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单纯,才发现人其实是可以这样轻松的,单纯地做一个女人,单纯地做一个妻子,是一件令人沉迷的事情。
每日醒来,也不出门,悠闲地寻些怡情的事儿打发时辰,只等他回来便是。
虽然偶尔感到有些孤单,因为他太忙碌,以致于晚膳之前,我们相处的时间都很少。
阳光洒进窗台的午后,有时看书看得累了,便不自知地睡去。
一觉醒来,却发现台上的铜壶滴漏并没有相差许多,才晓得原来时间也可以过得这样缓慢。
然而同时,我又是庆幸的,庆幸他的忙碌,才不会见到我服药之后难堪的模样,就像现在……右手扶着床沿,我坐倒在床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依然无法舒解胸壑中的郁气,方才自桌旁到床头的短短十数步就把我的体力耗费了大半。
腹内似燃烧起一枚火球来,一面散播出蒸腾的灼热,一面横冲直撞地寻求自由。
汗珠从脸上滚落,也从身体的四处肌肤中渗出,不消片刻已将里衣湿透。
那汗水沿着面颊偶然滑入唇角,或是顺着鼻骨滴在干裂苍白的唇上,带着淡淡的咸,刺激到开裂的唇纹,有一些微刺的疼痛。
皓白的齿紧紧地抵着下唇,呼吸之中,有药的香,药的苦。
几要拧成圈的柳眉中间也积着汗液流淌过的湿痕,光洁的额头大约难以寻出一块平整的地方,道道皱起的皮肤缝隙里,夹杂着被虚汗打湿的细碎发丝。
肚子里仿佛滚动着炙热的泥浆,渐渐地积攒着热量,与宫内的寒毒决一生死。
微颤的左手死死地揿着小腹,试图用挤压排解这难以言喻的痛楚,再到后来,已是掌心贴着肚脐而五指用力地收缩捏着腹部的肌肤。
踉跄地支起双腿,将长时间紧抠床板变得麻木的右手借力撑了撑,猛地倒在硕大的床里。
我费劲地转身往里滚了半圈,顺势蹬开软被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暂时失去感觉的右手也摁在左手上,用力地捂着。
这是一种无以名状的难受,宛如冰与火同时的煎熬。
腹内的灼烫,浑身因寒冷而不住冒出来的冷汗,连举臂擦拭的力量都没有,稍有力气便已经用在按压小腹上了。
闭着眼睛,哼哧哼哧的喘息缓了下来,然而呼吸的感觉却显得尤为刻意,极为缓慢,但像是在透支体力。
我只能让自己趋于平静,尽量控制吐吸的力道,企图早些进入睡眠,才好将这催命般的痛楚淡忘。
……素瓷,醒醒。
低低的声音自迷离的梦外穿透而来,将我脑海中沾染了灰尘的镜面擦亮。
在肩头给人反复摇晃下,我迷梦地张开沉重的眼睑,在瞬间几乎惊得从床塌上弹了起来。
你,你怎么回来了?现在什么时辰了?坐起向外屋仓猝一瞥,想要知道天色,但那些斑斓五彩的琉璃串成的幕帘不知何时已被人放下,此刻笔直地垂落至地面完全搁挡住我的视线。
戌时。
我一呆,思绪又不知飘到哪里,过了好半天才突地兜转回来,忙不迭地把身子从包得似只粽子绞得歪七扭八的被面里褪出。
刚接触到空气,黏在皮肤上的湿衣没给捂干,被风一带,忍不住连连哆嗦。
留着余温的丝被再度将我包起,克制着颤抖,我朝式微浅浅一笑,你刚回来的?他默不作声地继续着手头的动作,把我裹得扎实,稍顷,我便已停止颤抖,满被窝的暖意偎贴着肌肤,教人竟生出不愿出来的想法。
于是,我问:你用过晚膳了么?让人在外头准备好了。
什么?你还没吃?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他定是早就回来,等着我醒,当即色变,既然早回来就该叫我啊。
哎呀,下回你可别再这样,忍饿伤身的!伸手要扯开身上的丝被,刚一动,手就在被里顿住,望着坐在床沿的他,略微局促地道:你先去外头,我换件衣裳就过来。
不晓得怎么回事儿,从前全无所谓的,如今成亲也好几年了,居然开始觉得在他面前赤裸会令自己尴尬局促。
轻轻颔首,他站起身,便向外屋走去。
盯着他走到帘前撩了正要出,回头却慢慢地说了一句:待会儿再出来。
疑惑地等在被窝里,一盏茶功夫过后,他又慢慢地走了回来,只是手里多了个亮晃晃的铜盆,正溢着腾腾的热气。
那盆被摆在绞丝钩花的脸盆架上,只瞧式微利索地将里头热水浸湿的素巾捞起拧干,随即递到我的眼前,他站着,淡道:把衣服脱下来罢。
见我还是不动,只愣神地盯着他的脸,复又加了一语:擦汗。
一只手好不容易从密实的被窝里钻出来要接,他却眉心一动,扶着我肩膀使我横躺下来。
如此在微温的软被里,剥下汗淋淋的衣衫倒是方便许多,就在我扭着身体脱衣的当口,他拿着那块已凉透了的布巾重新在热水里漂漂,绞了之后,塞进我在被中忙活的手里。
感觉到他暖热的手在我身上无意的触碰,遽然尴尬地躲闪,脸上腾地赤红一片。
胡乱地拿着那布在身上抹抹,就忙忙地交还给他,等他在我的衣橱里取回干净的衣衫,放到我身旁够得着的地方,随之无声地走出去,我脸上的红晕已经迅速地延伸到了颈下。
莹白温润的羊脂玉壶越来越倾斜,经由纤长微翘的壶嘴,赤红的酒液飘着杨梅的芳香,缓缓注入同色的羊脂小盅。
那酒液虽是色泽鲜艳,赤红似血,却甚是清澈,略略朝下瞟一眼,杯底的花纹通透可见。
你试试。
阡儿倒了酒退开,我微笑着看着式微,隐隐几分期待,这是月前摘的茶山杨梅,酿了余月,此刻饮正是时候。
这杨梅酒秋初盛夏饮都很好,解暑除湿的。
他捏起杯壁,品了一口,并没有说什么,但眼眸里的柔软却代表了一切。
这酒,听说酿制的手法很是复杂,你怎么会的?噢,从前夏秋的时候,我父亲偶尔会小酌一杯,但是只饮这种酒,所以我就也学着酿……顺口就倒豆子般说了出来,指尖的碧绿的竹箸恍然一滞,才意识到自己的纰漏,干笑道,再说小时候我家那么穷,哪里买得起那些类似竹叶青的好酒,难得拿来解馋罢了。
天知道这杨梅酒选料的考究,杨梅需上好的新鲜摘下,劣等的酒也浸不出那馥郁的香气,就连里头的冰糖掺些杂质都会毁了整坛好酒。
细算下来,这掂在手上没啥份量的一小瓮的价值,怕是顶得上十坛竹叶青,情急下的说词,无异于睁眼说瞎话。
幸而他没有再往下深究,否则我便要无言以对了。
他默默地斟了第二盅灌下,我已经慢下筷子半饱,经常夹些菜放入他跟前的碗碟里。
谁知越到后头,他虽面色平静,口中已连灌数杯,喝酒的气势堪比牛饮。
放了竹箸,我挥臂夺过酒壶,颦眉低道:这酒多饮不益,明儿再喝罢。
悄悄晃了,剩下的酒不到半壶,不算过头,放心了一些,招手让阡儿收走。
于是接着安静地吃饭,用了小半碗米饭便再撑不下,我放下碗,陆续地给他布着菜。
一顿饭下来,氛围逐渐沉闷得连周遭的空气都凝结起来,他一语不发地吃光我给他碗中添的菜。
阡儿领了厨房的下人,一起将桌上的剩菜撤去,盘碟食具拾掇干净拿走。
漱口喝茶之后,我懒洋洋地掀了珠帘踱进里屋,揉揉发涨的肩,转头却发现式微居然尾随在后。
你这会儿不是该去南楼处理明日早朝奏报的事情么?我诧异地望着他,以致于忘记了仍搭在肩头的右手。
他回府之后,如今这位根基不稳的新皇帝似是越来越倚重式微,大小事务都会向他询问一句,听取式微的意见,再这般发展,说这皇帝受他的左右怕也不为过。
兵权、谋略、安抚人心的手段,他全齐。
现在,我想也只缺一件东西,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但看新皇这般倚赖于他,那日子应该不会太远,只是也至少得耐心地等到我死以后罢。
甩甩头,我暗笑自己想得太多,放下肩上的右手,瞧他并没有要回答我的意思,便自在地似惯常那般往平日这时候看书所倚的小榻走去,那里的手边就是摆蜡烛的矮柜,很是方便。
哪知我才行了两步,他忽然捉住了我的一只手臂,面有郁色,亦有豫色。
我霍然懂得,不,该说是我早就明白,只是装了半天的傻,并且现在再装不下去罢了。
你要说的我都知道,我只想告诉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改变这个决定。
即使劝也是没用的,我想你从我醒来到此刻都憋着没有提,也是因为了解我,对么?所以,别劝我,好么?清浅一笑,我缓缓抽出被他虚握的胳膊。
我是不会放弃的,更何况那药确实很有效,虽然我的身体依旧寒冷,但是这里……沁凉的指按在小腹处的衣料上,我的笑转而越发深刻,那是一种充满着希望与期盼的神情,我隐隐感到,这种伟大的期盼将会是自己这一生最好的收获,即便有着疼痛,但真的在慢慢滋生暖意,我晓得,我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式微,你不会阻止我的,对不对?因为这个世上,已经再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笑意越结越浓,终于在眼角眉梢荡开,那抹笃定并非来源于本身,却更教我坚信。
返身盈盈走上前,我轻轻推了他出去,舒畅的心情像是惹得面容也通了血色,微微染上些美丽的红晕,去罢,去忙你的。
将就着徐徐跨了几步,他猛地回身朝我张开双臂,猝不及防下便已将我搂个满怀。
稍有些惊讶,我感觉到他手掌覆在自己发顶的力度,面颊过于紧实地压往他的胸膛,很温暖,但真的很不容易吸气。
只得象征性地推开一点,然而他另一只手穿过我的背依旧勒得非常地紧。
最终,我还是放弃挣开,心里寻思着他总不至于将自个儿勒死,也就由着他古怪的举动。
双手从推抵到无处安放,自然而然地回抱,指尖随意地绕着他背后的发。
可是,当他炽热的吻带着素日的激越覆上我原本掩在衣领中的颈子,鼻息间烫贴的浊气刺激了那里敏感的肌肤,不由得微微失色,你明日还要早朝呢,这么早……,不合适罢。
勉力扭动着身体,害怕他的触碰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此刻我的脸已涨得通红,低诉在慌乱中也转了声调,略有拔高,他们在外屋或还未收拾完呢!教人听见多无礼啊!走了。
要是不识时务,怎么会进我的府门。
襟前的衣结已被他启开,有一点粗糙的手指灵巧地钻入,在我冰冷的肌肤上游走,说话的声音里是我熟悉的浑浊,看来八成是真打算现下便安置了。
果然,我正在心中念着,蓦地脑后一松,固定发髻的精致桃木小簪已被他随手抛开。
不准备早朝之事,真的无碍么?将我横抱着走向床那边时,我弱弱地问道。
要准备什么?就是没奏折,又有桩件事我记不住,管不了的,我自有计较,那张废纸不过是个记录罢了。
剑眉锐目俱是成竹在胸的神态,脱不去对江山的野心,只是那利眼看向自己时,褪了七分狠戾,两分杀意,惟独预留一分温和。
我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乖静地依在他怀里,一臂环过他的后颈,我凝视着他黑得深沉的眼睛,挑眉嫣然一笑,式微,你知道我为何总能很快地判断出那些人不是你么?即使他们天衣无缝的易容能将自己的脸弄得与你如出一辙。
来到床边,他的手一顿,并且眼神极快地在我面上扫过,然后沉默。
本就没有要他追问的意思,我偷偷一笑,待敛去唇角的曲俏弧线,才正色道:是直觉,和头发。
瞄到他额头小拧的线条,于是调皮地抬手用力揉散,一边暗笑他无奈闪躲的模样,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你忘了?在岛上的日子,我给你洗过多少次发,那触感又怎么会没留印象。
更何况你的头发,还比别人特殊,发梢柔软丝滑而发根却异常直硬,尤其是贴着头皮那段。
只是当初亲眼目睹废墟处那具残缺的尸体,我捧着杜笙的头骨六神无主,脑中空空完全不能思考。
直觉那不是你,又说不出道理,因为他就连骨骼都与你实在太相似,更别提那些有意混淆视线的证据。
回忆起当时的绝望,心里依然难耐撕裂般的痛,冻人的寒立刻从里向外蔓延至全身,圈住他脖颈的手臂不禁再紧了紧,直到我彻底冷静下来,开棺验尸之际,才恍然大悟。
他把我放到床上,下一刻,烫人的身躯便覆了上来,驱散走所有的寒意。
罗衫褪去,乃至最后一件亵衣,凝视着他深邃如暗夜的黑眸,糅合着情欲的光芒和我所迷恋的柔软,除此之外,竟还有几丝陌生的狡黠调笑。
生孩子,不是光靠药便成的,还要我们努力。
喑哑的嗓音在霸道热烈的吻中消逝,也许被我们吞进了各自的身体里。
雪青妩媚的纱幔被扯离金丝帐钩,边角的璎珞流苏半是垂地半是摇曳在空中。
至于里头的春色旖旎,谁又知道呢?怕是连月亮都不得而知,谁叫那被翻红浪的暧昧喘息与娇吟将她也羞赧得躲到云后头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