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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母者

2025-03-30 08:34:54

女子的身体,本就是一则动人的传奇。

世间无依的灵魂在漫无目的的游荡里偶遇美丽的宫殿,于是便生出了好奇,好奇这般神秘又神圣的世界,欣羡地想要分享尘世的真情。

然而他未曾料到,这是一片无法潜逃的禁地,甫一落足,便如堕百里深雾,迷了津渡,再度醒来,竟惶恐地发现自己被囚禁起来,围困于这方陌生的宫室。

他也试过嘶吼与呐喊,扭动着无形的躯干来挣扎反抗,然而孕吐过后虚软的母者,却用那雪白的面容与爱怜的眸色望着包裹住他的围栏,她用这世上最最温柔的语气对他说出挽留,她是那样地渴望见到羽衣中的他,她说:留下来罢,你将会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做了太久的孤寂幽魂,他为这样亲切的温情感动,从此安心投宿。

我在得到允许的地带缓缓地走着,今日的天气舒爽怡人,阳光不再灼烈刺目,微微带着暖意,浅浅地浮在裸露的皮肤上面有种说不出的顺畅。

连着好些天整日闷在屋子里,才发觉这日光伴着和风竟隐隐播撒着缕缕好闻的气息。

踏着四季都是葱绿的青苔,忽然分不出时节,这里的生活很是安详静谧,就像这空气清新的晨间,我可以自然地醒来,到屋外附近的小亭坐坐,一扫胸肺间的浊气,也能够在那里趴着眯上半刻,享受日光的和蔼问候。

无需担心睡过了头,因为到了吃药的时候,自然会有人将我叫醒。

有时是式微,有时是他的部下,而我也只会待在这两处,免去他们因寻不到我而焦急的忧虑。

我不晓得战事的进展,也无意过问,只是近日见面的次数少了许多,也就能猜出几分。

我也没有兴趣踏足他们部署战略的地方,虽然那只是一墙之隔。

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儿,果然,今日端药过来的依旧不是式微。

我微笑着咽下药汁,对他递来的蜜饯致谢,心知这也是式微的嘱咐,而我的道谢却是为自己那份不受打扰的保护。

那人收了碗刚要离去,我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正十万火急般地冲进来,所以那人也停下了退开的步履。

义父,您怎么会来的?微愕地站起身迎上去高喊了一声,赶往另一处厅堂的丞相初闻我的呼声,也是惊了一惊,连忙调转了方向走来,那小子呢?没事罢?我是不是来迟了?您说式微?他没事啊。

先是不解,随后再一思索,便有些了悟,您可是接到什么消息赶来的?边问,我边朝后面略了一眼,轻声道:麻烦你派人去告诉他丞相来了,若是抽得开身请他过来一趟。

那人稍稍迟疑之后,还是颔首迅速去了。

我们收到消息,有人报信说敌方要设计偷袭大军,请求我们派出援兵赶过来。

不能确定这事是真是假,我同大学士商量过后,决定还是宁可信其有就来了。

路途遥远生怕挽救不及,此时看来,更似个圈套。

暗忖这报信之人不是被我打发走转而求助于丞相他们的小竹,就是匿门一干人等有意的调虎离山,念及后者,我不禁心里猛地一撞,您将兵力都调来,那国都岂不是无人守卫?丞相摇了摇头,道:我也忧心是圈套,留了半数的兵力,皇宫还有大批御林军呢,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丞相考虑虽周全,留下后招,但仍然不能真正放心,眼光无意一溜,忽而瞥见去而复返之人,正在这时,丞相蓦然后知后觉地问:素瓷,你怎么会在这里的?未至开口,却已有人代我作答,此事说来话长,不过这次大军能适时避开危难,倒真是多亏了她,义父。

式微走得轻快,脸色也淡淡的,温和地瞧了我一眼,继而面向丞相,我派了人去跟您报告战况,难道是错过了?我一接到那消息,没琢磨多久,就动身出发,半刻都没敢耽搁。

如今朝野文臣占了多数,武将大都派来抗敌,丞相一届文官,能这般马不停蹄地领兵来,已是不易。

也没有征战的经验,难免估量不够。

事已至此,再回去也是徒添奔波劳苦,义父,您先休息片刻,我先派人领您带来的将士们去驻扎营地安顿,回头再从长计议。

也只能这样了。

丞相点头称是。

我默默地望着那匆匆的身影,难免有些失落,然而这又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晚膳的时候,我与丞相刚落座,不料式微竟回来了,赶紧让人添了食具,算算已有好几日未见其人影。

将军打仗自然是住在军营里,只是偶尔回行馆与守城将士商讨战略,但就算回到行馆也不定能过来,而知道我的存在的人就更微乎其微。

想必他也是顾念我的安全,只不过庭院深深,总会感到憋屈寂寞,纵然不再是孑然一身,也是会牵挂他的。

把蘑片夹到他碗中,抬头乍见丞相笑咪咪的脸,素瓷,多亏你及时赶到免去大军的一场浩劫,式微有你为妻是他的福份。

此际连累你呆在这等兵荒马乱之地,苦了你啊。

我放了竹箸,慌张地连连摆手,义父,别这么说,素瓷担不起。

其实,有福气的那个是我才对,他却常是被我连累的人,给他添麻烦还得反过来照顾我。

这里危险得很,你要保护好她。

面对丞相郑重的嘱咐,式微只是低缓地应道:我会的。

我懂,他从来都是这般,说的是一分,但做时却是满满的十分。

这个人寡言背后的付出,只有用心看的人,才能体会。

所以,不要责怪你所爱的人不会说动人的话语,不是不解风情,只是他们坚信,说得再多也比不上做一件事的实在。

有时,甜言蜜语的哄,随之而来的或许便是彻头彻尾的骗。

说得无心,说就没有了意义;但如果只言片语,甚至未尝提及,已经替你完成全部,又该是怎样的感动。

一个女人所希冀寻求的伴侣,莫不是这样一付给予你温暖安全的怀抱,和一颗为你而不再漂泊的心。

能言善辩也罢,木讷老实亦好,其实并不要紧。

重要的是,所有的承诺,之所以美好,不在于说者的个性差异、提及的频率次数、与出口间的激情震撼,而只在于努力兑现时的点滴。

慢条斯理地用罢晚膳,我起身告退回房,把时间与地方留给两个要商讨国家大事的男人。

……窝在他替我筑起的一片天地中,疲懒倚在床榻上,我轻轻地将手心贴在小腹上面,双手以暖炉预热良久,因此是暖的,不必担忧冰冷的手温惊吓到腹中的宝贝。

半阖着困顿的眼眸,我在脑中不停地想像它出世后的模样。

是不是慈悲的神仙正在自己的宫殿里施法,为我腹中的灵魂制作幼嫩的身躯,精心的刻画着一张肖似我们的脸庞。

我祈愿他有一对明亮的眼,平和灵动,也许像我的浅淡褐水晶,或是像式微那双迷人的黑宝石;轻柔捏出一管挺直的鼻,能够辨识花木的香气与生灵的气息;别忘记镶嵌一副敏锐的小耳朵,用来收集天籁;还有一张粉红的唇,将来好吐出心中的妙香。

只是他学舌的时候,不知道我还能不能陪在他身旁,听到他稚嫩地喊出一句娘来。

怎么又哭了,不是不让你哭,记得那日大夫也说过,有身子的人不可多流泪么?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叹息低低响起,转瞬间我便置入一个温暖的怀中,宽大的手掌轻轻抚过我的眼眶,我张开略微湿润的眼睫,与他漆黑的双眸脉脉凝视。

他褪了鞋袜上床,换了个姿势倚在我原先的位置,而让我靠在他胸前。

环着他的腰,我依偎得更紧了一些,困倦地闭上眼。

  这次的药方还是很苦么?还好,不苦。

过两日我找人带你去裁两身御寒的衣裳,天渐渐凉了,这仗虽快打完了,难保不出岔子。

你来时带的那两三件料子都很薄,本来身体就弱,现今还要带上一个,万一染上风寒就危险了。

默了一会儿,我才道:不好,我在这里静静待着挺好,一出门难免打眼,让人晓得这里住着个女子。

原就不合规矩,你解释起来烦心,又给保护我的那些人添乱,遇上认识的有心之人还得曝露身份。

算了罢。

脸颊硌着他的一根骨头,微微酸麻,我懒懒地在他身上蹭了蹭耳朵,随后寻了个舒适地位置把半边脸又埋了进去。

感受到他的反对,方而再道:不然,你把你的厚衣裳到时与我披裹,反正我也不出去,不怕人笑话,或者你让人直接购些宽松的成衣也就是了。

出门在外哪里还讲究这些,我还不至刁钻到那田地。

感觉到他抚摸着我的背脊,我浅浅一笑,再说,也估摸不出到时的尺寸,现在做衣太早,说不准天凉了仍旧不能穿,岂不是白做?半天,才听到他道:那好罢。

我一怔,却也懒怠去问他具体的打算,只要不出门引人注意徒惹了纷乱便好。

躺得越来越困,眼皮沉重,我忽地忆起一个疑问,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还是问了,式微啊,为何你通消息要派人去办,用别的法子不好么,你不会担心派出去的人背叛你的么?信任是没有杂质的,若不是全然的相信,我又怎么会将重任托付于他们。

素瓷,人心虽是这世间最变化多端的东西,但也恰恰是最值得相信的。

当你用诚心完全收获它时,它会比金汤浇筑的百丈城池更坚固,不可动摇。

倏然记起临行前,我因心中对于他派遣护送的侍卫无法彻底信赖,被欺骗了太多,总是惴惴不安,况而是一群陌生人。

那时贺管家的一番解释,竟同式微的回答如出一辙。

而那些话不久便得到了证实,他们以热血和生命保护着我,那颗对式微的忠心纯粹得没有一丝瑕疵,才使得他们前赴后继地化做世间的亡魂,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眨一下。

所以我说: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我想我可以体会得到,因为你,我曾经历。

盈盈蜂蝶菩提叶,袅袅蜻蜓菡萏枝。

针针绣出吉祥意,线线织成慈母心。

绣针密密缝,绕出美丽的祥云,再用套针绣出海棠花瓣渐变的色泽,我瞥了眼昨日便完工的另一条,上头是我尽心绣制的幼虎嬉戏图,因为不晓得是男是女,就一并做了两件。

我也是这些日子闷得发慌,才要了绸缎针线开始裁制孩子的衣裳,又思及往后的机会不多,才一发不可收拾,赶完一件又是一件,恨不得将他以后的衣裳全做个遍。

记得那一日式微临走前还要我好好待在屋里不准出去,谁知我前脚点头答应着送他到房门口离开,右脚便听到屋外打斗的声音,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已被人点晕了过去。

初初醒来,还试探着出去,但到了门前,就给请了回来,而单凭这些守备的言行着装,我就猜到了是匿门的人。

而这点,很快便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只是……房门在老时间打开,一道颀长而优雅的身影走来,抽走我手中的绣活,你怎么一刻都不停,不累么?我低着头,心里堵得厉害,鼻子也微微发涩。

半晌,才扬起面容对着他的翦翦水眸,这一回,声音里的情绪转变作无法掩饰的哀求,颀脩,求你叫他们放了我,好么?我知道你有这个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