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旦握紧拳头,站了起来,一边不甘地作出退下的样子,一边转身,忽然扑向那些药丸。
夫差一惊,大步走过去,一把推开她,道:你做什么?大王,臣妾就算万死也要阻止西施骗大王吃下这些药丸!她如何骗孤了?她都这副模样了,还说自己有成仙之象,难道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她说了‘痛呕污血两碗’,怎能算是骗孤?仙丹能去体内污垢,排淤血,表面上看起来似在承受莫大的痛苦,实际上能令人神清气爽也不足为奇。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好,既然大王不信,臣妾也无可奈何。
臣妾适才也吞了两粒药丸,也为大王试药,待臣妾告诉大王,服下这些药的结果是什么吧!如果大王信得过臣妾,就请暂且不要服药!此时施茜忽然吐出一口气,嗯了一声,缓缓睁开眼来。
夫差见她醒来,疾步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可好些了?郑旦见状,站在一旁森然冷笑:真是可笑,杀人的被捧在手心,救人的被拒在门外。
大王,是不是这个女人给你吃毒药,你也会毫不犹豫的吃下去?夫差扭头,淡淡睇了她一眼,道:她不会给我吃毒药。
郑旦又气又急,伸手指着木盒,大声叫道:臣妾敢打包票,这些是毒药!夫差站直身体,面色沉静,两道浓青的眉却凌厉挑起,他忽而走上前,拿起木盒,蓦地仰起头,便要将药丸倒入口中。
大王!郑旦疾呼,然而令她惊讶的是,另有一个声音也焦急的唤着大王。
她回头看去,只见施茜一脸惊惶,怔怔伸出手臂够向夫差,乎生怕他将药丸吞了下去。
哼,郑旦一撇嘴角,大王,你看见了,她分明有问题。
夫差听见施茜的叫唤,端着木盒的手僵在半空,然而此刻,听完郑旦的话,他重又仰起头,准备吞下药丸。
大王不要!施茜急急爬向夫差,大王不要啊!夫差轻蹙起眉,将木盒放在桌上:怎么?呃……施茜愣了一愣,脑子飞速旋转,随即答道,臣妾方才试药,还不知是否真是仙丹,大王切莫心急,等臣妾确定大王可以服用,大王再服也不迟。
夫差回头瞟了郑旦一眼:若是要害孤,何需如此?退下!郑旦的目光如刀一般剜向施茜,半晌才行礼道:臣妾告退。
施茜看郑旦走出门去,垂眉不语。
她暗忖,自己是怎么了,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要制止他?自己受这种苦,不就是为了让他吃下药丸么?可是刚才……刚才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她叹了口气,颓然靠在床头。
夫差沉吟片刻,走向施茜,轻轻将她揽入怀中,道:你还没回答孤,可好些了?施茜点头笑笑:臣妾好多了,多谢大王关心。
嗯,下次可别这么傻了,试药的事情不是你来做的。
夫差捋了捋她的头发,瞳眸流露出温煦的神色来。
臣妾知道了。
施茜温顺点头。
郑旦躲在施茜房外的回廊中,只觉呼吸困难,下腹绞痛,神思混沌。
她靠在墙边,努力让自己放松,然而不适感却越来越强烈。
胸闷,恶心,腹痛,种种感觉排山倒海的压了过来。
她呻吟出声,终于连靠在墙边的力气都没有了,虚弱的伏在地上。
施茜听到房外有动静,料想郑旦一定是没走,于是在夫差怀中撒娇道:大王,臣妾要梳洗更衣,大王不如去花园中走走,待臣妾更衣毕,便去花园找大王。
好吧。
夫差伸手,点了点施茜的鼻头,便起身出去了。
然而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施茜愣怔了半晌。
爸爸曾经很喜欢点自己的鼻头,诸葛亮曾经也曾点过自己的鼻头,说自己是鬼精灵,说自己贫嘴。
这些温暖的记忆,竟然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么。
她摇了摇头,勒令自己不许多想,旋即起身,端着蛋清,走到门外。
回廊曲折蜿蜒,一眼望去,确是什么都望不到,然而方才听声音,她怕是就在不远处。
施茜小心翼翼的端着碗,来回走了几次,终于在一颗龙凤攀附的柱子后看到了郑旦的身影。
此刻她正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看样子是已经被折磨的够呛了。
施茜缓缓走过去,扶起她,见她嘴唇苍白,双目紧闭,忙喂她喝下了蛋清。
过了许久,郑旦悠悠转醒,见自己倒在施茜怀中,立刻推开她,喘息道:你……你给我走开……施茜被郑旦推的踉跄了两步,站定后不急不缓的说道:郑旦姐姐,你放心,你刚刚喝了蛋清,不会有事了。
你这女人,你故意来救我,就是让我无法抓住你的把柄,不能证明你有罪,对不对?随你怎么想吧,总之你要是不想死就别再玩命了,蛋清的能力是有限的,你要是再去吃,我也没有办法了。
你为什么要毒害大王?郑旦挣扎着爬起,咬牙切齿。
这是我们的任务。
郑旦姐姐,你可以背弃我哥,我却不行,我是他的妹妹;你可以移情别恋,我也不行,因为我心里只容得下一个人。
呸!你又想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我告诉你,我只知道,我要知恩图报,不像你,人家包容你救了你,你还反倒去害他!我从小倾心少伯哥哥,他却很少来看我,有一次他对我说,他要去很远的地方了,问我他该不该去,我说不该,他却还是去了,一去就是许多年,我等着盼着,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了,他却要我来实施美人计。
我来到吴宫,才第一次感受到温暖,第一次知道还有人愿意保护我,对我好,哪怕我做错了事情,他也原谅我,不怪我。
但是你知不知道,他心里却总是装着你!平时我可以装作不知道,我可以去你面前炫耀我和他多么多么快乐,但是现在我却不行,我再也没有办法骗自己了!他可以无条件的相信你,无条件的保护你,是什么力量可以让他为你如此?你想过没有?是爱!我和他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总是心不在焉,他的眼睛总是望着窗外,你知道吗,顺着他的视线,我可以看到姑苏台,我可以看到馆娃宫!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他吗,你算是一个有良心的人吗?我为他伤,为他痛,你却无条件的吮吸他对你的爱和呵护,这公平吗?你哪怕有一点良知,都不该再去害他了!郑旦姐姐,公私不能混为一谈!我这么做,你以为我不难受,你以为我愿意?我现在活着,完全不是为了自己!爹只要我帮忙,哥哥只给我任务,我活着,就是为了完成爹的研究和哥哥给我的使命!这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如果这些我都没有了,我真的不知道接下来的路我该怎么走,我该去哪里。
我生来就是一个被钉在了板子上的人,该怎么做,该做什么,都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你少给我装可怜!我告诉你,你若是再想害大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郑旦还想继续说什么,施茜却蓦然看到柱子后有个影子越来越近。
这高大巍然的身影,一看,便知道是夫差的。
他竟然来了!他一定是在花园里等不到自己,就回来了!他此刻躲在柱子后面,应该是在听她们说话,绝不能让他听到郑旦在说什么!施茜这么想着,赶紧掐断郑旦的话:郑旦姐姐!你别说了!她紧蹙眉头,心中大呼,郑旦姐姐,我不想的,然而为了完成任务,求求你别再说了,否则,就不要怪我了。
她长叹一口气:郑旦姐姐,你别再逼我了!我逼你?真是好笑,我怎么逼你了?是你自己要害他……话还没说完,施茜便抢道:我是要害他,但我也是没有办法,谁叫我爱上了我不该爱上的男人。
那天我替大王挡刀,你也该明白了。
我要害他,是因为他要我害我爱的男人!我无法下手!我真的没有办法下手!郑旦姐姐,对不起,我实在不能和你站在一条战线上,你不要逼我了!郑旦听她忽然没头没脑的这么说一顿,完全懵了:你……你在说什么啊?他让你害你爱的男人?不错,难道你忘了吗,他要我们两个行刺啊!我知道你爱他,你不能背叛他,所以你已经把我当作你的敌人。
我也不想让这个重担落在你一个人的肩上,然而这个匡国重任,我实在不能继续完成了。
郑旦姐姐,其实大王是个好人,如果可以,请你对他好一点。
至于你说我想害他,我也只能请你原谅我。
我也不想他死,可是他不死,大王就要死。
郑旦姐姐,如今你也是为你爱的男人,我也是为了我爱的男人,请你理解我。
现在既然你发现我想害他了,我便无法成功了。
我这么活着,实是难受,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施茜心想,夫差听到这段话,自然而然的就会认为她要害的人是少伯,而她爱的人则是他了,也自然会认为郑旦在实施美人计,而她才是真的为了他好。
她此刻故作悲戚,挤出几滴眼泪,一头撞向柱子。
郑旦听完她莫明其妙的一段话,此刻仍未回过神来,只傻傻的看着她冲向柱子。
夫差躲在柱子后面,忽见施茜卯足力道往柱子上撞,立刻横空闪出,速度之快,风刃堪堪擦过脸颊。
他踮上墙壁,一把揽住施茜的腰,旋身落地。
你做什么!夫差浓眉倒竖,寒气逼人。
我……我……可能是跑的太急了,身子又尚未恢复,施茜只觉眼前一黑,倒进了夫差怀中。
夫差端坐在殿上,枭然傲气倾泻一地。
闭目沉思半晌,他遽然睁开双眼,两道宛如游龙般的光芒直射而出。
传郑旦!郑旦被推搡至地上,不禁喔唷叫了一声。
夫差直视前方,并不看她。
大王,您是信臣妾,还是信她?郑旦看着眼前冷峻的夫差,只问出这么一句话,泪水便顺着她的面庞沥沥滚落。
夫差略一挑眉,仍是不语。
大王!臣妾对您一片痴心,您难道信不过臣妾么?夫差神色略缓,轻哼一声,冷然笑道:难道孤此生只能信你一个人么?大王,臣妾最初见到大王时,觉得大王机敏过人,总能洞察别人的心思,先发制人,可是如今,您被西施迷昏了头了!夫差却似没有听到一般,淡淡道:你知道这是哪里么?啊?郑旦一愣。
这是皇宫,夫差俯下身去,意味深长的笑笑,皇宫,便如危楼,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