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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宿怨

2025-03-30 08:34:54

爱着谁,做什么,只是每个人自己的事,高兴就好。

我对你的付出无需偿还,但却不能被苛求惠及你所爱的人。

世上,没有这样的爱屋及乌。

颀脩,求你叫他们放了我,好么?我知道你有这个权力。

也许是为难了他,但自从来到这儿,每日我的恳求便不曾中断过,从得知他们要拿我去威胁式微时的怒不可遏,到慢慢被他悉心的照顾软化,面对他的千百般好,我感到万分无力。

从一开始,他对我单向的付出便决定了所有的痛苦,那样的情磐石可移,我不忍也没有面目再去添加任何的伤痕。

然而,见到他与式微势不两立,我已经难堪其重,只奢望他能够为了这一份宝贵的爱怜赐我平安恬静的三年。

我的确是有这个权力,也有这份能耐,可是瓷儿,你知道么?我没有这个立场!我明白自己的爱对于你或许一文不值,甚至可能成为你思念的妨碍,那些夏日的午后,我站在你紧闭的房门前,听到你一声声的呓语,唤着丈夫的名字,那里头的情丝是我这一生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的心,如启开了裂口的绸,撕得一道道,可我还没有觉得疼,它就已经冻得再也盛不住半滴血。

七月足以焚天的烈阳照射在身上,竟让我以为,那是寒冬的腊梅枝头尖利利的冰凌积霜!我僵硬地望着他朝我步步逼近,秋水的眸妖娆而凄厉,透出无垠的苦楚……你只在意那些你想要的,当我凝视着你憔悴却倾城的脸,美得似天山上最圣洁的雪莲花,然而你却用最冷酷羞辱的言辞将我驱赶,当你扯着我的衣袂哀求我离开,离开你痴恋却不是因我而闪现温柔色泽的视线之内,柔软的樱唇吐露出的话语教我恨不得自己从出生在这个尘世时便是一个耳不能听的聋子!你要我走,怕我的存在添了你的罪孽,使你们不得相聚。

我从来都不晓得,原来一个人对自己的哀求,竟会是这世上最锋利不治的穿心剑。

可笑我仍肖想若自己在你心中的份量能惹得你的丈夫真的对此动怒,又是怎样一番喜悦,虚幻的喜悦过后,是漫溢的苍凉,教我误以为服下幻灭的其实是我,而不是你。

你可记得倔犟如你,会横眉怒目与我拍板争辩,轻描淡写地顶撞骄纵跋扈的丽妃,甚至连受到匿门那些毒辣的肆虐与非人的刑囚都是咬牙不服软的,利益不能动摇你,权贵无法压制你,纵是暴力都没能教你屈服,这样一个你,却频频为别的男子来求我!他眼圈里的泪像冰粒一样清脆,狠狠砸向地面,仿佛尖声诉说满腹委屈之余的怨愤……第一回,是我找了无数个日夜寻到的荒山林旁,骤见你浑身的殷红淋漓,肝胆俱裂,靠近你的脚步像浮在云端,颤抖的双腿宛若回到了年幼体弱的自己多年前首次学武,扎一整天马步后的感触。

可当我将你抱在怀中,你甚至都没有认出我便急切而虚弱地叫着‘救他’。

再后来,便是一次又一次地要我退让,放弃,为了汎粼和你丈夫,你对我的哀求,难道还少么?!我下意识地挪动身子往床里缩去,试图拉开我们之间越来越近的距离,那些真实而残忍的东西,随着他的叙述如满地的尘嚣铺洒在眼前,每一步踏去,就是一道难以抹灭的伤痕……你为他们低声下气,却只会叫我不要待你好,不要爱你,去过自己的生活。

如果能够这样轻易地将一个人从心里挖去,那是因为这个人被烙得还不够深;可是我,如果能够离得开,放的下,我情愿丢弃所有,包括胸膛里那颗缓慢衰老的心来忘情绝爱!你总是说得那样容易,那么你告诉我,你能够将汎粼彻底摒弃在心门之外,把你的丈夫从这一刻遗忘么?!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爱了,便认了。

其实,我并没有怪过你,真的。

他猛地转过头去,我看见那正对着自己的半面的眼眶布满血丝,前一刻是排山的愤恨,下一眼便是蹈海般的凄楚,你爱谁是你的事,正如我爱你也只是我自己的事,谁都无权干涉,也无法阻止,高兴就好。

但是,瓷儿,这一回我求你行么?不要再在我面前显露你这种纯粹的心思,心里塞满了爱恋来求我,你的纯粹,纯粹地只在心中考虑爱着的那个人,无疑是一柄生了锈的铁锯,屡屡将我重创却依旧无法死透。

已经没有血再能流出,伤口在你每一次的请求里周而复始地溃烂,我从没有想过还会有愈合的一天,但也再经不起你一再的蹂躏。

他用力地捂住左胸那处心脏的位置,就像那里真的有一块腐烂的伤疤,痛得指尖青白,冷汗倾泻,浑身的肌肉都在隐忍地微微抽搐,咔——,房里那张硕大无比又昂贵无比的夔纹花梨木质圆桌静静立在原处,只是台面边缘那几头嬉戏林间的野鹿个个被迫分离,每两头中间都被劈出一道深沟。

他霍然返身,猛力扼住我的一只手腕,死死地扣着,语气里的决绝是我闻所未闻,瓷儿,我爱你,但没有人是无私的,没有人!我不指望你回报同等的爱,但凭什么,我就得在你的意愿下,把我的付出转移到他们身上?世上,没有这样的爱屋及乌!从今天起,就算是不择手段,我也要在你心里抢得一点土地,哪怕一针的空隙!而你,别再来求我,求我,就是伤我,不要逼得我也失了理智做出伤害你之事!我不愿步你丈夫的后尘!悠长的笑声里找不到欢愉,沙哑的,心殇的,终而归于宁静。

可是他要比我幸运太多,即使伤了你,却还能和汎粼一样得到你的心,不,甚至是更刻骨的深爱,我真担心自己会妒嫉得发疯呢。

这是我生平头一遭如此痛快地宣泄心中的怨念,或许也是缘于对你才毫无顾忌,你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只是你也莫要再提,你累了,早点休息罢。

放开我的手之后,他慢慢走到门口,失魂落魄的模样,我扶着那只被捏红的手腕出神地望着他萧瑟的背影,有股道不明的凄凉。

或者正是因为不够在意,才会在这时蓦然惊觉自己从未用片刻的时间静静目送他离去时的背影。

他的喜忧,他的心事,我一直都不敢触碰,不敢面对。

每每主动找他,莫不是来去匆匆,常常是他来替我解闷,救我脱困,只是那些事情都太过细小,细小到模糊了记忆,伴随着四季变化的岁月车轮,跌宕生活中心境的大起大落遗失在某一处蒙尘的壁角之中。

我突然了解,不管怎么刻意忽略,这段纠缠不清的宿怨,他都不可能如己所愿地只是一个旁观者。

在我逆水行舟投身执念之时,早就不经意将他也拽入无底的深渊,只是后来我得助于执迷不悟中上岸,而他竟越陷越深无力自救。

宽袖一拂,房门在他逐渐低迷的感慨结尾后,悄然阖拢。

我盯着空荡荡的房间,怀疑方才发生的是自己的一场幻梦,耳畔颀脩江河般一泻千里的倾吐时而嚣闹,时而忧伤,字字句句鞭打着我自私的心。

缓缓爬出床外,我站起来,才发现那桌子看似完整无缺至多滑出细痕,实则早已分作数段,各方回蹄桌脚深深陷了下去,连那几处的地板都凹得成了无法量度的坑穴。

这桌费劲了力气都拔不出了,就算强行搬出,也是支离破碎,再拼不回原貌。

这样的伤害,再难补救,近乎毁灭……是啊,伤了便是伤了。

这伤害无法修补,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我还能怎样帮助你维护那尚未倾颓却已支离破碎的心?这所有的一切都并非我能掌控,他不是,式微也不是,若因为爱着一个,就去伤害另一个,那样的感情未免太过凉薄。

我不是个热心肠的人,但是对他,我不能。

那么,既然信任式微,就将这些都交与他罢,他会来救我,他会有办法。

爱,无法隐藏,也不能作假。

我给不了颀脩爱情,那么至少,不要让自己再对他外强中干的心境牵动这最后一丝摧枯拉朽的力量…………这么有把握能打开那黑匣?我望着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注视着颀脩许久,他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样子,自打上回失控之后,再度出现的他若无其事地态度,仿佛前事从未发生。

他不把任何关于与式微间的斗争告诉我,总是自顾自地讲着他现在所做的事情。

我有着身为聆听者的自觉,长久的沉默,和适时送上的追问。

这种相处的模式非常陌生,至少于我们两人,是这样。

有一个人,曾打开过那匣子,而萧南殇手里的,是这世间最后一只。

我们所要做的,只是要找到那个人。

淡淡一笑,眉梢似掠过得意的春风,颇有些十拿九稳。

这三千世界人海茫茫,找一个人,会有这么容易?其实并不简单,只是我的运气不错,这个人恰切是你认识的。

我错愕地张开双唇,眉尾亦跟着他的话微微挑高,满是不信,迎向他志在必得的神情又不得不信。

末了,他笑得眸间浮过层层柔色,如水光潋滟,不仅认识,他还救过你们,让你们度过了一段与世隔绝的时光。

水波在他的瞳中翻涌,染上雾气,一时只觉房里处处飘荡着苦与酸的气味。

易蠡?!除却下意识的低叫,瞋目是我此刻仅有的反应。

这件事情,其实还是你丈夫查到的呢,看来他瞒了你不少呢……颀脩的暗叹不似嘲讽,满是探究的意味。

你们该不会……放心,只要他肯帮我们打开匣子,自然不会为难他和他妻子。

我默默凝望着他走开的背影,还是没有吐出心中的疑问,若是他不肯呢…………舒舒快生了吧?一个午后,我倚在廊边轻叹着问他。

他们已经允许我出房门活动,长时间的憋闷在屋里反而让我的脸色憔悴,怀孕的体重不增反减,渐有嶙峋的趋势。

恩,快了。

她肚子里那个毕竟是你的血脉,你不去陪她情有可原,可你非要在这时候挑了事端,不能好好过太平的日子么?他可能感到我这话颇具诙谐之意,浅浅地笑起,声音也颤抖着,太平日子?这个世间真的有这样的生活么?无论是平头草民,还是官宦权贵,上至天子霸主,哪一个不是在重复着身不由己的命运?你真的是那个被世人众说纷纭的雍璟王么?不屑礼教,厌恶规矩,行事不拘的雍璟王?迷蒙的双眼微动,转往他日趋阴郁的脸庞,昔日的轻松放肆镜花水月般褪散。

生在俗世,又有人能真正脱俗?在这烟火人间熏陶了太久,再固执也不免沾染,区别只在于多寡罢了。

视野不再清明,站得久了腿脚开始酸痛,我缩缩鼻子,把头靠在廊柱,朱漆面上描金的龟鹤仙寿图触手生寒,为何连你,也逃脱不了那张椅子的诱惑?这烟火人间浸淫了太多无瑕的赤子心,将每一个人都变了模样,而亘古不改的,惟有它自身的冷漠。

这个位置本就不该属于他,我只是拿回来而已。

睁眼瞧着面前的颀脩,那激昂的声调,豪迈的表情,与那双藏也藏不住的欲望之眸,仿佛眺望的不再是数丈之内的亭台楼阁,而是那一幅名为江山的宏伟画卷。

在那一瞬,两张截然不同的脸重合,那野心勃勃的神色教我即便想装作生疏都不行,它熟悉得使我绝望到窒息。

然后,我无声地笑了,笑得落寞,笑得无可奈何。

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以为那张尊贵的椅子本来就该属于自己,越是有能有识,便越自信这心系天下的鸿鹄之志囊中物,那不是抢,更不是窃,而是回归。

萧南殇如此,式微如此,颀脩,也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某依的朋友常常有单恋的人,默默地爱着,下雨送伞等候,出门时时接送,生病照顾有佳,奈何对方心里明白只是没有感觉,引得旁人唏嘘。

其实这本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不能怪谁。

这样的状况下,疏远也好,做普通朋友也罢,都是两厢情愿的。

一个愿意付出,一个乐得接受,旁人也无法置噱。

然而,在清楚对方的爱恋付出之下,频频要求做帮忙追求另一半,有了伴侣之后还是习惯依赖暗恋者的照顾,甚至将照顾伴侣的任务也托付出来。

例如,恋人想要什么想吃什么自己没空,立刻习惯性想到那人,一通电话指挥别人去办好送来,自己提着别人的或许也是放下繁忙的工作替他买来的东西,把恋人哄得十分高兴。

诸如此类的做法,无论有心无心都是残忍而无礼的。

窃以为:爱也是一个人的事情,随性即可,但是,就算是身为被爱者,也没有资格要求别人做什么,更何况是为情敌。

爱总比被爱辛苦,但却是不存在高低贵贱的。

单恋不见得卑微,被爱也无权命令。

高兴就好,对么?静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