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差坐在金銮殿上,轻轻摇晃酒杯,看着少伯身旁的两位女子,淡然一笑。
抬起头来,让孤看看。
他慵懒的声音中隐隐透着几分不羁。
郑旦与施茜抬头,抿嘴浅笑。
夫差眯起眼,细细看着这两个女子,沉吟不语。
她们梳着半翻髻,丝帛掠肩,长裙曳地,脚着如意云头履,似乎随风便能起舞,顶着低鬟向绮席,轻举薄袖拂黄花。
而那两张面庞,实是让人难以移开双眸。
她们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流盼,尤其是右边的那一个,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披着罗衣便溢出璀璨光华,一笑倾城,凝脂如瑶碧般绝代无双。
施茜被夫差盯的有些发怵,不禁低下了头。
抬头。
夫差低喝。
施茜一惊,只好又抬起头来,笑着对上夫差的眼眸。
哈哈哈。
夫差站起了身,招了招手,来呀,把孤手中这杯酒赐给越国来使。
少伯欠身,随后接过金樽,一饮而尽。
好!今晚设下酒宴,孤要好好款待越国来使以及两位美人。
他轻挑嘴唇,鹰目中射出两道光来。
施茜左想右想,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夫差。
他隆准瞳深,薄唇窄脸,眉毛舒展,鼻势凌悬,如此英气逼人的主,竟然是历史中所说的贪恋美色亲小人远贤臣的夫差?她凝眉思索片刻,忽然想起来了:刘禅!可不是么,他们眼中同样泛着孤高寂寞与冷峻,笑容严厉却清冽,眉宇好不相似!只是夫差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王者的霸气,说话时眉峰半蹙,眼神犀利,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态,如同一只猎鹰,而刘禅却是书生意浓,淡雅清高,眼神深远,丝毫没有半分争夺天下之意。
然而除此之外,他们二人的眉目却极为相似。
她暗自笑道:真是奇怪了,接连遇到的两个主的形象都和历史中的记载有出入,况且还这么相像。
宴宾席间,大臣们觥筹交错,少伯也不得不频频举杯,心下暗喜:若是夫差醉了,施茜和郑旦可就好下手了。
夫差淡淡一笑,拍了拍手,于是女乐响起,一时间丝管嘹亮,余音婉转,曲曲绕梁。
忽然从帘内款款走出一行宫女,手持烛台团扇如意方盒与高足杯,侧身缓行。
她们随着袅袅乐声起舞,一枚花瓣自房顶飘然落在领舞者的额心,她踮足旋身,裙袂飘起,有如舞在清旷月宫之中,灵动妖娆。
夫差斜眼觑了施茜一眼,施茜此刻不敢多想,立刻踏乐而起,滑进舞池,她袖舞裙起,回眸浅笑,跟着丝竹声轻旋娇躯,舞影翩翩掠梁,柔媚无限。
郑旦见此情景,也起身助兴,二人一颦一笑,一挥袖一颔首,无不让在座惊艳失色。
哈哈哈!好!夫差端起酒樽,眼神迷离,若有所思的咂着杯中的酒。
乐声停止,宫女欠身而退。
施茜与郑旦轻声道:奴婢方才斗胆献丑,请大王恕罪!哪里哪里,你等舞姿绝伦,世间罕有。
夫差看着她们,挑眉浅笑。
他站起身,举起酒杯,对少伯道:来使进献如此绝色,意欲何为?特来替主公讲和!哦?呵呵,如今你家主公在宫中吃香喝辣,不亦乐乎!夫差淡扫一眼少伯,眼中笑意盈盈。
我主进吴之前,特命在下将这二位绝世美女进献吴王,以求两家之和!嗯,那要看本王是否满意了。
若这两名女子不错,今晚本王玩的尽兴,便放你家主公回去,若不尽兴,孤只好再让你家主公留在此处多陪陪孤了!呵呵呵。
他似已有醉意,忽而一挥手,道,来,干杯!这……少伯仍想说什么,夫差却伸出食指竖在唇间。
嘘,来,好好吃好好喝,不谈国事!夫差将衣袖一挥,重又坐下,微凛眉峰。
大王,奴婢为大王唱歌如何?施茜含笑站起身。
好!夫差一口应允下来。
施茜轻移莲步来到琴旁,纤指一拨,清丽乐声流泻而出。
她悠悠开口唱了起来,那清俊香喉,如丝如缕,沁人心脾。
窄裁衫裉安排瘦。
淡扫蛾眉准备愁。
思君一度一登楼。
凝望久。
雁过楚天秋。
唱到此处,她似乎看见诸葛亮的身影,如此安静的站在不远处,看着她颔首微笑,衣衫上的淡淡墨香氤氲开来,散落一地。
情到浓处,她声线微颤,眼中清泪隐隐,黛蛾微敛。
曲终时,她一捻琴弦,淡淡哼出最后一个音,凝望着远处,挑起俏薄的下巴,一副期待故人的楚楚模样。
就这样许久,竟然没有声音,所有人只是呆呆看着她,无一不动容。
啪啪啪掌声响起。
不知是谁第一个回过神来,紧接着便是掌声雷动,叫好声此起彼伏。
夫差摩挲着酒杯,半眯着眼上上下下审视她,良久,笑道:很好,很好。
施茜站起身,欠身行礼,随后回到座位上。
她并没有注意到,夫差左边的一双眼睛,竟直直向她射出凌厉的两道光来。
而那惊讶之余暗含怨毒的目光,竟来自救过她一命并曾经待她如姐妹的郑旦。
施茜拉过郑旦,小声道:说好了,你迷惑他,我下刀,事成之后,你先走,立刻按照计划去找哥哥在宫门口备好的马车,我会跟来。
郑旦并不言语,只是笑了笑,便掀开帘子走进夫差的寝宫去了。
施茜没有注意到郑旦反应奇怪,于是也跟着进了夫差的寝宫。
郑旦娇声道:大王,奴婢来伺候大王了。
她暗想:反正西施下手,我只要赖的一干二净,便死不了了,如果西施事成,我就喊救命,趁乱逃走,西施事不成,我就一刀杀了她,既除掉了这个媚惑少伯哥哥的狐狸精,又表明了自己的衷心,岂不是很好?她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好:少伯哥哥为此事筹划多时,我若贪恋自己的性命,西施又失败,少伯哥哥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说不定还会招来杀身之祸,少伯哥哥死了,自己岂能独活?她正在挣扎之际,夫差却一把搂上了她的腰。
啊!她一时没有准备,下意识便将夫差狠狠往外一推。
夫差被推的踉跄两步,剑眉紧蹙,冷笑道:你推开孤?郑旦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王饶命,奴婢一时糊涂,奴婢再也不敢了!大王!施茜也立刻跪了下来,郑旦姐姐生平从未接触过男人,此次是第一次,难免会紧张,请大王宽恕!哼!你下去吧!夫差翦手。
大王!郑旦见夫差这么说,心中一慌。
孤叫你退下!夫差眼神凛冽,语气冷得叫人无法抗拒。
是,是。
郑旦一边退去,一边想,这下计划全乱了,不知西施能否得手,若是失手了,自己也难逃其咎了。
她退到帘后,忽然心下一横:既然不成功便成仁,还不如在此观察,见机下手杀了夫差,便还有一丝生机,并且还帮了少伯哥哥的忙,否则,西施若事不成,自己有死而已。
她想到这里,暗自点了点头,从鞋底拔出匕首。
夫差在房中踱步,似乎已经没有心思去顾及施茜。
施茜见夫差只是闷着不吭声,只得硬着头皮唤了一声:大王。
嗯?他回头看她。
出乎意料的,他眼中竟然不再是灼灼逼人的目光,更多的是淡然与落寞。
大王只踱步不说话,奴婢担心。
施茜见夫差如此,不知为什么,竟然心中一疼,不自觉的想到了刘禅。
呵呵,其实孤每夜都是如此。
夫差仰头看着窗外月亮,兀自出神。
施茜闻言一愣,每夜都是如此,难道是说踱步?那么少伯哥哥曾经对她们说的他每夜换不同女人伺候又是怎么回事呢?你看今夜的月亮,如何?夫差此时浑身的霸气散去,只像是一个曲高和寡的孤独人。
凄惨。
哦?夫差似乎被挑起兴致,转头看她,怎么讲?春月胜如秋月,秋月令人凄惨,春月令人和悦。
而大王偏偏欣赏秋月,莫非是满腔愁思,无处倾吐?莫非这王位宝座,并不惬意?施茜吐出这些话,只是淡定的笑着。
夫差眼神一凛,一身气焰顿时恢复,眼中渗出危险的信号,如毒忙舌尖蠢蠢欲动,只是盯着施茜,半晌不语。
施茜却也不怕,对着他的目光,仍是笑着。
哈哈哈哈。
夫差忽然仰天大笑,好!说得好!他暗忖,没有想到,孤单了许多年,却在今日遇见了一个心思玲珑聪慧胆大的知音。
夫差一边看着散泻一地的月光,一边听着施茜缓缓吟唱,不觉一弯浅笑挂上了脸颊。
而施茜一边吟唱,一边起舞,趁着踢腿旋身之际,一把抽出鞋底的匕首。
她边跳边靠近夫差,正欲一刀刺过去,忽而撞见他一脸沉醉的神情,混杂了淡淡的寂寞喜悦与忧伤,恰如刘禅听她抚琴唱歌的那一晚。
她一愣,手微微一抖,哐啷一声,匕首摔在了地上,清脆的响声萦回飘荡在夫差的寝宫内。
郑旦闻声一愣,想也不想,立刻握紧匕首,卯足一口劲,朝夫差站立的地方冲了过去,曳地长帘被她奔跑的风声挠得飘动起来。
施茜见状一愣,大脑忽然一阵空白,竟然闪身横在了夫差身前,喊道:郑旦姐姐,不要啊——眼看剑尖便要没入施茜的衣衫了,郑旦却收不住劲,她急道:西施妹妹,你疯了!让开!施茜只是一笑,忽而想起在三国时,刘封要杀她的时候,是诸葛亮定定的挡在了她身前,在危急关头一把推开了她。
然而此刻,她不知为何,见到夫差的面容,便想起刘禅,而想起刘禅,竟然便不由自主的想舍命保护。
只是,这次,再闻不到诸葛亮身上淡淡的墨香,再看不到他安然的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