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墙内的惊叫吓了施茜一跳,她愣了片刻,随即意识到许是方才土墙的摇动惊吓了墙内的人。
想必,是有人躲在里边吧?那叫声如此惊慌无助,看来之前已受了不少惊吓了。
这么想着,她不由自主的踱了过去,赫然便见一女子身着蓝色布裙,发髻凌乱,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孩,瑟缩在角落,脸上泪痕斑斑,左腿显然是伤了,血迹触目惊心。
施茜自己也是母亲,见那女子一脸惊惧的望着她,心不觉立刻柔软了下来,对她笑笑:你不必怕我,我也是逃难至此的。
那女子脸色稍缓,也笑了笑,旋即便又重重叹了一声,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
怎么?施茜走上前,问道,你怎么一人在此,孩子的父亲呢?话刚出口,她便后悔了,万一这孩子的父亲已经死了,这问题岂不是太不妥当。
那女子却扯了扯嘴角,涩涩道:唉,我与我夫于乱军中失散,可怜他半生就这点骨血,也许就将葬身与此了。
哦?施茜皱了皱眉,心说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可怜他半生就这点骨血,好像在哪里听过?稍顷,她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啊!对了,是《三国演义》!赵子龙单骑救主!那……莫非眼前这女子,是糜夫人?想到此,她急急问道:你夫君是何人?一思忖,这话似乎问的有些莫明其妙,赶紧补道,哦,我一路来此,想必碰见过他,不如你说说看,看我有没有印象。
女子看着她半晌,迟疑道:你从哪里来?江陵。
女子缓缓摇头:那你遇不着他的,恐怕他早已往前边去了。
见她不说,施茜只有问道:前方是否有个长坂桥?那女子又摇了摇头:我不知。
施茜只好缄了口,不再问了,只慢慢坐到她身旁。
看了看她腿上的伤,施茜轻问:你的腿还在流血,我帮你包扎吧?女子垂眸想了想,冲她笑笑:如此……有劳夫人了。
呵呵,不必客气,不知如何称呼夫人?趁此机会,再继续问。
我乃糜氏。
糜氏!果然是糜氏!施茜替她包扎的手顿了顿,抬眼直直看着她,随即发觉自己失态,掩饰性的笑道:糜姐姐怀中的婴孩真可爱。
糜夫人闻言,并不欣喜,反要落泪:可惜,可惜……他戎马半生,却……他?施茜恍悟,估计是刘备了。
于是她只得劝慰道:姐姐不必着急,我曾拜师,学过几日命相,看这孩子面容富贵,自然好命。
如今只得拿言语来搪塞她,以免她提心吊胆,反正阿斗是被子龙救了去,日后还当了皇帝,自己也不算胡说八道了。
呵呵……糜夫人仍是苦笑,恐怕这是妹妹安慰我的话吧。
瞧你的孩儿,眉心当中有一颗痔,稍稍偏高,这才是富贵相……呃……施茜一窒,没想到糜夫人还懂面相,方才自己真是班门弄斧,糗死了。
忽然,糜夫人紧紧抓住了施茜的手腕:妹妹,我的腿即使包好了也走不脱了,你可以带着我的孩子逃走么?啊?施茜一愣。
糜夫人是要自己抱着两个孩子逃跑么?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姐姐莫慌,待会自会有人来解救的。
糜夫人听闻,眸光倏然黯淡下来,暗忖:她又拿好话来糊弄我,看来是不愿帮忙了,唉,莫非天真要亡我儿么?瞅着糜夫人这副哀戚模样,施茜也有些于心不忍。
可她并没有说谎,子龙确实会来救阿斗,但,她也知道,子龙一来,糜夫人便自沉于井了。
唉,没想到自己竟能在这里巧遇她,现在自己该去把那口井堵上么?然而,之前生孩子已耗尽心力,后来强撑着奔波至此,更是疲累不堪,如今,好容易找了个安稳地方歇下来,浑身竟像散了架一般,再无一点力气。
她轻叹了口气,替糜夫人系好腿上的包扎,便软软靠在墙边,迷迷糊糊的打起了盹来。
糜夫人看她面容憔悴,估计也经历了不少苦楚,也就不打扰她,任她睡去了。
听着墙外的马蹄和喊打喊杀声,糜夫人不禁又流下泪来。
自己死便死了,可是,这孩子……噙泪的目光柔柔投向襁褓中的婴孩,忍不住,她紧紧箍住了他,用自己的脸磨蹭着他粉嫩的面颊。
他才这么小,便要经历这些烽火战事,可怜的孩子……蓦地,墙外又聒噪起来,看来魏兵又近了。
如何是好?若是要杀,杀便是了,可,若那些兵士们要凌辱自己,又当如何?糜夫人思索着,目光忽然落在了前方的井上。
她眼眸一凛,浑身打了个冷战。
跳下去?看了看怀中的孩儿,她又实是不忍。
孩子,你叫娘如何是好?正在她犹豫不决间,士兵们的叫嚣声却越发大了,犹如藤条,抽打着她每一根敏感的神经。
他们来了……来了……她看了看一旁熟睡的施茜,想要叫醒她,然而,伸出去的手,只顿在了半路,没有余下的动作了。
叫醒她?然后看着她逃走?方才她已拒绝了帮自己的忙,难道自己真要眼睁睁的看着玄德的半生骨血便如此消失么?不!她的瞳中遽然射出一道寒光,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看了看怀中的孩子,她心中盈满了不知所措。
该这么做么?真的要这么做么?泪水,滚烫的滑过她的面颊,滴落在孩子幼嫩的脸上。
手指,一遍一遍的抚摸着他的脸蛋,他的鼻尖,他微闭的眼睛,他薄薄的嘴唇……孩子,娘不能再陪伴你了。
随即,在泪水汹涌溢出眼眶之时,她轻轻的,缓缓的,将孩子抱了起来,眼中,是坚定的不容撼动的光芒,却又如此不舍与苦楚……在一阵颤栗的手忙脚乱后——妹妹……擦了擦眼泪,她勉强安抚着自己怦怦乱跳的一颗心,叫醒了施茜。
嗯?施茜睁开眼,揉了揉太阳穴,道,我睡着了么?真是抱歉……没关系……糜夫人勉强一笑,魏兵来了。
啊?施茜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偷偷往外看去,可不是么!还不少呢!她勒令自己镇定下来,呼出一口气,对糜夫人道:捂住孩子的口,呆在这,魏兵不会发现我们的!不……糜夫人却略显急躁,你赶紧走,我会在这里尽量弄出响动,你从后边逃出去!这……施茜不禁一怔。
她干吗这么对自己?好像有点不对啊……可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她沉吟片刻,道:不,我们就这么躲着。
你快走,我走不了了,我已经废了,我不能看着你和我一起落入虎口……糜夫人彻底急了起来,用手推着施茜,你快走……她竟陡然提高声音,几乎是用喊的说出这三个字。
施茜想捂住她的嘴已来不及了,隐隐能感觉到士兵们正朝这边赶来。
她瞪着糜夫人,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糜夫人只是推着她:你快走,魏兵快来了,快走啊!虽是大惑不解,施茜仍是被她推的往后走了两步,她看着糜夫人,只得茫然谢道:那……那我走了……一会赵子龙便会来救阿斗,唉……她瞥了一眼那口井,想要说些劝慰的话,却听见聒噪声越来越近了。
你还等什么?糜夫人嗔道。
唉!她重重叹了一声,跺脚转身,走之前只留了一句,糜姐姐放心,待会自有人来解救,切记不可轻生!从土墙出来,周围已被马蹄惹气层层浪尘,呛的人难以呼吸。
施茜闭目屏气片刻,举起衣袖,蒙着鼻子朝前奔去。
要快,要快,此时刘备肯定在长坂桥前方不远处,只要……还未想完,施茜的瞳眸忽然收缩,顿住了脚步,一动不动。
长坂坡……子龙单骑救主……此刻,诸葛亮已不和刘备在一起了!这一瞬,施茜体内所有的力量似乎都被抽了个精光。
还是错过了么?他走了么?不,也许真正的历史不是这样的,也许他还没有出发!思及此,她提起裙摆,大步朝前奔去。
然而,冷不防旁边窜出来一个流民,直直将施茜撞倒在了地上,怀中的孩子也摔出了几米远。
孩子!施茜惊呼。
哇——那孩子哪里受的起这一摔,扯起嗓子便哭了起来。
施茜赶紧朝前爬了几步,一把将孩子抱在怀中,小心的安抚着:宝宝乖,娘亲在这,宝宝不哭……哪知,他却越哭越大声,越哭越声嘶力竭,一张小脸扭曲了起来。
这……施茜有些无措,只得伸出手轻轻拍他的面颊,缓缓抚着他的额,他的眉。
等等,他的……眉……?!就在这一瞬,施茜呆若木鸡,眨也不眨的盯着孩子的眉,糜夫人的话犹回荡在耳边。
瞧你的孩儿,眉心当中有一颗痔,稍稍偏高,这才是富贵相……可是,可是,这孩子的眉心,分明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轰的一声,施茜的脑袋似炸了一般。
原来——如此!所有的一切,都清晰的不能再清晰了!为什么她愿意舍命救自己,为什么她陡然提高声音引魏兵前来,为什么她急急忙忙帮助自己逃走……原来……她,竟是这样自私的女人!她换了孩子的襁褓,只因她无法行走,竟让自己带着她的孩子逃走!糜氏啊糜氏,只有你的孩子是生命,别人的孩子就不是生命了么?思及此,施茜冷冷笑出了声。
呵,还好上天有眼,此刻,子龙想必已救下他了吧!想到这里,她的笑声却戛然而止。
子龙……救主……那么,历史上的阿斗……是她的孩子?!!她犹如糟了一记重击,忽然动弹不得了。
怪不得,怪不得见到刘禅后,自己会有那样奇异的感觉,怪不得,刘禅竟与夫差生的如此相像!天哪,这历史上臭名昭著的蜀后主,竟是她施茜的儿子么!二十年后,他们还会相逢,他会听她抚琴唱歌,看她起舞,说她是他的知己……原来,那血脉中的触动,由此而来!不,她不愿让她的孩子做蜀后主,她不愿他背上千古的骂名!她登时站了起来,想也不想就往后跑去,却与一人迎面撞上了。
哎哟……竟是一柔弱女子。
施茜定睛一看,即时愣在了当下,满脸的喜悦无处掩藏:秋儿!!夫人!秋儿也是瞪大了眼,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
施茜执起秋儿的手,一迭声问道:你去哪了?有没有人欺负你?你如何到此的?有没有受伤?秋儿连连摇头,抹了抹眼泪:没有没有,那些人并没有追上我,毕竟人群太拥堵,我也是一路逃到此的!夫人,您呢,您和公子还好么?一听这话,施茜的脸色顿黯,轻叹了一声。
怎么了?夫人受伤了么?还是公子?秋儿慌了神。
都不是……施茜缓缓道,秋儿,你看到前边的桥了么?你抱着他走到桥后,找地方躲起来,便不会有危险了。
说着,她便将那孩子交到了秋儿手上。
长坂桥上有张飞,魏军丧胆于此,秋儿带孩子过桥,该不会有危险吧。
自己,则要回去,抢回孩子!夫人……秋儿一脸疑惑,接过婴孩,夫人不和秋儿一道么?不了,我还有紧要事情,你护好孩子吧……糜氏,你对我无情,我却无法对你无义,毕竟,那是个鲜活的生命呵!我托秋儿将他带至桥后躲起来,也算对得起你了吧!想到此,她用力握了握秋儿的手,便再次扎入了那溢满血腥味的空气中,寻孩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