。

征北之时,丞相将所有的才情酬与知己;一腔热血,冲刷了无数年的风霜。

羽扇轻转,丞相的眉间带着淡定的深笃,眼中,是不可撼动的凛然。

清癯的面庞从来便带着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威严,那举手投足之间,淡淡的墨香,凝着腹有千卷的隽永英气,便在那一捧飘离出世中征服了所有战将。

是的,为了汉室,丞相,从不曾有半分的犹豫,也从不曾有半分的急躁。

在我的印象中,丞相总是缓如清水,眸中,常带着深远的意味。

不知是透过战事看见了将来,还是透过时光看见了过去。

他心中,似沉淀着半生的故事,只令旁人无法读懂。

仿佛,他身上,藏着一个永久尘封的过往。

常常,我问起黄夫人,丞相总是一笑了之。

我们之中,极少人见过黄夫人,除了二十年前便跟随过丞相的老将军。

我总是好奇。

是的,我也免不了是一个俗人。

也许是因为太过崇拜丞相,我时常想,丞相夫人,该也是一位谜样女子。

直到,有一日,我听见一位老将军惊惶的叫道:夫人回来了!夫人?是黄夫人么?我急急跟着丞相出去,才发现,那不过是一位十多岁的妙龄少女,然而,那倾城倾国的面容,直令我惊诧不已。

这女子,便如不小心坠入人间的仙子,一双澄澈的眼睛茫然的盯着众位将领,乌黑的眸子快速旋转。

我讶然。

这……竟是位夫人么?第一次,我发现丞相不再淡然,他眼中流转着难以抑制的不可置信,却还带着悠远的哀伤,仿佛,那女子身上,凝聚着一个多年前不堪回首的往事,只让丞相一味沉沦。

终于,丞相说:真的是你?那按耐不住的欣喜,我又岂能察觉不出?看那女子,却是全然不知所措,似乎并不认得丞相一丝一毫。

忍不住,我好奇起来。

这女子……究竟是谁?多少年了,丞相几乎隔两日便会掏出一张帕子,反复摩挲。

直到那女子的到来,他才终于不再取出那帕子。

但,他看那女子的眼神,却分明如同他看帕子时一样。

不难看出,丞相心中压抑着许多年的情感,就在那以后,一点一点的被这名女子剥开了来。

刘封来刺杀丞相的当晚,我终于肯定,丞相与这名女子定有交情。

他神色安然,将她完整的护在身后,甚至,在剑尖逼近之时,一把推开了她,任那冰凉的刀剑没入衣衫。

若我来不及拔剑,丞相定然便在那一刻,在两川百姓深深的叹息中,放下了肩上匡复汉室的重担,为了救那名女子,而永远陨去了。

这样深笃的感情,谁又能做到?可,她并不是黄夫人。

她,姓乔。

——我也是后来才知晓的。

伯约,粮草可丰足?所用之物可完备?有一日,丞相如是问我。

我回答,一切都妥当了。

丞相吩咐的任务,我从来不敢大意。

他总是谨小慎微,从不弄险,不颁布无谓的军令。

于是每一位将士,也早已被熏陶得如他一样。

然而那日,我看见,乔夫人背着包袱,神色黯然的在雨中缓缓走着。

她眸中的决然,我怎会看不见?只是,我不懂。

在不经意的告诉丞相之后,他神色大变。

我立即料到,此事不一般。

乔夫人是谁?她同丞相又有什么渊源?明明心中好奇,却不便相问。

丞相倒抽凉气的时候,我看见他眼中的痛色,迤逦开来。

他紧蹙的眉峰,只让我心中一紧。

我略略猜到,许是乔夫人离开了。

可,暮夜降临之时,丞相却满身透湿的怀抱着人事不省的她回来了。

不敢多问,只敢催促丞相去更衣。

哪知——姜维番外(下)换来的却是一声压抑焦急的低吼:我叫你去请郎中!那一刻,我心中一震。

丞相,是如此的呵护她。

从乔夫人的眼中,我已然看到了她对丞相的依赖与爱慕。

那时,我本以为他们将长长久久的走下去,我本以为,在这样血雨腥风的年代里,能有如此清澈不问来日的感情,定能相守永久。

可惜,我错了。

虽不知道那乔夫人是谁,但我也略略听说过她与东吴的关系。

似乎,她是某位江东大将的遗孀。

日子过久了,我并不记得太清晰,可,那一日,丞相背对着我的苍凉,我却从不曾忘。

如同呢喃一般,他轻声道:伯约,她终会走的。

这样略带沙哑的声音,让我心头一痛。

丞相在哀伤,在缅怀。

黑暗中,他静静的站在帐内一隅,背影在萧瑟的风中显得如此凄寂。

我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却发现,他手中,正紧紧的握着那一方手帕。

第一次,我借着窗口的月光看到了帕子上的字迹。

那一刻,我仿若觑见一名女子,含泪笑着,一笔一划的在帕子上,留下了这一串永恒的牵挂。

我问丞相,那是谁。

丞相只是摇头,默然不语。

晶莹的泪,仿若珍宝,轻轻的,从丞相脸上滑落。

我怔住了。

这样巍然安稳的八尺男儿,这样一直挺立在我心中威严肃穆的丞相,竟也有泪么。

心痛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虽未亲历丞相的这一段过往,却能在这一抹黑暗中,描摹出他心中的忧伤。

半晌,他收起了帕子,淡淡笑着转身,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递给我退敌妙计。

只是一个瞬间,他便又变回了那安然淡定的丞相。

我接过锦囊,点了点头。

是的,我什么都不用说,只是感受,就已是丞相的一切所需了。

有时,人,不过是需要一个聆听者。

而我,在聆听之中,却恍如亲历。

一点一点,往日的碎片,就这样在不经意中,从丞相的口里道出。

我有意的将那些碎片拼起,便成了往日的一幅幅图画。

虽不知道那故事中的女子是谁,却可断定,她与乔夫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然而,世事难料。

就在我以为从此后,将有一女子贴身陪伴丞相之时,所有的一切,都被打破了。

箭,雨,雷。

撕裂的声音,马匹啾鸣的惨叫。

木石飞滚。

司马懿手中,高高举着乔夫人,满面冷然。

瞥眼望去,丞相眸中疼痛,第一次毫无掩饰的漫溢开来。

只因乔夫人的那一句:放箭。

放箭……她当真不在意她的生死,只在意丞相的匡复大业。

鼻头一酸,我别过了脸。

这样忘却生死、不顾一切的情感,有几人还能奢望?可丞相得到了。

乔夫人得到了。

千万支箭飞旋射出的那一刻,我闭上了眼睛。

不知丞相是否流泪,不知丞相是否心碎。

我,只不忍再抬眼去看。

直到,一切终归平静。

马蹄远去的声音,迫使我睁开了眼。

恰巧,便对上了司马懿身下扬起的浪尘。

丞相!我惊叫,为何会……丞相不是下令放箭了么?司马懿怎会有机会逃跑?乔夫人又去了哪里?丞相只涩然一笑:他逃了。

没有遗憾,没有不甘,只有,隐隐的心痛。

乔夫人呢?虽是不忍,还是不得不问。

消失了。

简练的三个字,说毕,他便转身离去。

眉间蹙起的那一刻,我觑见了他心头的愁绪。

消失了?是香消玉殒了么?不论如何,丞相既然说她是消失了,便是不相信她已去吧。

那么,我,也应该如此相信。

那日后,丞相沉默了许多。

夜深人静之时,总会掏出手帕,喃喃念叨着什么,而他的一件白衫,因被乔夫人书写了江南,也再不肯命人清洗。

我知晓——那,也许便是乔夫人留给丞相的最后回忆了。

终于有一天,我问丞相:黄夫人在何处?不想问,不愿问,却不得不问。

若他与乔夫人之间的感情深笃异常,又何来黄夫人?她在丞相府。

淡淡的一句话,带过了所有的问题。

从此,我再不问。

黄夫人,也从未出现过。

所有年轻将领的心中,都攒着这个疑问,但,也无人敢过问。

或许只有我明了。

丞相不说,是因为他已承载太多。

也许,有时,命运就是与世人开的一个玩笑。

相爱却无法在一起的故事,略有许多吧。

接下来的日子,我仿佛淡忘了乔夫人的出现,随着丞相再出祁山,征讨魏国。

有时不明白丞相为何如此拼命,有时却又仿佛太明白。

也许,正如我感念丞相的知遇之恩一般,丞相,也感念先帝的知遇之恩吧。

三顾茅庐,如鱼得水,这些,我等又岂能不知?为了蜀国,丞相已是耗尽心力。

每每,我看到丞相床头挂着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个字,心中都是萧瑟。

这,或许便是丞相的心愿吧。

为了汉室,哪怕是死,也绝无怨言。

丞相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却仍然神采奕奕。

我们知道,丞相在撑着,他想撑到自己成功的那一日。

他肩上扛着太重的担子,无法卸下,也不愿卸下。

天下事,便是他的事——我从来就知道。

丞相倒下的那一天,我没有流泪。

忽然,我明白了,丞相只想在他有生之年,做完一切他能为蜀汉做的事情。

他倒下了,却没有遗憾。

病榻上的他,依旧念着伐魏,依旧念着蜀汉的将来,只是,眼中多了一抹看透世事的苍然。

从前,他撑着,他要以信念告诉自己,一定可以。

此时,他要走了,他终于将面对自己所看见的一切,为自己画上一个句号。

他将沉甸甸的书卷交到我的手上之时,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

丞相呵!您若是我的伯乐,我便心甘情愿一生都做您的千里马,为您度关山,为您赴戎机!丞相缓缓开口,交代后事。

那一面匡复汉室的旗帜,恍惚便飘到了我的眼前。

猩红的战场,蓦地伴着马蹄声咄咄作响。

这一切都在召唤我,为了丞相,勇敢的走下去,为了蜀国,拼尽身上的最后一滴热血!丞相!泪,奔涌而出。

看着丞相缓缓翕合的嘴唇,我心实痛。

想对丞相说保重,却是说不出口。

怎样才算保重呢?若他不说完他为蜀国安排的道路,他,便不会心安。

可,令人嗟讶的事情,就在这一瞬发生。

众人惊呼乔夫人的声音,适时的传入了我耳中。

掀开帘子望去,乔夫人那苍白的面容,在那一刻震撼了我的心。

看得出,她的面上,写尽了期许。

也许,她也在期待着最后的相会。

我的疑惑,在那时,变得更甚。

娘说,乔夫人是她的夫人。

娘说,乔夫人在二十多年前便是如此貌美如花。

我惊愕。

记得丞相曾对我说过那手帕的故事,记得我曾小心翼翼的拼起二十年前的碎片。

难道,她们果真是同一个人么?或许,世上真有这样的奇迹,人,是会死而复生的。

二十年前,她的消失,便是为了今日的重聚。

她每消失一次,便注定了下一次的回归。

也许,是这样吧?看着她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去看丞相,我的心随着她的步子而沉重的颤动。

他们相会了。

这么多年了,丞相在走前能见到她,许是再也没有遗憾了吧。

不知他们在帐内说了些什么,可我分明看见,白日里,一颗大而明亮的流星,划过了天际。

那流星的尾巴,宛若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滑落在了天涯的一端。

火红的云霞忽而漫开,风声掠过,丞相身上的墨香轻缓的袭来。

蓦地,我惊醒——丞相走了!那一缕墨香,正是他路过我身边,与我道别!冲入帐内,抬眼,便看到了我永生难忘的一幕。

丞相与乔夫人面色安详的躺在一起,十指相扣。

乔夫人的唇贴在丞相的耳畔,仿若刚说完一世的悄悄话。

而丞相眉上翅鞘,已彻底松了,平日里紧绷的面容,忽而变得如同孩子一般明朗、再无忧愁。

丞相!不想流泪,泪却固执的涌出。

丞相走了。

丞相安然的笑着走了。

瑟瑟秋风中,匡复汉室、克服中原的旗帜依然高扬,那旗帜下每日凝眸不语的身影,却再不回来。

纤尘不染的羽扇,定定的伴着丞相走过了三十年的风风雨雨,看尽了三十年的硝烟战火,如今,也静静的随丞相入土了。

乔夫人,又一次消失了。

这一次,我内心平静。

或许,他们正在世界的某一处,笑意浓重的相遇。

那花草从中,丞相一袭白衫,将伴着乔夫人笑靥如花,永世不再分开。

而我,则将顶起丞相遗留的使命,为了匡复汉室而战,为了天下兴亡而流血牺牲!为了丞相,我不需要理由,丞相的知遇之恩,丞相安邦定国的固执,便是我报效蜀国的所有理由!我举剑指天,横刀立马,九出祁山,领兵伐魏,不为别的,只为继承丞相的遗志,坚守国邦,攘外安内!战场上,我一次次拼死杀敌,丞相的面容,一次次在风中的旗帜下,渐渐清晰。

回首,丞相的灵位,如此清静的躺在桌案上,他仰脸望天、浓眉紧锁的模样,永远的刻在了我心中。

他北伐的目光,已变成此刻我的所有愿望。

他深眸中承载的一切,已变成此刻我全部的使命。

他教会我太多太多,将帅之道,做人之法,此生,都将伴着我,那二十四篇书已常伴我枕边月下,看见它们,便仿若丞相仍在我身边一般。

伯约……有时,我会听见丞相这样轻声唤我。

回眸望去,那一瞥清傲的身影,已然被风同化了去。

我知晓,丞相仍放不下我,仍放不下汉室,于是,我浴血奋战,只愿一统三国。

愿这一生血泪,吐尽沧桑,换来统一的光华。

剑阁就在我身后,生死存亡的时刻,我不敢大意。

蜀国呵,我决不教你灭亡!如流星在长空中划过,那剑气,似一缕青光,刹那间照明了丞相眉宇间的威然与深笃。

鬓发里的苍凉,就在这一刻,与我合为一体。

战袍、长枪,不是为了在血色中杀出一世猖狂,而是为了这一抹飘离出世的身影里,独独留下的坚定信念!战马下扬起的尘土,如同悠远的目光,注视着我离去的方向。

诈降,是无奈中的办法。

只请丞相佑我,再次顶起蜀国的兴盛!若,我终于死在战场,硝烟过后,请您来接我,带我在那百花丛中,听您与我讲,您几十年前的绝美过往,带我去看那帕子上,鲜活而灵动的面容,缠绵而深笃的回忆……丞相,我多少年的豪情,终将在这一刻,不论成败,只固执的焚烧着泣血的残阳,在最后的关头,为了蜀国,洒尽所有的热血……丞相,佑我!(注:后记,姜维诈降计策失败,自刎而亡.那句维将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必不使汉室终灭也。

也随着他的满腔怨忿归于尘土。

至此,复兴的最后希望就如同摇曳的烛火最终消逝于茫茫黑夜之中。

)小乔(灵巧)番外 (上)杜若开满院子之时,我不过就是一个清白若水的少女。

爹爹常说,嫁给一个好人,便能幸福一生。

于是我时常踮足期待着,扬一枚花瓣在指尖,携一抹裙摆翻飞,轻轻旋舞于丝竹声中,等待我的良人。

直到,那一天,爹爹对我说,姐姐将嫁给孙将军,而我,将嫁给周将军。

周将军……不敢泄漏自己羞赧的喜悦,只能诚惶诚恐的揣着自己的小思绪,一丝一缕抚顺自己的心情。

娶亲之日,四周一片大红,喧闹的人群中吹打声不绝于耳,仿佛那喜悦,已然感染身边的每一个人,在火红的空气中绽出一张张笑颜。

我的衣袂在窗牅前扬起,掠过窗外一隅景色,显得如此欢愉。

红烛上的火苗跃起之时,我终于抓着红绳,小心翼翼的移步坐上床。

喜帕轻轻的搭在我的发丝上,冰凉如清冷的月色。

我静静的等,耐心的等。

然而,看红烛燃尽,我满心的喜悦一点一点瘦去。

我的夫君,他彻夜不来。

扯落虹裳霞披,喜帕如知晓我的心思一般,随着窗外的凉风,自动飘零。

东方渐白。

他出现在我面前时,已是喝得酩酊大醉,然而,那一双略泛迷离的深眸,那一挑邪魅的浓眉,却忽地拨动了我心中的一根弦子。

这就是我的夫君,这就是一夜不曾来挑起我喜帕的夫君。

我,就这样,成为了他挂名的妻子。

那时,我才知道,这府中,还有一个眉眼盈盈的丫鬟,叫做灵巧。

她,轻轻流转那一双水涔涔的眸子,便已攫住了将军的心。

每每,我看向将军,总能发现他的眼中,正集聚着所有的情感,默默注视着她。

她是灵巧,她是一个丫鬟,却,也是我心头的一根针,扎得我每夜每夜疼的无法入睡。

将军竟每晚都在她房中度过。

她,不必和其他丫鬟同住,而是一人一间房,独揽将军的温柔,而他身上,也只沾染她的馨香。

终于,我无法再沉默。

从小到大第一次,我摔碎了家中的茶杯。

不因无意,而是眼带怒意的挑衅。

灵巧……自牙缝中缓缓挤出这两个字,我握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嵌入了肉中。

血渗出的时候,我并不觉得痛。

残月浅挂在树梢,我的影子在院中独自哀怜。

我步履凌乱,徘徊在冰冷的月色中。

酒,杯杯是醉;泪,滴滴是碎。

心已荒芜,却只能故作坚强。

身后,他们的欢笑声,刺耳的临近了。

我忽而转身,借着酒劲,走到她面前,给了她一巴掌。

啪。

没想到,这一掌,却因他,而落在了我自己的脸上。

将军……我抬眼看他,任泪水滚落,心,早已不再完整。

曾经,我牵着裙角每日翩飞在花丛中,期待我出嫁的那一刻,我的夫君怀抱着柔情,撩起我头上的喜帕,拥我一生一世。

如今,我独自守空房,却还要看他们每日每夜的在我眼前游荡。

若是如此,为何答应娶我?既然娶我,为何流连在他人的温柔乡里?我指着灵巧,一字一句的对将军道:你若纳她为妾,我便死给你看。

到时孙将军那边,你自己去交代!说完这一句话,我知道,我的自尊,已被我自己一点一点撕碎,如同风中无人关注的木叶,在飘零之际,自己舔去自己的哀伤。

转身,一步一步艰难的离去。

难道,我只能这样,才能栓你在我身边么?可,你依然故我。

你虽不提纳房之事,却仍是每夜伴着她花前月下,催开桃花最美艳的绽放。

而我,总是守着我的影子,抱着自己,蜷在清冷的月光中睡去。

梦里,是桃红柳绿温婉如水的江南,一名威仪男子,细心的为我撩起鬓边发丝。

可,我却看不清他的模样。

或许,我一世都将看不清。

抿红唇,描峨嵋,插珠花。

眼底的傲气,凌着每一位家丁。

我不再是过去那个心如薄翼的小姐,轻轻一折便随风断去。

如今,我定定立在家中,袖裳凝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谁若不服,便是痛斥,谁若再不服,便是鞭打。

只有,在看他时,那一抹掩饰不住的期许与心伤,会从眸中缓缓溢出。

我已经努力。

我替他洗衣烧饭,端茶倒水,一点一滴都照料到。

他,却从不以为然,甚至,要我洗了灵巧的衣衫。

一道怒气自我心中划过。

他,永远都不将正眼看我么?灵巧……你若在一日,我便不能获得他的爱……可,你若不在了,他对你,也只有永久的缅怀……忽然,一个想法跳入我脑中。

登时,我心惊肉跳,站立不稳。

我真的……要这么做么?然而,为了得到爱人,为了此后的半生幸福,我,不妨一试……悄悄瞟了将军一眼,他,睡熟了。

第一次,他睡熟在我的卧房。

凝视着他安静笑着的面容,心,怦然一跳。

我,定要得到,他的爱。

灵巧在一片萧瑟的风中,香消玉殒。

我的手止不住的轻抖。

她终于死了。

两只手指冰凉的捻起早已准备好的面皮,一块贴上她的面庞,一块贴上我的。

灵巧,你莫要怪我。

我,会替你好好的活下去。

我,也会替你好好的吮吸将军的爱。

此后,他将爱我。

而不是你。

走出马车,深呼吸。

随后,我大声吆喝起来:夫人不知是怎么了……快来人呐……将军茫然不已的眼神,如晴天霹雳一般,击中了我。

上天呵!第一次,我觉得,也许我上辈子造了太多的孽,要用此生来偿还!为什么……灵巧已死,将军,却失去了记忆!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呵!踉跄两步,我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他,仍然挣扎道:将军……你,真的不认得我了么?他翦手转身,冷冷道:我说过,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请你,不要再缠着我。

夫人死了,你该难过才是。

你……我手捂心口,艰难的呻吟出声,将军……你真的忘了么?为何会这样?他是真的忘了灵巧么?衣袖轻拂,他已大步走远,再不回答我的任何问题。

痛。

撕裂一般的痛。

伴随疼痛的,还有忽然升起的疑惑。

将军……竟变了。

他的眸子更深了,额际更宽了。

看人,是如此的冷冽,如此的居高临下。

仿佛……带着一抹霸王的气焰……呵,莫非失去记忆,便连性子也是要变的么?苦笑一声,我只能等待着将军恢复记忆的那一天。

也不知,我此生是否还能等到那么一天。

房中,仍然只剩了我一人。

只不过,时至今日,我才看清了灵巧的住房。

果然,奢华如皇宫。

夜半,我尝试着去敲将军的门,却,被冷言冷语轰了出来。

即使我再不堪,也终是个女子。

自那以后,我没有再主动去找过他,他,也没有再多看过我一眼。

呵,呵,将军,我的命,原来便是这样么。

我该怪天,还是怪我自己做孽?池水冰凉。

我呆立在水边,没有泪,没有心碎。

将军,要续弦了。

据说,是我的亲姐姐,大乔。

我该说什么?感慨名运的变化万端,还是将军的性情大变?他如今,是如此的霸道,不容得别人说一个不字。

月光掠过院墙,将花枝的剪影打落在地。

如我一般,黯若黑夜。

可,就在我准备认命的时候,名运如同上天开的玩笑,忽而生生的起了变化。

斗转星移,也可在一瞬之间。

将军悔婚了。

我是该高兴未来的夫人不会是我的亲姐姐,还是该难过将军的朝三暮四?他悔婚,只不过是因为看上了另一家女子。

可笑的是——她竟是我父亲的养女,此时,已代替了我,成为小乔。

而她的瞳眸流转,她的娇颜身姿,更在我之上。

再说不出什么话。

我,早已被砺炼得心如死水。

我只能每夜每夜把盏问天,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受到如此通彻心扉的惩罚?在他们成亲当天,我逃开了。

我知道,谁都不会在意我的生死。

我如今不过就是一个被将军玩腻后的丫鬟,除了身上不干净外,便再无任何可让他们忌讳的事情了。

那夜,我本要投湖,可看见湖中我的面容,我却忽然清醒了。

我如今,顶着灵巧的身份活下去,不就是为了得到将军的一世温暖么?我不可以死,我要一点一点,唤醒将军的记忆。

数着手中黯然凋零的落花,我心恍然。

原来,爱,真的是一发不可收拾的。

便如同,我爱将军。

也便如同,将军爱她。

曾经,将军爱灵巧,爱得只盼执手天荒地老,如今,将军爱她,爱得义无反顾不遗余力。

或许,我根本就不是他命定的那一个,今生,只不过是来还他的债。

也或许,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早已写下的古老谶语。

可,我的心仍然是会痛,会流血的。

尤其是在看到将军为她神伤,为她蹙眉,为她一筹莫展时。

为何,将军总抓不住她的心?她不爱将军么?曾经,我以为我有可乘之机,呵,可是,任是几番挣扎,几番接近,我仍然,挤不入将军的视线中。

他的怀抱,他的视线,他的温暖,都只为她而停留。

她的一切,都让他贪恋不已。

可她,却一次次的从他身边逃开了。

每一次,看见将军的沉默,看见将军眼中的伤痛,我的心,都一丝一丝的碎裂开来。

他,竟在为别的女子伤怀。

牍上摆着雪白的笺纸,那是我每夜每夜写给将军的信。

我自知,他再记不起曾有的一切。

如今,他眼中只有她,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手一投足。

不悔衣宽的心事被他一一说起?,多少音韵离合,多少浓重笔墨,在我心中,只剩猩红的疼痛。

他是我的命数,她是他的命数。

桃花入命,魔由心生。

一切都不过是如此而已。

油灯的明灭刺痛了我的眼,窗外的他,拥着她,眼中写满了笃定的爱怜。

即使她一次一次的逃离,即使我放走了她,他,还是能将她找回来。

不论天涯海角。

可是,我却始终忘不了,那令人心惊肉跳的一幕。

府门前,一名飘然出世的公子,怀抱着她,眸中攒着疼痛,呢喃着我听不懂的情话。

她……竟背着将军和别人有染。

我的心,就是如此咔嗒一声裂开了来。

那是第一次,我替他,为她心痛。

回到房间,我颤抖着记下我看到的一幕幕,只盼有一天,能给将军看。

让他知道,谁,才是那个会拼尽一生,在背后默默爱他的女子。

年华逝去,我终是没有等到他爱我的那一天。

我还记得起他弹起的那首曲,还记得他握着那名男子的手时眼中泛起的欣赏之色。

原来那名男子,便是忽而名声大噪的诸葛亮。

将军也许不知,诸葛亮和她的关系吧?心,痛的无以复加。

突然惊觉,也许她是细作?也许,她是刘备的派来的人?她想帮助刘备一统天下,摧毁东吴,于是才嫁给将军!不知是哪一天,我听见了她给将军的保证。

一世,永不离弃。

那一瞬,我仿佛在将军的眼中看见了香榭春华,浓郁罗纱。

云眠醉了一墙霞。

将军沉醉了。

哪怕,这已是她第三次逃跑归来了。

我不知这次她是逃跑,还是趁机送信。

这些年,她与舅老爷的秘密来信,令人起疑。

我一有机会,便会跟着她,追随她的足迹,不容得她对不起将军。

可,她的行动,却愈加让我肯定,她是细作。

她,是刘备派来摧毁江东的人。

在看到她缓缓倚进诸葛亮怀中之时,我心中的忿然,化作一颗颗大而滚烫的泪珠,顺着面颊涟涟滚落。

她对将军保证了一世呵!如今,她却是如何对待她的承诺的?若不爱,便不要这样折磨他!剧烈的疼痛一阵阵袭来,我终于忍不住,掉头离开。

冬日,终是躲不过冷若冰霜。

小乔(灵巧)番外 (下)早已不知自己沉醉在何处,只不想翻来覆去的永疼痛折磨自己。

温习过往是一种自残的方式。

将军……何时才能温柔待我。

将军将她揽在怀里的时候?,我抚心流泪直说疼,只是他看不到。

整个春天,他与她欢颜笑语,我,只落寞的呆在一旁。

看他教她骑马送跨,我恍惚间便在想,哪一日,我才能如此,得到他的牵挂与眷恋。

或许,是下一世。

原先,我只不明白她为何要骑马,知道,他带她一同离开。

他……要带她降刘么?脑中飞速闪过三个字:狐狸精。

或许她真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狐狸精,生来媚惑男人,知道让男人辨不清东南西北。

不,将军,我不能让她害你。

夏雨吹过戚寂城,我点地转身,终于决定,去找姐姐,道明一切真相。

血红的厮杀,喷洒在悬崖的四周。

一屋子的黑,旋转着,流不出去。

?抓住一面镜子,挣扎着醒来,又昏然睡去。

?我反反复复地忍着眼泪,却,无论如何都忍不住。

将军……白色纷飞,我的心,永不再完整。

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已然死去。

一颗再不跳动的心,即使仍封存在会说话会动的身体内,又如何呢。

将军,钻心的痛,已让我将自己埋葬在万劫不复的悲哀中。

将军,你离去之时,你为她坠崖之时,可曾犹豫,可曾怀念这人世的一切?爱,是一种刻骨的毒,你却让它身体里长针,在骨头里发芽,让它每日每夜的守护着你的爱人。

仇视每一朵花的灿烂,我执意要把自己推进痛苦铸成的深渊。

我知道,这样深切的爱,如同一颗绝美的流星,只能为一人划过天际。

而它最美的那一瞬,便是拖着银色的尾巴,永远陨落的时刻。

将军,你为爱,拼尽了一生,最终,却只陪伴着惊涛骇浪,一个人固执的安稳睡去。

来生,你可还会去寻她么?我只知道,来生,我依然会去寻你。

哪怕你依旧爱着别人,哪怕你依旧安然笑着为别人洒尽最后一滴鲜血。

我仿佛听见了涛声中,你永远不沉寂的笑声,我仿佛看见了悬崖边,你永远不淡去的笑脸。

我知道,我错了。

我错了。

我的爱,蒙蔽了我的双眼。

我的爱,错怪了她,害死了你。

将军,我将用我的生命,来赎罪。

是的,我该这么做的,将军。

悬崖边,我追寻着你的足迹。

你为她亡,我便替你,保护她到最后一刻。

只请,你在地下看到我时,能偶尔给我一个笑颜。

我,便知足了。

我知道,你是如此的爱她,如此希望呵护她一生。

将军,我替你护住了她,来寻你了。

我睡了,睡在拿不动提不起的一片柔情里,呼吸沉重。

我知道,那是我的梦,只有在梦中,我还能偶尔触到你眸中深邃的柔情。

?只是,它永远只痴缠在她的身影中。

沏一壶泪水的咸度下酒。

把路过的风过滤透明。

什么都不必说,斟以一茶之清澈,一月之明净,杯杯是醉。

只是,这一次,再不醒来。

阑干依遍?,那眉尖一蹙,可又是你为她永远不变的心痛?其实,我不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痴伤的谶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