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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离乱

2025-03-30 08:34:54

赤宛国主率众来到晟康朝拜新皇,原来应该是桩天下欢庆的事情,一则是赤宛诚意恭贺启曦新帝的登基,二则能再见已嫁作王妃的女儿,希望两国鸳盟深厚。

舒舒应召入宫,雍璟王始终陪伴在其左右,得见他们互敬互爱伉俪情深,赤宛国君臣皆欢喜不已。

  然而,就在返回的日期渐近之时,宫里却横空出了件大事,赤宛国主声称遗失宝物一个,要求皇帝彻查并归还。

据称,那宝物是随身携带至关重要。

然而难办的是,那国主却不对那宝物的描述语焉不详,并道说出来是会触怒神灵的。

日子一页页翻过,眼看归国的时候就要来临,尽管我皇已是竭力查寻,但依然无所收获。

这也实属正常,连要找的是何物都不知,又怎会有结果呢?只是那国主随着越来越心焦的情绪,脾气暴躁之下竟口不择言,指责新皇无能,远不如先帝,若不尽快找到宝物归还,绝不善罢甘休!这分明是击中了新帝的软肋,立时让皇帝跟被撸了倒毛的猫儿一般怒极气极,道他是有意来寻衅,不肯相让了。

弄得两国的关系一度陷入僵局,大臣们均知若就这么让赤宛国主气愤归国,必将引出大祸,于是纷纷劝解。

最终的结果是,那国主将回去的日子再推迟半月,让我朝众人找到东西返还。

所有的人都明了,届时如再无头绪,麻烦便大了。

这赤宛国主正是不满新帝无能,缺乏先皇的英明果决,震慑天下的能耐。

说穿了,就是个被扶上位的傀儡。

皇帝没了主张,将这迫在眉睫的困境推给了大臣们,然而这又哪里是群策群力便能商量出下落的。

无头苍蝇似的搜索根本起不了多大效用,几个重臣无论文武丞相、父亲,还有新皇尤为倚重的式微,随着时限的接近,眼眸里的神色也是越发地凝重。

还是没有头绪?放下手中的清茶,见他坐在桌旁揉着眉心,便上前来到他身后,试着替他松弛紧绷的肩膀,这还是他那时受伤易先生教的。

连着好几日,式微都是夜深才回到东屋,我都是点着灯夜读等到他带着掩藏得不再完美的疲倦回来。

也许是得衷的力道缓解了他紧张了一整天的精神,舒适的感觉渐渐将人带入某种欲要酣眠的势头,式微也慢慢地阖上眼帘,不自觉地将肩背的重量托了些与我。

静静地揉捏着,任他安适地借靠着,此时无声胜有声。

熏笼里的瑞脑香这些天也被我换成苦橙叶和佛手柑,都是助眠佳品。

他进屋前刚点了不到两成,待我亦稍有些昏昏欲睡时,才发觉那半笼已经全烧作香灰。

许是站得过久,腿脚钝钝地发麻,要伸手去帮着活动一下,又生怕吵了他好不容易安心的小憩。

不是让你自个儿先睡,怎么总不听呢?覆上来的手掌使我停止了动作,安恬的笑意映入那双漆黑的眼眸,我轻声道:你不在,我睡不着。

他一声不响地捉着我的手放进自己的双手,舒展了多时的眉头再次微拧,晓得他是感到我的手温极为冰冷,可对于这即便穿上好几层的衣裳也无法改变的体温,我也无可奈何,只得佯装不知情地抽出,他却有意加大力道抓在掌中不放。

还是没头绪?颀脩,雍璟王那里,皇上问过了么?思及之前的疑问,甫一出口便叫漏了嘴,忙稳住心神,他也没法子么?找过了,也劝过了。

他说他已尽力,可那是赤宛国最重视的神物,他也没有办法。

这么多时间下来,实质上所有人心里也有数,且不论那赤宛国主遗失神物是否属实,即使是真也不过是借题发挥,那向新皇施压有意挑衅的意图已万分明显,而颀脩在其中的立场就变得十分微妙了。

我也隐有预感,这件事本身或许正是颀脩造的势,只是还未明朗化。

山枕印红腮。

鬓乱坠玉钗。

语檀偎。

临行执手重重嘱,几千回。

我就不送你出门,自己要保重。

快速地替他披上软甲战衣,我顺势向窗外瞭了一眼,此刻天色欲亮未亮,是寅时平旦,继而手脚不停地整着他衣领上的排扣,到了那里,记得抽出空写封家书回来,我晓得你的能耐,但哪怕是报个平安也好。

吸了吸鼻子,不愿再说下去,我强笑着将他推出里屋,两人站在大开的门口默默对望了许久,还是我先垂下头,低道:知道你定不会输的,然而在我的考量里,只有你受没受伤安不安全这两样,所以,你千万要小心。

这是我才要说的。

猝不及防的拥抱使他盔甲上坚硬的鳞片硌得我皮肉生疼,但我却没有挣开,因为他的脸紧紧地贴着我的耳朵,我不在的时候,别再惹祸端上门,现在时局混乱冷不丁就出什么危险意外,你乖乖在家里待着不要乱跑,懂么?好,我不出门,就在家里等你回来。

外袍里的甲衣蹭过下巴,有些刺刺的痛,我仍旧连连点头应道。

我在边境鞭长莫及,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万一遇到事情切忌自作主张,可以跟陌儿说一说,那丫头向来比较冷静机智,不容易着慌,拿不了主意的,就找贺管家,听他的。

这种局面,许多事能躲便躲能避则避,千万别又犯傻冲能。

脸色一僵,埋头轻点,掩藏的眸光挡去许多尴尬与羞愧,还真是最了解我的人,每一句都一针见血给我敲警钟,耳提面命之余还要三申五令,想来也是对我的这些毛病心有余悸的缘故。

时候不早了,快走罢,耽误出发的时辰可不好。

说是这么说,低眉盯着他握着我的手,自己牢牢攥着丝绢的手心早已汗湿一片,却没有动弹地任他覆在手背上面,暗暗希望时间能够再走得慢几分。

再不甘愿,仍旧是要走的。

半刻之后,他松开搂着我的双臂。

突如其来的冷意造访,黎明的寒气冻得皮肤瞬间立起小小疙瘩粒,离开了他的怀抱,不仅温暖随他一起消失,还未分离,心就开始消磨空虚。

强摁下心头涌起的落寂,拉拽出一个温柔的笑意,却在抬起头的刹那,化为乌有……这,怎么,你什么时候……颤抖着双唇,颤抖的指尖,抚上发顶就在方才被他缓缓斜插入的青丝绾就的同心髻里温润美丽的琥珀簪。

我认得这块奇特精致的琥珀石,浅褐的珀晶中拘着一只展翅待飞的琉璃弧丽金龟,万年难寻的的巧缘造就,正是静玉斋里那件掌柜只供人赏玩死活都不肯售卖的宝贝,而式微竟然知道我对它的钟爱,不但知道,居然还能教老板相让并制成这般精巧的簪子。

此刻我呆呆地立在原地,被他的用心感动得讲不出话来。

你喜欢的,我势必能拿来送你。

但你是我的,便如这丽金龟*被定在松脂晶石里一样,永远不能再离开。

狠狠地在我柔软微凉的唇上烙下一枚火烫的吻,他转身昂首阔步,渐渐走远,记住我的话。

你放心,我哪儿也不去,只等你回来,所以你要快点回家!追了两步,我在晨风中扬声,将期盼传递到他的耳朵里。

清脆高昂的马嘶远远送来,伴着短促的蹄声,流风跟着式微再度踏上了平乱的征程。

战乱的起因自然还是那件神秘的宝物,我所听到的也只是些模糊的言论,简而言之,就是月前待到那赤宛国主规定的期限,皇帝他们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就在这矛盾进入白热的当口,骤然横插出一人,而那人,便是匿门门主萧南殇。

他单独邀约赤宛国主相见并为之寻到了那紧要的宝贝,离去之前的国主撂下狠话。

堂堂启曦朝皇帝竟还不如一个门主,真是教人贻笑大方,这种无能之人又怎配当得天子。

赤宛真心臣服是天朝威名,我苏赫巴鲁与启曦两朝先皇交厚是敬佩他们的雄才大略与震慑四方的魄力,断不能眼见他们传下的盛世毁在这样一个无能的新君手中!如若你们皇室无人可继,就当把位子让出来于有能者居之!不然,这前两朝的声势威名,就要毁于一旦了!语毕,勃怒地抚袖而去。

人心惶惶之际,果真传来赤宛国主纠结邻边各国屡屡进犯我朝边陲重镇,要求更替新主,并诡异之极地扬言匿门门主萧南殇是最合适的人选。

朝野上下登时炸了锅,如此荒诞的拥立背后,倒底是个什么状况,鲜有人知晓,或者说了解的人大多都是各怀鬼胎。

战事吃紧,边防连连被攻破,且不说新皇对式微的倚赖,就是他的大将军身份,这等战乱自也是得由他出马扫荡的。

况而他的心中定亦有着一番谋略计较,领命时从容镇定却也毫不犹豫。

而朝臣也渐渐分作了两派,以维护新皇的丞相和大学士为首的一群臣子,和一干本来权势只属中等但聚集起来却不容小觑的官员,他们的背后有一只强有力的黑手操纵,而那操纵者却正是向来不屑权欲不问政事只得封名的雍璟王爷,赤宛国主的姻亲,这样联系起来,此事便更耐人寻味了。

数着日子,式微离开已有足月,除却伊始的平安信偶有家书寄回,想必是战地时常转移的关系。

我十分听话地在家待着,也怕过问太多着急担忧反而会鲁莽,因此那些战况也并不清楚。

哪里料得,无事家中坐,意外却也会找上门!小姐,我知你不愿见我,可事关式微少爷的安危,只求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么?心急火燎地跑上门来的小竹见我蹙眉不语,腾地跪到地上。

让开几步,本欲直接打发了事,但听她言及式微,又瞧她状似仓惶的模样,才淡道:想说什么便说,说完了就走。

我探听到敌方将在行军经过讵连山谷时伏击他们,那处地势易攻难守,一旦进入谷地,便是敌暗我明防不胜防。

以式微的谋略,你认为他会这么愚蠢地进入那处?那是必经之路啊,小姐!我冷笑着摇头,毫无温度的眸光在她脸上打转,既是如此,他又岂会不知那处地势特征,而没有应对之策。

小姐,你该知道青航的真实身份罢?请相信我万不会有心骗你,更不会加害式微少爷。

对方有意以一招诱敌之计教少爷他们兵败人亡,求你想个法子,及时告之。

见我依然不为所动,她焦急得眼中溅出泪花,头一回在我面前展现出对式微的那份痴情,就算是要我的性命,我都不会加害他,那些人也都不是莽夫,定然计划周全只等着请君入瓮呢!小姐要快啊,再迟就来不及了!颇有些不忍她的泪水,但是被欺骗了太多次,他们的言辞我已再不能全信。

与她的心急如焚截然不同,我端起手边的茶水,不紧不慢地抿了小口,那你倒是将这个周全的计划说与我听听。

沉默地等她将所谓周全的计划悉数交待下来,我始终没改变眉目的平静棱角,然而心底的惊讶与惶恐随着她的娓娓道来渐渐加剧,最后,右眉一挑,淡淡道:你说也说了,那就走罢。

小姐……小竹朝我瞠目而视,一付不可置信到见鬼的模样,凄切地尖叫声惊得我从凳子上跳起。

我最多也只能尽力试试,他这些日子连信都没寄回来一封,如今身在何处我又哪会清楚。

揿着一只耳朵,我无辜地盯着她耸了耸肩,两手一摊,他只让我待在府里不许出门,我既然答应便要做到。

至于他的事情,怕是知道的还不比你多呢,我俩之间的那点子感情你再清楚不过了。

干笑着走到门外,眼珠一转,一列寒光滑过眉梢,随即对着守在窗外的人影轻呼道:陌儿,帮我请这位夫人出去,客气点!我防着小竹撒谎,也担心她说的是实情,但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小竹能轻易打探到他们的计划,难保这不是他们安排之间的另一步棋,千万不好反被利用再误了式微。

甩甩被纷乱的思路挤的发涨的脑袋,脚下的步子加快。

不管了,先去找管家老贺商量,由他来处理定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