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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无离

2025-03-30 08:34:54

爱上你的眼睛,最清澈的表情。

在你的面前,我溃不成军,只想要紧紧抱住你。

把全世界都忘记,可是爱不容易。

我宁愿不容易,宁愿每道伤你都签名,也不要生命没有你。

连你的痛我都收集。

我没有办法离开你,粉身碎骨不可惜,只求神成全,比你多活一天。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没有办法离开你。

那些证据都只能证明上官夫人与匿门有所勾结,你知我知,与上官家其实并没有多大干系的!式微,即便是报仇,也不能捏造罪证啊,你知道这有多大的风险么?我的这些话在他浩瀚的仇恨里,好像石沉大海,起不了半点微澜。

他的无动于衷,终于惹急了微醺的我,人道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可我的泪,不为相思却比相思苦,三分酒意七分心殇。

蜷缩进帐幔里,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敢面对他,因为我不知,该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去望着他,我做不到强颜欢笑,也无法冷眼旁观,抑或者悲伤动怒,因为我的心境和立场使我左右两难。

我把头埋进臂弯,蓦地心里一痛,皓白的粳牙就那么嵌进了手腕的雪肤里,鲜红的血液渗出,怔怔地望着。

你干什么?!你疯了!许是再没听见我开口,不经意的回眸,却教他眉心一跳,箭步跨过来,猛然握紧我的腕子,用劲把它从我的口中拽出。

我呆呆地看他一眼,泪水滑落,潸然而下,迷离的醉眼里流苏飘荡,烛火摇曳,熏笼里的瑞脑香烟雾般缭绕升起。

终而按捺不住,投身他的怀抱汲取安心的温暖,软弱无依似的圈住他的颈子。

我并没有疯,也不是要自残,只是痴傻的我以为,这样便能教心中难耐的痛楚缓上一缓,若是哀恸能像血和泪一样流出去,该有多好。

可是式微,你有没有想过,无论如何,那是上一代造的孽,上官府的上下老少毕竟是无辜的啊,何苦将他们所有人都无辜牵扯?无辜?那么素瓷,你告诉我,我族里的大大小小,那些垂髫孩童,老弱妇孺,哪一个又不是无辜?我懂得你的仇恨,可是那么多无辜的人已成亡灵,难道你还要执迷去添上更多无尽的杀戮?式微,就算让你报了仇,那又怎么样?冤冤相报,难道再过数十年,你要亲眼看着上官家的后人来寻仇,重蹈覆辙地来伤害我们的孩子?双手握紧他的,轻轻地,极缓地,贴上我尚且平坦的小腹,与他瞬间涌上的狂喜相反,我的眼底叠着层层的灰。

这孩子来的,也许正是时候,也或许恰恰选算了时间。

你想想轩儿,我们的孩儿将来也会和他一样惹人怜爱的。

你忍心么?不是也很喜欢他?难道到最后,你要赶尽杀绝,连他你都不肯放过么?我在他漆黑得发亮的眸中,发现了他的迟疑与困惑,大抵他也是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的,那个孩子恐怕成了惟一的希望,是上官家的这本书册里,除却颀脩,仅剩下的柔软。

可是,我更惶然地惊觉,那些柔软正逐渐在他的眉宇间消散,聚敛起一色强硬与决绝。

不要这样,式微,求你不要忘记,这簪子里有你我相守的凭证,是我们牵手的约定,是我不离开的诺言,但是,那上面,也凝结着我的重誓,相殉的誓词。

从脑后拔下的簪子被我按在他的手心,与腹部相贴的手心。

猝然,他烫了火般地弹开了手掌,猛地捧住我的面庞,振聋发聩的怒吼从唇齿间挤出,化作低哑的嘶喊,你跟那家,究竟还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怎么查都是毫无头绪?为何要这么替他们设想求情,甚至赌上自己的命来威胁我?他们到底是你的谁,还是你欠了他们什么?素瓷,不要埋在心里,你告诉我,告诉我!死命地摇头,不,不能说,我若是说出来,只能教他更痛苦。

我哽着破碎的嗓音,断断续续,式微,仇恨不过是昨日的噩梦。

何必非要抓着梦不放呢?那皇位,也不过是天底下最没有贞操观念一张椅子!以你的睿智胸怀,你要那张破椅子,做什么呢?我们不如,还是归隐山林,像易蠡他们那样神仙眷侣,不好么?是非成败转头空,满目江山空念远啊!放掉仇恨和野心,不行么?他温柔抚正我额前凌乱的发,湿热的唇轻轻吻过微翘的鼻尖儿,这世上那里会有真正永恒的桃花源?素瓷,再美丽的憧憬也终究是要清醒的,易蠡他们躲得那么偏僻那么远,还不是给有心人顺藤摸瓜打搅了所有的一切。

有些东西,不是说放就放得下的。

权欲不行,仇恨,更不行,埋在我心底早就生根发了芽,成了我这一生必然要去完成的一桩心事,连我自己,都难以抗拒……我恹恹地,告诉自己,也告诉旁人:心上有人,不苦!那样苍白的谎言,又骗得了谁?心上有人,着实苦!只是这苦,又是谁予你吃的?身心俱放,即不苦!分明是自解又自缠的悖言!试问,这情之一字重若泰山,塌压胸臆之间,谁能提起?这情之一字又轻如鸿毛,飘掠心影之时,谁忍放下?若真得顿悟,便早该远离三千红尘之外,羽化而去了。

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幽愁六月雨。

素瓷,你很在乎上官家。

如意把我那双六月犹凉的的手揣进掌心捂着呵气,不时地搓一搓,试图让它们变得温热起来,可惜,老也不成功。

身子有两个月了,正是该小心的时候,易蠡叮嘱她要寸步不离地看着我,免得又出岔子,她还真是听话得亦步亦趋陪着我,连自个儿独处的时候都没了。

虽说来得不是时候,可我对这孩子的疼惜,丝毫不比前一个少,它是我跟式微几经周折后来之不易的结晶,我怎么舍得待他有半分不好,也是日日仔细着配合易蠡的调养,希望他平安健康地呱呱坠地。

易蠡也真真是好医术,这一个也不像从前那么害喜得厉害,死命折腾人,应该也是个体贴温柔的性子,不晓得随了谁。

只是有身子的人难免变得爱困,思绪有些迟钝,喜欢发呆。

正是神游魂外的当口,如意突然将我拽了回来,她的话语听上去像问句,仔细一想,却是把握十足的口吻。

嗯。

垂眸轻应了一声,不知接下去该如何作答了。

素瓷,听阿蠡说,你这些日子时常在劝凌放下怨仇,饶过上官家,是么?她慢慢地给我捏着手骨,手上的力度轻重适中,极是舒畅松弛,再合着掌心的温暖,让人不自觉昏昏欲睡。

默了好一会儿,我方才幽然叹息,是的如意,我的确很在乎他们,上官大人和汎粼是我遇见过的难得的好人,与他们相处的日子,我很开心。

我希望式微能够放过他们的性命,尤其是轩儿,我是决计不能眼睁睁看着式微伤害他的。

如意疼惜地注视着我瞬间苍白的容颜,像一幅墨色未干的画卷,勾勒出浓重的暗伤,写下永世难忘的沧桑。

她语重心长地道:我也极喜欢轩儿的,不过素瓷,你有没有考虑过,事到如今,就算凌他肯放手,上官家如今和他一样在风口浪尖上,不将对方置于死地,也是没有轻易罢休的可能的。

这又是一个我未曾思量过的问题,那么多身不由己痴缠在一起,究竟还能不能在火中重生涅磐,我猜不到结局了。

一个问题未完,她又甩出一个,素瓷,我也不问你这么坚决维护上官家的原因,我只问你一句,如果将来生死存亡之际,非要你在凌和上官家里头选一个,你会作何选择?只是这个疑问,我也自问过,所以我当下是能够答得出来的。

我对他早就说过,他生,我陪着他,上官死,我替他还!掷地有声的字眼把她一震,但没有剪断她的思路。

那么,若死的人是他呢?如意低问。

时间的溪流缓缓泻过,我迷蒙地望着她晃动的脸庞,定定的,仿佛世界只剩下最后一秒,无法思考。

  我不知道,请不要再问我,我真的不知道,求你。

我用手死死摁住双耳,语无伦次地反复低喃着,因为这一件,已经超出了我所能承受的范围。

我的话语已经濒临哭泣的哀求,哭泣着求她莫要再追问我,追问我这无力回答的问话。

眼里的灰,渐渐黯淡褪色到泛白透明。

她起身疾步靠过来,轻柔地将我拥抱在双臂的呵护下,哄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别激动,当心着肚子里的宝宝,这万一出什么差错,阿蠡不怪我我也要内疚自责死的。

好了,不哭了啊,乖。

如意的善解人意,纵容了我的逃避,她像对待一个孩子那般顺从我的懦弱,将我护在怀里诱哄。

可是生活并非如此,它永远都会给你看到最冷硬的一面,把最真实不能躲避的摆放在你的面前,让你不得不直视。

越是不愿面对的的,往往最先迫不及待在你眼前铺陈。

我不相信,父……汎粼他们不是这种人,怎么可能运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这种下九流的法子!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易蠡的诊断使我不由脑袋一昏,向后趔趄几步,幸而如意见势不妙堪堪上前扶住。

我轻轻抬头离开她的搀扶,向死命抓着身下床单默默忍受难以想象的痛楚的式微靠去,让他不断冒着虚汗的头枕在我的腿上,柔软的手心徐徐揉着他因为发作而疼得揪起的眉峰,和泛出紫黑图腾的印堂。

于是,不得不相信易蠡坦言的事实。

早朝回来,式微的气色就不佳,我也原以为是累的。

他一回家就到房里来看我,陪我坐在床头歪了会儿,就开始有些昏昏沉沉。

开始我没注意,却突然就听他微弱的唤了一句:素瓷,快叫人去找易蠡过来。

我仍旧钝钝地抬眼去瞧他,却看他骤然身形一晃,坐不住地向前栽倒下去,登时把我吓得大惊失色,反射地伸手去够,险险拉住才没扑出床外去。

哆哆嗦嗦地爬起身,拼力将他的身子挪动几分,教他平躺下来,立刻踉跄地奔到门口,对着外头大喊:陌儿,快去请易大夫,快点!去而复返,再回到床边,恐慌地注目着他极力隐忍的表情,我实在体会不到能教他脸部肌理都扭曲起来的疼痛会是何等程度,我张皇地握住他青筋暴起的手,心头大乱,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默念了第五十四回易先生,快来啊之后,终于如同朝见曙光般,见到了脚步仓促赶来的易蠡。

我立刻腾出位置和式微的手腕,他也是二话不说地观色诊脉,手指触脉后却是不假思索地眉头一皱,快手快脚地从医箱里翻出针枕抽出三根足有一指半长的金针,咻咻咻地分别利落地插进右侧眉尾下不到三分之一寸的外明穴,耳后颈间交汇处的翳风穴,和右臂内弯处正中央的曲泽穴。

金针一没入,立竿见影,人即刻清醒不少,可是痛苦并没能缓解多少,额角溢出的汗,颗颗如黄豆大。

是蛊毒,这下麻烦了。

易蠡低咒一声,口气颇呛人。

凌,你今日可去过什么特殊的地方?如意远远看着,在易蠡给式微放血闻毒,不时给他帮忙。

听到易蠡的判断,一愣,下意识回首问床上虚弱躺着的人。

没有,就是去上朝,和往常走的路都是一样的。

这么一句话,我听他说得费力,磨好半天才讲完整,想必其中的煎熬非常人能耐,登时眼圈都红了,可偏偏在这时,耳际传来易蠡颇有深意的两个字,上官……这两个字狠狠地击打在我心上,失声辩驳,换来的却是众人的沉默,把我似是问语的辩解涂抹的苍然灰败。

凌,你中的这是蛊,我不会解,派人去找上官家的人罢。

易蠡用鼻子反复嗅过碗里的血,又观察过式微额头上若隐若现的黑色图腾,无能无力之余,当即做出了最冷静的反应。

不准!式微乍闻此语,硬挺着浑身痛楚,低吼道,我宁可死,也不去找他们!易蠡,还有一个人,能有办法的,你带我过去,跟我走。

他作势欲起,微一使力,竟正抬腿落地立起身子,只是下一秒,便堪堪从眼前委下,几欲摔倒在地。

却被易蠡反应极灵敏地双手一撑,几乎是让式微整个身子都挂在背后倚着他勉强行走,并淡道:贺管家,快去找几个可靠的人,跟着我们。

我也去!我急急忙忙地跟在后头,心里好生担忧,实在不能安下。

不行。

易蠡头也不回地驳回了我的请求。

这时,如意也是夫唱妇随地附和道:素瓷,你要当心着自己,别去了,阿蠡会照顾凌的。

不,待在家里,我怎么坐得住。

我不依不饶地兴步跟随。

你好好待在家里,我才放心。

素瓷,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恍惚中,式微看见我追出来的身影,对我低语道,乖,回去罢,在家里等着我。

青骢马长嘶一声,马车绝尘而去。

可半天后,我等来的却是易蠡独自一个,匆忙的身影,那医士说能解,不过,少了一味引子,凡是蛊毒,解药的药引也跟制蛊时相同,都是从始作俑者身上下来的。

素瓷,你仔细想一想,会是上官家的哪一个制蛊下蛊对付凌的?我……我顿住,冥想半刻,讪然而笑。

除了她,恐怕不作他想。

是兰萍郡主,上官氏艳汐。

我去找她!易蠡说罢,便返身欲走。

蓦地被我抓住袖口,滞下急冲冲的步履,诧异地瞪视着我布满凄惶的迷离眼色。

不,她不会给你的。

你等着,我去!我去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