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茜坐在玩月池旁,轻轻撩起池水,看水珠从指缝滴落,在水面惹出层层涟漪。
温煦的阳光散落在石阶上,和着绿水波澜,梦呓一般在她瞳眸内婉转。
自从嫁给他,她便一直在姑苏台上独舞,只有丫鬟和琴弦陪伴,他,并没有光顾过自己一次。
毕竟还是不太适应去诱惑男人,她也只有望着水中冰净的倒影,偶尔拾起碎了一地的花瓣。
在寂寞的时候,也许是最适合拾掇心情的时候,曾经的悲欢扰攘,就这样,在孤独的日子里浮现,而那个带着流离浅笑一席白衣的他,却只能反反复复出现在梦里了。
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毕竟,如此一来,思念便会更加长远。
她低头看安静伏在地面的裙尾,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许多日子没有见到郑旦姐姐了,不知道夫差冷落自己,是不是在宠幸她,不知道她会不会在怪自己那天挡了那一刀。
她想了想,便对下人道:去吴宫。
吴宫庭院比起姑苏台来,实在是天壤之别,施茜踏入回廊,猜想郑旦是不是也一个人百无聊赖的观鱼赏景。
果然,在石山背后,她看到郑旦落寞的身影。
郑旦姐姐。
她走了过去。
郑旦闻声一怔,回过头来,见是施茜,眼中神色忽而变得复杂,心里霎时五味俱全,纠结在一处。
哟,了不得了,宠儿来了,怎么也没人通报啊?她愣了一会,便冷笑开了。
郑旦姐姐……施茜听她这么说,心中酸涩,你还在怪我?那天我并不想那样的,只是说出来你也不会了解。
我知道我那么做伤害了你,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郑旦姐姐,别生气了,我错了,别生气了好吗?呵呵,一句我不会了解就可以了?一句不知道怎么解释就可以了?一句你做错了就可以了?我差点就因为你而死了!郑旦说到这里,气得握紧拳头,我早就看出来你和少伯哥哥关系不简单,你们还骗我说是兄妹。
你怕他爱上我,所以你想我死,那你就可以和少伯哥哥在一起了,对不对?你怎么会这么想?!他真的是我哥哥!施茜没想到郑旦竟然这样说她,一时间又气又急,反而不知怎么解释才好。
那好啊,那你当天为什么要替夫差挡刀,难道不是想把一切责任往我身上推吗?没想到,真正这么做的人不是我,反而是你。
哼,真是可笑,怪我太心软。
郑旦别过头去,使劲忍住将要滴落的眼泪,冷然道,你走吧,夫差最近恐怕是把你视为掌上明珠吧,我这里都快成冷宫了。
反正现在你自己也是夫差的人了,你也没有资格再爱少伯哥哥了,可我,我还是完璧之身,我比你有资格爱他。
施茜闻言,简直哭笑不得:郑旦姐姐,你也太多心了吧!不错,我那天是替他挡了刀,可那是因为他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心里有人,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还有,夫差没有到你这里来,他也没有到我那里去,所以,我也还是完璧之身。
很好!你看,你说你不是要和我争少伯哥哥,那你干吗强调自己是完璧之身,难道不是想告诉我你还有资格和他在一起吗?郑旦回头看她,眼神佻薄。
女儿家是不是完璧之身当然重要,难道澄清自己的洁净一定是为了男人吗?郑旦姐姐,我来找你,是来告诉你,我们现在有很重要的任务要做,我们要团结一心,你如果怪我,就先完成了我们的任务再怪我。
施茜此刻自己也气糊涂了,实在不想和她胡扯下去。
你那么伟大,你自己去完成任务吧,我可不想再被你害一次。
不过,你如果要做什么,我不能保证我不会拖你后腿。
我累了,要休息了。
郑旦扭头看向不远处的一个丫鬟,唤道,兰儿,我们回房,下次看到贵人,要大声通报。
郑旦回身粗略的对施茜行了个礼,便径直走开了。
施茜看着郑旦离去的方向,浑身紧绷的弦子顷刻崩懈,只觉得彷徨无助。
和她一起进宫来刺杀夫差的郑旦,竟然对她有这么深的成见,现在,全部重担一下子落在她肩上,她不禁有些无措。
若是一开始没有郑旦,也许还好一些,然而习惯了身边还有一个人,习惯了知道有个人会帮她,如今突然失去,此刻的孤单,只让她发怵。
她默然回到姑苏台,迎风伫立半晌,忽而对自己一笑。
她决定,收拾好心情,从下一秒开始,不再依赖任何人,只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大王,西施求见。
嗯,让她进来。
夫差眼中犀光一闪,唇边挑起一抹难以名状的微笑。
大王。
施茜娇笑吟吟。
孤等着你来等了好久了。
夫差走上前,看着施茜,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这么美的一张脸,难怪会选择你了。
施茜心中一颤,暗想,这莫非是在告诉她他知道是美人计?然而无论如何,只能装傻。
于是她伸手挽住夫差,笑道:大王笑话了,承蒙大王不嫌弃,妾身能服侍大王,真是毕生的荣幸。
夫差呵呵一笑:脑袋瓜也挺机灵。
施茜愣了愣,心想这个夫差还不好对付,一定要想办法让他相信自己。
夫差却自顾说起话来:你知不知道,曾经有多少人想要嫁给孤,想要位列妃后,孤都只是留了她们一个晚上,第二天便打发她们走了。
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请恕臣妾愚昧不知。
因为她们想要的是荣华富贵,她们喜欢的是妃后的位置,喜欢成为凤凰,孤就偏偏不答应。
不真心对待孤,孤又何必真心对待她们呢,你说是不是?夫差凝视着她的双眸,笑容深长。
施茜听闻,只是安静的笑笑,道:当然是。
可是……孤知道,你不同,所以,孤纳你为妃。
大王果然是洞察秋毫。
是吗?这是吗二字虽是平静的由夫差口中而出,却暗含力道,仿佛是从牙缝中强挤出来的,只是出落得安稳淡定。
是啊!施茜看着夫差,毫不迟疑。
呵呵,好,那么今夜,你就留下来陪孤吧。
夫差说罢,横抱起西施,朝寝宫走去。
施茜先是一惊,随即轻叹一声,在心中暗道:迟早要来的,认命罢了。
夫差大步朝床走去,一把将她放在床上。
施茜惴惴的躺在床上,心中忐忑不安,只是一个劲的默数。
她紧闭双眼,等着夫差侵犯,然而好久都不见动静,于是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却见夫差只是端坐床头,若有所思。
她有些惊奇,便坐起身来,唤了一声大王。
夫差回头看她,黠笑道:做什么?等不及了?那怎么还不脱衣服?施茜闻言,倒抽一口凉气,却又不敢违抗。
于是她拼命告诉自己:不怕,不怕,迟早的事情,自己是21世纪的女人,还怕这个?为了让他相信自己,一层膜算得了什么?她努力使自己不颤抖,指尖轻轻挪上腰间丝带,缓缓解开。
正在她准备撩开自己的衣裙之时,一双大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
施茜抬眼去看,却见夫差正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只不言语。
大王?她心想,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孤说过的,你和她们不一样。
夫差笑笑,松开她的手,站起身。
施茜呆呆的看着他。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他眼中的飞扬跋扈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落寞与难以言喻的孤单。
大王……她忽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嘘,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当然。
那天,你为什么要挡那一刀?夫差看着她,眼神坚定,容不得她说场面话。
施茜知道夫差是聪明人,此刻如果装傻,编出些郑旦犯病自己救他之类的理由,夫差以后必然不会相信自己,她只得故作羞赧状,低下头,好思索对答之策。
夫差也不急,只是等着她回答。
施茜思来想去,蓦地想到一个很煽情也很完美的理由,心中窃喜,于是鼓足勇气,深呼吸,在脑中搜刮自己的表演细胞,缓缓抬起头来。
她眸中含泪,蛾眉微颦,似乎蕴有千言万语,为难道:是因为……是因为……臣妾,臣妾爱上了大王……夫差闻言一愣,僵立半晌,忽而笑道:哈哈哈哈,你以为这样便能骗孤了吗?施茜轻轻摇头,泪盈于睫,神色凄然:大王可以不信臣妾,臣妾的一肚子委屈也只能自己咽下。
臣妾身负报国重任,本不该贪恋红尘,然而臣妾没用,身陷至斯,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也不顾姐妹的死活。
臣妾铭感大王恩德,于是每日在姑苏台起舞,企盼有一天大王在踏入姑苏台之时,能看到臣妾的舞姿,然而,臣妾忘了,臣妾只是带罪之身,又怎敢奢望大王驾临?今日前来,只为能看大王一眼,便心满意足了。
如今,心愿达成,臣妾也该告退了。
她说着,便转身离开,泪水滴答滴答掉落在地上。
夫差紧拧眉头,见她要走,想也不想便拉住她的手,只是看着她,心中杂绪万千。
施茜也扭头看她,迎着他灼然的目光,楚楚倚进他怀中。
夫差在初初见她之时,虽感惊艳,却并不留恋,只是在听她说出春月令人和悦,秋月令人凄惨,而大王偏偏欣赏秋月之后,心头震动了一番。
这个大胆聪慧的女子,让他心生好奇,不知不觉,竟生出了些许微妙的情绪,却并不自知。
此番听她一席话,他心内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呆立半晌,他总算恢复了以往的桀骜,轻轻推开她,背过身去,淡然道:你下去吧,孤有空会去看你的。
施茜有些讶异,却也不敢多说,于是欠身道:是。
施茜回到房中,逸兴神飞的回忆她和夫差的对话,心想,有戏,有戏,看来夫差有点相信自己的话了,只要日后表现的很爱他,应该就成了。
夜晚,她打着哈欠,靠在床头,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梦里,有好多熟悉的面容,有好多似曾相识的声音。
娘——娘——为什么会有两个声音叫自己娘?她在梦中顺着叫喊声走过去,只见两个小男孩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哭道:娘,为什么不要我?娘,为什么不要我了?忽然,一席白衫飘然而至。
竟是他?施茜怔怔看着他,百感交集,想要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只是淡淡一笑,转身走开。
她一惊,向前追去。
娘——两个男孩分别抱住她的腿,娘不要我了吗?娘要他,不要我了吗?施茜一咬牙,踢开两个小孩,朝前奔去了。
然而,浓雾重重,他早已不知去向。
啊!她猛然惊醒,已是冷汗淋漓。
回想起那两声娘,却是难以描摹的揪心。
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呢?她揉了揉太阳穴,看着窗外,兀自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