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旦挣扎着掰开施茜的手,狠狠盯着少伯,正欲说什么,突然看见从少伯身后走出的人,顿时如被雷劈中一般僵在当场。
施茜看见她这般表情,也扭头去看,于是这两个女人便一前一后的化为了石膏像。
少伯见她们这样看着自己身后,不禁也回头看去,于是这画面中便出现了三个呆若木鸡的人盯着一个眼波不惊浅笑盈盈的人。
大家莫要惊慌,孤只是路过,不小心听到了各位的谈话。
夫差看着这三个死死盯着自己的人,漫不经心的抚了抚手掌,笑道,不过,既然听到了,就不能当作听不到了。
下一秒,他笑容忽敛,横眉倒竖,两道浓青邪魅的挑起:来人呐!此呼一出,几百士兵从假山后尽皆跳出,迅速在玩月池旁列好阵势,团团将他们围住。
郑旦见状,连连摆手:大王,你知道臣妾是没有的啊,你知道臣妾没有害过你啊……夫差淡淡点头,只不看她:孤知道。
施茜实在想不到郑旦竟已经不堪到如此地步,无奈的摇了摇头,别开脸不看她。
夫差见到施茜这副表情,眼中笑意渐浓,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一般,沉声道:将越国来使拿下!施茜一听这话,立刻嗅到了什么。
夫差若要抓她,在此刻绝对不可能只说抓哥哥一个人,而他这么说,明显就是想要放过自己和郑旦。
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呢?不过刚才郑旦也只说少伯让她实施美人计,而没说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就算他认为自己是,之前也已经补救过了。
此刻,夫差究竟是明明知道她们的目的却放过她们,还是自己之前的举动博得了他的信任呢?这个时候,自己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显示出慌乱或者难过,即使他们抓了哥哥,自己也要沉着冷静,就当看戏一样,如此,才有救哥哥的机会。
这么想着,她冷眼看着夫差让士兵绑了少伯,吭都不吭一声,只是直视前方。
郑旦看见少伯被抓,神色复杂,却也是什么都没有说。
带到石室去,让他和勾践一起成为官奴。
夫差拂袖,冷然道。
少伯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措手不及,只是木然的被抓,木然的被押往石室。
在离开郑旦和施茜的前一刻,他回头看了她们一眼,嘴唇轻颤。
施茜别开了头,不去看他,郑旦却是蹙着眉,紧咬嘴唇对上他的视线,欲言又止。
少伯最终是被押走了。
他孑然落寞的身影在余晖中显得单薄而戚寂。
周围的士兵如同一个个机械般,手执兵刃,一步步将他带离施茜和郑旦的视线。
夫差看着少伯被押走,笑了一笑,拍拍手,转身便走。
大王!郑旦急急叫住他,大王,你一定要相信臣妾啊,臣妾绝对不会背叛大王啊!夫差的脚步顿了一顿,肩头微微一耸,大步流星而去。
伍子胥挺身直立,只不说话。
老相国,你能不能说句话啊!夫差看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从夫差告诉他自己如何跟踪他们,如何抓住少伯之后,他就只是站着点头,一言不发。
是。
这是经过夫差的央求后,他好不容易说出的一句话,结果还只是一个字。
相国!夫差简直要抓狂了,你说句话成不成啊?是。
伍子胥仍是点头。
相国!夫差只得佯装暴怒。
啊,伍子胥抬头看了夫差一眼,犹豫了半天,仍是说,是。
你……夫差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最后一把拍上他的肩,伍员!臣在!伍子胥不慌不忙。
你到底有什么想法,你尽管讲,你明明知道你说什么孤都不会生气的!夫差使劲盯着他的眼睛,想要用眼神说服他。
呵呵,既然如此,那么,臣就直说了。
伍子胥轻轻一笑。
哦,我明白了。
夫差将双手怀抱胸前,眯起眼来,你是故意让孤说这句话的,对吧?大王英名。
伍子胥欠身。
行了行了,夫差挥手,他已经彻底败给伍子胥了,那你就快说吧。
范蠡只不过是个倒霉的人,本来倒霉的不该是他,而是郑旦娘娘。
伍子胥垂眸,淡然一笑。
夫差闻言,身形微微一震,眉上翅鞘略一收缩:果然是老相国啊。
呵呵,只可惜郑旦命不该绝,而范蠡又自动送上了门来,所以大王就借用他来平息众怨,堵住众口了。
群臣见大王已经处理了这件事情,下怨自然而然的就没有了,而大王想保护的人也保护住了。
嗯,继续。
夫差看着他,眼中一抹赞许的微笑。
所以,大王,已经爱上西施娘娘了。
伍子胥盯着自己的脚尖,淡淡道。
这个所以来的太突然也太跳跃,夫差不禁一愣,半晌才幽幽笑道:相国啊,孤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
伍子胥略一颔首:或许吧。
只是大王自己须小心。
臣窃以为,西施和郑旦均不可深信。
嗯。
夫差点了点头,西施确实满腹心事,然而她太心软,好多次本是要害孤,却反而救了孤,所以,孤并不担心她。
至于那个郑旦,她贪生怕死,见利忘义,更不足为虑。
大王果真如此认为?不错。
怎么,有问题么?臣不知,但是大王还是小心为好。
夫差笑笑,点了点头:孤知道了,你退下吧。
伍子胥略一欠身,转身离去。
施茜扑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肩头不停的耸动。
明明警告过自己不许哭不许哭,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
哥哥被抓了,自己却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哥哥那个死脑筋,看了肯定会很伤心的。
然而自己还能如何呢,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她流了几滴眼泪之后,便使劲忍住,拼命不去想这件事情。
她告诫自己,不许哭,不能哭,哭就是认输,自己绝对不能认输。
她抹干眼泪,站起身来,眼中冷光凛冽:夫差,本来我并不欲加害于你,然而你如今囚禁了我哥哥,我只能与你为敌了。
她想起那木盒里的长生不老药,将心一横,提步迈出寝宫,朝夫差的宫殿而去。
郑旦此刻正在夫差的床上,尽展千种风情,眼角媚丝流离,手指轻抚在夫差胸前。
大王,臣妾一辈子都不要离开大王。
郑旦伏在夫差怀中,柔情似水。
嗯。
夫差简练的应了一声。
若不是她在床上像个小猫一般有时温顺有时狂野,他也许理都懒得理她。
想到这里,他不禁觉笑自己不知几时也沦落至此了。
不知为什么,他明明知道自己想的是西施,却总是不敢面对她,连见她一次都觉得是奢侈。
如今身边有红粉陪伴,他的心却不宁静。
他暗问自己,该不该忠实于自己的心,去找西施呢?那个女人,总有一种摄人魂魄的力量,眼中像是藏着许多故事,有的骄傲,有的不羁,有的脆弱,有的无措。
这样的她,总让他想要揣在怀中好好呵护,抹去她的不快乐,只让她知道,什么是温暖,什么是幸福,什么是再也不必理会的愁绪。
就在他出神之际,有人来报:西施娘娘求见!夫差一惊。
西施?她怎么来了?他赶紧坐了起来,对郑旦道:你先回去吧。
郑旦冷哼了一声,最终是什么都没说,便退出去了。
请西施娘娘进来。
夫差对下人道。
西施疾步入来,深吸一口气,努力笑着,欠身对夫差道:臣妾见过大王。
夫差上前扶起她:你深夜来此,所为何事?臣妾,臣妾记得大王上次对臣妾说过,臣妾什么时候让大王服用那些药丸,大王才会服用。
施茜犹豫了半秒钟,仍是说出了这句话。
哦,是为了这件事情。
夫差淡淡一笑,孤并未食言,现在那些药丸还躺在木盒子里呢。
臣妾是来告诉大王,臣妾这几日感觉良好,并无不适,所以,臣妾认为,大王可以服用了。
呵呵,好。
夫差说着便走上前去,打开木盒,拿起一粒药丸,便要放入口中。
施茜见状,阻止的话却又脱口而出:大王慢着。
嗯?夫差回头看她。
施茜紧蹙秀娥,暗骂自己没用,怎么就是狠不下心来,难道真是因为他长得像刘禅?她闭上眼,呼出一口气,不停告诫自己:他不是刘禅,他不是刘禅,即便他是刘禅,自己也必须下手!想到此处,她遽然睁开眼,此时她先前眼中的不舍与不忍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与不可撼动的冷冽:大王,臣妾只是想帮您拿水。
她说着,便将杯子端到了夫差面前。
夫差接过杯子,笑了一笑,随即将药丸缓缓送入口中。
大王不要——郑旦不知是从哪里窜出来的,整个人扑向夫差,大王,幸亏臣妾没有走,我就知道她要来害大王!大王,千万不要吃下药丸啊,这是毒药!施茜见郑旦骤然冒了出来,害怕她又像上次一样精神失控,跑去吞药,便只好淡淡道:大王若不信,可以不吃。
臣妾只是来汇报一声而已。
那么臣妾告退了。
施茜边说边转身出去了。
踏出夫差的寝宫,凉风晚来,丝丝屡屡钻入施茜的衣襟中,她不禁清醒了许多。
看来,要毒害夫差,还不能太仓促。
她暗自叹了口气,回到了馆娃宫,想起夫差、哥哥、郑旦,这个中情感纠结与艰涩滋味,也只能隐忍吞下。
再多的苦闷与难过,都只有将自己打肿了承担,再多的泪水,也只能忍在腹中。
郑旦趴在夫差旁边,听着他稳健的呼吸声,知道他已熟睡。
她站起来,看着窗外的明月,一滴泪水自她的面庞冰冷的滑下。
少伯哥哥,西施妹妹,总有一天,我们会团聚的。
她回头看了看夫差,纤指轻轻抚上他的眉,嘴角隐者一抹苦涩的微笑,大王,很多时候,我都想忘记一切,就这样躺在你怀抱中。
然而,这些都只能是一个梦。
若有来世,请你不要怪我。
在她从怀中缓缓掏出一粒药丸的时候,她听见自己心,咔啦一声,顺着自己的眼泪,碎裂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