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茜的心,随着门响,而轰然一震。
她该回来么?是错了么?她扶着床,缓缓站了起来。
茜茜!少伯此刻忽然冲了起来,看见施茜好好的站着,长呼一口气,我刚才听见门响,以为怎么了,你没事就好。
施茜摇了摇头,此刻已再无其他念想,轻声道: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生过了,死过了,爱过了,别过了,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那就好,那就好。
少伯朝她笑笑,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表情,你,没在伤心吧?呵,我伤心什么呢?唉,感情的事情,你自己还是要把握好,古代不比现代,你还是要有个分寸为好,毕竟,你是女人,若不想被人嚼舌根,就谨慎点。
少伯走到施茜身边,拍了拍她的肩。
虽不忍,却也要提醒她,无奈,个人无法改变社会,只能适应,这在哪里都是硬道理。
施茜点点头:嗯,我知道。
你知道么,你的眼中,已经没有以往的朝气了。
少伯看着如今的茜茜,心痛不已。
施茜闻言一惊。
自己……竟已老了么?呵,这繁杂的的经历,又怎不催人老呢?表面上只是一个眉眼盈盈的少妇,心里却已看透人世沧桑。
如今,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自己已被砺炼得水波不惊了吧。
看看天色渐黯,看来,今晚夫差定是不会回来了。
夫人,舅老爷,吃饭了。
灵巧走进来,轻声唤道。
施茜点了点头,和少伯一起走到了桌前。
今天的饭菜怎么这么丰盛?施茜皱了皱眉,抬眼问灵巧道:今天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好菜?回夫人,今天是将军的生辰。
哦?施茜有些讶异。
今日是周瑜的生辰,夫差既不宴请宾客也不回府吃饭,那岂不奇怪么。
于是她又问灵巧道:他年年都如此不在意么?灵巧摇了摇头,眼中闪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神色:将军两年前与现在性情大不相同,以往他……每逢生辰总要下人们准备些好酒菜,虽不铺张,但也和乐。
施茜点了点头,深深看了灵巧一眼。
这丫头,像是有满腹的心事。
罢了,先吃饭吧。
她朝灵巧招招手:坐下吃吧。
灵巧只缓缓摇了摇头,定定站在一旁,不再吭声。
施茜吃罢饭,慢慢走到了院中。
这几日害喜不如前两日严重了,饭也能吃下去一些了。
这么想着,她不经意笑了,摸了摸小腹,试图感受腹中胎儿的一举一动。
这种心灵深处的触动,以前竟从未感受过。
这是血脉中的感动么?感受到那胎儿在腹中缓缓成长,她似乎忽然便感受到了生命最原始的召唤。
原来,一个女人,真的只有当怀上孩子,才能了解这种深深的生命悸动。
看着皓月当空,她心头却又一阵失落。
先前几日的美好,就这么不见了?他一步一步走远的那一瞬,自己的心,已全然碎了。
她漫走在院中,看着远处的风景,叹了口气,忽而惊觉,最近,自己是越来越喜欢叹气了呢。
就在准备回房的那一刻,突然间,小腹传来一阵抽痛,接下来,便是钻心的胀痛,剧烈得不容她喘息。
她赶紧倚住身旁石桌,紧咬牙关。
然而这痛,来的太突然太猛烈,她渐渐已站不住,只得蹲了下去。
就在此时,一股股暖流从她大腿间涌出。
伸手一摸,竟是……血!而墙角,一抹浓重的黑影,正悄悄凝视着这一切,眼中,渗着纠结而凌乱的情绪。
哥……灵巧……来人那……施茜此刻已方寸大乱,看着那汩汩涌出的鲜血,只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是自己的孩儿吗?不,不,不能这样,不可以这样。
她手忙脚乱的试图阻止鲜血的涌出,却只是沾了满手满身的血渍。
不,她摇着头,额上冷汗涔涔。
她自顾念叨着:不要离开娘……不要走……不要……那是她的孩子,那是她腹中的胎儿,那是她生命的延续啊!不,不可以走,不可以……她惊惶的喊着人,拼命拿衣衫堵住猩红的液体。
黑影从墙角一闪而出,款款移到施茜眼前。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灵巧一边关切道,一边回头大喊,来人那,快去请将军回来,还有,去叫郎中啊……施茜抬起头,见灵巧来了,一张惨白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你来了,就好了……一定,要,保住孩子……说罢,微喘出一口气,软软倒了下去。
施茜缓缓睁开眼,见夫差眸中尽是痛楚,满头大汗发丝凌乱的坐在她床前,便蓦然一惊。
自己,为何会在床上?而夫差,为何在这里?慢慢理了理心绪,她才忽然想起了事情的原委——孩子!她的孩子!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然而疼痛不由得又让她往后一跌。
夫差见状,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眉头紧紧拧成一团。
他此刻,心中的痛,无法言喻。
后悔,后悔还有什么用呢?孩子,已失了。
按照方才郎中推算的日期来看,孩子,确实是自己的……对不起,西施,对不起,原谅我……尽管此刻道歉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却也只能说出这些了。
心中,一阵一阵的绞痛。
施茜本还想问孩子的情况,听着夫差颤抖的语气,她便猜到了七八分,却还是不甘心。
她使劲从夫差怀中挣脱出来,双手摩挲着自己的小腹,喃喃道:好像没什么区别,可能还在吧?夫差看着她这副失魂的模样,只觉疼痛不已。
他轻抚着她的面庞,柔声道:别这样,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茜茜……少伯站在一旁,见施茜如此黯然,实在不忍,于是走了过来,握住她的手,别难过,孩子还能有的。
为什么会这样?施茜抬起头,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夫差,是不是你?是不是因为你推我,所以才……这……夫差登时一愣。
他自己也在纳闷为何孩子突然没了,若照她这么说,倒很有可能是因为自己今日的冲动……他呆呆看着施茜,先是愕然,再是无措,许久,眸中痛楚漫溢:我……真的很抱歉……虽不能肯定是不是自己的原因,而此刻,除了道歉,还能做什么呢。
施茜呆了一呆,随即忽地笑了出来:呵,呵呵,好笑,太好笑!我嫁给了你,将自己给了你,怀了你的孩子,回到了你身边……你,却是这样对待我的么?!我究竟为什么要回到你身边?啊?你告诉我,我究竟为什么要回到你身边啊?!夫差听闻,眼中,渐渐晶莹一片,只默默抱紧了她,半晌不语。
良久,他摩挲着她的发髻,轻声道:相信我,我再也不会做蠢事了,真的,你相信我……施茜冷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不必了。
回到你身边,是为了腹中的孩儿能有爹,也是因为不愿看到诸葛亮的震惊与愤然。
此刻,你亲手扼杀了你的孩子,我还何苦留在你身边呢。
不……感受到施茜的绝望,他扳过她的身子,深深凝视着她,相信我,西施,相信我。
此刻,他心中的痛,并不比她少半分。
知道自己误解了她,知道自己亲手伤害了自己最爱的人,他的心,已一点点被撕碎了。
他红着眼眶,哑然重复道:相信我,真的,再信我一次……而此刻,门外,一个娇小的身影,悄然立在角落,片刻,莲步轻移,迅速隐没在了黑夜中。
那一双小脚,轻巧无息的跑回了屋内。
稍顷,一张面皮在油灯黯淡的光下,缓缓被揭起,置于桌上。
一双纤手抬起枕头,轻轻取出枕下的布袋,里边,整齐的罗列了一封封书信。
那双纤手,捻起一封新写的书信,塞进了布袋中。
俄尔,油灯熄灭,尽皆黯了。
早晨,鸟雀轻唧,夫差被投进窗来的刺眼阳光晃得略一蹙眉,随即睁开了眼。
床上,已不见了施茜的踪影。
西施!他慌忙跳起,一个箭步冲出屋外——他绝不允许她再离开自己!跃入后院,便赫然看见施茜的身影,默然蹲在树旁,手中捧起一掊净土。
你……夫差走了过去,不解她在做什么。
施茜听见动静,回过头来。
她早已料想是夫差,见着他,也不言语,只清淡的看了他一眼,便又扭过头去。
你在做什么?他皱起眉。
她身子还没恢复,跑来后院折腾什么?埋葬我们的孩子。
不曾回头,只缓缓道。
夫差一愕,走上前去,看施茜一点一点堆出那凸起的小冢。
孩子根本就没有,你在葬什么?他有些担心的蹲了下去,盯着她毫无表情的面庞,生怕她一时受不了刺激,痴了过去。
是没有,没有就不能埋葬么?一同被埋葬的,还有先前所有的坚决,期待,和希望……施茜轻启朱唇,悠悠道。
夫差一把扯过她,对上她的瞳眸:西施,我知道你怨我,你再信我一次,好么?何苦呢……施茜摇摇头,淡然一笑,你在春秋时从不曾如此霸道,为何,如今卸了大王的身份,倒蛮了起来?春秋……吐出这两个字,夫差眼神一晃,仿如看到了那不堪回首的过往,呵,春秋,那时我们谁曾真心对过谁?谁能全然做一个真正的自己?我是君王,我就必须顾全大局,不能纵容自己的情感。
而如今,我不再有负担,我不再害怕什么,我们的身份,也不再对立,我自然便要追寻自己的至爱了。
至爱?施茜闻言轻轻一颤。
自己,竟是他的至爱么?如此厚重的地位,自己如何担的起?她摇了摇头:是么?所以你,就可以不用考虑我的感受么?自古婚嫁谁不是如此?男方提亲,女方父母作主,嫁便嫁了。
听到她这么说,夫差有些不悦,略略别开了脸。
呵呵,只有男方有七情六欲,女方就无权选择了么?那是自然!夫差高高挑眉,对这种问题感到不消回答。
那么……施茜缓缓蹲下身,掬起一掊土,就让它继续埋葬了我的悸动和幻想吧……她拨弄着小小秃冢,心中黯然。
如今孩子没了,自己,却真还要留在此处么?心中的那一小搓疯狂,是否已被湮没?还是,正悄悄伏着,等待着哪一天,暖暖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