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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风起

2025-03-30 08:34:54

那日父亲带着轩儿登门,两人去了书房。

轩儿缠着我和如意陪他迷藏,正轮到我捉鬼,先头留意着小家伙的去向,便轻手轻脚地走往那处。

途径书房时,本来没打算停留,只是里边传来的一段话定住了我的脚步,正是父亲的温和的声音,小女对大人一见倾心,鄙人也知道冒然提出未免唐突,实在是内人自小将她宠得厉害,她一意爱慕大人定要委身托付。

原来我们都是不赞同的,只是她在家中曾与其母争辩不下数次,意思里竟是连做小都肯了。

在下也知悉大人是个能够依靠的良人,尤其是对待家室的好,这才厚颜和盘说出此提议。

也不知是哪一句让我停下的,只是到听完这大篇,心中已是陡然一紧,瞬息捏成了拳头一般。

我悄悄地靠近贴着门,等着里头的声响再次扬起,只是许久都没见有何声音传出。

终于,就在我快要放弃时,却忽闻式微沉沉的嗓音,缓缓地送来,哦?宠得厉害,她愿做小,那难道你们父母便也首肯?那语调不急不徐,也猜不出他说时是何表情,而父亲接话的音儿显然有几分尴尬,这,不瞒说,内人的意思是……,平妻。

那大人你自己呢?我……父亲顿了一顿,过后低低叹息了声,道,其实在下始终不太赞同这桩姻缘,只是不提,内人小女定不会罢休。

那两人拉拉杂杂又说了许多像是有关却又无关的言语,末了,父亲终是开口问他: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我好回去给她们答复,否则一日三次地催促追问,实在也是吃不消。

那里头却又是好一顿沉默,我只觉得一颗心儿着落不定,似是在油锅里翻滚得厉害,那种煎熬并不亚于任何疼痛。

然而,我听到式微的话起,那心就变成了半熟的饺子,外头滚烫的水试图挤压进来,里头冰凉一片,想要爆裂奈何被束缚。

我再考虑考虑……他没有回绝,这种有余地的转圜刺痛了我,刹那空白的头脑教我无力思考,生怕他再讲出更揪心的话,我麻木地挪动双腿,步履有些蹒跚。

下意识地摸向心房那处,剧痛袭来,忍不住躬身弯下腰去。

轩儿那孩子也不晓得躲哪去了。

自言自语地低喃,仿佛这样便将那些伤人的话甩出脑子。

飞快地走开,我逃避着他后头的言语,然而实则,在那以后,他们什么都没有再说。

……快来帮我看看,这画画得怎么样?大早上的,琼儿突然闯了进来,这些天我有些头疼脑热,还未起身,倒是给她惊了一大跳。

挺像的。

惺忪拿眼一扫,是她完成的头一幅人物画,至于是谁不言而喻了,只可惜形似而神散。

我正斟酌着要不要提点她,她倒是不耐烦了,兴冲冲地道:他人呢?我要拿去给他瞧瞧!一怔,又立刻会意过来,我道:你说式微?他自是去兵营了……话音尚未落地,她已经转身奔了出去,我一看这情形,顾不上套外衫,掀开被褥赤着足便要去追,等等!兵营重地不能乱闯的,你回来!可奈何那人早就一溜烟跑出老远,想必是就算听见我的喊声也故作不理罢了。

我赶着追到门口,情急中也没仔细脚下,猛地教那高起的门槛绊了一跤,就跌撞着险些磕向青砖地面,勉强够到门框才堪堪稳住,只是脚踝给崴了筋,火辣辣地疼。

颠颠地挪往附近的椅子,才行了两步,发现扭伤的脚根本无法着力,用劲便痛得几要迸出泪花来。

正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身后蓦地响起阡儿纤细的声线,夫人,你已经起了?呀!这是怎么了?搁下手里的铜盆,快步走来搬过椅子,我慢吞吞地坐下,才抹着虚汗道:崴了一下,你那面巾绞了给我擦擦。

我还是去请易大夫过来一趟!递过素巾,阡儿提裙欲走。

我听到她的话,在后头抬着声儿道:你先请贺总管派几个下人去兵营,把上官小姐接回来!……不出所料,大半天之后,那丫头果然是一脸阴郁地回到府里,除了管家派去接的,居然还有军营里的士兵,据他们说,她去的时候式微并不在营里,又不认得她,见她要硬闯便将她抓了关起来。

直到式微听人传报才命部下把她捞出来的,这丫头从出生就没受过这般委屈,又是气恼又是憋屈,后来式微回到营里本以为能借此得到些安慰,岂料还被他疾言厉色地训斥了一顿,复又两个小兵将她送回。

去接的人是到了那里又进不去,直候在外头待人出来,才一道儿返回的。

回来时,我见她眼眶红肿,分明是气哭过的模样,心知这下麻烦了。

果不其然,当晚就使性子躲在房里饭也不肯出来吃了。

易蠡自是不管的,如意劝过又没用,我心头怅然也不愿去碰钉子,晓得她这别扭也是闹给谁看的,旁人再劝都是无用。

不如你还是去瞧瞧罢?我放下手中竹箸,对着一脸漠然的式微软声道。

莫不想,他右眉一挑,一双黑亮的瞳眸里尽是不耐烦,冷哼道:干我何事?她爱吃不吃。

我晓得他也是真恼了,但考虑到其他,遂又半是违心地劝他,言辞中却有淡淡的落寂黯然,你莫生气,她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罢了。

我明白军机重地不得乱闯,可她又不懂那些规矩。

你不知她那性子,唉,好歹都是我们的客人,上官家的掌上明珠,总是不能怠慢的。

他皱眉默了良久,方才负手立起,冷冷丢出一句,那便送去罢,只不过饿得狠了,自然会吃的,何必操心。

语毕便甩手离开,该是又到兵营处理军务去了,这两日他忙得很,在营里过夜的情况较平日多一些。

……我只当小事化了,却断浅了琼儿那任性的脾气,竟生生引来一场荒唐的闹剧,却是断送她一生的悲剧。

翌日晌午,府里骤然收到一则消息,震惊了所有人。

那位姑娘今儿早上在军帐里被发现的,这事儿一下子就炸锅样传开,将军知道以后,立即当众审问了那几个士兵。

那些人称这姑娘晚上穿得单薄搔首弄姿在营帐外晃悠,道是营里新收的军妓,就……够了!那传口信的小兵觑着众人的颜色,言辞虽已是十分婉转,只是又能含蓄到哪儿去,我心里雷点密集,轰鸣阵阵,惶惶然出声大喝,猝然截断那人的话。

惨白着一张脸,颤声高叫:陌儿,去,去上官府请上官大人过来。

把府里的下人聚集着都问了个遍,才获悉昨儿琼儿在房里闭门一日,送饭的下人搁下食盒也没再进去过。

看来那士兵说她是趁着营里站岗换班的时候混进去,也是有可能的。

怎么不再去看一眼?!难道送了饭,碗盘都不用收的么?!我怒目瞪着那送饭的人,气得眼前发黑。

那人被我鲜有的狠戾态度吓得一缩,低头不敢说半句话,连呼吸都提心吊胆的模样。

倒是旁地有一个上年纪的厨娘弱弱地说了一句,那位小姐难伺候得很,小西许是觉着明儿去收也一样,进屋那是多讨一顿不是。

难伺候那也是主子!这下可好,这么大个人我们府里都守不好,人家上官府把千金交给我们照顾,如今闯了这么大的话,难辞其咎啊!这么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一世清白就给毁了,往后要怎么办?我要怎么跟人家堂堂大学士,还有郡主交待?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尖锐的指甲戳破掌心。

登时,满堂噤声,连窃窃私语的动静都彻底绝灭。

有人回报来称父亲已被式微派手下暗暗传达赶去那边,旁观所有的审查过程后弄清了的确是琼儿擅自跑去兵营,立时火冒三丈,二话不说便要将人领回去,式微喝令所有人保密就此再不许提起这事,而对待违令者,他向来是绝不手软的。

父亲拱手谢过之后,铁着脸回去,临走前对式微言:此前提的那件,也再不要说起!在下教女无方,实在惭愧!琼儿哭哭啼啼地跟着走了,嘴里反复嗫嚅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不知道……散了一干下人,整个一天,我都待在屋里,这事情翻来覆去地在脑子里打滚,越琢磨便越乱哄哄。

如意见到我一张脸比纸还惨淡苍白,直劝我好好歇息,莫要再多想。

虽是唏嘘琼儿的遭遇,但毕竟心里原就没什么好感,也是外人,不怎么难过,只是可惜了一个清白女儿家。

名节对一个女子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哪!多少女人将之看得比命还重!以她的身份纵然不会浸猪笼,既瞒下此事也免去被人指戳,只是成亲以后,洞房那夜,她该如何,那又是何等地难堪?如意硬是逼我上床躺着,盯着我阖眼,可我哪里睡得着?越想越严重,越思越惊心,慢慢感到其中的耐人寻味,所有的矛头皆指向那个我极力回避的人。

这件事远非表面的那么简单,想到他并未对那几个士兵有什么严厉处置,再思及琼儿所谓的不知道,这整件事的过程,尤其更是他近段时日与上官家极其反常的亲近,脑海中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便浮现出来:难道这整件事都是他早就布下的局?不可能,不可能。

我拼命宽慰自己,纵然他要对付上官家,何至于用这等手段,毁了一个女子的清誉,定不是他会用的方法!这么惶惶然,好容易挨到他回来,我急迫地拉着他的手臂,脱口便问:式微,你一定要告诉我实情,这整件事可是你安排下的?快点否认,快否认。

我默念着,牢牢注视他墨眸的眼一瞬不瞬,心跳得剧烈,像是下一刻就要蹦出嗓子眼般!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过了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我的手指蓦然一抖,险些松脱自他的衣上滑落,声音也似从喉咙里硬挤出来,那么,真的是你?没错。

短短两字,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浇来,扑簌簌寒了一身,冻住我整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