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里包不住火,隐瞒的终究要点破,没有例外,没有。
以为走到了墙根,再无进路,谁知肩背一顶,便将垣壁碰到,赫然眼前的又是一条幽深十倍的小径。
人总以为自己走投无路,踏出去才知道后路更长,绝境也好泥沼也罢,总有路能走的,通往更遥远的地方。
秘密也一样,轻纱薄雾一般的,却不料揭下一层又是一层,仿佛永不见底到不了头。
什么是最终的真相,我们一点点摸索着挖掘,坑土似地越铲就越深也越多,可是天这样高地这样厚,人的心底总有不为人道的事。
有些,连根都刨了也不见得掀起多大的风浪。
可还有一些,便是挖到半中央,也足以教闻者心惊肉跳,触碰的手也瞬时战栗起来。
太后的秘密,便是如此。
原道是颀脩为太后所出,被人弃于山头后又给祖父拾回抚养长大已是令人大感不可思议,然而今日,易蠡的怀疑,却更教我心头惶惶,不得安宁。
若颀脩真是太后的孩子,那么当初颀脩要谋反,太后定是清楚的了?我忆起颀脩那时对我半含地道出他的身世,他也说是近些年才晓得的,怕是母子已经相认。
那段旧事自颀脩口中的说法却与坊间史笔流传记载的大相径庭,其中真假神秘莫测,活着的人是不肯说的,死去的也更问不到。
怕不止了解,更是不遗余力地协助,教唆甚至逼迫。
式微适时地回了我一句,又被易蠡接口,多半是,不然,单凭他的力量,恐怕没有这么大的权势。
他的为人与个性,更不似是执着于权位的人。
易蠡说着,不经意地扫过式微坚毅不凡的面庞。
我正寻思着太后的事儿,未曾注意到这微妙的动作,蹙眉望向易蠡讷讷问:你说太后和颀脩的父亲另有一子,可是当真。
那会是哪个?天下之大,怎么才找得出?这个要查明暂时还有些困难,不过明查暗访下来,应该不是儿子。
据说是个女孩,比上官颀脩大一两岁。
易蠡回视我,边思考边道。
骤见式微表情一顿,墨眸半阖,立时一列寒芒流转过去,闪现出危险的气息,我一见便心下又是一沉,下意识地就脱口颤声问道:式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我怀疑是上官夫人。
什么?!你是说轩儿的娘?突然开始莫明地忿恨自己的预感如此精准,攥在手里的丝巾已不知何时给我抓成一团,皱得展不平了。
她从小就获得特权,被太后接进宫认作义女,有没有道理这太后要独独宠她一个?况且,还是被人贬作罪臣之女的人,光凭这一点的吻合,已经能够窥探出五六分了。
可那只是传言啊!又兴许只是碰巧呢?颇没有底气地笑声辩解着,眼里早一分凉胜一分,连我自己,也渐渐相信,几乎确定。
这当口,易蠡忽而轻笑一声,正啜饮新茶的他蓦地咳呛出来,边大摇其头,说你天真好还是过于纯良?碰巧?素瓷,你当这世上真有这么多的凑巧?你仔细想想,过去你倒是遇见过多少凑巧的事情,哪些不是早有安排的?桩桩都是巧合,岂不成了笑话?可是……全神贯注盯着易蠡欲辩什么,却真的找不出只言片语,悲哀地螓首间,发现式微灼灼的眸光一瞬不瞬地望着我,探究的神情,冷凝的眉宇微蜷着。
视线不经意地那么一撞,骇得我立即心虚地压低下颔,垂眸暗忖了许久直到头脑回复冷静,才缓缓抬起至方才的角度,与之平稳对视,既然如此,那么,就让我去试试,能不能从上官家的人那里找到些蛛丝马迹罢。
你,要去上官家?他倏然有些不悦,脸色一沉冷道。
我晓得这个提议他不会赞同,可是这一回,为了弄清实际,我非去不可。
既不能与式微硬碰,只得软言相抚,终是得到了他生硬的首肯,方长舒一口气。
……汎粼,你少时与上官夫人一起在宫里头长大,对她该是很熟悉的罢?既然太后认她为义女,你们又自小在一块儿,你对太后也应该有些濡慕之情的罢?约了汎粼,兜兜转转寒暄了几番,终于把话题靠向这边来了。
是啊,太后待我们极为亲和,小孩子都特别喜欢她,尤其是艳汐。
不过话说回来,太后一直对她犹是纵容,许是女儿家更宠疼宝贝一些,比起先皇,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汎粼温和地笑着,犹似一江春水和煦柔暖,渐渐染上淡愁,也亏得仰仗太后,她那样的出身,才不至于被欺负,只是偶尔不注意保护着时,言辞的欺辱也是有的。
哦,这倒从未听你提过。
瞧他不欲再多言的模样,我转而四两拨千斤地撇过话头,淡道,好久没见布莱恩了,他还好么?虽还未及正题,可答案已尽数能够了悟,见他这副细致到不愿触人隐痛的神情,几番风雨,竟有些怀念,也想到了旧友。
我在天遥没见着他,他似是去了别处。
眉一整,细思过后,不想他竟答了这么一语。
……估摸着母亲为太后所生成了差不离的事儿,我倒也没想瞒着那两个,不是没动过那脑筋,然而凭着他们的本事,查起来多快我也不是不明白的。
万一按下不说,到时式微起了芥蒂,所有的都背着我,反而不好。
有准备的担忧总比骤降的惊骇好上太多。
看来,那件事儿基本上是不会错的了。
对着式微和易蠡,我闷闷道。
恐怕那阵儿颀脩策反时也少不了母亲的份儿,这么多年,连颀脩都相认了,她们要是还没有也说不过去。
那事儿应该连上官家都脱不了干系,更何况她!易蠡冷声蔑道,他出于对式微父母往日的故交加恩惠,自然是与式微同一鼻孔出气,同样对上官家仇视有余。
也许只是上官夫人于此有关呢?我急急辩解着,天真地试图帮父亲他们划清界限。
素瓷,你别傻了,你真当上官穆瞻与此毫无关系?这回笑的却是式微,嘴角的弧线勾画得讽意十足,若真是如此,他又怎会来动我手里那黑匣的脑筋?此话何解?你真当他小女儿是倾心于我这么个年纪也不比她父亲小多少的男人?上官穆瞻是故意要她接近我们,无非是想打探我们的行动和匣子的消息而已。
以为靠着小女孩的天真,就能让使我们失去防备?这一点他可比不得他父亲。
另外,记得那次如意称,见到出现在我们府上的探子也是他派来的。
我死瞅着自个儿的脚尖,不知是当讲不当讲,说了,难免引来式微的不豫徒惹误会纷争,不说,父亲便是要背黑锅了。
易蠡见我低头不语,许是以为我不信式微的话,正色道:冠了夫姓的女子还能与夫家划清界限么?就像如意永远跟随着我,而凌他做的事情,你会有完全不知的道理么?夫妻之间,拧着一股绳儿,两头挂着彼此,是很难完全分割的。
可能你说得对。
可是要说琼儿对式微没那意思,我也是万万不信的,陷入爱情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她那模样神色,我不知道式微是刻意那样讲,还是真真木讷至斯全不知晓。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夜里,我与他两个和衣而眠,月娘柔柔微笑,笑容温暖迷人,却没有温度。
式微,这事你打算如何向皇上禀报呢?若将整件事都说出来,那岂不连颀脩也要受到连累?苏合香蒸了一屋香软甜沁,淡淡欲催人寐。
昏昏地过了许久,才听见他魔魅般的低醇嗓音在帐幔里响起,萦绕耳畔,他本就与她们关系密切是至亲,还谈什么受连累,这是断也不能断的血缘。
只不过,我也是感激他的,这事暂时我不会告诉皇帝,总之你放心,我也不愿他再牵涉进来。
那义父那边你又怎么应答?我自有主张。
式微,王位权势,报仇雪恨你能放开哪个去?我忽然不知为何,便这么问他。
他不言,只更拥紧了我,阖眸睡去,徒留我一个在黑沉沉的夜里睁眼久久,难以成眠。
是啊,凡事你都是自由主张的,我又能过问多少?易蠡那么自信地说如意会跟随他到天涯海角,可我又有几分把握,他事事都会告诉我?怕是少得可怜。
君愁我亦愁,而我心君不知啊,我愿吹梦到西洲,这西洲即是你心房。
可是明我意的的却只有善解人意的南风,你却酣眠在悠悠的梦里。
比翼鸟双飞,春满巫山洞,不复见花落飘蓬呀,金羽衣,霓裳舞,不老春娥长日在雾云飘送,不羡玉搔头,不羡琼楼玉宇,欢愉尽在不言中,但念到怀中燕,水般情,惆怅旧欢如梦。
两段琴音如流水,一朝春尽转成空,冰清玉洁染埃尘,骨肉亲情如山重。
难续情缘还骨肉,只为所托良人成宿仇,从今鸳侣隔两端,泪洒瑶台将心送,离合悲欢天注定,相逢惟待梦魂中。
万籁俱寂的夜,惟有繁星扑朔,汇成一汪美丽银河,那支惹人心碎的红鸾禧又不知不觉地又给我低吟了整夜,在他耳边,在我心间,颤抖着。
我要怎么去劝他,才能放弃这等了这么久的良,机……*《西洲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