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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姓名

2025-03-30 08:34:54

算了罢,散了罢,忘了罢。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立场。

把命运交给时间,把机会抓在手心。

能化解的,勉力去试,没有什么好芥蒂,没什么不能原谅。

真真是稀客,侯爷夫人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

寡然瞧着母亲一付冷嘲热讽的模样,我已经是肉不疼心也不痛了,一见面便是开门见山,我没工夫和你兜圈子,我丈夫的毒是谁下的,你们自个儿心里清楚得很,我是来要解药的。

凌夫人在说什么呢?莫不是本郡主老眼昏花看不清也听不懂了?嘴角一瞥,母亲凉凉一笑,丹蔻上的凤仙汁染得格外猩红,胀满了视野,刺眼极了。

都说了,不必再拐弯抹角,说罢,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你们想要什么?有意无意,眸光掠过汎粼垂首的面孔,心里仿佛一枚钢针刺来;眼角扫过父亲僵硬的坐姿,脑中犹如一记闷棍落下。

好,看来是都明白母亲的所作所为了,或者说,他们也是眼看她那么做而不加阻拦,更或许,还是纵容协从的帮手?好,我不相信你们这种人的发誓赌咒,我要你立下字据,从此对我的身世闭口不提,当面吧所有罪证湮灭,当然你的字据,要你的丈夫也按下手印!眼皮斜斜一翻,我迭声冷笑道:连誓言都不信,你会信一张纸?真是可笑。

上官夫人,若你真要,我大可给了你,只是你得信守承诺,莫要再耍花招。

慢着。

瞳眸定在她的脸上,心里滚过无数她即将出口的可能,那些刁难和刻薄。

你真的以为放过他,会有这么简单?不以为,不会。

我望着她素来都盛气凌人的脸,叹息道。

你!她竟为我这样平静不起波澜的回答气结,或许在她的想象里,我应该是痛哭流涕第跑来哀求的,半晌,她频频点头,大笑,好,想不到将军夫人倒是很镇定!你还想怎么样?不怎么样,我今日便就是要你求我!不自觉第抬高下巴,她欺近我身前,这一刻,我却惊诧地发现一件事情,却原来其实,她并没有我这具身躯高挑,她刻意抬高来侮辱人的下巴只及我的颈子。

可是为何,从前在她的面前,我都会感觉低了一等,矮上半截?看来今日,该是我从父母长辈的枷锁中解脱的时候了。

求你,你便能答应给我解药?不错。

我颔首,平静地注视着她,好,那你说,你要我怎么求?她顿了半刻,才脸色阴晴不定地面带恨意,愤然而曰:我要你向这府里每一个人下跪哀求,包括家里的奴役下人。

我一愣,却是心里一松。

母亲毕竟是大家闺秀,不比匿门后宫会使那些阴损毒辣的手段来蹂躏人,这恐怕算是我能想到的最轻的刁难了。

琼儿的清白教式微毁了,这一家大小又多半算是长者,下跪也不拘,只要能拿到救式微的药,也就算是我替他赎的罪。

大约是我的思量被她当作了犹疑,显然她很是满意,不料,却在我无意间瞥向汎粼一眼后,妙目登时一横,愤恨爬上了眉梢来。

上官夫人,求你莫要再怨怪,冤家宜解不宜结,素瓷在这里求你,赐予解药,放过我家夫君性命。

施施然跪下,我螓首诚恳地吐露着,但并不指望能足以打动她,只要她能把解药给我,我什么都不怨,更何况是跪她,理所当然。

只是母亲,这一跪,你对我的喜爱与怨怒与否,再也触动不了我的心。

她显是也未曾预料到我会如此低眉承让,谦恭自抑,倒是微愣之余,也噤声了。

我立起,款步走到局促的父亲面前,照样恭顺跪下,上官大人,求你莫要介怀,我回去就将他的那些证据拿来,当着你们的面毁去。

父亲照旧僵在原处,见我下跪,想要虚扶一把,但在中途叹息着停手,只是轻移避开了我那一跪。

行至汎粼跟前,我怔了一怔,却以眼角的余光睨见母亲眈眈的视线正灼烫地射来,再不犹豫,堪堪一跪而成。

我看清他是已然冲上来欲将我拉起了,只是被我暗示地灼灼望着,定在那里,不敢动弹。

汎粼,你是我小叔,你心里亦是知晓的,这一跪,你受得起!下人们被反应过来的母亲招人聚集到了大厅里,我坦然地一个个跪过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始终屏着呼吸注意着门口的动静。

果然,须臾后,一双精巧的绣鞋踏了进来,我抬起头,琼儿姣好的面容颜色正满是怨恨地盯着我,那怨念的目光仿佛要戳穿我的脸。

夫人,小少爷死活不肯出房门,说是谁也不能打扰他做梦。

一个跟在琼儿身后的家仆诺诺道。

跟他说,他最喜欢的凌夫人来看他了!母亲笑得得意冷酷,提到我的时候语中尽是羞辱与讽刺。

说了,他不信,就是不肯跨出房门一步,还说您这些日子都不许他去凌夫人府上,连人家送来的东西也全扔了出去,才不会让凌夫人进门呢。

总是,怎么说他都不信,非得说我骗他,就是不肯过来,小的实在是没法子了。

夫人您看……那下人急急地辩解道,被母亲阴狠的眼色骇得慌了神。

好了,知道了。

母亲蛾眉微蹙,不耐烦地挥挥手勒令那人闭嘴,复又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那末,凌夫人,轮到他了。

母亲指着那被使唤去请人的小人,因为不知情正木愣愣地瞧着我。

我走上前,就那么慢慢地跪下,心里倒是轻松不少,幸好,没给那小家伙看到我这般狼狈的模样,只是不知真要跪他我该要怎么办,或是他肯不肯听母亲的话受我一跪了。

其实,我并不希望他懂得这一切纷乱,牵扯不清的恩怨,不懂,才是幸运。

最后一个是琼儿,然而,待到我欲起身之时,却忽闻母亲迸出一声冷喝:等一下,你给她磕三个响头!清浅的目光扫过琼儿木无表情的脸孔,转向迫近身旁的母亲,那一抹对么女珍爱到痛惜的神色再也伤不了我,你真的,想要这样?我如是道。

却听她讥讽而言:怎么,不愿意?我摇头坦然,浅笑着,印不进眼底,不是,跪而再拜,只是怕她,受不起。

是的,既非不甘,也不是不肯,只是怕她受不起。

大嫂,这就算了罢!汎粼见这阵仗,连忙趋步上前劝她,却不想反而更是火上浇油,只听母亲用几乎要咬断银牙的音,道:她不磕,就休想要得到解药!好,我磕!我朗声打断了汎粼企图再劝的举动,又是施施然三拜,天还没热起来,地上铺了条织锦红毯,所以皮肉倒没碰疼,沾了些灰土,折了些脸面罢了,如此这般,已经算是上天给过我的最大的眷顾了。

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上官夫人,你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休得反悔,倒时就难看了!我盈盈立起,翻手细致地掸去沾染的尘埃,整理一番后,正色道,莫要再得寸进尺了,不要逼得我起了鱼死网破的念头,倒时一块儿死,谁也捞不着好!这是我对她最后的威胁,随即我转而望着父亲,淡淡道:上官大人,请移步跟我出来,临走,我尚有几句话要说。

我在熙熙攘攘的街旁,上官府邸的门口,久久地注视着父亲见老的模样,什么时候,他的眼角已经爬上了微末细纹,两鬓竟不知不觉地染上了斑白。

上官大人,您也明白您夫人的性子,望她从今往后能够收敛一些,可别再给上官府惹下滔天大祸了。

夫人的话,在下省得。

请恕小女子再赘言一问,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只因我实在不能理解,该不会就连大人你都对那张金灿灿的椅子动心思?而我,一直都是不相信这一点的。

他确实如我所预料地坦荡,目光不偏不倚地依旧看着我,只是稍顷,便径自叹出一语,夫人若非女子,定然是在下的莫逆之交。

那么,敢问,大人,到底是为何?凌夫人,各人有各人的立场。

我也是身不由己,但为了上官家上百口人,我非得要这么做。

那一刻,我望着父亲,想起颀脩也曾无限哀伤地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素瓷,每个人,都由自己的立场,我也有我的。

当时的我,尚不能体会这句话其中深刻蕴藏的悲哀,可是等到我懂得了,能够体谅了,他却已经不在了。

你也清楚艳汐的身世,太后那边又一直向我施压,为了护着她,更为了保住整个上官家的命运,我别无选择,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

可悲的是,那个拉弓使我们惶惶的人,却是你为之来求解药的丈夫。

我知道了,回去,我就派人把东西给你们送来,希望你们遵守承诺,别到时该给我的东西不对,或是剂量不足什么的,我就难办了。

听明白我话中有话,父亲颔首,诚挚道:你且放心,我向你保证,只要证据归还,凌将军定然不会与阎王结识。

好,那我走了,留步。

我上了轿子,瞬时颓然地倚靠在铺着软垫的座位里。

如意,我希望当年在岛上的话,你说得是对的。

……怎么样,药引拿到没?易蠡与我刚一照面,便问道。

还没,不过只要你再跑一趟,去给这张纸摁下他的一个手印,就能拿到解药了。

我对着他挥了挥前一刻一蹴而就的凭据,他接过去,越审阅越是眉缩得紧。

这不妥,凌要是知道你这么做,肯定会发怒的。

顾不了了,易蠡,你可是答应我,帮我瞒他直到亲眼见他服下解药的,你可不许反悔。

我勉强撑住自己虚软的双脚,认真地盯着他,甚至再次直呼其名地道,易蠡,他的命,比这些都重要得多。

好罢,那我走了。

易蠡也是聪明人,把纸揣进袖里就要走,却突然脚跟踩在地上,返身踏了过来,如意!双腿一直发麻到现在,终是承受不了全身的重量,毕竟那上上下下的近百个跪拜是很折磨腿脚的,况且又是我此刻因为有喜原就微肿的脚。

长时间地隐忍着不提,不料偏在他欲走时情绪一松,连假装都没力了,要不是他及时的搀扶,就要跌倒地上了。

你去那里还干了什么?!没什么,不过是脚麻了,你快去快回罢,救他最要紧,我没关系的,有如意照顾着。

你快走罢。

瞥见如意奔进房来,与之无言脉脉地一对眼,便默契地将嘱托与接收交代完成。

后来,上官家真的送来了解药,这桩突如其来的祸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倒是给式微的处境心境的变化铺排了一些引子。

因为,就算我们瞒得再紧,我也晓得瞒不了他多久的。

而淡化他的恨意,仍需靠我的坚持。

不管怎样,就算是为了父亲的话,我也得坚持下去。

犹记临别前,上轿那一刻,我终是忍不住回过头问他,上官大人,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

夫人但讲无妨。

我想问的是,当年,您为何要给您的大女儿起这么个名字,就是与我相同的这个名儿?越人遗我剡溪茗,采得金芽爨金鼎。

素瓷雪色缥沫香,何似诸仙琼蕊浆。

*我听了,只是望了他一会儿,便点点头掀起轿帘,离开。

父亲,原来果真如此,我很高兴,在你的心里素瓷是丝毫不比琼蕊逊色的,那不只是一只白色的瓷杯,采得金芽爨金鼎,素瓷雪色缥沫香。

一饮涤昏寐,情思爽朗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清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饮酒徒自欺。

饮茶如同品人生,三饮得道,全真葆性,我懂了。

*唐代诗人皎然,俗姓谢,堪为有中唐诗僧之翘楚,一代之伟才,曾著有《茶诀》一书,撰有多篇茶诗,且与茶圣陆羽志趣相同,两人结为缁素忘年至交。

所作《饮茶歌诮崔石使君》:越人遗我剡溪茗,采得金芽爨金鼎。

素瓷雪色飘沫香,何似诸仙琼蕊浆。

一饮涤昏寐,情思爽朗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饮酒多自欺。

愁看毕卓瓮间夜,笑向陶潜篱下时。

崔侯啜之意不己,狂歌一曲惊人耳。

孰知茶道全尔真,唯有丹丘得如此。

其中,丹丘子,丹丘羽人轻玉食,采茶饮之生羽翼。

名藏仙府世空知,骨化云宫人不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