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茜坐在床前,细细绣着鸳鸯帕。
这段日子,夫差日日不在家中,每日与张昭议事,自己便只好靠女红来打发时间。
议事?呵,他素来与群臣不合,竟去议事,怕是托辞吧。
施茜眼底闪过一抹苦笑,不去想了。
手指不觉又轻轻抚上小腹。
他很乖呢,总是安安静静的躺在里边,是不是因为小脚还没长成呢?不知为何,每每想到腹中胎儿时,心里都是说不出的感动。
原来,每个女人一旦有了孩子,母爱腾腾的冒泡了。
夫人,将军交待您起床要先服药。
灵巧轻轻走来,递上瓷碗。
这灵巧是府邸里唯一一个平时不爱说话的丫鬟,总是默不吭声,每日只说夫人,吃药了,夫人,吃饭了,夫人,沐浴了,夫人,歇息了。
你若与她说话,她也只是轻声细语的回答,然后便去干活了。
灵巧啊,施茜看着她,微微一笑,放着吧,我还不想喝。
将军交待了,一张小脸倒是倔强,不喝要不能让夫人做其他事情。
呵呵……施茜笑了起来,停下手中的活,觑了灵巧一眼,你这么听将军的话?我的话你就不听么?这……灵巧微微一怔,只盯着施茜,说不出话。
她暗忖,这哪一家不是听男主的,还未听说过要听女主的,况且,这男主还是叱诧风云的周将军。
好了,我喝便是。
她端起碗,一饮而尽。
如今,自己每日服两幅药,不知对胎儿有没有影响,不过,若是不服药,恐怕更加危险吧。
思及此,施茜微微眯眼,出神的盯着泛白的碗底。
夫人?灵巧轻唤一声。
施茜恍然回过神来,对她笑笑,将碗递了过去。
灵巧接过碗,正要转身,却听施茜缓缓说道:灵巧,待会,陪我到院里走走吧。
灵巧轻轻点头:是。
坐在院中,施茜闻着这满园的花香,继续绣她的鸳鸯帕。
灵巧,施茜把绷子拿起,仔细看了看,你看,这鸳鸯是不是有些歪啊?灵巧凑过去看了一眼,思索道:奴婢看不出。
呵呵。
施茜笑了笑,真的看不出?这……灵巧有些犹豫。
但说无妨。
我以前不曾做过针线活,你可以教教我么?奴婢惶恐。
只是……只是什么?只是,夫人不妨将帕子取出,先对折一次,再对折一次,如此,帕子中心会出现一个点,由那个点绣开,便不容易歪了。
薄唇缓缓翕合,依旧是说完便不再言语。
还是你懂。
施茜说着便取出了帕子,按照灵巧说的做。
只是纳闷,这小妮子,怎么如此的不爱说话。
正想着,大门却砰砰的响了起来。
施茜皱了皱眉,对灵巧道:呵,巧了,平素不见半个人的,今日我有兴致绣帕子,人倒来了。
说罢,站起身,将锦帕递给灵巧,缓缓提步至门前。
刚到门前,便见大门已被仆从打开,而当下站在门口的,正是她哥哥少伯。
哥……施茜有些惊喜,没想到少伯还知道回来找她,呵呵笑开了,哥,你这次聪明了啊,竟知道……话还未说完,少伯身后稳稳走出一个身影。
施茜娇躯一颤,笑容蓦然僵住,话语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愣愣的站着,心上剧烈收缩。
他……他怎么会……此刻,她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悲伤,只是定定的看着那眉头深蹙的人。
他眼中的哀伤与不解,她该如何面对……诸葛亮看着她,苦笑出声,轻轻摇了摇头:我真是不信,你竟会不辞而别,我真是不信,你竟住在将军府,我真是不信……睨了一眼她的发髻,他眸中一片萧然,你竟……已出阁……诸葛亮……不,不要再说了。
此刻,她的心,有如刀割,只能喃喃重复着他的名字。
不要听他再说了,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在这一刻,全被扰乱。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来找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不让回忆继续美好?诸葛亮,你可知道,你这么做,很残忍么……她眼中满是凄伤的皱褶,只摇着头,说不出话。
少伯见此二人如此,叹了一声,径自走开了去。
给我一个解释。
诸葛亮看着眼前的人儿,心中生疼。
她,竟憔悴了许多……我……施茜窒住,看着他,只频频摇头。
为什么?!他走进一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施茜摇着头,轻咬嘴唇,后退一步。
你在怕什么?看出她眼中的犹疑,他低声问道。
我……该怎么说?要怎么解释?呵,诸葛亮,你要我给你解释,可我无法给你解释呵……她只是摇头,说不出话。
夫人……此时灵巧忽然从院中出来,见施茜一脸凄哀,还有一男子咄咄逼人,惊奇道,要奴婢去叫人么?不要!急急喊出声,她才发觉自己的时态,随即干咳两声,朝灵巧笑道,这是我一个远房亲戚,你不必管了。
灵巧眼中闪出一丝狐疑,默默点了点头,转身走开。
诸葛亮看着施茜,缓缓道:夫人……呵呵,夫人?茜茜,几日不见,你竟已是夫人了?还是,你早就已是夫人了?不辞而别,是为了嫁人么,还是为了回到你久别的郎君的怀抱?不曾想,你的夫君,竟是这江东大名鼎鼎的周瑜,不曾想,乔家女儿,竟都是一般命运。
不要说了……施茜狠狠摇头,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诸葛亮,我此刻的心,已不完整了,请你,不要在这里,再徒添伤痕了……看她如今满脸酸楚,他只不忍起来。
原本的愤怒与不解,竟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了。
眼前的她,是他此生的牵挂,他又何忍如此逼迫于她?他苦苦一笑,道:罢了,罢了。
什么解释,什么缘由,都不要了。
她不说,便不说吧。
他深呼一口气,朝她点点头,算是道别,眼中只剩落寞与决然,转身离去。
不要……看他离开,她一颗心似被什么狠狠攫住,竟兀自跑了上去,一把扯住他的衣袖。
诸葛亮略略一怔,凝睇她欲言又止的眸子,下一刻,已是转身,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茜茜……摩挲着她的发髻,他仿佛听见了心中一角,发出的碎裂的声音。
原本散落的青丝,竟已成高髻,原本澄澈的姑娘,竟已成少妇。
伏在他怀中,她心酸不已,只盼望时光在这一刻,永久停滞。
墙角,灵巧那一双滴溜的眸子,正凝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看到这一幕,她轻捂嘴唇,勒令自己不许惊呼出声。
随后,她急急转身,朝内屋而去了。
施茜终是从诸葛亮怀中探出头来,睫羽轻垂,道:你走吧。
你……诸葛亮看着她,有些惊愕。
走吧,别来了。
诸葛亮,我无法告诉你,我已怀上了别人的孩子,诸葛亮,求你,别再问我。
诸葛亮竟忽然笑了,略一点头,眼中却蒙上了一层水雾:好,我走。
你保重。
不再问为什么,不再需要解释,你让我走,我便走。
既然你已出阁,呵,自己还妄念什么呢。
还曾想因你而暂且放下家国大事,实是天真呵。
他轻轻松开怀中的她,不再多语,朝后退去一步,随即,转身,拂袖离去,再不回头。
看着他坚决的步伐,看着他的身影渐渐隐没,她笑着流出了眼泪。
诸葛亮,你……保重。
坐在房中,施茜神思怅然,一双深眸总悠悠望向窗外。
忽然,沉健的脚步声响起。
施茜一惊:他今日……怎么这么早?她站起身,朝门外看去,果然,夫差正风风火火的大步入来。
他今日,眉宇间藏着凌人的气势,莫非,跟谁吵架了?施茜看了他一眼,没再多作理会,径自坐下,望向窗外。
哪知,久不踏入卧房的他,此刻却忽地走了进来,在离施茜不远的地方立定。
嗯?施茜扭头看他,略有不解。
范少伯回来了?他一挑眉,语气冰冷。
是。
施茜淡淡应着。
听说,还有个客人?他半眯起眼,目光尖锐起来。
施茜有些愣怔,不过也难怪,家丁们都看见了,如何瞒的过去呢。
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你……他大步逼近,气息直直扑来,目光如刀刃般刺眼,你回来,就是为了羞辱于我么?竟在自家庭院内与其他男子拉拉扯扯,呵呵,我娶的妻子,真是要成为人家的饭后谈资啊!施茜别开了脸,不慌不忙:呵,我的夫君日日不在家,在家也不与我说话,这就不会成为饭后谈资了么?哈哈哈哈!夫差大笑起来,窗外树叶猎猎作响,你是在怪我么?嗯?你竟还有脸怪我么?你难道忘了你之前是怎么对我的了么?!最后一句话,狠狠从牙缝中挤出。
没忘。
她略叹一声,轻轻道。
那你还……夫差说到此处,竟自锁眉,深深呼吸片刻,一把攫住她的手腕,你如此待我,还回来作甚!施茜站了起来,看着他的眉目,和他燃烧的双眸,缓缓道:因为,我肚子里,有了你的孩儿。
轰!夫差登时觉得脑袋一麻——这,怎么,可能?!他呆愣半晌,失神的松开了她的手腕。
良久,他轻笑一声,接着,便是大笑不止。
哈,哈哈哈哈……我的孩儿……嗯?!夫差的肩头使劲耸动,坚韧的手指捻住施茜薄孱的下巴,我的孩儿?!你如何知道是我的孩儿?!你……施茜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夫差竟这么说,错愕的瞪大了双眼。
我怎样?他放掉她的下巴,拂袖转身,呵,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你与那书生缠缠绵绵,好不亲热!将军!这话你怎能胡说!不错,自己确实心许诸葛亮,但操守却还在啊,他怎能这样胡言乱语。
胡说?夫差高高扬起眉,转身凝视她的双眸,我胡说了么?你肚子里的杂种还不知道是谁的呢!啪,一个巴掌落在夫差脸上。
夫差一愕,忽而伸手扼住施茜的脖颈,恨道:你竟然……施茜此刻只轻轻一笑:你杀了我吧,我不希罕活着。
夫差眸中一凛,加重了手上力道。
施茜蹙起柳眉,轻咳两声。
夫差见她如此,心中忽然一颤,不觉力道已减了些许,原本眸中的恨意已不见,只剩萧索。
他颓然垂下手臂,紧紧盯着施茜,沉声道:你……可曾对我动情?哪怕,一丝一毫……施茜一愣,稍顷,轻抿嘴唇,摇了摇头。
夫差呼吸粗重,忽然一把将施茜推倒,大笑道:可笑我夫差生平制人无数,却被你,给制住了。
眼神如刀,一点一点剜向她。
施茜惊呼一声,伏在地面,不可置信的望着夫差。
他……竟会这么对自己么?夫差瞥了她一眼,冷道:你还是安守本分的好。
说罢,旋即转身,一撩衣摆,出门而去。
碰的一声,门被他甩的山响。
门口,一双大眼,正悄悄注视着这一切。
见夫差离去,那黛额便敛了起来,略一跺地,朝庖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