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焉知双泪垂 > 第三十八章、诘责

第三十八章、诘责

2025-03-30 08:34:54

愤怒在胸中涤荡,咄咄逼人的诘问一声又一声地砸落,掷地有声!心上裂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地往外流,却在瞬间凝结成冰。

那是一颗剔透晶莹的红宝石,触手生寒,冷得没有温度,直至麻痹。

我就这样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待我意识到停下来之际,向前一张望,便看到了一扇熟悉的朱漆大门。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的双脚便自说自话地带着我来到了颀脩的府门之外,我黯叹了口气,我怎么还是不由自主到这儿来了。

我的目光在那扇门上徘徊了久久,迟疑着要不要进去。

颀脩?雍璟王?小叔?逐出家门?其实,当日听到灵妃对他的形容,又加上那日在上官府外匆匆一瞥到他的身影,自那以后,我便在心底暗暗揣测他的敏感的身份。

也考虑过他便是父亲空中的那个貌若天人的小叔,只是当初他那一副轻佻讨厌的模样,教我心中对他疏无半点好感。

也就因此由自排斥他是我的亲人的这个念头,原,我也是这般自命清高的人呐!还在我犹豫的当儿,那扇被我盯视良久的门儿却忽然有了动静。

只听咣地一声教人给大力地拉得大开,一个青衣长衫的人气急败坏地疾步跨了出来,头也不抬地径直向左快步离开了。

是以,他也浑没瞧见站在门口另一侧的我。

他没有看到我,我,却是将他看得清清楚楚,——是父亲。

紧张地跟上来的家丁却看到了盈盈立于门前的我,我扫了他一眼,他便认出了我。

领我进入了王府。

颀脩院落里的奇花异草、秀山丽水依然美不胜收,只是今日,我再没了那份欣赏那些苇汀浅屿、云房窅深的闲情逸致,也不等人通报了,直接向他的书房走去。

那个家丁替我打起了帘子,我面色不善地跨进了门槛,迎面就见到了一脸苍白的他。

他正面向门口歪歪站着,察觉到有人进来先是一惊,那脸色又是铁青了几分。

可能以为是父亲又折回来了罢。

待到看清了来的是我,愕然地眉间跳了一跳,一丝喜悦自脸上闪过,强牵出一脸笑意。

然而那笑,看在我的眼里,却不是一般的僵硬勉强。

事到如今,再怎么笑也显不出你的心情有多好了,比哭还难看。

小瓷儿,你怎么来这儿了?是不是想我想得紧啊?还是他说话惯常的口吻,只是底气显然不足,少了很多轻松。

我死死地盯着他,恨恨地似要在他的身上剐出二两肉来。

一想到他与尚书的关系,便为他的恶行而气恼不止。

连父亲这样的人也被他气得不轻,更不消提祖父了。

身为人子,如此不孝,难怪要给扫地出门了。

心里不可说是对他没有怨怼的,哪里来的好心思与他废话连篇。

我冷冰冰地问:为何你要为虎作伥,这般死心塌地跟随尚书那个奸臣?提出断绝父子兄弟之情的那个人,是你罢?他的脸色丕变,笑意再也维持不住,黯然躲闪道:是这事啊,你怎么会对此关切起来呢?回答我!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不依不饶,今天非得要问出一个结果来!他被我逼得眼神闪烁,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然而,还是不打算告诉我实情,只闭上了眼睛,木然道:瓷儿,你不会明白的。

我不能说啊。

语气中夹杂着恳求与讨饶,求我,别再问下去了。

我的确是不明白,难道你这个所谓的‘义父’会待你比生身父母还要好么?他是给你吃了什么迷魂汤药了教你这么‘忠心’呐!朝堂一争,你上官家与尚书现下是势不两立,你算什么?向他投诚表忠心么?我看你是教猪油给蒙了心,顺道儿把脑子都给蒙糊了!还是我看走了眼,你们本来就是一丘之貉?我越说越激动,声调越来越上扬,一下子气血翻涌而上,直指他面孔的手指秫秫发抖。

他房中的金猊香炉默默地吐着青烟,洒了沉香水的香品今日却觉格外发涩硌人,四处流泻,熏得我眼前雾气绰绰。

他始终半垂眼睑,默然地听着我一连串的诘问,掩藏起所有的情绪,让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笔直地走到他跟前,眼中情绪起伏连自己都无法掌控了,但我知道一定似一泓原本微泛涟漪的黑潭中投入了一颗巨石,掀起了激烈的浪花,四处飞溅!口鼻间吐纳的气息拂起鬓间方才散落下的几缕青丝,也遮挡住了我紧盯着他的黑亮双眸,我不耐地将那些碎发拢到了耳后,你说啊!你倒是告诉我啊!这究竟是为什么?!瓷儿,别逼我。

我现在真的不能说。

他轻颤的睫毛慢慢张开,露出了幽暗深邃的眼波,望着我的清澈视线一片空洞,怔怔地喃喃道,有些是,我现在没法跟你解释清楚,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我只能说,我,是为了报恩……我一听这字句模棱,先是面色一沉,后来怒极了反笑。

唇角边儿,随着流逝的暴躁急切浅浅绽放出一朵妖媚而讽意十足的花,好,很好。

不是你说不清,是你不愿说罢!报恩,你也真是可笑的紧呐,竟拿这么个烂借口来打发了我。

也是,反正我也不是你什么人儿,自然也无须对我交代什么。

你既然连父兄亲情都能舍弃了,我这个不生不熟的朋友是不要也罢,从今个儿起,也一并断了干系,再不来往算了!语罢,不愿再多瞧他一眼,拂袖而去……平生第一次如此厉害地指责一个人,只觉腹中的怒气如一颗种子仆仆地向外抽出芽来,一寸寸滋长,势将破膛而出,里面的根亦是七横八错盘踞蜿蜒,深牢得用尽了气力亦难以拔出来。

那一番话不管不顾地便破口而出,任性地将所有的坏情绪发泄了出来。

这是第一次,也定然是最后一次。

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怒发冲冠大抵就是这个样子了罢,也许因为他,是我的亲人罢。

怪不得,父亲要说小叔是禁忌了,提都不愿再提他了。

是日,丞相、式微与我用罢午膳在厅中饮茶。

我捧着瓷骨茶碗默默地喝着新沏上来的香片,他们两个正聊着一些琐事,也不记得是谁起的头忽然问起了蓝大人的案子。

还在不断地调查中,只是,到现今还没有什么进展。

当我意识到开始细听时,式微讲的便是这句话了。

那日劫狱之人与之必是有关联的。

丞相提点他道。

这个我也想到了,可那人自劫狱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我已经加紧派人去查找了,就算是他有遁地之术,掘地三尺也要将他给挖出来。

我的头皮一紧,他怎么晓得劫狱的只有一个人?就算是天牢的守卫告诉他的,那也没可能知道那人的身份呐!莫非他连那人的底细都查清楚了?天呐!这可太骇人了。

他的本事可真不小,这样的人,势力必也弱不到哪儿去。

丞相凝着脸,悠悠又道:蓝总管近日还好罢?尚好。

他知道了我在着手办理此案,执意要亲自去找那个人,现在可能是全心扑在这上面了罢。

我心想忙碌一些总比让他一直空暇想着生死离别的好,便斗胆擅自做了这个主张允了他。

说着,他最后瞟了丞相一眼。

无妨。

皇上既然已经这是全权交与你了,就都由你做主了。

你觉着合适,就让他去罢。

老爷,凌少爷。

蓝总管来了。

下人进来道。

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多时,门口便出现了蓝斯叙的身影。

他几乎是奔跑着进来的,还没来得及站定喘口气,便脱口道:公子,我,我找到那人了!短短的一句话讲得上气不解下气。

式微一听,向丞相点了点头,马上站了起来,向着门口快走,好,我们现在就去看看罢。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门外,蓝斯叙来不及与我们道别便赶紧追赶了上去。

他们这一去便是大半日,待回来时,已是日迫西山,残阳如血。

我心焦地想要知道结果,一听到下人通报他们要回来了,抬腿便跨出了房迈向大门欲迎他二人。

还没到得门口便闻得一阵的的笃笃的马蹄声,他们去时是骑了马的,心下了然。

等我紧步至门前,正巧看到式微一个凌空翻越,潇洒下马的姿势,蓝斯叙自然也是随即下了。

我上前道:丞相在厅里等你呢。

我知道。

他淡淡应了我一声,匆匆进府。

怎么样?真是找到了么?丞相一见他们两人,开口便问。

嗯,找到了。

那他可交代了什么?式微一手抱胸,一手蜷曲抵着微倾的下巴,回道:他只说是有人付了他银子要他去劫狱,不过……不过他却不肯出来做人证,是么?我笃定地凝视着他接上话。

他闻言正了脸看向我,缓缓点了点头,眼底的情绪更加深了飘忽迷离,复杂而难测。

那如何是好啊?丞相锁了眉头。

放心罢,义父。

这件事就交给我罢,我自有办法。

式微承诺道。

他有办法么?那我们就拭目以待罢。

还有一件让我奇怪的事情,这式微是从何时起开始叫丞相义父了?以前不是从来不这般称呼的么?是感情加深了,接受丞相做他的父亲了?不过丞相的品格言行我看在眼里,也是颇为钦佩的。

这样一个好品性的父亲,又是有权有势的,大抵也是喜欢的罢。

哪里似颀脩认的那个义父,可算是云泥之别了。

罢罢罢,这些个事情也不是我该干涉的。

烦忧没寻上我,我自个儿迎上去,不是成心自找罪受么,没意思。

管他小叔大叔的,反正也给扫地出门了,这人的事情,我是再不会去管的了,没得平白给牵连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