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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赤壁前夕(中)

2025-03-30 08:23:52

大雪纷飞,落在树梢,花间,屋顶。

那一瓣瓣绽放的雪花像极了轻盈的舞者,只是这舞姿,不知为何,却略带忧伤,只能任自己一点一点融进土中。

它无法化作春泥,只能在乍暖还寒的时候,化作一泓清水,守候现在,感怀从前,像玲珑的镜子,照亮每一朵凋零花瓣的寂寥。

施茜坐在窗前,看着雪花,竟然……感同身受,总觉得她似乎能够听见雪花低诉的声音。

是了,是了,它们撑不起自己心灵的重量,于是飘落,于是融化,于是不见。

可是在雪花中匆匆走过的路人,何尝体味过这样暗哑的哀愁呢?夫差走进屋中,见施茜出神的看着窗外,便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突然从背后拥住她。

啊!施茜还在怜惜雪花,不期然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箍住,不禁惊呼出声。

夫差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长发。

她一早上起来便呆呆坐着,连发髻都不曾梳起。

自从秋儿与她失散以来,她再不允许别人替她挽发髻,每天都是手忙脚乱的自己梳。

今天早上忽然下雪,她便一直呆呆看着窗外,许久不动换。

这个傻丫头……夫差眼中闪过一丝宠溺的笑意,手腕蓦然使力,将她扳正,面对自己:在看什么?在看雪啊。

施茜有些无奈,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他还用问。

喝药了!夫差腾出一只手,将药端到她嘴边,张嘴!施茜接过碗,咕嘟咕嘟便饮了个干净。

喝完之后,她却忽然喃喃道出三个字:不见了……夫差皱眉:什么不见了?飘落的雪花……夫差闻言,有些哭笑不得:你是怎么了?一场雪而已,值得你这么伤感?施茜却兀自摇头:不是的,雪花就像人,它曾经美美的绽放过,却终归要入土。

至此,夫差总算明白了。

她又想起了她的病,可是,她以前并不曾因为她的病而担忧,今日却特别的不一样。

他不禁轻抚她的脸,定定凝视着她,深眸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进去一般:你害怕么?西施,你看着我,我在这里,无论你遇到什么,我都同你一起面对,你可懂?对上她如此深情的注视,她心中一紧。

她知道,他是如此爱她,可她心中,却始终放不下过往……如果,她真的就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她只希望,能再与诸葛亮过上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然而,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呵!他该叫她怎么办好?她曾答应过他,她会给他永远。

可是,永远是多远,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正在此时,灵巧走了过来,对夫差道:将军,鲁先生请您一同去见孙将军。

夫差并没有扭头看灵巧,只是紧紧看着施茜,两道浓眉,不放心的微微蹙着。

去吧。

施茜笑笑,别耽误了大事。

夫差松开她,点了点头,随口问灵巧道:鲁先生可有交待是何事?听说刘豫州遣了使者来商谈国事。

灵巧思索了一刻,轻道。

夫差淡淡哦了一声,施茜的脑子却嗡的一下大了。

刘豫州?使者?那……可是诸葛亮?!施茜霍的站了起来,声音有些颤抖:灵巧,鲁先生可曾说……来使是谁?夫差闻言,脊背一僵,面目冷了下来,回头看她:你……好似很心急?为什么?施茜愣住:我,没有,没有啊!夫差轻哼一声,挥了挥手,示意灵巧下去。

灵巧也就点头,转身走开了,丝毫不理会施茜又瞪眼又张嘴。

夫差斜乜着施茜,缓缓道:你希望是谁?他么?她此时已收拾好心情,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我不在意是谁,你快去吧。

唉!他重重叹了一声,从墙上取下佩剑,整理好仪容,便踏步而去了。

看着他离去,她这才把满腹心事都摆在了脸上,眼中千回百转。

诸葛亮来了么?他来东吴了?是他么?是他么?三国演义里,他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不错,舌战群儒、草船借箭、借东风全都是假的,可是他来东吴这一趟,却是千真万确的呵!他一定是来了,一定是他!思及此,施茜急急忙忙盘起发髻,换好衣衫,便走出门去,却正与路过的灵巧撞了个满怀。

施茜抬眼,见灵巧也是满眼的匆忙,不禁奇道:灵巧,你这是去哪?灵巧眼中竟闪过一丝慌乱:奴婢……去……买些茶叶回来。

哦?施茜看着她,心中泛起狐疑。

夫人这又是上哪去?灵巧倒是聪明,迅速将话题从自己身上扯下来。

我?施茜一愣,我,随处走走。

灵巧嘴边挑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是么……施茜看着她这副表情,不禁有些气闷,冷哼道:你是要管我?灵巧赶紧低下头:奴婢不敢!施茜此刻兴致全无,方才的冲动也烟消云散了。

罢了,如今诸葛亮怕是在和他们商谈正事,自己去凑个什么热闹呢,若是再生出什么事端,岂不是坏了大事。

想到这,她略一顿足,折回屋去了。

灵巧看着她进屋,这才捏了一把手心的汗,左右看了看,急急忙忙小跑着朝前赶路了。

一天的光景,施茜都在房中踱步不止。

夫差去了许久了,还不回来,不知是在和谁商议什么呢?正想着,门口忽然聒噪起来,似乎是有好几个人聚集在一起,嗓门还挺大。

施茜欲要出去看,却听得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人的声音也随着门开而冲入施茜耳中:都督知江东之利害否?施茜一愣,江东之利害?这句话好耳熟。

思索片刻,她想起来了——这不是张昭对周瑜说过的话么?看来,此人便是张昭了?却听夫差说道:不知。

语气中明显含笑。

施茜不禁有些期待接下来的谈话了。

她十分熟悉夫差的语气,夫差这么说,想必是心中早有算盘,却如同看戏一般看别人如何演下去。

他这种性子,早在春秋时她便领略过了。

只听那几人你言我语,说曹操拥兵百万,应投降免去东吴之祸云云,夫差只是轻笑道:我也想降。

施茜听到此处,掩嘴偷笑。

呵,这个人,说谎脸不红心不跳,看吧,待会武将来了,他一定是跟武将说:绝不降曹!果然,这一拨文将闹腾够了,走了不多时,一拨武将就来了。

以黄盖为首的将领在前厅拍着桌子大呼小喝,说宁死也不降曹,简直群情激昂,施茜不禁开始有点担心前厅的桌案,照这么拍法,估计那桌案不久就该碎了。

就在那些个武将激动的不可收拾的时候,夫差适时的说了一句:我正要和曹操决战,怎会降他!短短十二个字,掷地有声。

施茜第一次发现,夫差果真有些大将风范,方才那一句话,气势如虹,听得人心潮澎湃起来。

这下,那些武将安心了,声音也放小了些,不久,便别去了。

此时,夫差在前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噔噔几步朝里屋走来。

施茜于是便站在原处,迎着他。

他一踏入回廊,就见着施茜站在厢房门口,盯着他吟吟浅笑。

你……夫差看着她的目光,先是一愣,接着便也笑了起来,你都听见了?听见了,大王。

施茜故意用了大王二字,以凸显他勾起了她当年在春秋的回忆。

他可真是装的像呵,明明知道少伯送美人居心何在,却还不愠不火,最后活活纳了两个美人入宫,自己明明是个当事人,却像旁观者一样。

这次,可不又是这样么。

夫差闻言,却登时皱起了眉:不要再提这两个字。

施茜笑了,正要点头,只听灵巧走来,道:鲁先生在门外求见,还有刘使君遣来的使者。

哦?夫差搓着手,瞳眸半敛,忽然笑得令人摸不着头脑,请他们进来!这一瞬,施茜的心,漏跳了一拍。

请他们进来……请他们进来……那么,诸葛亮,也来了么?他……曾来过,此刻,他站在门外,又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呢?在她发呆的那会,夫差已若有所思的瞟了她一眼,随即整了整衣冠,重又回到了前厅。

哎——施茜只来得及呼唤一声,便已见夫差的身影没在回廊了。

她心中咯噔一下,赶紧趋步往前,躲在厅后,听他们谈话。

一阵再熟悉不过的笑声传来:周将军!久仰大名!是他!泪……就在这一刻涌上眼眶!是他……是他!真的是他!三年了,如今,他们是如此的近,只有一墙之隔……他竟说,久仰大名?呵,他这一声久仰大名,可让她心酸的紧呵!是,他肯定是久仰大名,早在他第一次来这里,他便知道她嫁给了周瑜。

上天弄人,此刻,他们竟都站在一处了!夫差此刻抱拳回礼:早已闻得先生风神飘洒,器宇轩昂,曾在隆中笑傲风月,抱膝危坐,虽足不出户,却可知天下事。

这话……语气不善。

施茜倒抽一口凉气。

诸葛亮只淡淡一笑:将军言甚了。

夫差却并不想放过他,语气越发咄咄逼人:如今刘豫州新败,不知先生如何看待此事啊?施茜有些纳闷,这夫差为何对诸葛亮如此不友善?莫非他知道?可是……他如何知道?她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夫差曾经跟着她,去隆中见过诸葛亮……诸葛亮闻言,呵呵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刘豫州以数千仁义之师,抵不住曹操百万残暴之众,并不足为奇吧?刘豫州只有数千兵马,却不畏曹贼,此等英武,让人深感敬佩。

夫差冷冷一笑:先生言下之意,我等乃藏头乌龟咯?诸葛亮回应得倒毫不客气:也许将军不是。

夫差闻言,几欲拍案,鲁肃赶紧开口:我们此来,是要图大事,不要为了逞口舌之快而误事啊!夫差冷眼觑着诸葛亮,忽然大笑:来人,拿琴来!施茜一愣。

拿琴?却听夫差继续说道:我们可不能怠慢了客人,看我先弹一曲,招待招待先生,如何啊?这下,施茜有些明白了。

夫差是要和诸葛亮暗暗较劲呵!可他却不知,诸葛亮熟谙音律,这一回,恐怕他赢不了了。

只听噔的一声,弦子已被挑起,铮铮之音如藏有千军万马,气势宏大却不失淡定,指端如驾驭着滚滚波涛,汹涌,浑厚,却流畅自如。

诸葛亮听着,微微眯起了眼睛。

确实是好曲呵。

一曲终,夫差看着诸葛亮,笑道:算是为先生洗尘了。

哈哈哈!诸葛亮抚掌,将军客气了!如此洗尘,倒真是别致,果然是儒雅之人,既然如此,亮愿奉陪!来了!施茜心中一紧。

他们,果然较上劲了!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诸葛亮的语气中,挑衅为少,欣赏为多,莫非……他已对夫差的英豪气概产生好感?她屏凝呼吸,侧耳听去,诸葛亮此时,淡挑素指,抚上琴弦……静谧,舒缓,悠扬,如点点水波,轻巧跃动,清丽而绝俗,表面上似乎是一曲高山流水,但那清净中暗藏的激越乐符却似在诉说满腔的热血与鹏飞之志,而那稳健的乐声,似蕴藏着丘壑,俯瞰天下,傲视群雄!而这曲子,竟是在回应夫差方才的那一曲,仿佛是定心剂,流淌着告诉夫差:你欲战,我亦欲战,英雄所见,本应相同!曲毕,久久无言。

咚、咚——施茜仿佛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忽然——哈哈哈!夫差站了起身,洒然笑道,先生,瑜愿与先生相交!亮亦有此意!诸葛亮也站了起来,发上缎带随风扬起。

施茜闻此,心中缓缓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动。

她与楚楚虽争过夫,却仍相互欣赏,而此刻,这二人,竟也窥透了彼此的心思,只因一曲,而结成知音。

她轻叹一声,忍不住,微微笑了。

哪知,夫差是习武之人,只是这轻轻一叹,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他蓦地皱眉,朝墙后看去,心中隐约猜到——也许,是她?诸葛亮扫了一眼夫差的神情,立刻也朝墙后看去。

施茜却不明所以,只知突然没了声音,心下不禁生出些许警觉来,转身便欲离去。

谁知,她的手臂正好碰上了花瓶,只听哗啦一声,花瓶响亮的碎裂了一地。

蓦地,手心冰凉。

她苦笑,这下,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