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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只剩离愁

2025-03-30 08:23:52

施茜走到那老翁身旁,他却仿佛浑然不觉,只望着远处淡淡笑着。

施茜有些讷然,不知如何开口打招呼。

哪知,还不等她开口,那老翁已兀自先开了口:姑娘一人在此作甚?一双深邃而苍然的眸子却还是定定的看向前方。

我……施茜一惊,不想他已看到自己,我,我只是,随便走走……老翁呵呵一笑,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位姑娘,身体是否不适啊?在看清老翁面庞的那一瞬,施茜蓦地一怔。

这个老翁……为何如此眼熟,如此亲切?他是谁?为什么自己就是想不起来。

他似乎很像一个人,可是……像谁呢?沉吟半晌,她才想起来还没回答他的问题,赶紧点头道:老先生如何得知?姑娘面色发白,分明是气虚之症。

老先生懂得医道?略知一二。

施茜垂眸,思索片刻,看向他,道:可否烦请老先生替我诊脉?她自是十分想知道,她的身子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老翁捻着胡须,略略打量了她片刻,点了点头,捉起她的雪白皓腕。

半晌,老翁蹙眉:姑娘……他斜觑了她一眼,可有心理准备?施茜点了点头。

你……恐怕时日无多了。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在听到这句话的当口,施茜还是浑身一震。

良久,她开口道:还有……多久?呵呵,姑娘也不必担心,你身中铅毒,我这里恰巧有一瓶治疗铅中毒的药,可以赠与姑娘。

一瓶?!施茜心下暗惊。

古代,会用瓶来形衡量药么?药不都是一副一副的,用来煎熬的么?她犹疑道:是什么药?老翁笑笑,从衣袖中掏出一个木制的瓶子,上窄下宽,十分精致。

他递予她道:就是这瓶,每日早晚饮一小口,莫要饮多。

呵,竟是液体?看来是已经煎熬好的了?施茜双手接过,笑道:多谢老先生,不知老先生为何如此施恩于小女子?呵呵,老朽云游四方,能积功德便积功德。

况且,此次,一救就是两命。

两命?施茜不解。

不错。

老翁点了点头,若你此刻不抑制毒性,恐怕于你腹中胎儿有害。

……胎儿?!!施茜惊骇的瞪大了眼睛。

胎儿?她竟……竟已有了孩子?是怀了夫差的孩子么?!她看着老翁,频频摇头:不……老先生,你可确定?十分确定。

老翁只是笑。

怪不得,怪不得癸水一直不来,怪不得时常头晕目眩,怪不得作呕……怪不得,怪不得……此刻,一切都有解释了,却只有独独一件事,无法理清……她,竟怀了夫差的孩子,那么此刻,她还如何呆在诸葛亮身边?!走,还是留?或是……打掉孩子?蓦地,她想起自己在春秋和不久前做的那个梦。

那惹人怜惜的男孩,那凄凉的一声声呼唤自己娘的男孩,便是她此刻腹中的孩儿么?是他么?是他知道自己不愿要他,所以托梦来控诉她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么?便在这一刻,她忽然决定,生下来。

这是她的孩子,这是在她体内成长的生命,这是她孕育出来的小生命啊……她,是母亲,而这肚子里的婴儿,便是她的孩子,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的伸手抚上小腹。

孩子,你就住在里面么?里面温暖么?娘亲对不起你,娘亲竟一直不知自己已经为人母了,娘亲没有照顾好你。

你……想见你爹么……可是,我却已与你爹他……思及此,她浓重的叹了一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上天总在她最快乐的时候,错不及防的给她一刀呢?她此刻,再也无心去研究这眼熟的老翁是谁了,她朝他微微一笑:多谢老先生。

便转身离去了。

心,在这一刻变得孤零零,抓不住任何倚靠。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山洞的,她只觉心中空落落的,就连哭,都是哭不出。

她仰头,却笑了出来。

美好,还曾以为这美好能持续片刻,不曾想,这么快,一切都已逼迫自己做出一个决定。

她看着诸葛亮熟悉的面庞,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发丝。

高髻散落的诸葛亮,平添了一份柔软,不似他平常,瞳眸如一汪深潭,只不知他在想什么。

这样的诸葛亮,要她如何舍得离去?她多想伴着他,一生一世,做个贤惠妻子,烧水,煮饭,洗衣,然后,生两三个儿女,一家欢欢喜喜,和和乐乐。

你浇地,我铺床,上厅堂,下厨房,老来坐在门前,却看斜阳,两头白发,一枕沧桑,回味从前,而儿孙,已满堂。

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着这些话,她的手指不禁颤了起来,一颗心被搅得生疼。

本来,这一曲,是想唱给他听的,可,还有机会么?诸葛亮,这些天的一切……只能是梦么?此刻,没有眼泪。

只有怀念,只有不舍,只有哀伤。

呵,在最美好的时候,她频频落泪,此时,她倒是冷然了。

她看了看洞外。

天,竟快亮了。

诸葛亮,我是将死之人,又非完璧之身,此刻,腹中还安静的蜷缩着一个小生命。

诸葛亮,命运的手段,真是毒辣,却让人无法抗拒呵。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浓眉,他的睫羽,他高挺的鼻梁。

诸葛亮,我要我的手指,也记住你的模样。

稍顷,冰凉的手指从他脸上滑落,她,终是站了起来。

我走了,诸葛亮,如果我知道这就是分别,在睡前,我一定不会只轻轻的和你道晚安;我会撒娇,让你再多抱我一会,我会扯着你的衣襟,让我再多赖你一回,我会让你记住我最快乐的笑容,我会让我记住你手掌最温暖的温度。

而此刻,我的笑容多么艰涩,你的面颊多么冰凉。

我走了。

请你原谅。

我也想留下,我也想从此不管天南地北,只要与你厮守便好。

可如今,我腹中有了孩儿,若你知道,你可还会接受我么?不……诸葛亮,我只要记住你对我的好。

我走了,你保重。

背起包袱,倔强的转身,一步,一步,走下去。

船家——她轻遮眉首,唤着江边的船家。

船家,船家,渡我走……山间,一抹白须,随风轻扬。

那老翁叹了口气,摇摇头,随即旋身离去。

诸葛亮一觉醒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今早空气不错,他这么想着,满意的深吸了一口气。

四周扫了一眼,见施茜不在,于是他走出洞口,笑道:茜茜,你在哪?许久不见回音,他又道:你又调皮了,快出来!可是那轻盈的身影却迟迟不见。

这丫头……诸葛亮眼底闪过一抹宠溺的笑:你快出来,别闹了,我还等着你教我读你的名字呢。

仍是没有声息。

诸葛亮轻轻蹙眉,来回走了一圈,高声道:茜茜——你在哪?令人窒息的安静。

他的心上一阵闷响,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

茜茜——茜茜——大步朝前跨去,身影顷刻间便在周围转了个遍,风起,他还未挽髻的长发高高扬起,尽显惶然与不甘。

她去哪了?他眉头深蹙,眼中泛起点点寒光。

呆立片刻,他重又找了一遍,却仍是没有半个人影。

她走了么?可她为什么要走?是因为昨天的玩笑么?虽然昨日他说从此留在这里是逗她的话,可毕竟自己已决心与她共度余生,永不相弃,而她,却走了么?!她还没有教他读完她的名字,她还没有说完两千年后的故事……她,竟就这么走了?!为什么?!他眸中寒冷而凄惶的一瞥,将整个山头都蒙上了一层雾气。

有鸢儿飞起,盘旋在空中,叫个不停。

然而,这每一声鸣叫,却为何,都如此揪心?茜茜……你真残忍。

这几日的美好回忆,都已藏在这山岭迷雾与溪水中,你的一颦一笑,也已刻进我眼底,如今,放眼望去,哪一处,不能找到你飘然的身影,哪一处,不能听见你清俊的歌喉?而你……却,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走了。

诸葛亮缓缓提步,走到琴筝前。

不……我不许你走。

他眉头紧拢,迅速收拾好包袱,荡起轻舟。

不论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你回来。

我要你当面,给我一个解释。

夫差坐在亭内,闭目养神。

这许多日,他竟都无心练剑,只坐在她曾看花瓣凋零的地方,每日每日,不知所思。

她可还好么?不知体内的毒如何了?呵,那个书生,会好好照顾她么?罢了,自己怎么还在想她?她丝毫不眷恋,没有一点不舍,自己,何苦还想着她?他自嘲的笑笑,睁开双眼,站了起来。

然而,下一瞬,他如同被雷劈中,呆立不能言。

……她……竟会是她?!她……竟会回来了么?!这赫然立在眼前的女子,真的是她么?!不。

他笑笑。

一定又是在梦中。

这样的梦,自己反反复复做了多少回了,每一次都以为是真的,却每一次都在清晨醒来。

连梦,都如此无情,不让自己多滞留片刻。

如今,自己又做了这个梦了么?他微眯起眼,走到她身前,一双浓眉高高挑起,带着挑衅的气焰,一把勾起她的下巴:呵,你又来扰我的清梦了么?我在梦里,都摆脱不了你么?她闻言,略略一愣,随即轻笑:你这么想摆脱我么?他手上力道微微加重,凛然一笑:无时无刻不在想。

呵呵。

她轻轻拨开他的手指,那么,我走。

自己本就不该回来,现竟要受到如此冷遇。

呵,却也是自作自受,不是么?孩子,娘对不住你。

她用手抚了抚小腹,淡然转过身去。

然而才刚刚跨出一步,她整个人已被他那双滚烫的大手忽地揽进怀抱中。

你……她挣出他的怀中,你做什么?他寒瞳一黯,冷笑道:就连在梦中,你也不肯让我抱么?梦?她轻嗤一声,你竟认为这是梦么?不是么?若不是梦,你怎会回来?他唇边扬起一抹苦涩的笑,盯着身前满眼凄然的她。

听闻这话,施茜一呆,心中莫名的一阵紧缩。

原来……他竟一直在梦中盼自己回来……此刻,一丝歉疚爬上她心头。

她轻叹一声,伸手抚平他的眉:将军,是我,我真的回来了。

而且,还有……我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