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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理由

2025-03-30 08:34:54

前进、转弯,我在这迷宫打转。

死心、失望,反而比较简单罢!这个尘世太会伪装,这世上的事,太多谎言,连世上的人,都满是欺骗。

我以为你会不一样,但凭什么你就要不一样呢?野心、权欲、仇恨、恩怨,凭什么不一样呢?那些虚构出的温暖,原来不过是忘了熄灭的油灯,谁当真谁就上当。

那些梦实在作得太甜美,太辉煌,只不过,梦也只是梦罢了,终会醒的。

曾以为我可以留在你身旁,可是谁又能留在谁的身旁,再缠绵依恋,缱绻难舍的相聚,也终要散的…………瓷儿,你真的决定从此离开凌式微了?汎粼骤见我的到来,与一直留下照顾他的欺霜俱是一惊。

垂眸颔首,这漫长踉跄的一路,我走得艰难,到了此刻,却点得坚定。

为什么?我看得出来,你是那样深爱着他,甚至比当年对我……,还要刻骨。

汎粼语音一滞,水眸晦涩起来,感染了清越儒雅的嗓音,舍得么?其实你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再没有必要为上官一门这样的。

还记得当初在你病重,我对你道出的理由么?我们不得不分开的原因?我抬眼望着他,话说得如同嚼蜡般,干涩硌喉。

怎么会不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他淡淡开口,说到尾处,仍不由自主地颤颤着。

不管多么荒诞离奇,你终须相信,我不是这身体头一个拥有者,我不是赵晓蛾,不是萧南梦。

而是你的侄女,你哥哥上官穆瞻的长女,上官家的孩子,上官素瓷。

目色迷蒙的眼光掠过欺霜错愕的脸庞,凄然笑了,可是那时,我却没有完整地告诉你一切,我带着前世的记忆而来是身不由己,可是存留在这个红尘,却是想要改变这段历史。

前生我从天遥归来竟得知上官家惨遭灭门,无一幸免。

可是我……我明白他的意思,揉了揉眼,才深吸一口气复道:你不记得你和父亲的矛盾了?若没有我的介入,你当如何?他懂了。

是,在我前生的记忆里,并没有你,只有父亲对你或是颀脩不知哪一个模糊的描述。

你们都像是人间的谪仙,所以我并不清楚他指的是谁。

可是,前生的最终我都没有见过你,你没有归来,所以我才没有认出你是我的小叔。

还有颀脩,我辜负了他的嘱托,再不能让父亲原谅他,还他一个清白了。

低低饮泣着缓缓地蹲下身去,我抱着膝盖,再无力站直身子。

那你起初执意搬入相府,接近凌将军,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他是上官家的仇人?是,这确实是我起先的目的,我接近他,是因为恨,可是如今为了爱,却又得离开他。

恨也不能恨,爱到不能爱,所以,我失去了方向。

原来如此,所以你如今无法面对凌将军。

多少年了,每次看着他,我都会忍不住想到上官家这么多条人命。

我放下了所有的芥蒂,试图改变那条惨烈绝望的路,没想到,到了此刻,结果却还是一样令人心碎使我无颜面对九泉的亲人,也无法再陪在他的身旁。

挣扎了这样久的年岁,却不能消弭他心头的恨,我输得真是彻底。

风过无痕,人过无声,可是,伤痕过去,总会留下疤,差别却看深浅而已。

历史不断重演,总有些微不同。

当我知晓母亲仍被软禁在上官府的时候,略略有些讶异,平元已到了第四年,轩儿都入土了。

难道母亲,她还在等着谁?是在等轩儿和奶娘那边的消息,还是她也知晓了汎粼被救的事情?可是汎粼如今已是不存世之人了,实在不易出现于重兵把守的上官府中,所以,我决定再去一次,见她。

为什么是你,汎粼他……果然,她等的人是汎粼,我不知她怎能神通广大至此得到这消息,却依然平静地面对她所有的惊诧、微怒,与伤感。

他还是不肯原谅我。

我默默往着她忽而变得彷徨的脸,仍旧是往日的雍容尊贵的姿态,只是多了些惆怅低迷,却不知所谓。

他真的没来?为何不来见我?在别人眼里,他已经是个死人,这地方守备重重,我也是好不容易混进来的,你想要他当场被人捉住或是击毙么?你害得他这一生,害得上官家还不够悲惨么?对着她的无礼质问,我再也无法按耐心头的躁动,气极而道。

不,不,当然不是!她蓦地冲过来,死死捏着我几欲折断的手臂,激动大叫,害了他的人是你!害了上官家的人是你的丈夫!是你们!不是我,不是我……你再叫就招来人了,到时他和轩儿的消息你都不能得知了。

我一慌,整个手掌都捂了上去,闷住了她所有疯狂的尖叫,直到她稍稍平静下来,眼里凶猛的火光逐渐褪散。

他很好,有欺霜照顾着,在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看着她略略悲伤的眼神,我一闭,还是不忍心,想到她前生的结局,含泪道,轩儿,也很好。

跟奶娘在安全的地方,等风浪过去,大家就能活在正大光明的地方了。

眼色一松动,她才怔怔开口,眼中盈然有喜色,却亦有泪光,太好了。

轩儿最像汎粼了,他们都没事太好了。

你帮我告诉他,艳汐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当年,我不该一意孤行嫁给穆瞻,才发现自己心里爱的始终都是他。

她的这份心思,我早有预感,只是亲耳听到,依旧一震,琼儿也长得像我,只有小瓷,却最像她父亲。

幸好她去得早,否则,亲眼见她一日日越长越大,日日更与穆瞻相似,便是挖心掏肺一样,时时提醒我当年犯下的错误,这毁去我一生的错误。

上官大人他难道待你不好么?!你竟可以为了这样荒诞的原因,去讨厌一个你亲生的骨肉?千疮百孔的心被她这一番话,登时尤如再补上一刀般的剧痛,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是我的母亲,生我养我的母亲?!他确是待我相敬如宾,也是相敬如冰,冰冷的冰!她推开我,恨恨道,我又怎不知他心里有别人,那女子与他被我们的赐婚拆散,他无奈,他忧郁,知道那女子为他思念成疾至死更是自此念念不忘。

我是他的妻子,又算什么?纵然外人看来他不娶妾待我温柔体贴,谁又知道那不过是我的身份压在那里,更是他对那女子至死不渝的情谊!他用对我的无心,去追悼一个心爱的女人,这样,又有多残忍,谁知道?谁能了解我的苦?!可小瓷毕竟是你生的,你不该连她也讨厌啊!我也知道,可是对着她那张与穆瞻极其相似的脸,我就是爱不起来,我没有办法!喜欢,或是厌恶,其实从来都不需要什么天大的理由,只要一点点,就是理由了。

昔日武姜记恨自己的长子郑庄公令其难产,只因他脚先出现世间便替他取名寤生(倒着生之意),偏宠其弟共叔段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比起她这样凭一己好恶,只知溺爱,不识轻重的妇人,那般私心不息、心机刻薄的老妇,无知地挑动整个国家的波澜的女人,我算是轻的。

我也知道那样是不对的,可是我便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便又如何?不能如何,母亲啊,只是你忘记了,始终隐忍不舍,到最后纵然被伤透了心发誓不到黄泉不想见的,却命人掘地迎母的,还是那个被武姜所厌弃的寤生啊!请你,替我带句话给汎粼,让他照顾轩儿,还有,艳汐真的后悔了。

临别前,她终是滚落泪水,呢喃着将重复了数遍的话郑重其事。

后悔?我笑了,哀伤无法自抑,所以笑得悲辛起来。

面对这样的女子,这样的母亲,我无法成言。

只是转念,罢了,这终究是我们最后一次红尘相见,我明白,她还是会去地下陪伴琼儿的,这样的绝别,算是彻底了清了宿世的心结。

还有什么好怨怼的,这些都不必计较了。

当时只道是寻常,却是如今成惘然!追悔,不过是最最无用的东西!却还要多少人,为它付出代价?我是何其无辜,又有多少无奈。

……其实瓷儿,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他答应你了,为什么会突然反悔呢?欺霜把自己的屋子收拾出来,又摆了张床,我和她共处一室,虽然她为人冷淡又不爱说话,性子与我倒是极为相似,却不想心肠也是挺柔善的。

只是这种柔善,不太易被人察觉罢了。

就像她晓得我身体不好又畏寒,便把所有好被子厚垫褥腾给我用,给我们做饭的时候,常常不忘替我摆上一份药膳。

我时常很感动,又见她淡漠的脸,不知该如何表达。

瞧她对汎粼不离不弃的模样,更是感慨良多。

这一日,我们在一块儿静静地吃着饭,却忽然听到汎粼这样开口道。

我想他还是放不下。

你不知道,祖父他欠了式微他们整个族人的一笔血债,他始终难消心头之恨罢。

我的眼光快速略过汎粼,停留在欺霜面上。

把整件事情详尽道出,默了许久,汎粼双目失焦般地望着远处,低低地反驳道:不会的,父亲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是啊,祖父那样的人,起初我也是绝不信的,可式微说,这是祖父亲口承认的,这个他是不可能拿来骗我的。

愤怒是十足的赤金,是不能假装的,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十足的怒不可遏。

想起他那时的神情,我的心又是一刺。

汎粼又是好一阵沉默之后,复又问道:姑且不论事实,可既然他已答应你放下这段仇恨,想必定然矛盾了很久,既是考虑成熟的事情,又怎么会突然变卦?我蹙眉而望,与之对视良久,才瞋目道:汎粼,难道你都不恨式微么?我怎么觉得你似是在帮他辩白呢?汎粼顿了片刻,才苦笑着,翦翦水眸中俱是伤色,怎么能不恨?我恨他害了上官家,也埋怨过他霸占了你又不给你幸福,正因如此,我才有意过这么久,才来和你谈这件事情?若是旁人,若是平素,我怕是早已开口指出,点醒你了。

那么你为何又要说出来呢?一直不说不是也很好。

我婉约而叹,自言般呓语,眸光终从欺霜的面容上移到他的眼里。

他却只维持着哀伤的浅笑,掷出一语:其实我只是想找出真正该恨的人。

此话何解?我只觉得奇怪,同是男人,我能够了解,他不像是那种会做出出尔反尔之事的人。

而且,瓷儿,之前你和Brain能那么顺利地将我救出来,一路逃亡连半个追兵都没有,真的不感到蹊跷?看守死牢重犯的士兵竟只有这点排场?不可能的,对不对?我……你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大错已经铸成,不敢想,不敢给自己原谅他的借口,对不对?对,你说的都对,可事已至此,又能怎样?他大抵是读懂了我的神情,缓缓地说着,莫要使他含冤莫白,莫要使上官一族含恨九泉,瓷儿。

你的意思是,这件惨剧的罪魁后手另有其人?我还是禁不住他的劝诱,怀着想要为式微撇清的心态回忆起这一切。

只是不想则已,从头至尾这么一寻思,许多疑惑与诡异之处便浮出水面来了。

汎粼颔首,若是我没猜错,应该是那样的。

瓷儿,这次上官家的重犯都是由他负责派人‘严加’看守的。

那这次你逃走,天下人不晓得,皇上岂不是要怪罪于他……这话不经思索地脱口出来,我大大一震,汎粼只是用果然如此的眼神忧伤地瞧着我。

愧疚之余,我的心里却顿生一缕安慰。

如果真有隐情,那么式微又为何不解释?除了他,这世上真的还有人有如此大的能耐么?这渺茫的希望,教我的心忽上忽下,几欲把人逼疯。

瓷儿,如果真有其他的内情,你还是坦然面对得好。

心结还得要去解开,不要怕,让我陪着你,一起找出真相好么?汎粼淡淡笑着,一脸诚恳。

  好。

我的眼中盈然有泪光的影绰,多谢你,汎粼。

然而下一刻,我便转头把目光投向身侧始终默默不语的欺霜,慢慢把手里的竹箸搁到桌上,但是,我还有一事。

从今后,你不能再喊我瓷儿了。

你我都清楚我们之间早已过去,不管是辈份,还是感情,都已经过去了。

我如今还是唤你汎粼,实在是因为世俗与年龄,不然,你便喊我小瓷罢,与父母大人相同。

欺霜用膳的手一滞,却终是抬起美丽的脸庞怔忪望着我离开饭桌走出去,晶莹的眼眸里,隐隐闪着不易察觉的动容。