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枝上,一个轻巧的身影,正静静伏着,狭长的眼中渗着愤然不甘与凄伤。
就是他么?就是他?他就是那个让她失落了一颗心的男子?他就是那个让她而离开自己不顾千难万险跋山涉水来相会的男人?不错,是有几分飘逸隽永之气,可,自己竟会输给了他么?他看起来,不过就是一个胸怀大志清高不臣的文人,模样还齐整,也还高大挺拔,可他有自己的英武之气么?呵,罢了,原来她钟情于这样的男子,无话可说了。
既然已一路保护她到此,自己,总算可以回去了吧?呵,自己还不会蠢到守在她身边看他们俩卿卿我我耳鬓厮磨。
可为什么,要转身而去的这个动作,却如此的艰难?这次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还能相见么?罢了。
他从怀中掏出她曾用过的手帕,睇了一眼。
如今,伊人不在,还空留它来作甚?回头看了她一眼,脚尖点上枝叶,借力腾起。
握着丝帕的手轻轻一挥,那绫罗手帕便顺风飘忽而落,如同一只雪白的翅子,颤颤袅袅,轻旋落地。
只看枝头微微一动,一个白影,仿若展翅的鸟儿,在堪堪风声中疏忽不见。
嗯?施茜看了看枝头,好像有一只白鸢飞过。
是么?诸葛亮抬头望去,也许吧。
坐在平时四人手谈的石凳上,施茜满眼怅然。
他们……都走了么?她看着那黑白棋子,寒瞳黯淡。
公威兄只是游玩去了。
他不忍看见这冷清的茅屋,说是先出去走走。
诸葛亮看向屋外,仿佛已经淡然。
是么……施茜把玩着自己散落的青丝。
这一头青丝……是专门为了见他才散下的。
若他知道自己已出阁,还会待自己好么?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一波三折?刚到三国来时,自己如同一只天真的麻雀,天天环绕在他身边,矢志帮他收复中原,却因此而沦回春秋。
那时的他,可知,那个天真无邪的茜茜,就是自己么?如今,自己惦记着前尘往事,眼前的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
此刻,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二十年后,自己,还将陪他出祁山,他也不会知道,她曾在他的手中,画下那一个圆。
对了,诸葛亮走过来,坐到她对面,拈起一颗黑子,你怎么知道广元兄去魏了?白子是先手。
她看着他欲要落棋的手,只笑不答。
呵呵。
他收回手,好,你说吧。
她轻落白子,缓缓道:该你了。
嗯?他略一挑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真要听?这次轮到她挑眉了。
他偏了偏头,忽而一笑:怎么,如此神秘?是。
她看着他,也是笑。
那我自然要听。
你不是曾经说,你想听未来是什么样子么?略一瞟棋盘,她继续道,落子吧。
黑子轻巧的落下。
嗯,说来听听。
削长的手指拈起另一枚黑子。
石韬去了魏国,徐庶也去了魏国,孟建,也去了魏国。
而你么……诸葛亮的视线从棋盘上掠起,淡笑着觑了施茜一眼:如何?去了……她本想说去了蜀国,后一想,他去蜀国后的命运如此辗转颠沛,原本有着健朗的体格,最后竟日夜劳累,寿止五十四岁,不,不能让他去,她瞳眸一转,也去了魏国。
哈哈哈。
诸葛亮竟笑了起来,轻落一子,缓缓道,是么?你不信?她定定的看着他。
呵,有卦曰‘兑’,意指西边,也指邦交修好。
说到这里,他指了一下棋盘,你气紧了。
哦?她看了一眼棋盘,果然气紧了,她忙落一子,直到底部去打吃,魏国一统中国,成为晋朝,你入魏为官,被封为蜀侯,自然在西边了。
呵呵,如今曹操势力强大,东吴基业稳固,荆州却岌岌可危,如此,英雄并起,恐怕,天下将要三分。
我事西边,则必与东吴交好,联合对曹,这才会有了西边修好一说,不是么?施茜闻言,倒抽一口凉气。
没想到诸葛亮已把局势看的这么透彻,呵,自己就是要瞒,也很难瞒的过去。
看看自己棋盘右上方的一块地方,竟已被围死了。
攻城略地,你还真有一手。
施茜拈着白子,不去答诸葛亮的话,只看着棋盘,看来我要输了。
若要以侥幸心理赢棋,恐怕是难了。
他浅笑着,睨了她一眼。
好,我认输。
她放下白子,话已至此,再想侥幸隐瞒已是徒劳,你的确没有去魏国。
嗯,那么,你倒说说,我去了哪里?蜀国,事刘备。
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告诉他罢了。
他忽而一蹙眉,紧紧盯着她:你再说一次。
蜀国,事刘备。
他失神片刻,缓缓站起,看着施茜:你,果真……随后便沉吟不语了。
是。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
不错,她,果真是知道未来事情的人。
此时,想必诸葛亮早已看准刘备,世之英雄,而无用武之地,只是缺一总揽全局的人才耳。
而他,却刚好是那个可以替刘备咸鱼翻身的人才。
他翦手转身,背对着她,看向远方。
还想听么?施茜收好棋子,也站了起来。
不了。
他回过头,深深看进她眸内,你……究竟,是从哪里来?我告诉过你了。
她微微一笑。
未来?他朝她走近一步。
是。
轻轻颔首。
少伯站起身,刚要出门,忽然发现门口静静躺着一封信。
打开,是茜茜的笔迹。
隆中再会。
这……是什么意思?少伯挠了挠脑袋,莫非,茜茜走了?这么想着,他夺门而出,却见夫差正端坐院内。
他拿着信冲了上去,问道:你看到茜茜了么?走了。
冰冷的回答。
走了?!果然走了,可是,为什么要走呢?几天下来,他好不容易接受了施茜再次嫁给夫差的事实,现在,她却又走了。
此刻,他也顾不得多想,直接回房收拾细软了。
夫差看着他的身影,轻声一叹。
呵,一个兄,一个妹,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此自在。
自己在这府内,只不过是个连家具都不如的摆设。
看着少伯慌张的背着包袱出门,他喊了一句:可有带干粮和银子?她出门,起码还准备了些吃的,他却只收拾了几件衣物,准备讨饭去隆中么?少伯脚步一顿。
是啊,银子也没有,干粮也没有。
他回头,愣愣看着夫差。
夫差略一挥袖,指向正堂之东:去庖屋里拿吧。
少伯点了点头,到厨房找吃的去了,心里却在寻思,为何茜茜走了,他却无动于衷?莫非,茜茜只不过是去旅游?拿了干粮,他对夫差点点头,提步出门了。
夫差摇摇头,苦笑出声。
西施来了,走了,范蠡来了,也走了。
这个被自己当作家的地方,只不过是个驿站而已。
他生命中重要的人,也都成了过客,只徒留下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她,可还会偶尔想起自己?走到庖屋,他习惯性的烧起火来,却蓦然想起,她,已不在了,从此,自己不必再晨昏生火,替她煎药了。
只不知,那个男子,是否也能如自己一般,悉心照料她?诸葛亮站在屋外,仰头定定看着星辰。
在看什么?施茜走过去,也仰起脸来。
斗柄东指,天下皆春。
他微微笑着,语气中却透出一股难以描摹的苍然。
是啊。
天下皆春。
春天到了,百花开了,他却为什么不开心呢?呵,天下什么时候才真正皆是春天。
他淡垂眉首,目光深长。
此刻,她总算知道了。
原来他早就有此心愿。
丈夫在世当又为,为民播下万年春。
不知为什么,想起这两句话,她的眼眶竟兀自湿润了。
他……真的还将在洌洌寒风中奔波劳命,还将在克服中原的旗帜下伫立远眺,还将在五丈原的秋风中含泪而终么?不……自己一定要改变这一切。
她轻轻走到他身前,看着他的面庞,一字一句道:不要答应刘备。
诸葛亮一愣,浓青略挑:什么?看着他的深瞳,她却忽然噤了声。
罢了……让他去吧,如若不然,他一辈子都不会安乐的,让他轰轰烈烈干一回吧,让他去完成他的心愿吧。
哪怕武候祠上日后只有青苔作陪,他也不会后悔吧。
如果可以,自己只愿伴随他左右,做一个偶尔能帮忙的丫头。
她摇摇头,抿嘴一笑:没什么。
外面风凉,回屋去吧。
他看着眼前满眼心事的人儿,暗自叹了口气。
嗯。
施茜点点头,跟着他进了屋。
忽然,她想起那药方,拿了出来递给他:有炉子么?诸葛亮接过来看了一眼,忽然浑身一震,目光直逼向她:你……每日在服这方子?施茜看着他的神情,有些莫名的点了点头。
诸葛亮看着方子,眉间紧紧一蹙。
这分明,是延寿的方子,只有在无可医治的情况下,才会开出这么一副方子。
这么说……她真的,时日无多了?二哥!忽然一声叫唤,将诸葛亮的视线从药方上扯了下来。
三弟,你回来了。
诸葛亮冲正在进门的诸葛均道,你看,谁来了?诸葛均抬头,正对上施茜浅笑盈盈的双眸,登时一怔:乔姑娘……你,你回来了?二哥天天郁郁寡欢,可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这么想着,诸葛均瞧了诸葛亮一眼,暧昧一笑。
施茜瞧着诸葛均,心下有些诧异。
一些日子不见,他怎么生生长结实了,皮肤也黝黑了起来。
待诸葛均回房歇息后,她对诸葛亮道:你弟弟看起来壮实了。
诸葛亮摇头,无奈的笑笑:是啊,从前一直是广元兄他们和我一起耕种,如今他们都走了,也只剩三弟可以帮忙了。
不错。
施茜回想着诸葛均红扑扑的面庞,笑道,现在看起来健康多了。
诸葛亮正要点头,却似忽然想到什么,盯着施茜半晌,缓缓笑开了:说得对!一双眸中漾出层层笑意。
嗯?施茜一愣,这家伙,想到什么了,笑得那么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